４
高原光學的總經理名叫弓島邦雄。在業界，弓島邦雄是響噹噹的人物。
由於社長弓島順平羸弱多病，加上公司一切營運都已上軌道，基礎也十分穩固，因此堂弟邦雄最近被擢升為總經理，全權代理社長職務，儼然成為第一把交椅的最佳人選。這一陣子，邦雄總經理施展市場擾亂戰術，在大廠商中引起了大大小小各種糾紛。
然而，眼前這個併著雙膝，跪坐在加須子面前的男人，怎麼看都是個謙遜有禮的年輕紳士。尤其那副無框眼鏡，配著他細長的臉，煞是恰到好處。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脣，藏在鏡片後眼睛更是靈敏犀利。他全身充滿一股年輕能幹的企業家所能擁有的全部威嚴。
「總經理，這位是中部光學的遠澤女士。」
一旁的森崎跪下膝蓋介紹。
「您好。」
弓島總經理雙手支伏榻榻米，恭敬地行伏跪禮。
「我是弓島。……百忙之中打擾您，非常抱歉。」
他露出慣於接待客人的微笑。
「那裏。‧‧‧‧‧‧冒昧前來，我才不好意思。」
「總經理。」
森崎也是一臉笑。
「告訴您，直到進來這個房間之前，我們沒有告訴遠澤女士關於您的事哪。」
「呃，為什麼？」
總經理訝異地看著森崎。
「雖然不太好意思，不過我只告訴遠澤女士，說您是某家大相機公司的總經理。我想，這樣才可以給遠澤女士一個大驚奇。哦，我想不會太冒失吧，遠澤女士和我有多年的來往，我了解她的為人。」
森崎搔搔頭。
「哦，森崎先生，有點過分喔。您說大相機公司，不一定只有我們啊。先鋒光學比我們有名氣。規模也很大。也許，遠澤女士是準備前來和先峰光學的總經理晤面的。」
說著，總經理不改笑容。
「哦，那會這樣呢。說得好聽點，先鋒光學是很安定沒錯，但是，根據目前岡谷鎮的人說，高原光學使先鋒光學產生了很大的壓力呢。遠澤女士一定知道我要引薦的人並非先鋒光學的總經理。」
「森崎先生，您真是能言善道。」
「那裏，那裏。這是事實嘛，對不對？山中先生。」
「總經理，森崎先生說得一點也沒錯。高原光學陸續推出新式樣，同時率先打破傳統的商業行為模式，氣勢彷彿日正當中般擋也擋不住。事實上，遠澤女士應該是衝著高原光學的總經理而來的。」
「哎呀，是真的嗎？」
弓島總經理一臉的陶陶然。
耳聞森崎與山中一唱一和的內容，使加須子覺得自己的身體彷彿漂浮在半空中。不論從那個角度看，兩人的話都極盡諂媚阿諛之能事。
當然，在踏進室內之前，加須子也猜想這個人是高原光學的總經理。因為先鋒光學歷史悠久，他的衛星公司已呈健全的系列化，倘若有機會加入大公司的衛星公司行列，則唯有近來成長快速的高原光學。
「請進，夫人。」
依照總經理暗示，森崎與山中力邀加須子坐在弓島正對面。
「今天的主客應該是中部光學社長。」
禁不起山中一再靠近，加須子挪動身體，坐於弓島對面。
一邊侍候的藝妓，迅速將菜肴陳擺在加須子面前，並捧起酒壺。加須子讓她斟一杯酒。
「謝謝。」
弓島舉起酒杯，四人乾杯。
「恭喜您。」
森崎突然冒出這句話。
「什麼事值得恭喜啊？」
「哦，總經理，高原光學的衛星系列大大增強了。為了貴公司的前途，也為了中部光學，難道不值得恭喜嗎。」
弓島逕自笑著，加須子卻一頭霧水。因為方才森崎的恭喜似嫌過早，那是雙方正式洽談合作細節時的話。他現在如此說究竟有何用意。
「不，還早呢。」
弓島畢竟還是皺了皺眉。
「遠澤女士。」
他把視線投向加須子。
「請別介意。森崎先生就是性急，才會把凱艾光學搞垮。」
森崎誇張地敲敲自己的頭。
「您這麼說，我得鑽地洞了。」
「不過，既然森崎先生起了頭，我也可以比較輕鬆地解說了。……對不起，請兩位迴避一下好嗎？」
總經理囑咐兩名藝妓離席。
「我想，遠澤女士您也知道，我是個惡名昭彰的男人。所以，看見我坐在這裏，您大概有所提防吧！」
加須子不得不搖搖頭表示否定。然而如他自己所說，弓島邦雄在業界的名聲素來不佳。他毫無顧慮地破壞業界協定，為了爭取市場，據稱不擇手段，加上年輕，往往一意孤行。
「我自己也知道自己名聲不好。但是我看不慣目前相機業界樣樣都用協定束縛彼此的作風。我並不想背地裏說旁人的壞話，但是這種協定完全是老牌的大公司為牽制新興公司所訂立的。所謂在商言商，生意本來就應站在自由競爭的立場，大家才會有發展。有時，我也會不理社長的指示，斷然去做一些事，往往因此而受責備。但是，社長大致上很贊成我的作法。」
「您的話一點也沒錯。」
森崎立刻幫腔助勢。
「總經理的作風就像德川家康，不但富有創意，而且穩紮穩打地推動戰略，這點我實在很敬佩。關於您剛才的論點，我也有同感。」
「我看不太對。」
山中持反對意見。
「不對？怎麼個不對法？」
森崎愀然變色。
「您說總經理的作風像德川家康？我覺得應該是秀吉（譯註：豐臣秀吉）。這種幾近天才的創意乃是秀吉的翻版。而且，總經理背後有社長那種沉著的家康型的人坐鎮，方才能夠充分發揮他的才幹。」
「原來您是指家康和秀吉。您這麼說也不無道理。」
森崎深深俯首。
弓島邦雄笑著打斷他們兩人的話。
「將秀吉或家康這類武將跟企業家放在一起，似乎是過去流行的比擬方法。不過，我個人覺得這種比擬基本上就是錯誤的。」
「總經理，為什麼？」
山中一本正經地詢疑。
「我想您也知道，家康和秀吉都是戰國時代亂世的人物。在那種時代裡，侵略敵人的國土可以採取各種手段。但是，現代的商業界怎麼可能容許這種行為呢。商界也有商界的秩序，況且，商業道德是必須遵守的。如果有人膽敢違背這些，必定會受到牴觸與排斥。另外，商業法律的設定就是為了防止強盜式的行為。因此，我說把戰國時代的亡命之徒拿來與當今的企業家相比是行不通的。」
「原來如此。」
「可不是嗎？現在我才稍稍破壞一些協定，馬上就廣受業界斥責。如果模倣秀吉或家康的作法，恐怕更不得了呢。」
「這麼說，總經理到底崇拜什麼人物呢？」
「沒有。」
「唔？」
「沒有。首先，我不喜歡把作生意比做戰爭。這不是戰爭，是根據商業主義而進行的交易。我們不可能強奪別人的東西，這是絲毫不帶武力的鬥智。況且，我們的對象不僅業者，還包括最主要的消費大眾。大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不論你的廣告多誇大其辭，品牌多悠久，如果東西不好，他們清楚得很。我們根本無法欺瞞大眾的眼睛。……秀吉也好，家康也好，他們沒有群眾，只是彼此攻戰。我想，把沒有群眾牽制，只有對手的戰國時代拿來和現代消費大眾監視業者的商業界比擬是說不通的。」
「總經理觀察入微。您這麼重視消費大眾，實在令人欽佩。」
山中重夫才稱讚一番，森崎信雄馬上附和。
「通常我們只看到生意上的勁敵，所以使氣量愈變愈小。總經理不愧是大人物，身負高原光學成長的重任，而擁有今天這種令人刮目相看的成就。我們真是有福，得以垂聽教訓。」
「那裏。不知不覺說了一大堆話，真是慚愧之至。現在，我們言歸正傳吧。」
總經理換了另一副表情，面向一直保持沉默的加須子。
「遠澤女士，託您的福，敝公司的營業終於慢慢上軌道。現在國外也有訂單，而來索取目錄說明的人也非常多。有一點是公司的祕密，我們最近打算推出一種新型相機，不過關於樣式恕不能奉告。總之，這種新產品準備大量生產。」
森崎與山中雙手擱在膝上，恭恭敬敬地聆聽。
「問題在於零件不能配合生產量，尤其是鏡頭。目前由兩家衛星公司承包製作，數量仍供不應求。不過，如果要交給同時間承包多家廠商鏡頭的研磨工廠我又不放心。第一，我不希望這種商業機密外洩……當然，我相信鏡頭研磨工廠的商業道德與信用。不過，這門行業競爭激烈，聽說有的公司收買作業員，乘機竊取設計圖；有的公司乾脆偷出整部相機的所有零件，再加以分析。這是日本人的積習，如果別家的東西銷路看好，馬上會跟著抄襲模倣。沒有創造力，模倣力卻很強。……因為這些原因，所以我想邀請中部光學與敝公司合作訂約。您覺得怎麼樣？」
弓島的態度極其謙卑。
「啊……」
加須子完全想不到弓島會以這般語氣和她交涉。
像高原光學這種大廠商──如果目前已是名副其實的大廠商，在決定衛星公司時，其接洽過程相當繁瑣。事先，他們會調查這家工廠的實際營運情形，並作技術試驗等；稍後，再提出嚴苛的條件。而這些過程分別由大公司各部門首腦進行考核。換言之，當大廠商提出合作要求時，他是以施惠者姿態與衛星業者交涉。至於幾近挑毛病的驗貨，以及延誤交貨日期的處罰等規定，洽談時都細列研究。
依照一般手續，檢核貨物品質後，還得經過一段時間與雜碎瑣事的討論，大公司這方的營業經理或什麼經理主管的人物，方才以負責人的身分露面。像這種首次提出建議便由總經理出面，並主動邀約訂契約的事情，過去從未有過，立場完全相反。現在，似乎是高原光學向中部光學提出要求。
況且，正如對方所言，弓島在業界樹立許多怨懟，是個叱吒風雲的厲害角色。因此，聽見他如此懇求，加須子簡直難以置信。
「呃，難道您不願意？」
弓島總經理溫文有禮地欠欠身，望著垂著頭的加須子的臉。
「不是。」
加須子抬起頭。
「這太意外了……」
「是嗎？」
森崎這時補上一句。
「我這種外人聽了都覺得不可思議。從來就沒聽過高原光學提出這麼優厚的交涉條件。聽說高原對衛星工廠提出的合作條件都很嚴格。」
「森崎君。」
總經理制止他繼續說。
「當然，我在提出條件前，對於合作對象的內部營運情形，大致都作過了解。」
「是的。」
「您剛才的意思是說，目前與我們合作的衛星工廠所接受的條件很苛酷，是嗎？」
「哦，不，不。我不是這意思……」
森崎因自己一時說錯話而驚慌失措。
「您也不必隱飾了。我想，這已經成為業界爭相非議的事了。不過，只要是作生意，誰會放棄利潤呢？也許我這麼說太那個了，但是我們把貨物委託旗下的衛星公司製造，造價事實上比我們本身自製還貴。換句話說，我們公司是明知造價高，還把貨委託衛星公司製造，因此利潤自然變得很少，而在其他方面要求嚴格些，不也是互相幫忙嗎？您說，是不是。」
這次他轉向山中說。
「是的。」
森崎與山中一齊點頭。
「哦，對了。」
弓島好像突然記起什麼
「您大概是指神田光學的事吧。前些日子才倒閉的。」
「不是，不是……」
「哦，您們是這麼想呢。沒錯，神田光學是我們公司有力的衛星工廠，過去，他們也給了我們不少幫助。在公司發展至現在規模前，神田的確與我們維持了很好的合作關係。我不會忘記這份恩情。但是，恩情與生意是兩碼事，如果我太溫情主義，反而對衛星工廠不利。」
「是的。」
「過去，我曾數度提醒神田隆平社長神田光學的財務會計狀況似乎太鬆散。事實上是真的不嚴，所以倒閉了。現在，我們也無從幫起。如果當初神田光學肯接納我的建議，重新組織財務管理方法，或許不至淪落成這種地步。更令人難過的是，他們竟然懷疑我會併吞神田光學，而對我的建議置若罔聞。但是你想想看，公司如果倒閉，所有的努力都變成泡影，即使勉強傾售庫存的貨物，也無濟於事了。」
「是的。」
「他們為了借錢，濫開空頭票據。」
弓島點燃一根新的香菸。煙霧從他嘴裏吁吐出來。
然而，據加須子側面打聽，神田光學的倒閉原因並非如此。正如弓島所欲申辯的，業界傳聞神田光學因恐被高原光學併吞，所以多加防備；誰料到高原因此施加壓力，逼得神田倒閉。
再也沒有一種存在比隸屬大相機公司的衛星工廠更脆弱的了。如果存心使衛星業者垮臺，大相機公司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概括計算，目前設在長野縣有關相機方面的衛星工廠，大約有七百八十家。可以見得，在此強者生存，弱者滅亡的業界，各種悲劇不斷上演。
相機鏡頭是根據訂貨廠商的設計研磨製造，因此，即使磨好了的鏡頭，別家廠商根本不可能購買；若是不得已以低價賣給原訂貨廠商，則馬上被抓住弱點，喪失生機。由於相機鏡頭是由特殊玻璃所製成，因此無法再加以融化製成其他物品。換句話說，研磨相機鏡頭的衛星業者是製造完全沒有彈性的商品，風險之大自不待言喻。一般製造其他商品的中小企業，遭遇困境時可以利用低價拍賣、傾銷庫存，或開發空頭支票借款等方法來度過難關；但是，研磨相機鏡頭的業者只能暫時簽發空頭支票，期望有一線生機。
同時，他簽發空頭支票的目的在於立即貼現，或拿到巿面上的黑巿金融機構告貸。因此，為了軋票，得接二連三地濫開空頭支票，造成惡性循環，負債數字愈積愈高。
這正是研磨相機鏡頭的衛星業者必須服從大廠商專制君主般命令的緣由。
「對不起，夫人。」
弓島總經理面向加須子。
「首先，為了配合最近即將發售的新型相機數量，我想委託貴公司幫我們研磨鏡頭……」
「……」
加須子不知如何回答。因為，弓島提出的訂貨量遠超過目前中部光學的生產能力。
「您覺得呢？可以辦到嗎？」
「中部光學目前實在沒有這個能力。我們僅有舊型的研磨機。我實在沒有把握。」
「我了解。」
弓島總經理笑一笑。
「很對不起，關於貴公司的詳細情形，因為事先有過調查，所以有些了解。如果正式簽約，我準備把高原光學現存的兩部研磨機，借給您使用。好嗎？」
「……」
「因為最近我們要從瑞士進口三部新式研磨機，所以目前公司的研磨機自然多出兩部。對我們而言，這是廢物利用，請您千萬不要太拘謹。」
雖然弓島總經理唯恐加須子拒絕，故意謙遜地請求，但是這兩部研磨機仍是目前高原光學的主要生產機器；不過話又說回來，加須子手上的研磨機都是十年以上的歷史了，在精密度與生產力上根本無法與高原光學準備出借的研磨機相比，倘若真能信用，對於生產力與研磨效率一定大有幫助。
「另外，如果我們依照這個辦法合作，敝公司希望貴公司能夠參與我們的衛星系列，當然，有關融資方面，我們將盡可能予您方便。」
一切條件都太優厚了。這些條件原本是衛星工廠向大公司提出的請求，而且往往必須看施惠者的臉色如何才可能獲得。然而現在，在沒有一點事先準備的情況下，竟由對方主動提出。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嗯，只有一個類似的問題。」
總經理說。
「如果我們把兩部機器借給您，並提供融資協助，那麼，我們希望由我們來管理貴公司的生產。」
畢竟，總經理不會全無計算的慷慨。該注意的地方他是不會遺漏的。
「不過，不是很困難。」
他笑著說。
「我還是先說聲抱歉，請放心，我們對貴公司沒有任何野心，這點，我想從工廠的規模應該可以了解。但是，管理是非常重要的課題，管理是否完善足以影響生產效率。因此，我想派任敝公司的專業人員前往貴公司輔導生產。我覺得，引進現代化管理技術對貴公司的經營運作應該有很大的幫助。真是抱歉，我不得不事先經過調查了解。」
※※※
再過一個多小時，宴會就要結束。談完公事，藝妓又被喚出，現場霎時十分熱絡。森崎與山中彷彿跟屁蟲似地一直侍候著弓島總經理。
「我們回去吧。」
看看手錶，弓島優閒地說。
「哦，遠澤女士住岡谷，剛好順路，我送您一程吧。」原以為森崎與山中也一道走，沒想到兩人準備留在旅館。兩人偕藝妓送加須子到玄關，看來，他們似乎對那兩名頗有好感。
「遠澤女士，真是太好了。既然總經理這麼好，貴公司往後可是大有可為了。有了高原光學支持，公司的信用也會提高很多。」
森崎和山中大聲的諂媚。
加須子對森崎和山中跟隨弓島一事仍然狐疑。無論如何，森崎宣佈倒閉之事大有文章，不可能只是景氣低迷所致。至於山中，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騙子。雖然不知道以空頭支票結清債權的詭計是山中的指使，抑或出於森崎的設計，但是兩人共謀乃是不辯的事實。
「可能太突然了，讓妳嚇一跳，不過我想這件事如果交給屬下處理，恐怕在溝通上會有所差錯或延宕，很可能無法把我們真正的意思正確地傳達給您。所以，我決定自己告訴您。」
「您的條件太優厚……」
加須子謙遜地回答。
「我需要和人商量一下，才能回答您。」
「應該的。」
熄了車內燈，弓島的聲音在闃暗的座位上流瀉出來。
「我想，您還得考慮許多公司的事。不過，您自己覺得怎麼樣呢？您是負責人，我想您可不可以從負責人的立場表示自己的私人意見？」
「我想，這是很好的建議。」
「啊！您真的這麼想嗎？」
「沒想到，高原光學竟然垂愛我們這種小型的鏡頭研磨工廠，而且，開出的條件如此優厚……」
「因為如果要委託貴公司製造，我們便要盡力照顧你們。我不喜歡模稜兩可，這是我的個性。既然要幫助，就算我們多犧牲一點，又有何妨呢？如果我們有什麼請求，我也會向您表示的。」
「是的。」
「況且，遠澤女士，如您所知，相機鏡頭日新月異，舊式的經營方式絕對無法立足，更遑論打勝了。也許這種說法誇張了點，卻是事實。如果您沒有意見，讓我見見您要商量的人。我想，他負責貴公司的管理吧。」
「好是好……」
看來，弓島似乎十分性急。但是他為什麼如此急著訂契約呢？但看高原光學以往的作風，這件事似乎並不單純。
汽車飛速駛過平原，前面是山路口。卡車或出租汽車曳著光跡駛過，兩輛車交會時，車燈照亮了加須子的臉孔。弓島時而偷覷她。
「遠澤女士，我實在不忍心看妳一個人支撐那家工廠。」
他的音量很微細。
加須子怔忡一下。他轉了話題。
「在相機界，大男人都得艱苦奮鬥，更何況是妳。我想，目前和妳合作的玉兔光學或遠東光學，條件都很嚴苛吧。我不是責難他們，只是，我不難想像你們的情形。他們把價格壓得很低，是不是？」
「……」
加須子沉默了，他說的全是事實，扣除成本後，中部光學只獲得些許微薄的利潤，勉強可以付工資。在百般掣肘的情況下，根本談不上添購新機器或增設現代化設備。
然而，問題全出於大廠商的無情要求。他們宣稱自己靠著低廉的承包價來維持合作關係，因此，衛星業者理所當然不能要求無理的價錢。
「等你們使用將來借給你們的機器後，生產量一定會增加。到時候可以裁掉一些員工。雖然是女作業員，工資也相當可觀。」
不用弓島提醒，加須子也明白這個道理。但是，只有聽他說要把機器借給中部光學，卻沒聽他提及有關租借的條件。也許得等加須子決定接受後，他才要提出來商討吧。
駛過鹽尻峠，諏訪湖畔的市鎮霎時映入眼簾。在圓形的黑色湖泊周圍，湖畔的市鎮燈火宛如發光的沙粒，煞是動人。
「遠澤女士，我之所以提出如此優厚的條件，那是因為我對您印象深刻。您了解嗎？」
彷彿被眼下這上諏訪迷人的燈火陶醉般，弓島用力握住了加須子的手。
儘管心裏並非全然沒有準備，加須子仍舊覺得全身滾熱似地燃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