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五部:超級頑童膽大妄為</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五部:超級頑童膽大妄為</h3><br /><br />  我想了一想,放下了電話:「對,到南極去,路途遙遠,也不在乎遲一天半天。」<br /><br />  當晚,我一直在想著張堅不知道是發現了甚麼怪事,要我非去不可。可惡的是,他在電話之中,甚麼也不說,叫我設想一下,也無從設想起。<br /><br />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梁若水通了一個電話,請她在家裏等我,然後,我驅車前往。梁若水還是住在老地方,看到了我很高興,我先問她:「陳島的蛾類研究,有甚麼進展?」<br /><br />  梁若水緩緩搖著頭道:「很難說。人的腦部,肯定可以直接接受外來的訊號,訊號強烈時,甚至可以使人的行為整個改變,可是卻始終無法找出甚麼類型的訊號,才能肯定地被人腦接受,像是完全沒有規律可循。」<br /><br />  我問:「那麼,在不斷的實驗之中,至少有過碰巧成功的例子?」<br /><br />  梁若水答:「是。所有參加實驗研究的人,全是自願的,因為在一切不可知的因素下,會有可能產生十分可怕的後果。」<br /><br />  我想起發生在「茫點」這個故事中的一些事來,由衷地道:「真是,要是人忽然在鏡子中看不見自己了,或是老覺得有一隻蛾在手,的確可怕。成功的例子是──」<br /><br />  梁若水道:「其實,不能算是甚麼成功,參加實驗的人,在忽然的情形下,會有十分怪異的幻覺,一個年輕人有一次,就見到了無數鬼怪。」<br /><br />  我不禁駭然:「無數鬼怪?那是甚麼意思?」<br /><br />  梁若水攤了攤手:「他自己也形容不出來,只是在那一霎間,不知是甚麼訊號,使他有了看到無數奇形怪狀東西的感覺,而究竟是哪一組訊號使他有了這種幻覺的,全然找不出來。」<br /><br />  我想了一想,說道:「那只好不斷研究下去。我來找你,是因為有一個朋友,看來像是患了精神病──」<br /><br />  我把胡懷玉的情形,詳細說了一遍,最後道:「他堅決相信有甚麼──不知是甚麼東西的東西,進入了他的身體,他正在和那種他稱之為妖魔鬼怪的東西作鬥爭。對他來說,這種鬥爭,像是非常劇烈。」<br /><br />  梁若水點頭:「是的,世上最慘烈的鬥爭,就是自己和自己的鬥爭──像那位胡先生這樣的情形,作為一個精神病醫生,不知見過多少了,你放心,把他交給我好了,我可以扮演驅除他體內邪魔的角色。」<br /><br />  聽得梁若水這樣講,我自然大大放了心,不過我還是說了一句:「他自己絕不認為自己有病,而且,還認為他自己和別的精神分裂症者不同。」<br /><br />  梁若水淡淡然笑著:「每一個精神分裂病者,都這樣想,等他來了,我自有處置之法。」<br /><br />  我自然沒有理由不放心,我們又閒談了一會,梁若水忽然感慨起來:「人腦的構造,真是複雜。像精神分裂症,已經有了不知多少宗病例,它的症狀,甚至醫療方法,也都被固定了下來,治療的百分比高。可是,導致一個人患上精神分裂症的原因,卻一點頭緒也沒有。只知道腦部有甚麼地方不對頭,可是病因、病源,完全不能尋找。」<br /><br />  我同意她的看法:「是啊,構成人腦的幾十億個各種不同類型、不同功用的細胞,只要其中單一的一個出了點毛病,整個腦部的功能運行,就會出差錯,總不能把人腦的幾十億個細胞,逐一檢查。」<br /><br />  梁若水嘆了一聲:「就算能逐一檢查,也沒有用,因為即使在放大了幾千倍的電子顯微鏡下,也無法知道何者是正常,何者出了毛病,就算是專家,也未必能真正了解自己,唉。」<br /><br />  她神情傷感,我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她的好友,因為腦部活動受了不明訊號干擾而墮樓致死的張強,只好陪著她嘆了一下,然後告辭。<br /><br />  離開梁若水的住所,我的心情倒相當輕鬆,因為我知道胡懷玉必然會去找她,聽她的口氣,胡懷玉的症狀不算是嚴重,可以治療。那使我可以放心到南極去。<br /><br />  我趕著去辦各種手續,到南極去見張堅。早若干年,我曾到過一次南極,幾乎沒有在冰天雪地之中死去,這次再去,自然不會有甚麼恐懼,但是多準備一下總是好的。<br /><br />  我在中午時分回到住所,訂好了下午起飛到紐西蘭的班機,所餘的時間不能算多,我才到門口,就看到門口停著溫家的車子。<br /><br />  我不禁皺了皺眉,一進屋子,看到坐在客廳中的,又是溫寶裕的父母,我更是厭煩。雖然,我看到溫太太雙眼紅腫,溫大富一臉悽惶,看來有相當嚴重的事,但是我不打算理會。<br /><br />  白素也沒有陪著他們,在我進來之後,她才在樓梯上出現,溫大富一見我進來,就站了起來,語帶哭音:「寶裕──失蹤了。」我向樓梯走去,先是怔了一怔,隨即道:「你可以通知全市的警察到我這裏來搜,看他是不是在這裏。」<br /><br />  溫大富急忙道:「衛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請你幫幫忙找一找他,他還小,現在社會又不太平,他離家出走,唉,後果真是不堪設想,真是──」<br /><br />  溫大富真是急了,竟然抽抽噎噎哭了起來,他一哭,他那位肥胖但十分美麗的妻子,也跟著哭出聲來。一時之間,客廳之中,大有哭聲震天之勢,我真不知道是生他們的氣好,還是同情他們好,只好向白素望去,白素嘆了一聲:「我勸他們報警,他們卻不肯聽,一定要等你回來,請你幫忙。」<br /><br />  我已經上了幾級樓梯,轉過身來:「你們最好報警,我想他不會走遠。」<br /><br />  溫大富連連搖頭:「他昨晚回家,一進房間就沒有出來,看來連夜跳窗子逃走,警方說,沒超過二十四小時,不受理。」<br /><br />  我一揮手:「那就等到滿了二十四小時再去報警,我立刻有遠行,不能奉陪。」<br /><br />  說著,我就自顧自上了樓梯,半小時之後,當我提著手提箱下來時,發現他們還在,白素正在打電話,我只聽到最後一句:「黃先生,多多拜託。」<br /><br />  白素放下電話,望向他們兩夫妻:「我已對一個高級警官說了,他叫黃堂,你們這就可以到警局去見他。」<br /><br />  我悶哼了一聲:「黃堂是警方特別工作組主任,一個少年離家出走也去找他!」<br /><br />  白素向我作了一個手勢,溫氏夫婦千恩萬謝,走了出去,白素搖著頭:「可憐天下父母心。」<br /><br />  我「哼」了一聲:「天下也有不是的父母。」<br /><br />  白素瞪了我一下:「至少他們兩夫婦不是,寶裕這孩子也真是,上哪兒去了?他父母說他把自己名下的存摺帶走,他們到銀行去問過,相當大的一筆數目的存款,全叫取走了,他們擔心是受了匪徒的脅迫。」<br /><br />  我笑道:「對,就像他拿了犀角,他們以為是我教的一樣。對了,梁若水──」<br /><br />  白素接過了話頭:「梁若水打過電話來,胡懷玉已經去找她,她說沒有甚麼大問題。」<br /><br />  白素和我一起上車,直駛向機場。上了飛機之後,我只是看書,沒有甚麼事可做。<br /><br />  長途飛行,十分乏味,唯有看書,才能打發時間,飛機在紐西蘭著陸,我還要轉搭小飛機到因維卡吉弟去,等我到了因維卡吉弟時,有兩個人,舉著有我名字的紙牌在接我,我向他們走了過去。<br /><br />  兩個人都年紀很輕,體魄強壯,面色紅潤。他們自我介紹,是紐西蘭國家南極探險隊的工作人員,和我用力握著手,指著一架小飛機:「張博士說,衛先生自己會駕駛這型飛機。」<br /><br />  我向飛機看了一眼,點了點頭。這兩個人,忽然之間,像是十分有趣地笑了起來。<br /><br />  我有點莫名其妙,向他們望了一眼,他們立時斂起了笑容,鬼頭鬼腦。<br /><br />  二人其中一個,把一大疊文件交給我:「所有飛行資料全在這裏,你和控制塔聯絡,就可以起飛,經麥克貴里島,到巴利尼島。到了巴利尼之後,會有探險人員再和你聯絡。」<br /><br />  我把飛行資料接了過來,先約略翻了翻,和他們一起到了那架小型飛機的旁邊,在我登機之際,我又發現他們兩人,有點鬼頭鬼腦的神情,這使我感到有點難以忍耐,我陡然回頭:「你們有甚麼事瞞著我?」<br /><br />  那兩人吃了一驚,忙道:「沒有。沒有。」<br /><br />  他們這種態度,真是欲蓋彌彰,可是我想了一想,我和他們素不相識,他們的言語之間,又對張堅充滿了敬意,實在不可能害我的。<br /><br />  他們看來有點鬼祟,但是卻並不像有甚麼惡意,我一面想著,一面指著他們:「真有甚麼事,還是快些講出來的好。」<br /><br />  兩個人一起舉起手來作發誓狀:「沒有,真沒有,我們有甚麼事要瞞你?」<br /><br />  我心中仍是十分疑惑,但一時之間推究不出甚麼,總不能一直向他們逼問下去,只好瞪了他們一眼,上了機。我在駕駛艙中坐定,看到那兩個人你推我打,嘻哈大笑著奔了開去,而且頻頻回頭,望向飛機,這更便我疑惑,他們可能在飛機上做了甚麼手腳。<br /><br />  但是如果他們在飛機上做了手腳害我,神態又不可能這樣輕鬆,這真叫人有點摸不著頭腦。<br /><br />  我開始和控制塔聯絡,不多久,就滑上了跑道,起飛,小飛機的性能極好,速度也極高,三小時之後,就已經在麥克貴里島降落,增添燃料之後再起飛,又三小時之後,到達了巴利尼島。<br /><br />  巴利尼島在南極大陸的邊緣,我到的時候,算來應該是天黑了,但是整個空間,卻瀰漫著一種如同晨曦也似的明灰色,這正是南極大陸的連續的白晝期。南極的白晝期,也是南極的暖季,可是所謂暖季,溫度也在攝氏零度之下,我打開艙門,寒風迎面撲來。<br /><br />  我才一下機,就有一個人迎了上來,熱烈地和我握著手,這個人留著濃密的鬍子,鬍子上全是冰屑,以致連他的面目也看不清楚。<br /><br />  他操著濃厚的澳洲口音的英語,對我表示熱烈的歡迎:「張博士已經回基地去了,我是探險隊的聯絡負責人,張博士吩咐過,你一到,就有適宜雪地降落的特種探險用的飛機給你使用。」<br /><br />  他說著,向停機坪不遠處的一架飛機,指了指。我知道這種專為探險用而設計的飛機,可以在天氣惡劣的南極上空飛行──南極大陸上空,不論是寒季還是暖季,終年受西風寒流所籠罩。<br /><br />  在那裏,就算是最「風平浪靜」的日子,風速也達到每秒鐘二十公尺,風大的時候,風速可以高達每秒七十公尺以上,普通飛機無法在南極上空順利飛行。<br /><br />  這種特殊設計的飛機,也可以在惡劣的環境之中,降落在南極的冰原上──整個南極大陸,有百分之九十三長期受冰雪覆蓋,只有少數邊緣地區才在一年之中,難得有零度以上的天氣。南極的冰封面積比北極大五倍左右,想找一個沒有冰層的地方降落,幾乎不可能。<br /><br />  我也知道這種飛機有完善的救生設備、通訊設備和食物,可以供在萬一失事的情形下,作最長時間的堅持,使得救援隊能夠救援失事者。<br /><br />  這種飛機,全世界不超過五架,全供各國在南極的探險隊所用,由各國政府,不論政治立場如何敵對,共同出資建造──在南極,有著人類在科學上高度合作的典範,即便是在美國和蘇聯的冷戰最激烈的時期,在南極的美國科學家和蘇聯科學家,還是抱著共同目標在努力工作,並無歧見。<br /><br />  所以,我看到張堅留下了這樣的飛機供我使用,覺得十分滿意,那人又邀我去休息一下,我也表示同意,和他一起步向一幢建築物。<br /><br />  在休息期間,我試圖在那人身上,多少問出一些張堅究竟遇到了甚麼奇事的端倪,可是那人卻甚麼也不知道。我休息了大約一小時,享用了一頓味道雖然不是很好,可是卻熱騰騰的飯餐和熟讀了飛行資料。<br /><br />  然後,他又送我到了那架飛機之旁,有兩個地勤人員正做好了最後的檢查工作,做著手勢離開。他們向我望來,我又在他們臉上,看到了那種似笑非笑、鬼頭鬼腦的神情。<br /><br />  這真使我疑惑到了極點:為甚麼老是有人用這種神情對我?<br /><br />  這使我不能不警惕,因為根據資料,從這裏飛到張堅所在的基地,航程超過一千公里,需時六小時,如果飛機上做了甚麼手腳,在遼闊的南極冰原上,救生設備再好,流落起來也絕不愉快。<br /><br />  所以,我一看到兩人有這種神情,就立時停步:「飛機有甚麼不妥?」<br /><br />  那兩個人呆了一呆,一個道:「沒有不妥,燃料足夠一千五百公里使用,你的航程,只是一千兩百公里,沒有問題。」<br /><br />  另一個也道:「沒有問題,你一上飛機,立時就可以起飛,沒有問題。」<br /><br />  這兩個人的神態,和上次那兩個人一樣。<br /><br />  我吸了一口氣,空氣冰冷,我還未曾再問甚麼,他們已急急走了開去。<br /><br />  那個聯絡主任看來像是全不知情,只是說著:「現在是南極的白晝期,你不必採取太高的高度飛行,可以欣賞南極冰原的壯麗景色,甚至可以遠眺整個南極上最高的維索高地的冰川。」<br /><br />  我「嗯嗯」地答應著,有點心不在焉,可是想來想去,又想不出甚麼來。<br /><br />  由於心中有了疑惑,所以特別小心,對救生設備作了詳細的檢查,又從電腦上確定了機上的各部分都操作正常,才開始起飛。<br /><br />  一切都沒有甚麼異狀,我只求飛行平穩,倒不在乎是不是可以欣賞到壯麗的景色,把飛行高度盡可能提高。<br /><br />  望出去,不是皚皚的白雪,就是閃著亮光的冰層。高山峻嶺,從上面看下去,顯不出它們的高峻,感覺上看來像是一道一道的冰溝。<br /><br />  一切正常,再有一小時,就可以降落了,我嘗試和張堅的基地通話,不多久,就有了結果,基地方面說天氣良好,隨時可以降落。<br /><br />  在南極冰原上降落,不需要跑道,只要在基地附近,找一幅比較平坦的地方就可以了。<br /><br />  看來,我的疑心是多餘的,或許是寒冷的天氣,使人會有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br /><br />  正當我在這樣想的時候,突然在我的身後,響起了一個聲音,在叫著「衛先生。」<br /><br />  那是極普通的一下叫喚,我一生之中,被人這樣叫,不知有多少次了,可是卻從來也沒有一次像這次那樣吃驚過!<br /><br />  在南極冰原的上空,明明只是我一個人在駕著飛機,而忽然之間,身後有人在叫我,這怎能不令人吃驚?我一面陡然回頭,在回頭去的那一霎間,心念電轉,已作了許多設想,其中的一個設想甚至想到了,是不是胡懷玉所說的「那個東西」在我身後呢?<br /><br />  可是,當我一轉過頭來時,我卻在剎那之間,甚麼都明白了。<br /><br />  一時之間,我真不知道是吃驚好,還是生氣好,或者是大笑好!<br /><br />  在我身後,站著一個人,一副調皮的神情望著我,這個人,竟然是溫寶裕!<br /><br />  我不明白在這樣的情形下,有甚麼可笑的,但可能是由於我那種錯愕的神情,看起來相當滑稽之故,所以溫寶格一和我打了一個照面,就「哈哈」笑了起來。<br /><br />  他一面笑著,一面擠了過來,就在我的身邊的一個座位上,坐了下來,說道:「你無法把我送回去了──回去燃料不夠,你只好把我帶到基地去。」溫寶裕會突然出現在飛機上,自然意外之極。<br /><br />  我一看到了溫寶裕,前後兩批和飛機有關的人,為甚麼那樣鬼頭鬼腦,倒十分容易明白了。<br /><br />  在我離開住所之前,他的父母已經聲稱他提走了他名下所有的銀行存款「失蹤」了,毫無疑問,他一定先我一步,到了紐西蘭。<br /><br />  他曾在我書房中,聽到了我和張堅的對話,知道了我的行蹤,和我與探險隊成員聯絡的方法,他趕在我前面,可以令得和我聯絡的人,相信他和我在一起。<br /><br />  他是用甚麼方法使那些人不對我說的呢?多半是「想給我一個意外的驚喜」之類,西方人最喜歡這一套,尤其是溫寶裕能說會道,樣子又討人喜歡,在南極邊緣工作的人,生活都十分單調,自然容易幫他。<br /><br />  (後來,事實證明我的猜測,完全正確。)<br /><br />  問題是,他自稱是我的甚麼人,才能使人家相信他呢?我盯著他,眼神自然十分嚴厲,這小子,他也覺得有點不對了,笑容消失,現出一副可憐的樣子。他的表情雖然十足,可是我可以斷定那是他在「演戲」,這個少年人,是一個十足的小滑頭。<br /><br />  我冷冷地問:「你對人家說,你是我的甚麼人?」<br /><br />  溫寶裕吞了一口口水:「我──說是你的──助手。」<br /><br />  我悶哼了一聲:「助手?有理由助手的行動,要瞞著不讓我知道嗎?」<br /><br />  溫寶裕眨著眼:「我說──你的南極之行,非要我隨行不可,可是在出發之前,不論你怎麼說,我都不肯答應。」<br /><br />  一聽得他說到這裏,我已經忍不住發出了一下悶吼聲,溫寶裕怕我打他,縮了縮身子,又用手抱住了頭,眼睛眨著,一副可憐狀。<br /><br />  我冷笑道:「不必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你父母會吃你這一套,我不會。」被我揭穿了他的「陰謀」,他多少有點尷尬,訕訕地放下手來:「所以,我告訴他們,我終於肯來,你一定會很高興,但是我要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喜,他們就答應了我的要求。」<br /><br />  我吸了一口氣,這小滑頭,真的,飛回去,燃料不夠,只好把他帶到基地上去,但是他以為我沒有辦法對付他了嗎?那他就大錯而特錯了。<br /><br />  我冷笑一聲:「一到基地,我絕不會讓你下機,立刻加油,自然有人把你送回去。」<br /><br />  溫寶裕吞了一口口水:「這──又何必呢?古語說,既來之,則安之──」<br /><br />  我不等他講完,就大吼一聲:「去你的古語。」<br /><br />  溫寶裕忙道:「好好,不說古語,只說今語,或許我真的可以幫助你,不一定完全沒有用。」<br /><br />  我冷笑:「你有甚麼用?」<br /><br />  溫寶裕對答如流:「這也很難說,獅子和老鼠的寓言,你一定知道,當老鼠說可以有機會報答獅子的時候,獅子也不會相信。」<br /><br />  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任憑你說破了三寸不爛之舌,我也不會聽你,你父母因為你的失蹤,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你還在這裏和我說寓言故事。」<br /><br />  溫寶裕道:「他們現在已經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了,我在上機之前,寫了一封信給他們,詳細說明了一切,他們知道我和你在一起,自然再放心也沒有。」<br /><br />  我瞪著他,這小滑頭,做事情倒有計畫:「這樣說來,我又多了一條拐帶罪了。」<br /><br />  溫寶裕忙分辯:「不!不!我信裏說得很明白,一切全是我自己想出來的主意,不過──不過──」<br /><br />  他略頓了一頓:「不過我告訴他們,你一定會答應照顧我的。」<br /><br />  我沒好氣:「我要照顧你!用我的方法:立刻要人把你送回去,絕不會讓你下機。」<br /><br />  溫寶裕聽出我的語氣極其堅決,他抿著嘴,沉默了一會,才道:「如果真是這樣,那我會在歸途從飛機跳下去,我知道緊急逃生設備在何處。」<br /><br />  我「哈哈」大笑:「歡迎之至,你未曾落地,整個人就會變成一根冰柱,希望你落地時,不至於碎裂得太厲害,你真要跳,現在就可以跳。」<br /><br />  溫寶裕哭喪著臉:「衛先生,你真沒有人情味。」<br /><br />  我立時道:「你說對了,半分也沒有。」<br /><br />  溫寶裕緊抿著嘴,不再出聲。這時,飛機離目的地已不是很遠,我又檢查了一下降落前的準備工作,同時開始和基地作正式的無線電聯繫。<br /><br />  溫寶裕忽然又問:「你的第一次冒險,是在甚麼時候開始的?」<br /><br />  我一聽得他這樣問我,已經知道了他的用意何在,所以立時道:「可能比你更早,但那是自然而然來的,不是我用手段,欺騙和隱瞞去刻意追求,像你這樣子,只怕一生也找不到甚麼真正驚險的經歷。」<br /><br />  溫寶裕急急分辯:「不,不,我不是刻意追求,對我來說,這次到南極來最自然,任何事情,用上一點小小的手段,是免不了的,相信你也不止一次用過同樣的手段。」<br /><br />  我懶得再和他爭辯,這個少年,不但聰明,而且簡直有點無賴,我一生之中,和各種各樣的人打過交道,可是和這樣的少年人打交道,倒真還是第一次。<br /><br />  溫寶裕說著,忽然又叫了起來:「衛先生,我可能是人類有史以來,到達南極的最年輕的一個人。」<br /><br />  我更正他的話:「到達南極上空的最年輕的一個人,我不會讓你下飛機,你沒有機會踏足南極大陸。」<br /><br />  他眨著眼望著我,我已經和基地通完了話,我大聲吩咐:我需要立時替飛機加滿回程的燃料,同時希望有駕駛員可以立刻將飛機飛回去,因為有一個意外的搭客在飛機上,他是混騙上來的。<br /><br />  基地方面的回答十分吃驚:「怎麼會有這種情形。」<br /><br />  我還沒有回答,溫寶裕像是明知沒有希望了,所以豁了出來,對著無線電通訊儀大聲叫:「這是由於衛斯理先生的疏忽。」<br /><br />  我用力把他推了開去,他倒在座位上,我又吩咐,同時令飛機的高度迅速減低,不一會,已經可以看到下面一望無際的冰原之上,探險隊基地的各種建築物和旗幟,以及在適合飛機降落處,所作的標誌,同時也看到一輛雪車駛向前,車上有一個人,正在揮動著一幅相當巨大的紅布。<br /><br />  我估計這個在車上的人,可能就是張堅,這時,我當然不能和他打招呼,只是專心於飛機的降落。當飛機終於落地,在冰面上滑行,而我也放出了減速傘之後,溫寶裕作最後掙扎:「衛先生,求求你,我已經來了,就讓我留下來。」<br /><br />  我堅決地道:「不行。」<br /><br />  溫寶裕道:「我就留在基地,哪裏也不去。」<br /><br />  我冷笑:「你以為南極探險基地是少年冬令營,隨時歡迎外來者參加?你知道南極的生存條件有多差,你隨時可以死亡,到時,我就會成為殺人的幫兇,不行!」<br /><br />  溫寶裕深深吸了一口氣:「如果我說,我已有足夠的準備──」<br /><br />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你的所謂禦寒準備,只能參加城市郊外的冬令營。」<br /><br />  飛機在這時,完全停了下來,溫寶裕向機門望了一眼,看他的情形像是想強衝下去。可是不等他有任何動作,我已經發出了一下嚴厲的冷笑聲。這樣的冷笑聲,足以使得一個恐怖分子不敢輕舉妄動了,何況是溫寶裕。<br /><br />  果然,溫寶裕乖乖地坐著,不敢再動,我已經看到,停在不遠處的雪車又向前駛來,當我打開艙門時,車子恰好駛到近前,在車上的那人果然是張堅。他拉下口罩,大聲叫著。<br /><br />  我和他相隔不過十來公尺,可是由於風勢強勁的緣故,他在叫些甚麼,我一點也聽不到,我向前做著手勢,示意他過來。<br /><br />  他下了車,踏著積雪,向前走來,上了登機的梯級,我讓他進了機艙。<br /><br />  他進了機艙之後,第一個向他打招呼的居然不是我,而是溫寶裕。<br /><br />  溫寶裕向他一揚手:「嗨,張博士,你好。」<br /><br />  張堅怔了一怔,拉下了厚厚的帽子和雪鏡,我也忙把機艙門關上,外面的氣溫至少是攝氏零下十多度,不是沒有禦寒設備可以受得住的。<br /><br />  張堅向溫寶裕望去,現出極訝異的神色來,笑道:「嗨,小朋友,你好!」<br /><br />  我忙道:「張堅,別和他多說話,他是一個小滑頭,你這種獃頭獃腦的科學家,不夠他來。」<br /><br />  張堅顯然不明我的勸告,十分有興趣地望著溫寶裕,而且,立時和他互相眨眼睛。<br /><br />  我連忙橫身,擱在他們兩個人的中間,不讓他們繼續眉來眼去,因為我知道,只要給他們兩人有說上十句話的機會,溫寶裕一定有辦法被張堅邀請他在基地住下來。<br /><br />  所以,我一隔開了他們之後,立時正色對張堅道:「你聽著,這孩子的事,完全由我來處理,你只要多一句口,我不管你這裏發生了甚麼事,立刻就走。」<br /><br />  張堅張大了口,忙道:「好,我不說,我不說。」<br /><br />  他一面說「不說」,一面還是多了一句口:「這孩子,他竟然能瞞過了你混上機來,真不簡單。」<br /><br />  溫寶裕大聲叫:「張博士,准我留下來。」<br /><br />  張堅搔著頭,想代他求情,我轉過頭去,狠狠瞪著溫寶裕:「你再說一句話,我就把你打昏過去。」<br /><br />  溫寶裕後退了一步,望著我,一聲不出,神情十分古怪。<br /><br />  我「哼」地一聲:「你心裏在罵我甚麼?」<br /><br />  這小鬼頭也真可惡,他不回答「沒有罵」,卻說:「不告訴你。」<br /><br />  張堅聽得他這樣回答,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原來衛斯理也會有沒做手腳處的時候。」<br /><br />  我決計不會讓溫寶裕跟在我的身邊。雖然我絕不討厭他,還十分喜歡他的機靈和富於想像力,可是南極的環境實在太惡劣,絕不是城市少年所能適應,如果是別的環境,我早已答應他的要求了。<br /><br />  我只是揮了揮手:「請通知基地人員加燃料,立即駕機回去,並且押送這孩子回紐西蘭,到了紐西蘭之後,就不必再理他,他知道怎麼來,就知道怎麼回去。」<br /><br />  張堅點了點頭,拿起隨身帶著的無線電對講機,吩咐了下去,小聲對我道:「有一位日本的海洋學家田中博士恰好要回去,由他駕機走好了。」<br /><br />  我悶哼了一聲,張堅又道:「這次我叫你來──」<br /><br />  他講到這裏,忽然吞吐了起來,我向他作了一個儘管說的手勢。<br /><br />  張堅喃喃地道:「照說是不會有意外的,冰層下航行的深水潛艇,我已經航行過很多次了,你必須和我一起乘坐這種小潛艇。」<br /><br />  溫寶裕存心搗蛋,我還沒有說甚麼,他已經叫:「他不敢去,我去。」<br /><br />  我笑著:「當然沒有問題,你在冰層下,究竟發現了甚麼?」<br /><br />  張堅的神情極猶豫:「我不知道,或者說,我不能確定,所以一定要你來看看,聽聽你的意見。」<br /><br />  我吸了一口氣:「和上次一樣,是來自外星的──」<br /><br />  溫寶裕立時又接了上去:「綠色小人的屍體?」<br /><br />  他知道我上次在南極,和張堅一起,發現過「來自外星的綠色小人的屍體」,自然曾看過我記述的題名為「地心洪爐」的故事。<br /><br />  張堅呵呵笑著,向他偷偷招了招手:「原來你知道,所以你才知道我是誰?你叫甚麼名字?」<br /><br />  溫寶裕忙道:「我叫溫寶裕。」<br /><br />  張堅還想說甚麼,我的臉色已經變得極難看,嚇得張堅不敢再說下去。<br /><br />  我問:「究竟是甚麼東西,你難道一點概念也沒有?」<br /><br />  張堅努力想著,像是想說出一個概念來,可是過了一會,他嘆了一聲:「人類的語言,實在十分貧乏,只能形容一些日常生活中見過的東西,對於不知道是甚麼東西的東西,無法形容。」<br /><br />  我心中震動了一下,因為「不知是甚麼東西的東西」這種說法,聽來十分累贅,可是我卻不是第一次聽到,胡懷玉就曾不止一次地提到過,冰塊中的胚胎,會發展成為「不知是甚麼東西的東西」。<br /><br />  張堅連一個大概也形容不出來,真難想像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br /><br />  我想了一下,就沒有再想下去,因為反正張堅會帶我去看的。這時,我看到一輛加油車已駛近飛機,開始加添燃料了。<br /><br />  我想起了胡懷玉,搖頭嘆息:「胡懷玉的情形不是很好,我看他患有精神分裂,我來的時候,把他託給了梁若水醫生。」<br /><br />  一提起梁若水,張堅自然想起了他的弟弟張強來,他默然了半晌,才道:「怎麼一個情形?」<br /><br />  我把胡懷玉的情形簡單地說了一遍,張堅皺著眉,溫寶裕忽然大聲道:「我倒認為真的有甚麼侵入了他的腦部,要把他的身軀據為己有。」<br /><br />  我厲聲道:「這只是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幻想,這種現象十分普通,並不是他一個人所獨有。」<br /><br />  我真不明白,我何以會忍不住去和這個小頑童多辯,溫寶裕的回答來得極快:「或許,所有所謂精神分裂症患者,全由於不可知的東西侵入了他們的腦部,誰知道?」<br /><br />  我哼了一聲,他作這樣的設想,不見得有根據,可是卻也不失為一種設想,所以我並沒有反駁他的話,溫寶裕神氣了起來:「一些很奇特的現象,有時會被當作是普通的現象,在這種情形下,真相就永遠不能被發現了。」<br /><br />  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對,應該在他面前去燒犀牛角,看看入侵他腦部的是甚麼鬼怪。」<br /><br />  溫寶裕的臉紅了起來,張堅大惑興趣:「說得倒也有道理。甚麼燃燒犀牛角,怎麼一回事?」<br /><br />  我揮了揮手:「傻事,別說它了,那位田中博士來了,我看見。」<br /><br />  我又看到了一輛雪車駛來,一個人跳了下來,向飛機揮著手。<br /><br />  我過去打開艙門,讓那個人上來,那人除下了帽子,口罩和雪鏡,至少已在五十歲以上,而且看起來,不像有現代知識,倒像是日本小飯店中的老廚師。<br /><br />  張堅十分熱切地向我介紹,我表示懷疑:「博士,你肯定會操縱這架飛機?」<br /><br />  田中呵呵笑著,一副好脾氣的樣子:「會,會,我駕駛這種飛機,來回過好多次了。」<br /><br />  聽得他這樣說,我自然不再懷疑,我指著溫寶裕:「這是一個超級頑童,他偷上機來,要勞煩你送他回去,他的父母已經報了警,我相信他居住的城市已有了他出境的紀錄,一定通過國際警方在找他。」<br /><br />  田中斜著頭,望著溫寶裕,十分有興趣。我又叮囑了幾句,要他小心防範溫寶裕,就穿上了外套,戴上了雪鏡和帽子,和張堅一起下了機。<br /><br />  下機之後,我還不放心,駛開一些距離,看著飛機起飛,我和張堅才一起到了基地的建築物。在進去的時候,張堅壓低了聲音對我道:「我沒有把發現告訴過任何人,你在其他人面前,不必提起。」<br /><br />  我十分疑惑:「為甚麼不讓大家知道?」<br /><br />  張堅嘆了一聲:「我不知道那是甚麼現象,何必引起整個探險隊的驚惶不安?」<br /><br />  我更吃了一驚:「有危險性?」<br /><br />  張堅仍然是那種迷惘的神情:「我不知道,要等你去看了之後,才能下判斷。」<br /><br />  我給他的態度弄得疑惑之甚:「那麼我們應該儘快去看一看。」<br /><br />  張堅神色凝重,點了點頭:「隨時可以出發,你不需要休息一下?」<br /><br />  我性子急:「為甚麼要休息?」<br /><br />  張堅想了一想:「好,那我們拿了裝備就走。」<br /><br />  探險隊基地的建築物之中,有著不少人,都和張堅打著招呼並且對我這個陌生人投以好奇的眼光,張堅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br /><br />  到了屬於張堅居住、工作的範圍之中,他向我解釋了一下深海小潛艇的情形,並且一再強調,這種小潛艇,雖然是好幾個國家科學家的心血結晶,但是在冰層下航行,仍然十分危險,必須熟悉它的一切性能,和緊急逃生的設備。<br /><br />  聽他說得那麼危險,我心中也不禁凜然。<br /><br />  我們所要準備的東西並不太多,因為那種特製的小潛艇,根本沒有甚麼多餘的空間可供使用。<br /><br />  我們離開時,基地上幾個負責行政工作的人,紛紛過來和張堅握手。張堅每次去從事這種探險工作,都使整個探險隊中的人感到敬佩,所以也每次都有人來表示他們的敬意。<br /><br />  這一次,他們都用十分疑惑的神情望著我,張堅對我的介紹是:「這位衛先生,是著名的探險家,我邀請他來一起觀察南極的冰層。」<br /><br />  所有探險隊員,一聽之下,對我也肅然起敬,倒弄得我十分不好意思。</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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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超級頑童膽大妄為



  我想了一想,放下了電話:「對,到南極去,路途遙遠,也不在乎遲一天半天。」

  當晚,我一直在想著張堅不知道是發現了甚麼怪事,要我非去不可。可惡的是,他在電話之中,甚麼也不說,叫我設想一下,也無從設想起。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梁若水通了一個電話,請她在家裏等我,然後,我驅車前往。梁若水還是住在老地方,看到了我很高興,我先問她:「陳島的蛾類研究,有甚麼進展?」

  梁若水緩緩搖著頭道:「很難說。人的腦部,肯定可以直接接受外來的訊號,訊號強烈時,甚至可以使人的行為整個改變,可是卻始終無法找出甚麼類型的訊號,才能肯定地被人腦接受,像是完全沒有規律可循。」

  我問:「那麼,在不斷的實驗之中,至少有過碰巧成功的例子?」

  梁若水答:「是。所有參加實驗研究的人,全是自願的,因為在一切不可知的因素下,會有可能產生十分可怕的後果。」

  我想起發生在「茫點」這個故事中的一些事來,由衷地道:「真是,要是人忽然在鏡子中看不見自己了,或是老覺得有一隻蛾在手,的確可怕。成功的例子是──」

  梁若水道:「其實,不能算是甚麼成功,參加實驗的人,在忽然的情形下,會有十分怪異的幻覺,一個年輕人有一次,就見到了無數鬼怪。」

  我不禁駭然:「無數鬼怪?那是甚麼意思?」

  梁若水攤了攤手:「他自己也形容不出來,只是在那一霎間,不知是甚麼訊號,使他有了看到無數奇形怪狀東西的感覺,而究竟是哪一組訊號使他有了這種幻覺的,全然找不出來。」

  我想了一想,說道:「那只好不斷研究下去。我來找你,是因為有一個朋友,看來像是患了精神病──」

  我把胡懷玉的情形,詳細說了一遍,最後道:「他堅決相信有甚麼──不知是甚麼東西的東西,進入了他的身體,他正在和那種他稱之為妖魔鬼怪的東西作鬥爭。對他來說,這種鬥爭,像是非常劇烈。」

  梁若水點頭:「是的,世上最慘烈的鬥爭,就是自己和自己的鬥爭──像那位胡先生這樣的情形,作為一個精神病醫生,不知見過多少了,你放心,把他交給我好了,我可以扮演驅除他體內邪魔的角色。」

  聽得梁若水這樣講,我自然大大放了心,不過我還是說了一句:「他自己絕不認為自己有病,而且,還認為他自己和別的精神分裂症者不同。」

  梁若水淡淡然笑著:「每一個精神分裂病者,都這樣想,等他來了,我自有處置之法。」

  我自然沒有理由不放心,我們又閒談了一會,梁若水忽然感慨起來:「人腦的構造,真是複雜。像精神分裂症,已經有了不知多少宗病例,它的症狀,甚至醫療方法,也都被固定了下來,治療的百分比高。可是,導致一個人患上精神分裂症的原因,卻一點頭緒也沒有。只知道腦部有甚麼地方不對頭,可是病因、病源,完全不能尋找。」

  我同意她的看法:「是啊,構成人腦的幾十億個各種不同類型、不同功用的細胞,只要其中單一的一個出了點毛病,整個腦部的功能運行,就會出差錯,總不能把人腦的幾十億個細胞,逐一檢查。」

  梁若水嘆了一聲:「就算能逐一檢查,也沒有用,因為即使在放大了幾千倍的電子顯微鏡下,也無法知道何者是正常,何者出了毛病,就算是專家,也未必能真正了解自己,唉。」

  她神情傷感,我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她的好友,因為腦部活動受了不明訊號干擾而墮樓致死的張強,只好陪著她嘆了一下,然後告辭。

  離開梁若水的住所,我的心情倒相當輕鬆,因為我知道胡懷玉必然會去找她,聽她的口氣,胡懷玉的症狀不算是嚴重,可以治療。那使我可以放心到南極去。

  我趕著去辦各種手續,到南極去見張堅。早若干年,我曾到過一次南極,幾乎沒有在冰天雪地之中死去,這次再去,自然不會有甚麼恐懼,但是多準備一下總是好的。

  我在中午時分回到住所,訂好了下午起飛到紐西蘭的班機,所餘的時間不能算多,我才到門口,就看到門口停著溫家的車子。

  我不禁皺了皺眉,一進屋子,看到坐在客廳中的,又是溫寶裕的父母,我更是厭煩。雖然,我看到溫太太雙眼紅腫,溫大富一臉悽惶,看來有相當嚴重的事,但是我不打算理會。

  白素也沒有陪著他們,在我進來之後,她才在樓梯上出現,溫大富一見我進來,就站了起來,語帶哭音:「寶裕──失蹤了。」我向樓梯走去,先是怔了一怔,隨即道:「你可以通知全市的警察到我這裏來搜,看他是不是在這裏。」

  溫大富急忙道:「衛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請你幫幫忙找一找他,他還小,現在社會又不太平,他離家出走,唉,後果真是不堪設想,真是──」

  溫大富真是急了,竟然抽抽噎噎哭了起來,他一哭,他那位肥胖但十分美麗的妻子,也跟著哭出聲來。一時之間,客廳之中,大有哭聲震天之勢,我真不知道是生他們的氣好,還是同情他們好,只好向白素望去,白素嘆了一聲:「我勸他們報警,他們卻不肯聽,一定要等你回來,請你幫忙。」

  我已經上了幾級樓梯,轉過身來:「你們最好報警,我想他不會走遠。」

  溫大富連連搖頭:「他昨晚回家,一進房間就沒有出來,看來連夜跳窗子逃走,警方說,沒超過二十四小時,不受理。」

  我一揮手:「那就等到滿了二十四小時再去報警,我立刻有遠行,不能奉陪。」

  說著,我就自顧自上了樓梯,半小時之後,當我提著手提箱下來時,發現他們還在,白素正在打電話,我只聽到最後一句:「黃先生,多多拜託。」

  白素放下電話,望向他們兩夫妻:「我已對一個高級警官說了,他叫黃堂,你們這就可以到警局去見他。」

  我悶哼了一聲:「黃堂是警方特別工作組主任,一個少年離家出走也去找他!」

  白素向我作了一個手勢,溫氏夫婦千恩萬謝,走了出去,白素搖著頭:「可憐天下父母心。」

  我「哼」了一聲:「天下也有不是的父母。」

  白素瞪了我一下:「至少他們兩夫婦不是,寶裕這孩子也真是,上哪兒去了?他父母說他把自己名下的存摺帶走,他們到銀行去問過,相當大的一筆數目的存款,全叫取走了,他們擔心是受了匪徒的脅迫。」

  我笑道:「對,就像他拿了犀角,他們以為是我教的一樣。對了,梁若水──」

  白素接過了話頭:「梁若水打過電話來,胡懷玉已經去找她,她說沒有甚麼大問題。」

  白素和我一起上車,直駛向機場。上了飛機之後,我只是看書,沒有甚麼事可做。

  長途飛行,十分乏味,唯有看書,才能打發時間,飛機在紐西蘭著陸,我還要轉搭小飛機到因維卡吉弟去,等我到了因維卡吉弟時,有兩個人,舉著有我名字的紙牌在接我,我向他們走了過去。

  兩個人都年紀很輕,體魄強壯,面色紅潤。他們自我介紹,是紐西蘭國家南極探險隊的工作人員,和我用力握著手,指著一架小飛機:「張博士說,衛先生自己會駕駛這型飛機。」

  我向飛機看了一眼,點了點頭。這兩個人,忽然之間,像是十分有趣地笑了起來。

  我有點莫名其妙,向他們望了一眼,他們立時斂起了笑容,鬼頭鬼腦。

  二人其中一個,把一大疊文件交給我:「所有飛行資料全在這裏,你和控制塔聯絡,就可以起飛,經麥克貴里島,到巴利尼島。到了巴利尼之後,會有探險人員再和你聯絡。」

  我把飛行資料接了過來,先約略翻了翻,和他們一起到了那架小型飛機的旁邊,在我登機之際,我又發現他們兩人,有點鬼頭鬼腦的神情,這使我感到有點難以忍耐,我陡然回頭:「你們有甚麼事瞞著我?」

  那兩人吃了一驚,忙道:「沒有。沒有。」

  他們這種態度,真是欲蓋彌彰,可是我想了一想,我和他們素不相識,他們的言語之間,又對張堅充滿了敬意,實在不可能害我的。

  他們看來有點鬼祟,但是卻並不像有甚麼惡意,我一面想著,一面指著他們:「真有甚麼事,還是快些講出來的好。」

  兩個人一起舉起手來作發誓狀:「沒有,真沒有,我們有甚麼事要瞞你?」

  我心中仍是十分疑惑,但一時之間推究不出甚麼,總不能一直向他們逼問下去,只好瞪了他們一眼,上了機。我在駕駛艙中坐定,看到那兩個人你推我打,嘻哈大笑著奔了開去,而且頻頻回頭,望向飛機,這更便我疑惑,他們可能在飛機上做了甚麼手腳。

  但是如果他們在飛機上做了手腳害我,神態又不可能這樣輕鬆,這真叫人有點摸不著頭腦。

  我開始和控制塔聯絡,不多久,就滑上了跑道,起飛,小飛機的性能極好,速度也極高,三小時之後,就已經在麥克貴里島降落,增添燃料之後再起飛,又三小時之後,到達了巴利尼島。

  巴利尼島在南極大陸的邊緣,我到的時候,算來應該是天黑了,但是整個空間,卻瀰漫著一種如同晨曦也似的明灰色,這正是南極大陸的連續的白晝期。南極的白晝期,也是南極的暖季,可是所謂暖季,溫度也在攝氏零度之下,我打開艙門,寒風迎面撲來。

  我才一下機,就有一個人迎了上來,熱烈地和我握著手,這個人留著濃密的鬍子,鬍子上全是冰屑,以致連他的面目也看不清楚。

  他操著濃厚的澳洲口音的英語,對我表示熱烈的歡迎:「張博士已經回基地去了,我是探險隊的聯絡負責人,張博士吩咐過,你一到,就有適宜雪地降落的特種探險用的飛機給你使用。」

  他說著,向停機坪不遠處的一架飛機,指了指。我知道這種專為探險用而設計的飛機,可以在天氣惡劣的南極上空飛行──南極大陸上空,不論是寒季還是暖季,終年受西風寒流所籠罩。

  在那裏,就算是最「風平浪靜」的日子,風速也達到每秒鐘二十公尺,風大的時候,風速可以高達每秒七十公尺以上,普通飛機無法在南極上空順利飛行。

  這種特殊設計的飛機,也可以在惡劣的環境之中,降落在南極的冰原上──整個南極大陸,有百分之九十三長期受冰雪覆蓋,只有少數邊緣地區才在一年之中,難得有零度以上的天氣。南極的冰封面積比北極大五倍左右,想找一個沒有冰層的地方降落,幾乎不可能。

  我也知道這種飛機有完善的救生設備、通訊設備和食物,可以供在萬一失事的情形下,作最長時間的堅持,使得救援隊能夠救援失事者。

  這種飛機,全世界不超過五架,全供各國在南極的探險隊所用,由各國政府,不論政治立場如何敵對,共同出資建造──在南極,有著人類在科學上高度合作的典範,即便是在美國和蘇聯的冷戰最激烈的時期,在南極的美國科學家和蘇聯科學家,還是抱著共同目標在努力工作,並無歧見。

  所以,我看到張堅留下了這樣的飛機供我使用,覺得十分滿意,那人又邀我去休息一下,我也表示同意,和他一起步向一幢建築物。

  在休息期間,我試圖在那人身上,多少問出一些張堅究竟遇到了甚麼奇事的端倪,可是那人卻甚麼也不知道。我休息了大約一小時,享用了一頓味道雖然不是很好,可是卻熱騰騰的飯餐和熟讀了飛行資料。

  然後,他又送我到了那架飛機之旁,有兩個地勤人員正做好了最後的檢查工作,做著手勢離開。他們向我望來,我又在他們臉上,看到了那種似笑非笑、鬼頭鬼腦的神情。

  這真使我疑惑到了極點:為甚麼老是有人用這種神情對我?

  這使我不能不警惕,因為根據資料,從這裏飛到張堅所在的基地,航程超過一千公里,需時六小時,如果飛機上做了甚麼手腳,在遼闊的南極冰原上,救生設備再好,流落起來也絕不愉快。

  所以,我一看到兩人有這種神情,就立時停步:「飛機有甚麼不妥?」

  那兩個人呆了一呆,一個道:「沒有不妥,燃料足夠一千五百公里使用,你的航程,只是一千兩百公里,沒有問題。」

  另一個也道:「沒有問題,你一上飛機,立時就可以起飛,沒有問題。」

  這兩個人的神態,和上次那兩個人一樣。

  我吸了一口氣,空氣冰冷,我還未曾再問甚麼,他們已急急走了開去。

  那個聯絡主任看來像是全不知情,只是說著:「現在是南極的白晝期,你不必採取太高的高度飛行,可以欣賞南極冰原的壯麗景色,甚至可以遠眺整個南極上最高的維索高地的冰川。」

  我「嗯嗯」地答應著,有點心不在焉,可是想來想去,又想不出甚麼來。

  由於心中有了疑惑,所以特別小心,對救生設備作了詳細的檢查,又從電腦上確定了機上的各部分都操作正常,才開始起飛。

  一切都沒有甚麼異狀,我只求飛行平穩,倒不在乎是不是可以欣賞到壯麗的景色,把飛行高度盡可能提高。

  望出去,不是皚皚的白雪,就是閃著亮光的冰層。高山峻嶺,從上面看下去,顯不出它們的高峻,感覺上看來像是一道一道的冰溝。

  一切正常,再有一小時,就可以降落了,我嘗試和張堅的基地通話,不多久,就有了結果,基地方面說天氣良好,隨時可以降落。

  在南極冰原上降落,不需要跑道,只要在基地附近,找一幅比較平坦的地方就可以了。

  看來,我的疑心是多餘的,或許是寒冷的天氣,使人會有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

  正當我在這樣想的時候,突然在我的身後,響起了一個聲音,在叫著「衛先生。」

  那是極普通的一下叫喚,我一生之中,被人這樣叫,不知有多少次了,可是卻從來也沒有一次像這次那樣吃驚過!

  在南極冰原的上空,明明只是我一個人在駕著飛機,而忽然之間,身後有人在叫我,這怎能不令人吃驚?我一面陡然回頭,在回頭去的那一霎間,心念電轉,已作了許多設想,其中的一個設想甚至想到了,是不是胡懷玉所說的「那個東西」在我身後呢?

  可是,當我一轉過頭來時,我卻在剎那之間,甚麼都明白了。

  一時之間,我真不知道是吃驚好,還是生氣好,或者是大笑好!

  在我身後,站著一個人,一副調皮的神情望著我,這個人,竟然是溫寶裕!

  我不明白在這樣的情形下,有甚麼可笑的,但可能是由於我那種錯愕的神情,看起來相當滑稽之故,所以溫寶格一和我打了一個照面,就「哈哈」笑了起來。

  他一面笑著,一面擠了過來,就在我的身邊的一個座位上,坐了下來,說道:「你無法把我送回去了──回去燃料不夠,你只好把我帶到基地去。」溫寶裕會突然出現在飛機上,自然意外之極。

  我一看到了溫寶裕,前後兩批和飛機有關的人,為甚麼那樣鬼頭鬼腦,倒十分容易明白了。

  在我離開住所之前,他的父母已經聲稱他提走了他名下所有的銀行存款「失蹤」了,毫無疑問,他一定先我一步,到了紐西蘭。

  他曾在我書房中,聽到了我和張堅的對話,知道了我的行蹤,和我與探險隊成員聯絡的方法,他趕在我前面,可以令得和我聯絡的人,相信他和我在一起。

  他是用甚麼方法使那些人不對我說的呢?多半是「想給我一個意外的驚喜」之類,西方人最喜歡這一套,尤其是溫寶裕能說會道,樣子又討人喜歡,在南極邊緣工作的人,生活都十分單調,自然容易幫他。

  (後來,事實證明我的猜測,完全正確。)

  問題是,他自稱是我的甚麼人,才能使人家相信他呢?我盯著他,眼神自然十分嚴厲,這小子,他也覺得有點不對了,笑容消失,現出一副可憐的樣子。他的表情雖然十足,可是我可以斷定那是他在「演戲」,這個少年人,是一個十足的小滑頭。

  我冷冷地問:「你對人家說,你是我的甚麼人?」

  溫寶裕吞了一口口水:「我──說是你的──助手。」

  我悶哼了一聲:「助手?有理由助手的行動,要瞞著不讓我知道嗎?」

  溫寶裕眨著眼:「我說──你的南極之行,非要我隨行不可,可是在出發之前,不論你怎麼說,我都不肯答應。」

  一聽得他說到這裏,我已經忍不住發出了一下悶吼聲,溫寶裕怕我打他,縮了縮身子,又用手抱住了頭,眼睛眨著,一副可憐狀。

  我冷笑道:「不必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你父母會吃你這一套,我不會。」被我揭穿了他的「陰謀」,他多少有點尷尬,訕訕地放下手來:「所以,我告訴他們,我終於肯來,你一定會很高興,但是我要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喜,他們就答應了我的要求。」

  我吸了一口氣,這小滑頭,真的,飛回去,燃料不夠,只好把他帶到基地上去,但是他以為我沒有辦法對付他了嗎?那他就大錯而特錯了。

  我冷笑一聲:「一到基地,我絕不會讓你下機,立刻加油,自然有人把你送回去。」

  溫寶裕吞了一口口水:「這──又何必呢?古語說,既來之,則安之──」

  我不等他講完,就大吼一聲:「去你的古語。」

  溫寶裕忙道:「好好,不說古語,只說今語,或許我真的可以幫助你,不一定完全沒有用。」

  我冷笑:「你有甚麼用?」

  溫寶裕對答如流:「這也很難說,獅子和老鼠的寓言,你一定知道,當老鼠說可以有機會報答獅子的時候,獅子也不會相信。」

  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任憑你說破了三寸不爛之舌,我也不會聽你,你父母因為你的失蹤,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你還在這裏和我說寓言故事。」

  溫寶裕道:「他們現在已經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了,我在上機之前,寫了一封信給他們,詳細說明了一切,他們知道我和你在一起,自然再放心也沒有。」

  我瞪著他,這小滑頭,做事情倒有計畫:「這樣說來,我又多了一條拐帶罪了。」

  溫寶裕忙分辯:「不!不!我信裏說得很明白,一切全是我自己想出來的主意,不過──不過──」

  他略頓了一頓:「不過我告訴他們,你一定會答應照顧我的。」

  我沒好氣:「我要照顧你!用我的方法:立刻要人把你送回去,絕不會讓你下機。」

  溫寶裕聽出我的語氣極其堅決,他抿著嘴,沉默了一會,才道:「如果真是這樣,那我會在歸途從飛機跳下去,我知道緊急逃生設備在何處。」

  我「哈哈」大笑:「歡迎之至,你未曾落地,整個人就會變成一根冰柱,希望你落地時,不至於碎裂得太厲害,你真要跳,現在就可以跳。」

  溫寶裕哭喪著臉:「衛先生,你真沒有人情味。」

  我立時道:「你說對了,半分也沒有。」

  溫寶裕緊抿著嘴,不再出聲。這時,飛機離目的地已不是很遠,我又檢查了一下降落前的準備工作,同時開始和基地作正式的無線電聯繫。

  溫寶裕忽然又問:「你的第一次冒險,是在甚麼時候開始的?」

  我一聽得他這樣問我,已經知道了他的用意何在,所以立時道:「可能比你更早,但那是自然而然來的,不是我用手段,欺騙和隱瞞去刻意追求,像你這樣子,只怕一生也找不到甚麼真正驚險的經歷。」

  溫寶裕急急分辯:「不,不,我不是刻意追求,對我來說,這次到南極來最自然,任何事情,用上一點小小的手段,是免不了的,相信你也不止一次用過同樣的手段。」

  我懶得再和他爭辯,這個少年,不但聰明,而且簡直有點無賴,我一生之中,和各種各樣的人打過交道,可是和這樣的少年人打交道,倒真還是第一次。

  溫寶裕說著,忽然又叫了起來:「衛先生,我可能是人類有史以來,到達南極的最年輕的一個人。」

  我更正他的話:「到達南極上空的最年輕的一個人,我不會讓你下飛機,你沒有機會踏足南極大陸。」

  他眨著眼望著我,我已經和基地通完了話,我大聲吩咐:我需要立時替飛機加滿回程的燃料,同時希望有駕駛員可以立刻將飛機飛回去,因為有一個意外的搭客在飛機上,他是混騙上來的。

  基地方面的回答十分吃驚:「怎麼會有這種情形。」

  我還沒有回答,溫寶裕像是明知沒有希望了,所以豁了出來,對著無線電通訊儀大聲叫:「這是由於衛斯理先生的疏忽。」

  我用力把他推了開去,他倒在座位上,我又吩咐,同時令飛機的高度迅速減低,不一會,已經可以看到下面一望無際的冰原之上,探險隊基地的各種建築物和旗幟,以及在適合飛機降落處,所作的標誌,同時也看到一輛雪車駛向前,車上有一個人,正在揮動著一幅相當巨大的紅布。

  我估計這個在車上的人,可能就是張堅,這時,我當然不能和他打招呼,只是專心於飛機的降落。當飛機終於落地,在冰面上滑行,而我也放出了減速傘之後,溫寶裕作最後掙扎:「衛先生,求求你,我已經來了,就讓我留下來。」

  我堅決地道:「不行。」

  溫寶裕道:「我就留在基地,哪裏也不去。」

  我冷笑:「你以為南極探險基地是少年冬令營,隨時歡迎外來者參加?你知道南極的生存條件有多差,你隨時可以死亡,到時,我就會成為殺人的幫兇,不行!」

  溫寶裕深深吸了一口氣:「如果我說,我已有足夠的準備──」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你的所謂禦寒準備,只能參加城市郊外的冬令營。」

  飛機在這時,完全停了下來,溫寶裕向機門望了一眼,看他的情形像是想強衝下去。可是不等他有任何動作,我已經發出了一下嚴厲的冷笑聲。這樣的冷笑聲,足以使得一個恐怖分子不敢輕舉妄動了,何況是溫寶裕。

  果然,溫寶裕乖乖地坐著,不敢再動,我已經看到,停在不遠處的雪車又向前駛來,當我打開艙門時,車子恰好駛到近前,在車上的那人果然是張堅。他拉下口罩,大聲叫著。

  我和他相隔不過十來公尺,可是由於風勢強勁的緣故,他在叫些甚麼,我一點也聽不到,我向前做著手勢,示意他過來。

  他下了車,踏著積雪,向前走來,上了登機的梯級,我讓他進了機艙。

  他進了機艙之後,第一個向他打招呼的居然不是我,而是溫寶裕。

  溫寶裕向他一揚手:「嗨,張博士,你好。」

  張堅怔了一怔,拉下了厚厚的帽子和雪鏡,我也忙把機艙門關上,外面的氣溫至少是攝氏零下十多度,不是沒有禦寒設備可以受得住的。

  張堅向溫寶裕望去,現出極訝異的神色來,笑道:「嗨,小朋友,你好!」

  我忙道:「張堅,別和他多說話,他是一個小滑頭,你這種獃頭獃腦的科學家,不夠他來。」

  張堅顯然不明我的勸告,十分有興趣地望著溫寶裕,而且,立時和他互相眨眼睛。

  我連忙橫身,擱在他們兩個人的中間,不讓他們繼續眉來眼去,因為我知道,只要給他們兩人有說上十句話的機會,溫寶裕一定有辦法被張堅邀請他在基地住下來。

  所以,我一隔開了他們之後,立時正色對張堅道:「你聽著,這孩子的事,完全由我來處理,你只要多一句口,我不管你這裏發生了甚麼事,立刻就走。」

  張堅張大了口,忙道:「好,我不說,我不說。」

  他一面說「不說」,一面還是多了一句口:「這孩子,他竟然能瞞過了你混上機來,真不簡單。」

  溫寶裕大聲叫:「張博士,准我留下來。」

  張堅搔著頭,想代他求情,我轉過頭去,狠狠瞪著溫寶裕:「你再說一句話,我就把你打昏過去。」

  溫寶裕後退了一步,望著我,一聲不出,神情十分古怪。

  我「哼」地一聲:「你心裏在罵我甚麼?」

  這小鬼頭也真可惡,他不回答「沒有罵」,卻說:「不告訴你。」

  張堅聽得他這樣回答,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原來衛斯理也會有沒做手腳處的時候。」

  我決計不會讓溫寶裕跟在我的身邊。雖然我絕不討厭他,還十分喜歡他的機靈和富於想像力,可是南極的環境實在太惡劣,絕不是城市少年所能適應,如果是別的環境,我早已答應他的要求了。

  我只是揮了揮手:「請通知基地人員加燃料,立即駕機回去,並且押送這孩子回紐西蘭,到了紐西蘭之後,就不必再理他,他知道怎麼來,就知道怎麼回去。」

  張堅點了點頭,拿起隨身帶著的無線電對講機,吩咐了下去,小聲對我道:「有一位日本的海洋學家田中博士恰好要回去,由他駕機走好了。」

  我悶哼了一聲,張堅又道:「這次我叫你來──」

  他講到這裏,忽然吞吐了起來,我向他作了一個儘管說的手勢。

  張堅喃喃地道:「照說是不會有意外的,冰層下航行的深水潛艇,我已經航行過很多次了,你必須和我一起乘坐這種小潛艇。」

  溫寶裕存心搗蛋,我還沒有說甚麼,他已經叫:「他不敢去,我去。」

  我笑著:「當然沒有問題,你在冰層下,究竟發現了甚麼?」

  張堅的神情極猶豫:「我不知道,或者說,我不能確定,所以一定要你來看看,聽聽你的意見。」

  我吸了一口氣:「和上次一樣,是來自外星的──」

  溫寶裕立時又接了上去:「綠色小人的屍體?」

  他知道我上次在南極,和張堅一起,發現過「來自外星的綠色小人的屍體」,自然曾看過我記述的題名為「地心洪爐」的故事。

  張堅呵呵笑著,向他偷偷招了招手:「原來你知道,所以你才知道我是誰?你叫甚麼名字?」

  溫寶裕忙道:「我叫溫寶裕。」

  張堅還想說甚麼,我的臉色已經變得極難看,嚇得張堅不敢再說下去。

  我問:「究竟是甚麼東西,你難道一點概念也沒有?」

  張堅努力想著,像是想說出一個概念來,可是過了一會,他嘆了一聲:「人類的語言,實在十分貧乏,只能形容一些日常生活中見過的東西,對於不知道是甚麼東西的東西,無法形容。」

  我心中震動了一下,因為「不知是甚麼東西的東西」這種說法,聽來十分累贅,可是我卻不是第一次聽到,胡懷玉就曾不止一次地提到過,冰塊中的胚胎,會發展成為「不知是甚麼東西的東西」。

  張堅連一個大概也形容不出來,真難想像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想了一下,就沒有再想下去,因為反正張堅會帶我去看的。這時,我看到一輛加油車已駛近飛機,開始加添燃料了。

  我想起了胡懷玉,搖頭嘆息:「胡懷玉的情形不是很好,我看他患有精神分裂,我來的時候,把他託給了梁若水醫生。」

  一提起梁若水,張堅自然想起了他的弟弟張強來,他默然了半晌,才道:「怎麼一個情形?」

  我把胡懷玉的情形簡單地說了一遍,張堅皺著眉,溫寶裕忽然大聲道:「我倒認為真的有甚麼侵入了他的腦部,要把他的身軀據為己有。」

  我厲聲道:「這只是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幻想,這種現象十分普通,並不是他一個人所獨有。」

  我真不明白,我何以會忍不住去和這個小頑童多辯,溫寶裕的回答來得極快:「或許,所有所謂精神分裂症患者,全由於不可知的東西侵入了他們的腦部,誰知道?」

  我哼了一聲,他作這樣的設想,不見得有根據,可是卻也不失為一種設想,所以我並沒有反駁他的話,溫寶裕神氣了起來:「一些很奇特的現象,有時會被當作是普通的現象,在這種情形下,真相就永遠不能被發現了。」

  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對,應該在他面前去燒犀牛角,看看入侵他腦部的是甚麼鬼怪。」

  溫寶裕的臉紅了起來,張堅大惑興趣:「說得倒也有道理。甚麼燃燒犀牛角,怎麼一回事?」

  我揮了揮手:「傻事,別說它了,那位田中博士來了,我看見。」

  我又看到了一輛雪車駛來,一個人跳了下來,向飛機揮著手。

  我過去打開艙門,讓那個人上來,那人除下了帽子,口罩和雪鏡,至少已在五十歲以上,而且看起來,不像有現代知識,倒像是日本小飯店中的老廚師。

  張堅十分熱切地向我介紹,我表示懷疑:「博士,你肯定會操縱這架飛機?」

  田中呵呵笑著,一副好脾氣的樣子:「會,會,我駕駛這種飛機,來回過好多次了。」

  聽得他這樣說,我自然不再懷疑,我指著溫寶裕:「這是一個超級頑童,他偷上機來,要勞煩你送他回去,他的父母已經報了警,我相信他居住的城市已有了他出境的紀錄,一定通過國際警方在找他。」

  田中斜著頭,望著溫寶裕,十分有興趣。我又叮囑了幾句,要他小心防範溫寶裕,就穿上了外套,戴上了雪鏡和帽子,和張堅一起下了機。

  下機之後,我還不放心,駛開一些距離,看著飛機起飛,我和張堅才一起到了基地的建築物。在進去的時候,張堅壓低了聲音對我道:「我沒有把發現告訴過任何人,你在其他人面前,不必提起。」

  我十分疑惑:「為甚麼不讓大家知道?」

  張堅嘆了一聲:「我不知道那是甚麼現象,何必引起整個探險隊的驚惶不安?」

  我更吃了一驚:「有危險性?」

  張堅仍然是那種迷惘的神情:「我不知道,要等你去看了之後,才能下判斷。」

  我給他的態度弄得疑惑之甚:「那麼我們應該儘快去看一看。」

  張堅神色凝重,點了點頭:「隨時可以出發,你不需要休息一下?」

  我性子急:「為甚麼要休息?」

  張堅想了一想:「好,那我們拿了裝備就走。」

  探險隊基地的建築物之中,有著不少人,都和張堅打著招呼並且對我這個陌生人投以好奇的眼光,張堅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到了屬於張堅居住、工作的範圍之中,他向我解釋了一下深海小潛艇的情形,並且一再強調,這種小潛艇,雖然是好幾個國家科學家的心血結晶,但是在冰層下航行,仍然十分危險,必須熟悉它的一切性能,和緊急逃生的設備。

  聽他說得那麼危險,我心中也不禁凜然。

  我們所要準備的東西並不太多,因為那種特製的小潛艇,根本沒有甚麼多餘的空間可供使用。

  我們離開時,基地上幾個負責行政工作的人,紛紛過來和張堅握手。張堅每次去從事這種探險工作,都使整個探險隊中的人感到敬佩,所以也每次都有人來表示他們的敬意。

  這一次,他們都用十分疑惑的神情望著我,張堅對我的介紹是:「這位衛先生,是著名的探險家,我邀請他來一起觀察南極的冰層。」

  所有探險隊員,一聽之下,對我也肅然起敬,倒弄得我十分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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