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一部:細菌大小的狐狸</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一部:細菌大小的狐狸</h3><br /><br />  春寒料峭,北風不斷發出呼嘯聲,細雨令得視野模糊,天黑了,做甚麼最好呢?自然是幾個朋友圍著火爐天南地北地胡扯。那一個晚上,我們正在享受著那樣的樂趣。<br /><br />  所謂「我們」,是我和幾個朋友,我們全在一位朋友的家中,這位先生有一個很少見的姓,他姓酒,而他恰好又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酒徒。<br /><br />  這位姓酒的朋友的祖上,可能是滿洲人,他們家中以前出過好幾個大官,其中有一個從小就喜歡航海,所以在海外置下了不少產業,那晚,就在他祖上遺給他的一幢古老大屋中。<br /><br />  那幢屋子已有了多少年歷史,連現在的屋子主人,也說不上來。不過屋子雖然老,卻還很結實,一陣一陣風吹過,窗子一點也沒有發出格格聲。<br /><br />  我們每一個人的手中,都托著一杯主人供給的好酒,是以話題也多得難以記述,忽然間話頭一轉,一個朋友指著我:「衛斯理,你很喜歡寫科學幻想小說,有一個題材,你一定想不到。」<br /><br />  如果你也是寫小說的話,那麼,你一定也會不時遇到相同的情形:有人熱心地將小說的題材供給你。<br /><br />  喜歡供給他人小說題材的人,本身一定不是一個寫小說的人,這是可以肯定的事,因為每一個寫小說的人,至少都知道一點,用別人供給的題材,寫不出好小說來。<br /><br />  所以我對那位朋友的提議,反應並不熱烈,但是我卻也絕不拒絕。<br /><br />  因為既然可以作為科學幻想小說題材的事,一定是很古怪的事,而我喜歡聽古怪的事,即使是古怪的設想,我也喜歡聽。<br /><br />  我笑著:「請說。」<br /><br />  這位朋友先清了清喉嚨:「宇宙究竟有多大,沒有人可以回答,有一派科學家,提出的理論是,宇宙無時無刻不在擴大,擴大的程度很厲害,譬如說,每天都擴大一倍。」<br /><br />  幾個人都靜下來,聽那位朋友發表偉論。<br /><br />  那位朋友呷了一口酒:「宇宙在擴大,地球也在擴大,如果地球上的每一樣東西,都一天擴大一倍,作為在地球上生存的人類,是完全無法覺察出來的,是不是?」<br /><br />  另一個朋友笑了起來:「當然,如果每一樣東西都在擴大,就算一天擴大十倍,也是覺察不了的。」<br /><br />  那個朋友笑道:「我說的是一倍,而我的故事是,地球上每一樣東西,都在擴大,其中有一個人,忽然因為某種原因維持不變,那會怎樣?」<br /><br />  這個朋友的假設立時引起了一陣討論,這的確是很有趣的想像,如果有一個人維持不變,其它的東西都每天在擴大一倍,那麼,到了第七天,一個原來六呎高的人,就會變成只有半吋大小了。<br /><br />  如果他繼續維持不變,那麼,他的身體,等於每天縮小一半。<br /><br />  那樣的結果,他可能縮得比細菌更小,比原子更小,如果在那時,他還能夠生存的話,那麼,在他眼中看出來的世界,不是奇妙之極的麼?<br /><br />  我在大家熱烈的發言中,也參加了一份,我道:「這個設想太妙了?這真是一篇極好的科學幻想小說的題材,可惜我寫不出來。」<br /><br />  「為甚麼?」那位朋友問。<br /><br />  「當然,你想想,執筆寫那樣的小說,需要多麼豐富的學識?不是對每一種物質的結構有著徹底的了解,怎能寫得出來?這個人到最後,小得可以看到水的分子,水的分子結構,你能詳細描述出來嗎?那時,他應該看不到水了,在他看來,水就像是一大堆黃豆一樣,如果他繼續『縮小』,水的分子會愈來愈大,那時,一個水分子,就可以把他壓死了。」<br /><br />  另外幾個朋友笑了起來:「那麼他豈不是沒有法子喝水了,他只怕要渴死!」<br /><br />  這句聽來很荒謬的話,在真有那樣情形出現的時候,卻是不折不扣的實情,所以,我們幾個人,都一起轟然大笑了起來。<br /><br />  在我們轟笑中,我們都發現我們的主人,坐在沙發上,望著爐火,轉著手中的酒杯,一言不發。<br /><br />  我首先停止了笑聲,叫著他的名字:「博新,你為甚麼不說話?」<br /><br />  博新忽然站了起來,在他的臉上,現出了一種十分厭惡的神情來,他瞪著我,粗聲粗氣地道:「我不覺得那有甚麼好笑!」<br /><br />  所有人的笑聲都停了下來,望向他。<br /><br />  雖然我們全是熟到不得了的朋友,但是作為一個主人,博新的行動、言語,究竟還是十分不禮貌的,如果他就此算了,那麼,或許氣氛只是遭到暫時的破壞,我們還可以轉換話題,再談下去。<br /><br />  可是,他在講了那樣一句話後,像是他心中的厭惡情緒還在迅速地增加,是以他又向著那個首先提出這種新奇有趣的假想的朋友道:「你也太無聊了,甚麼不好說,怎麼講起那樣無聊的話來?」<br /><br />  那位朋友漲紅了臉,一時之間,不知該說甚麼才好,過了半晌,他才道:「這──應該很有趣──」<br /><br />  我看看情形不對,好朋友可能就為了這樣的一個小問題,而無緣無故地吵起來,是以我忙打了一個呵欠:「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家了!」<br /><br />  另外兩個朋友也勉強笑道:「是啊,打擾了你半天,該走了!」<br /><br />  本來,在我們幾個熟朋友之間,是誰也不會說那樣的客套話的,可是這時候,酒博新的面色變得十分難看,各人都覺得很尷尬,是以講話也客氣了起來。<br /><br />  酒博新勉強笑了一下:「好,那麼,再見了!」<br /><br />  他話一說完,就自顧自轉過身,上了樓。<br /><br />  我們平時都知道他這個人的脾氣多少有點古怪,但是他這樣的行動,卻也頗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有幾個朋友,甚至已怒形於色,拿起掛在衣架上的大衣,穿上了就向門口走去。<br /><br />  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走了,只有我還站在爐邊。<br /><br />  最後離開的那朋友,在門口停了一停,向我道:「你為甚麼還不走?還在等甚麼?」<br /><br />  我搖了搖頭:「我不等甚麼,但是我現在不想走,我看博新的情緒很惡劣,他可能有甚麼心事,在他需要朋友的時候,我們不該離開他!」<br /><br />  那朋友冷笑一聲:「他需要朋友,哼!」<br /><br />  他在「哼」了一聲之後,重重關上門,走了。<br /><br />  我在爐邊坐了下來,慢慢喝著酒,剛才,爐邊還只聽得此起彼伏的笑聲,大家爭著來說話,但這時卻靜得出奇,只有客廳一角那隻古老的大鐘在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br /><br />  我大約獨自坐了半小時,才聽得樓梯上腳步聲傳了下來,我並不抬頭,因為我知道除了博新之外,不會有第二個人。<br /><br />  腳步聲一直傳到我的近前才停止,然後,便是博新的聲音:「他們全走了?」<br /><br />  我身子向後靠了靠,抬起頭來。<br /><br />  我發現博新的神色很蒼白,神情也有一股異樣的緊張,我略為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他們全是給你趕走的。」<br /><br />  酒博新的雙手掩住了臉,在臉上抹著,然後又緩緩地移了開去,他在我的對面,坐了下來,一句話也不說。我站了起來:「現在,我也告辭了!」這一次,他的反應卻來得十分快,他忙道:「等一等,你別走!」<br /><br />  我望著他:「我們是老朋友了,如果你有甚麼心事,可以對我說。」<br /><br />  博新揮了揮手,像是想揮走甚麼虛無的幻象一樣,他苦笑了一下:「沒有甚麼,我沒有甚麼心事,嗯──你們,你們剛才在說的那種事,真有可能麼?」<br /><br />  他像是經歷了很大的勇氣,才發出了這一個問題來的。我攤了攤手:「你怎麼了?甚麼時候,你變得那麼敏感?我們只不過在討論著一篇科學幻想小說的題材,你聯想到了甚麼?」<br /><br />  他又低下了頭,雙手托著頭,好一會,他才道:「你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br /><br />  我的心中,充滿了疑惑:「看甚麼?」<br /><br />  博新並不回答我,他只是向樓上走去,我只好跟在他的身後。<br /><br />  我知道他的書房是在二樓,可是在進了他的書房後,他從一個抽屜中取出了一串鑰匙,又帶我上三樓去,我忍不住道:「你究竟要我看甚麼?」<br /><br />  他仍然不出聲,一直向上走著。<br /><br />  我到過這幢古老大屋不止一次,但是我卻也從來未曾上過三樓,這時,我才知道,在通向三樓的樓梯口,有一道鐵門攔著。<br /><br />  他用一把鑰匙打開了鐵門,將鐵門推開。<br /><br />  我只覺得氣氛愈來愈神秘,是以不得不說幾句笑話,想使氣氛變得輕鬆些,我道:「原來你還有大批寶藏,藏在三樓!」<br /><br />  他卻似乎並不欣賞我的話,只是回頭,向我瞪了一眼:「跟我來。」<br /><br />  我無法可施,只得跟在他的後面,走上樓梯去。<br /><br />  三樓有鐵門攔著,當然是不會經常有人上來的,但是也一定經常有人打掃,是以到處都十分乾淨,並不是積塵老厚的那種可怖地方。<br /><br />  我心中十分疑惑,因為我不但不知道何以他今晚會突然失態,而且,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要我去看一些甚麼東西。<br /><br />  我也沒有去問他,因為從他的神情上,我知道就算問他,他也不肯說的。<br /><br />  而且,這房子只有三層高,大不了他要給我看的東西是在天臺上,那我也立時可以看到的了,又何必問,去碰他的釘子?<br /><br />  我跟在他的後面,到了三樓,他又用鑰匙打開了一扇門,一打開門,他就著亮了燈,那是一間很精美的書房,四面牆壁上,全是書櫥。<br /><br />  我跟著他走了進去,直到這時候,我仍然不知道他的葫蘆中賣的是甚麼藥。<br /><br />  他來到了寫字檯面前,寫字檯上,放著普通的文具,還有一隻高高的木盒子。他一句話也不說,面色蒼白得很可怕,我看他打開了那盒子,捧出了一具顯微鏡來,放在桌上,然後,又著亮了檯燈,照著顯微鏡。<br /><br />  這時候,我已經知道,他是要我從顯微鏡中去觀察甚麼東西了。<br /><br />  然而,我的心中,疑惑也更甚。他不是生物學家,我也不是,他神情那麼嚴肅,要我在顯微鏡下,看一些甚麼古怪的東西?<br /><br />  他拉開抽屜,取出了一隻小小的盒子,取出了一片玻璃片,放在顯微鏡的鏡頭之下。<br /><br />  然後,他將眼湊在顯微鏡上,調節了一下倍數,抬起頭來。<br /><br />  當他抬起頭來的時候,我不禁嚇了一大跳,因為他面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跳動著,看他的樣子,像是才被瘋狗咬了一口一樣。<br /><br />  他的聲音也有點發顫,他道:「你──來看!」<br /><br />  他那一句話,總共才只有三個字,但是卻頓了兩頓,我心中的好奇到了頂點,是以我一聽得他叫我過去看,連忙走了過去。<br /><br />  他還僵立著不動,是以當我來到了顯微鏡前面的時候,要將他推開些。當我碰到他手的時候,我只覺得他的手比冰還冷。<br /><br />  那時候,我已經急不及待了,我也不問他的手何以如此之冷,立時就將眼湊到了顯微鏡上。<br /><br />  當我看清楚了顯微鏡頭之下,那兩片薄玻璃片夾著的標本時,我呆了一呆,立時抬起頭,又揉了揉眼睛,心中告訴自己:一定是看錯了!然後再湊上眼去看。<br /><br />  但是,我兩次見到的東西,全是一樣的!<br /><br />  那是一隻狐狸。<br /><br />  別笑,我的的確確,在顯微鏡中,看到了一隻狐狸!<br /><br />  我再次抬起頭來,雖然在我的面前沒有鏡子,但是我也知道我的神情一定古怪得可以。<br /><br />  我甚至感到自己的脖子有點僵硬,我轉過頭去,向博新看了一眼。<br /><br />  博新的神色,仍然那麼蒼白,他只是怔怔地望著我,一聲也不出。<br /><br />  我呆了大約有半分鐘之久,然後,又第三次湊眼在顯微鏡上,仔細看去。<br /><br />  這一次,我有心理準備,雖然事情怪異得難以想像,但是我還不至於一看到顯微鏡中看到的東西,便立時抬起頭來。<br /><br />  我定神看看,不錯,那確然是一隻狐狸。<br /><br />  在顯微鏡中看來,那狐狸尖尖的嘴,大而粗的尾,還有四隻腳,那不是狐狸是甚麼?雖然牠小,但是牠身上那濃密的狐毛,也可以看得很清楚,那實實在在是一隻狐狸!<br /><br />  我這一次,看了好幾分鐘,才抬起頭來。<br /><br />  我在抬起頭來之後,先看了看顯微鏡鏡頭放大的倍數,那是兩千五百倍。<br /><br />  然後,我又將鏡頭下的標本玻璃片拿出來,向燈照著,用肉眼來看,幾乎甚麼也看不到,硬要說看得到的話,也不過是兩片玻璃片中,依稀有微塵也似的一點黑色而已,那一點黑色,自然就是我在顯微鏡中看到的那一隻十十足足的狐狸了。<br /><br />  我又將那標本玻璃片,輕輕放了下來,再轉頭向博新望了過去。<br /><br />  我望了他半晌,才道:「這──這是甚麼?」<br /><br />  博新忽然笑了起來,雖然他的笑容十分駭人,但是他總是在笑著,他道:「這是甚麼,你不知道麼?這是一隻狐狸啊!」<br /><br />  我急忙道:「別開玩笑,這是一個細菌,博新,你有了一個偉大的發現。從來也沒有一個生物學家,發現一個和狐狸一樣的細菌!」<br /><br />  博新的面色更蒼白,書房中的光線並不強烈,是以乍一看來,就像是他的臉上,塗上了一層白粉一樣。<br /><br />  他喃喃地道:「我自然寧願那是一個細菌,但是牠的確是一隻狐狸!」<br /><br />  我也笑了起來,然而我的笑聲一樣十分怪異,就像是我的喉嚨中有甚麼骾著一樣,我道:「比細菌還小的狐狸,我真懷疑你如何捉到牠。」<br /><br />  博新卻一本正經地道:「不是我捉到牠,是我父親捉的。」<br /><br />  我和博新認識了很多年,我只知道他的老太爺早已死了,那麼,這狐狸自然被捉到很久了。那時,我心中著實亂得可以,雖然有著不知多少問題想問他,但也不知從何問起才好。<br /><br />  博新又道:「這狐狸才捉到的時候,和普通的狐狸一樣大,可是牠卻愈來愈小,直到小到現在那樣子,被夾在標本片中之後,才停止了縮小!」<br /><br />  我仍然怔怔地望著他。<br /><br />  博新又道:「這和你們剛才在說的──不是很相像麼?宇宙間的一切,都在不斷擴大,如果有一個人──不,一隻狐狸,停止擴大的話,那麼,牠就變成不斷地在縮小了!」<br /><br />  我聽得他的話中,好像還在隱瞞著甚麼,但是卻實在無暇細究,我只是叫道:「可是我們在講的,只是一種假設,一種幻想!」<br /><br />  博新道:「然而,這卻是事實!」<br /><br />  我望了他半晌,將這件事情從頭至尾地想上一想,我覺得其中的漏洞實在太多,是以我不由自主笑了起來。<br /><br />  博新像是怪我在這種情形之下,還要發笑,是以他瞪大了眼望著我。<br /><br />  我揮著手:「這實在是很無稽的,照你說來,那狐狸是每天縮小了一半?」<br /><br />  博新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br /><br />  我又道:「如果牠每天縮小一半,那麼,只要幾天功夫,牠就小得和一隻跳虱差不多了。」<br /><br />  博新的回答,仍然很嚴肅:「是的,幾天功夫,牠就小得和一隻跳虱差不多,我父親將牠關在一隻很小的玻璃盒之中,牠還在不斷地縮小,終於小得連肉眼都看不見了,才將牠夾在玻璃片中。」<br /><br />  「夾在玻璃片中之後,牠就不再縮小了?」<br /><br />  「不是,開始的時候,只要用二十五倍的放大鏡,就可以看到牠,但是到後來,卻要用兩千倍的放大鏡才能夠看到牠!」<br /><br />  我「嘿嘿嘿」地乾笑了起來:「那麼,牠是甚麼時候死去的?」<br /><br />  我只當那一問,一定可以將博新問住了,誰知道他仍然十分正經地道:「牠死了之後,才停止縮小!」<br /><br />  我的聲音也變得有些異樣,我道:「你是說,牠一直到那麼小,被夾在玻璃片中的時候,仍然是活的?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br /><br />  博新的神情顯得很悲哀,他緩緩搖著頭。<br /><br />  我一步跨到了他的身前:「那麼,你看到過牠在玻璃片之中的活動?」<br /><br />  「我沒有看到過。」<br /><br />  「誰看到過?」<br /><br />  「我的父親。」博新回答著,他的神情又變得很古怪起來,像是不願意多說甚麼。<br /><br />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是你父親告訴你的?他為甚麼將這件事秘而不宣?」<br /><br />  博新的聲音突然發起抖來,道:「他本來是想要宣佈的,可是──可是──」<br /><br />  他講到這裛,突然接連向後,退出了好幾步,坐在一張椅子上。<br /><br />  接著,他雙手掩住了臉,身子在不住地發著抖。<br /><br />  我來到了他的身前,雙手按在椅子的扶手上:「究竟又發生了甚麼事?」<br /><br />  博新的身子愈抖愈是劇烈,當他的雙手從他的臉上移下來之際,使人擔心他的手指會一根一根抖落下來!<br /><br />  他道:「我們是好朋友了,衛斯理,今天我和你講的事,你絕不能對任何人說起!」<br /><br />  我望著他,過了好久,他才用哭一樣的聲音道:「我父親,他──他也開始縮小了!」<br /><br />  我一聽得他那樣說,身子不由自主,跳了一跳,我按在椅柄上的手,也在微微發抖。</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狐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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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細菌大小的狐狸



  春寒料峭,北風不斷發出呼嘯聲,細雨令得視野模糊,天黑了,做甚麼最好呢?自然是幾個朋友圍著火爐天南地北地胡扯。那一個晚上,我們正在享受著那樣的樂趣。

  所謂「我們」,是我和幾個朋友,我們全在一位朋友的家中,這位先生有一個很少見的姓,他姓酒,而他恰好又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酒徒。

  這位姓酒的朋友的祖上,可能是滿洲人,他們家中以前出過好幾個大官,其中有一個從小就喜歡航海,所以在海外置下了不少產業,那晚,就在他祖上遺給他的一幢古老大屋中。

  那幢屋子已有了多少年歷史,連現在的屋子主人,也說不上來。不過屋子雖然老,卻還很結實,一陣一陣風吹過,窗子一點也沒有發出格格聲。

  我們每一個人的手中,都托著一杯主人供給的好酒,是以話題也多得難以記述,忽然間話頭一轉,一個朋友指著我:「衛斯理,你很喜歡寫科學幻想小說,有一個題材,你一定想不到。」

  如果你也是寫小說的話,那麼,你一定也會不時遇到相同的情形:有人熱心地將小說的題材供給你。

  喜歡供給他人小說題材的人,本身一定不是一個寫小說的人,這是可以肯定的事,因為每一個寫小說的人,至少都知道一點,用別人供給的題材,寫不出好小說來。

  所以我對那位朋友的提議,反應並不熱烈,但是我卻也絕不拒絕。

  因為既然可以作為科學幻想小說題材的事,一定是很古怪的事,而我喜歡聽古怪的事,即使是古怪的設想,我也喜歡聽。

  我笑著:「請說。」

  這位朋友先清了清喉嚨:「宇宙究竟有多大,沒有人可以回答,有一派科學家,提出的理論是,宇宙無時無刻不在擴大,擴大的程度很厲害,譬如說,每天都擴大一倍。」

  幾個人都靜下來,聽那位朋友發表偉論。

  那位朋友呷了一口酒:「宇宙在擴大,地球也在擴大,如果地球上的每一樣東西,都一天擴大一倍,作為在地球上生存的人類,是完全無法覺察出來的,是不是?」

  另一個朋友笑了起來:「當然,如果每一樣東西都在擴大,就算一天擴大十倍,也是覺察不了的。」

  那個朋友笑道:「我說的是一倍,而我的故事是,地球上每一樣東西,都在擴大,其中有一個人,忽然因為某種原因維持不變,那會怎樣?」

  這個朋友的假設立時引起了一陣討論,這的確是很有趣的想像,如果有一個人維持不變,其它的東西都每天在擴大一倍,那麼,到了第七天,一個原來六呎高的人,就會變成只有半吋大小了。

  如果他繼續維持不變,那麼,他的身體,等於每天縮小一半。

  那樣的結果,他可能縮得比細菌更小,比原子更小,如果在那時,他還能夠生存的話,那麼,在他眼中看出來的世界,不是奇妙之極的麼?

  我在大家熱烈的發言中,也參加了一份,我道:「這個設想太妙了?這真是一篇極好的科學幻想小說的題材,可惜我寫不出來。」

  「為甚麼?」那位朋友問。

  「當然,你想想,執筆寫那樣的小說,需要多麼豐富的學識?不是對每一種物質的結構有著徹底的了解,怎能寫得出來?這個人到最後,小得可以看到水的分子,水的分子結構,你能詳細描述出來嗎?那時,他應該看不到水了,在他看來,水就像是一大堆黃豆一樣,如果他繼續『縮小』,水的分子會愈來愈大,那時,一個水分子,就可以把他壓死了。」

  另外幾個朋友笑了起來:「那麼他豈不是沒有法子喝水了,他只怕要渴死!」

  這句聽來很荒謬的話,在真有那樣情形出現的時候,卻是不折不扣的實情,所以,我們幾個人,都一起轟然大笑了起來。

  在我們轟笑中,我們都發現我們的主人,坐在沙發上,望著爐火,轉著手中的酒杯,一言不發。

  我首先停止了笑聲,叫著他的名字:「博新,你為甚麼不說話?」

  博新忽然站了起來,在他的臉上,現出了一種十分厭惡的神情來,他瞪著我,粗聲粗氣地道:「我不覺得那有甚麼好笑!」

  所有人的笑聲都停了下來,望向他。

  雖然我們全是熟到不得了的朋友,但是作為一個主人,博新的行動、言語,究竟還是十分不禮貌的,如果他就此算了,那麼,或許氣氛只是遭到暫時的破壞,我們還可以轉換話題,再談下去。

  可是,他在講了那樣一句話後,像是他心中的厭惡情緒還在迅速地增加,是以他又向著那個首先提出這種新奇有趣的假想的朋友道:「你也太無聊了,甚麼不好說,怎麼講起那樣無聊的話來?」

  那位朋友漲紅了臉,一時之間,不知該說甚麼才好,過了半晌,他才道:「這──應該很有趣──」

  我看看情形不對,好朋友可能就為了這樣的一個小問題,而無緣無故地吵起來,是以我忙打了一個呵欠:「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家了!」

  另外兩個朋友也勉強笑道:「是啊,打擾了你半天,該走了!」

  本來,在我們幾個熟朋友之間,是誰也不會說那樣的客套話的,可是這時候,酒博新的面色變得十分難看,各人都覺得很尷尬,是以講話也客氣了起來。

  酒博新勉強笑了一下:「好,那麼,再見了!」

  他話一說完,就自顧自轉過身,上了樓。

  我們平時都知道他這個人的脾氣多少有點古怪,但是他這樣的行動,卻也頗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有幾個朋友,甚至已怒形於色,拿起掛在衣架上的大衣,穿上了就向門口走去。

  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走了,只有我還站在爐邊。

  最後離開的那朋友,在門口停了一停,向我道:「你為甚麼還不走?還在等甚麼?」

  我搖了搖頭:「我不等甚麼,但是我現在不想走,我看博新的情緒很惡劣,他可能有甚麼心事,在他需要朋友的時候,我們不該離開他!」

  那朋友冷笑一聲:「他需要朋友,哼!」

  他在「哼」了一聲之後,重重關上門,走了。

  我在爐邊坐了下來,慢慢喝著酒,剛才,爐邊還只聽得此起彼伏的笑聲,大家爭著來說話,但這時卻靜得出奇,只有客廳一角那隻古老的大鐘在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

  我大約獨自坐了半小時,才聽得樓梯上腳步聲傳了下來,我並不抬頭,因為我知道除了博新之外,不會有第二個人。

  腳步聲一直傳到我的近前才停止,然後,便是博新的聲音:「他們全走了?」

  我身子向後靠了靠,抬起頭來。

  我發現博新的神色很蒼白,神情也有一股異樣的緊張,我略為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他們全是給你趕走的。」

  酒博新的雙手掩住了臉,在臉上抹著,然後又緩緩地移了開去,他在我的對面,坐了下來,一句話也不說。我站了起來:「現在,我也告辭了!」這一次,他的反應卻來得十分快,他忙道:「等一等,你別走!」

  我望著他:「我們是老朋友了,如果你有甚麼心事,可以對我說。」

  博新揮了揮手,像是想揮走甚麼虛無的幻象一樣,他苦笑了一下:「沒有甚麼,我沒有甚麼心事,嗯──你們,你們剛才在說的那種事,真有可能麼?」

  他像是經歷了很大的勇氣,才發出了這一個問題來的。我攤了攤手:「你怎麼了?甚麼時候,你變得那麼敏感?我們只不過在討論著一篇科學幻想小說的題材,你聯想到了甚麼?」

  他又低下了頭,雙手托著頭,好一會,他才道:「你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我的心中,充滿了疑惑:「看甚麼?」

  博新並不回答我,他只是向樓上走去,我只好跟在他的身後。

  我知道他的書房是在二樓,可是在進了他的書房後,他從一個抽屜中取出了一串鑰匙,又帶我上三樓去,我忍不住道:「你究竟要我看甚麼?」

  他仍然不出聲,一直向上走著。

  我到過這幢古老大屋不止一次,但是我卻也從來未曾上過三樓,這時,我才知道,在通向三樓的樓梯口,有一道鐵門攔著。

  他用一把鑰匙打開了鐵門,將鐵門推開。

  我只覺得氣氛愈來愈神秘,是以不得不說幾句笑話,想使氣氛變得輕鬆些,我道:「原來你還有大批寶藏,藏在三樓!」

  他卻似乎並不欣賞我的話,只是回頭,向我瞪了一眼:「跟我來。」

  我無法可施,只得跟在他的後面,走上樓梯去。

  三樓有鐵門攔著,當然是不會經常有人上來的,但是也一定經常有人打掃,是以到處都十分乾淨,並不是積塵老厚的那種可怖地方。

  我心中十分疑惑,因為我不但不知道何以他今晚會突然失態,而且,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要我去看一些甚麼東西。

  我也沒有去問他,因為從他的神情上,我知道就算問他,他也不肯說的。

  而且,這房子只有三層高,大不了他要給我看的東西是在天臺上,那我也立時可以看到的了,又何必問,去碰他的釘子?

  我跟在他的後面,到了三樓,他又用鑰匙打開了一扇門,一打開門,他就著亮了燈,那是一間很精美的書房,四面牆壁上,全是書櫥。

  我跟著他走了進去,直到這時候,我仍然不知道他的葫蘆中賣的是甚麼藥。

  他來到了寫字檯面前,寫字檯上,放著普通的文具,還有一隻高高的木盒子。他一句話也不說,面色蒼白得很可怕,我看他打開了那盒子,捧出了一具顯微鏡來,放在桌上,然後,又著亮了檯燈,照著顯微鏡。

  這時候,我已經知道,他是要我從顯微鏡中去觀察甚麼東西了。

  然而,我的心中,疑惑也更甚。他不是生物學家,我也不是,他神情那麼嚴肅,要我在顯微鏡下,看一些甚麼古怪的東西?

  他拉開抽屜,取出了一隻小小的盒子,取出了一片玻璃片,放在顯微鏡的鏡頭之下。

  然後,他將眼湊在顯微鏡上,調節了一下倍數,抬起頭來。

  當他抬起頭來的時候,我不禁嚇了一大跳,因為他面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跳動著,看他的樣子,像是才被瘋狗咬了一口一樣。

  他的聲音也有點發顫,他道:「你──來看!」

  他那一句話,總共才只有三個字,但是卻頓了兩頓,我心中的好奇到了頂點,是以我一聽得他叫我過去看,連忙走了過去。

  他還僵立著不動,是以當我來到了顯微鏡前面的時候,要將他推開些。當我碰到他手的時候,我只覺得他的手比冰還冷。

  那時候,我已經急不及待了,我也不問他的手何以如此之冷,立時就將眼湊到了顯微鏡上。

  當我看清楚了顯微鏡頭之下,那兩片薄玻璃片夾著的標本時,我呆了一呆,立時抬起頭,又揉了揉眼睛,心中告訴自己:一定是看錯了!然後再湊上眼去看。

  但是,我兩次見到的東西,全是一樣的!

  那是一隻狐狸。

  別笑,我的的確確,在顯微鏡中,看到了一隻狐狸!

  我再次抬起頭來,雖然在我的面前沒有鏡子,但是我也知道我的神情一定古怪得可以。

  我甚至感到自己的脖子有點僵硬,我轉過頭去,向博新看了一眼。

  博新的神色,仍然那麼蒼白,他只是怔怔地望著我,一聲也不出。

  我呆了大約有半分鐘之久,然後,又第三次湊眼在顯微鏡上,仔細看去。

  這一次,我有心理準備,雖然事情怪異得難以想像,但是我還不至於一看到顯微鏡中看到的東西,便立時抬起頭來。

  我定神看看,不錯,那確然是一隻狐狸。

  在顯微鏡中看來,那狐狸尖尖的嘴,大而粗的尾,還有四隻腳,那不是狐狸是甚麼?雖然牠小,但是牠身上那濃密的狐毛,也可以看得很清楚,那實實在在是一隻狐狸!

  我這一次,看了好幾分鐘,才抬起頭來。

  我在抬起頭來之後,先看了看顯微鏡鏡頭放大的倍數,那是兩千五百倍。

  然後,我又將鏡頭下的標本玻璃片拿出來,向燈照著,用肉眼來看,幾乎甚麼也看不到,硬要說看得到的話,也不過是兩片玻璃片中,依稀有微塵也似的一點黑色而已,那一點黑色,自然就是我在顯微鏡中看到的那一隻十十足足的狐狸了。

  我又將那標本玻璃片,輕輕放了下來,再轉頭向博新望了過去。

  我望了他半晌,才道:「這──這是甚麼?」

  博新忽然笑了起來,雖然他的笑容十分駭人,但是他總是在笑著,他道:「這是甚麼,你不知道麼?這是一隻狐狸啊!」

  我急忙道:「別開玩笑,這是一個細菌,博新,你有了一個偉大的發現。從來也沒有一個生物學家,發現一個和狐狸一樣的細菌!」

  博新的面色更蒼白,書房中的光線並不強烈,是以乍一看來,就像是他的臉上,塗上了一層白粉一樣。

  他喃喃地道:「我自然寧願那是一個細菌,但是牠的確是一隻狐狸!」

  我也笑了起來,然而我的笑聲一樣十分怪異,就像是我的喉嚨中有甚麼骾著一樣,我道:「比細菌還小的狐狸,我真懷疑你如何捉到牠。」

  博新卻一本正經地道:「不是我捉到牠,是我父親捉的。」

  我和博新認識了很多年,我只知道他的老太爺早已死了,那麼,這狐狸自然被捉到很久了。那時,我心中著實亂得可以,雖然有著不知多少問題想問他,但也不知從何問起才好。

  博新又道:「這狐狸才捉到的時候,和普通的狐狸一樣大,可是牠卻愈來愈小,直到小到現在那樣子,被夾在標本片中之後,才停止了縮小!」

  我仍然怔怔地望著他。

  博新又道:「這和你們剛才在說的──不是很相像麼?宇宙間的一切,都在不斷擴大,如果有一個人──不,一隻狐狸,停止擴大的話,那麼,牠就變成不斷地在縮小了!」

  我聽得他的話中,好像還在隱瞞著甚麼,但是卻實在無暇細究,我只是叫道:「可是我們在講的,只是一種假設,一種幻想!」

  博新道:「然而,這卻是事實!」

  我望了他半晌,將這件事情從頭至尾地想上一想,我覺得其中的漏洞實在太多,是以我不由自主笑了起來。

  博新像是怪我在這種情形之下,還要發笑,是以他瞪大了眼望著我。

  我揮著手:「這實在是很無稽的,照你說來,那狐狸是每天縮小了一半?」

  博新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我又道:「如果牠每天縮小一半,那麼,只要幾天功夫,牠就小得和一隻跳虱差不多了。」

  博新的回答,仍然很嚴肅:「是的,幾天功夫,牠就小得和一隻跳虱差不多,我父親將牠關在一隻很小的玻璃盒之中,牠還在不斷地縮小,終於小得連肉眼都看不見了,才將牠夾在玻璃片中。」

  「夾在玻璃片中之後,牠就不再縮小了?」

  「不是,開始的時候,只要用二十五倍的放大鏡,就可以看到牠,但是到後來,卻要用兩千倍的放大鏡才能夠看到牠!」

  我「嘿嘿嘿」地乾笑了起來:「那麼,牠是甚麼時候死去的?」

  我只當那一問,一定可以將博新問住了,誰知道他仍然十分正經地道:「牠死了之後,才停止縮小!」

  我的聲音也變得有些異樣,我道:「你是說,牠一直到那麼小,被夾在玻璃片中的時候,仍然是活的?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

  博新的神情顯得很悲哀,他緩緩搖著頭。

  我一步跨到了他的身前:「那麼,你看到過牠在玻璃片之中的活動?」

  「我沒有看到過。」

  「誰看到過?」

  「我的父親。」博新回答著,他的神情又變得很古怪起來,像是不願意多說甚麼。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是你父親告訴你的?他為甚麼將這件事秘而不宣?」

  博新的聲音突然發起抖來,道:「他本來是想要宣佈的,可是──可是──」

  他講到這裛,突然接連向後,退出了好幾步,坐在一張椅子上。

  接著,他雙手掩住了臉,身子在不住地發著抖。

  我來到了他的身前,雙手按在椅子的扶手上:「究竟又發生了甚麼事?」

  博新的身子愈抖愈是劇烈,當他的雙手從他的臉上移下來之際,使人擔心他的手指會一根一根抖落下來!

  他道:「我們是好朋友了,衛斯理,今天我和你講的事,你絕不能對任何人說起!」

  我望著他,過了好久,他才用哭一樣的聲音道:「我父親,他──他也開始縮小了!」

  我一聽得他那樣說,身子不由自主,跳了一跳,我按在椅柄上的手,也在微微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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