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二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二章】</h3><br /><br />  《檳城之行十分重要》<br /><br />  他就是在陳島那裏打電話給我的,在電話中,他表示要立刻到檳城去,而他在維也納的經歷,雖然相當簡單,但要在長途電話裏講的確是講不明白的。<br /><br />  陳長青和陳島、梁若水的見面,是一次十分愉快的經歷,陳長青在說起來的時候,兀自眉飛色舞,他道:「他們在從事人類腦部活動的研究,其實和我早些時日的奇遇,大有關連。」<br /><br />  他說到這裏,又現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來。他曾經說過,要我求他,他才肯把他的那次奇遇告訴我,但我卻不去求他,所以他雖然不斷眨著眼,也拿不出別的辦法來。<br /><br />  還是先來看看他離開了維也納,到了檳城之後的情形。<br /><br />  ※※※<br /><br />  檳城也是一個相當美麗的地方,它的機場,甚至比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的機場,更具規模。不過陳長青無心欣賞風景,據他後來說,他一接住了那把鑰匙,心中就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感到這把鑰匙不但和一樁十分神秘的事情有關,而且和他有著十分密切的關係。<br /><br />  他更說,他這種飄忽而不可捉摸,但是的確又曾發生過的第六感,更可以推前到他聽我講述有關這把鑰匙的時候。要不然,以他正在鍛煉「不動心」功夫的人。絕不可能被我的話,打動了他的心云云。<br /><br />  陳長青這個人,有時講話不免誇張,可以不必詳加研究,但是他的確十分認真,十分心急,而且真的感到這把鑰匙,會和他有一定的關連,這是可以相信的。<br /><br />  至於何以來自一個世界上排在首三名的職業殺手的一把鑰匙,竟然會和陳長青有關聯,這一點,他也說不上來。<br /><br />  當他提及他的第六感時,我曾經提出這個問題相詢,當時我們正在對飲,他雙眼一瞪,「哼」地一聲,晃動著酒杯,道:「世界上,甚至宇宙間,任何看起來全然沒有關聯的人、事、物,在某種情形下,都可以發生關連,有一種看不見的巨大力量,在運行操作這種關聯。」<br /><br />  我一面鼓掌,一面道:「試舉例以說明之。」<br /><br />  陳長青呷了一口酒:「我才喝了一口酒,釀酒的葡萄,和我有關聯嗎?種葡萄的人,釀酒的人,和我有關聯嗎?做這酒杯的人,和我有關聯嗎?可是當我喝這口酒時,他們就和我有關聯了,為什麼,我也說不上來。」<br /><br />  我不禁對他大是另眼相看,因為他那一番話,的確是不容易反駁的,所以,我也只好姑且相信了他當時確然有這樣的第六感。<br /><br />  陳長青在當時,也全然不明白自己何以有這樣的感覺,他只是在一種飄忽的感覺之中,覺得這把鑰匙,檳城之行,對他來說十分重要。<br /><br />  《殺手遺物置陋巷中》<br /><br />  所以,他一下機,立時就召了車,直赴「瘦子」留下來的那個地址。<br /><br />  計程車經過了一些什麼地方,他也無心細究,只是有一些空地上搭了戲臺,正在鑼鼓喧天地演酬神戲,給他的印象很深。<br /><br />  不到半小時,計程車在一條巷子上停了下來,司機指著那條狹窄的巷子:「你要去的地方,就在這條巷子裏,車子駛不進去,你只好在這裏下車。」<br /><br />  陳長青向那條巷子看了一看,巷子確然很窄,而且十分陰暗,他心中感到很奇怪,「瘦子」的殺手生涯不俗,何以把重要的東西放在這樣的地方?不過他隨即想到,這或者正是他聰明之處,這樣一條不起眼的巷子之中,誰能想到藏著一個大殺手的秘密呢?就像是維也納的那街道一樣。<br /><br />  他下了車,走進了這條巷子,巷子上有一塊十分殘舊的牌子,寫著這巷子的名稱,正是「瘦子」留下的地址。他一走進巷子,就覺得這巷子十分怪。<br /><br />  一般來說,狹窄的巷子兩旁,自然都是不起眼的屋子,那一定不會是富有人家居住的所在,一定有著不論在什麼地方的陋巷所有的特色。<br /><br />  可是這條巷子的兩旁,卻全是相當高的高牆。那還是很考究的一種高牆,牆頭有著中國式的簷瓦,那種接近黑色的深灰,在簷瓦的瓦縫中,長著各種各樣的野草,牆身上的白堊,有很多處已經剝落,長著相當厚、綠油油的青苔。<br /><br />  陳長青很難想像高牆後面是什麼性質的建築物,看起來,像是寺廟,或者是祠堂、會館這一類所在。<br /><br />  陳長青也沒有多加留意,因為他的目的地是那個地址,他很快就發現,在巷子的中間,有著一扇門。那是整條巷子中僅有的一扇門。<br /><br />  門相當窄,漆著暗綠色的、厚厚的油漆,看來並不起眼,當陳長青在門前站定,肯定了自己就是要利用那把鑰匙把這扇門打開之際,他心中也不免有點緊張。<br /><br />  因為鑰匙原來的主人,「要命的瘦子」是一個極富傳奇性的職業殺手,進入這扇門之後,會發現什麼,實在令人難以逆料。<br /><br />  而且,巷子兩旁的高牆,看來古老而神秘,也像是蘊藏著無窮的奧秘一樣。<br /><br />  他先伸手在門上摸了一下,觸手有清涼的感覺,那扇門是金屬製造的,而且看起來也十分堅固結實。陳長青已取了鑰匙在手。那把鑰匙,並不普通,是通過磁性處理,絕難仿造的那一種,而且,一定要有同樣經過磁性處理的鎖,與之配合。這樣現代科技尖端的產品,和這條看來又古老又陰暗的巷子,十分不配合,給人以一種怪異的感覺。而更使得陳長青訝異的是,當他在通常的位置尋找鎖孔之際,他發現門上根本沒有鎖孔。<br /><br />  《高牆之外別無建築》<br /><br />  門上根本沒有鎖孔,那麼,有了鑰匙,又有什麼用呢?金屬製造的門,表面上十分平滑,也沒有門柄,他用力推了幾下,門一動也不動,他又大力敲打了一會,鐵門發出一種相當悶實的「砰砰」聲,顯示這扇門相當厚,厚實得陳長青在敲打時,有如在敲打一座巨大的保險箱的感覺。<br /><br />  陳長青敲門的目的,自然是希望會有人來應門,但在十分鐘之後,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這時,他只有兩個選擇,其一是走出巷子去,繞著高牆,另外去找入口處,因為這扇在巷子中的門,看來只是一道側門,應該另有正門的。另一個辦法,就是假定門上有鎖孔,不過相當隱秘,他要設法把隱藏著的鎖孔找出來。<br /><br />  ※※※<br /><br />  陳長青在事後,向我詳細說起他的經歷之時,在講到這時,他停了一停,問我:「如果換了是你,衛斯理,你會怎樣做?」<br /><br />  我想了一想:「我會先找鎖孔。」<br /><br />  陳長青點頭:「我也是。」<br /><br />  我又道:「可是,就算找不到鎖孔,還可以去找正門,所以,尋找鎖孔的行動,不會太仔細,多半不會成功,對不對?」<br /><br />  陳長青連連點頭:「對,對,我找了大約十五分鐘,沒有發現,就放棄了。」<br /><br />  我笑了笑:「這是很正常的。」<br /><br />  ※※※<br /><br />  陳長青花了十五分鐘,沒能在門上找到鎖孔,就穿過了巷子。等他出了巷子之後,他才發現兩旁的高牆是屬於同一列建築物的,不知道為什麼,當初在建造的時候,要留下這樣的一條小巷。<br /><br />  (後來,他才知道,這是中國舊式建築物中的一個特色,實際上有著防火的作用,也可以使整個建築物看起來不是那麼呆板。)<br /><br />  他出了巷子,向右走,繞過了兩個牆角,就到了相當寬闊的街面上,同時也看到了正門,正門很大,而且已根本沒有門,只是一個入口處,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熱鬧得很,和那條巷子的陰幽,全然不同,陳長青立即發現那是一個市集,有著各種各樣的攤位,在進行各種各樣的買賣。<br /><br />  原來的建築物,已不存在了,可能是一座廟,因為還有著石頭臺階,這時,臺階上坐了很多人,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購自攤子上的各種食物。<br /><br />  一看到這種情形,陳長青不禁發怔,在觸目可及的範圍內,除了高牆之外,根本沒有別的建築,有的只是攤販搭起來的簡陋的棚架而已。<br /><br />  既然沒有建築物,那麼,就算打開了小巷中的那扇門,也只不過是進入這個市販雲集的廣場之中而已,「瘦子」是在開什麼玩笑?<br /><br />  《一語中的道破關鍵》<br /><br />  陳長青首先想到的是,「瘦子」安排那把鑰匙,是很多年前的事,譬如說,二、三十年之前,而在這些日子中,這裏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瘦子」並不知道。<br /><br />  但是他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一來,這種磁性處理的鑰匙,是近三、五年來才出現的新科技,二來,作為一個成功的職業殺手來說,一定行事計劃周詳,心細如髮,絕不可能安排了一件極重要的事情之後,幾十年不來察看一下的。<br /><br />  陳長青知道,其中一定還有自己想不通的關鍵在。他雜在人群中,向高牆走去,當他來到牆前時,發現靠牆處堆滿了各攤販所堆放的各種雜物,十分污穢不堪,有一道明溝貼著牆,溝中全是油汪汪的污水,氣味也十分難聞。<br /><br />  而陳長青也立時看到了那扇門!<br /><br />  那扇門在小巷中看來,油漆還相當新,但是在另一面,看來銹跡斑駁,十分殘舊。在那扇門的旁邊,是一個凸出約有一公尺的柱子,正方形,和牆一般高。<br /><br />  同樣的柱台,在高牆上,至少有十來個之多,柱子看得出是磚砌的,因為柱子有破碎的紅磚顯露。這裏的建築,當年一定曾十分輝煌,但那可能是幾百年之前的事情了。<br /><br />  陳長青又呆了半晌,心想自己料得不錯,就算打開了那扇門,也不過來到這裏而已,靠著門還堆著許多雜物,如果不知究竟,一打開門,只怕還要被那些雜物弄得一頭一臉,「瘦子」的這個玩笑,真可以說是開到家了。<br /><br />  ※※※<br /><br />  陳長青在說到這裏時,又問我:「衛斯理,如果換了是你,你是不是放棄了?」<br /><br />  看著他那種得意洋洋的樣子,知道他後來必有所獲,誰會回答「放棄」?陳長青有時笨起來,還笨得可以,我搖了搖頭,懶得開口。<br /><br />  陳長青卻還追問:「為什麼?完全沒有腦筋可動了。」<br /><br />  我道:「是你不動腦筋,而不是沒有腦筋可動,你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瘦子』不會有心思開這種玩笑,一個職業殺手,生命每一天都在危險中,哪會和別人開這種無聊的玩笑。」<br /><br />  我一面說,一面瞪了他幾眼,意思是只有像他那樣的人,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br /><br />  陳長青沒有留意,一揮手:「不要推測,要憑當時的環境去推理。」<br /><br />  我悶哼一聲,他是在考我了,我想了一想,道:「你曾說,在小巷中,你曾拍打了好幾半晌門?」<br /><br />  陳長青沒有回答,立時瞪大了眼,現出十分驚訝的神情來。我知道,我已經講中了事情的關鍵,所以我不再說什麼,只是作了一個請他繼續說下去的手勢。<br /><br />  陳長青先無緣無故嘆了一口氣,才繼續說下去。<br /><br />  《一牆之隔如兩天地》<br /><br />  陳長青在當時想到的,是和我想到的一樣的。<br /><br />  當他在小巷時,他曾用力拍打那扇門,覺得發出的聲響十分沉實,門像是十分厚一樣。<br /><br />  不管如何,門後是一個市集,有著許多人,他拍打了半天門,一定會有人聽到,作出反應,可是事實上,他拍門,卻絕無回響。<br /><br />  這說明小巷的那扇門有古怪。小巷的那扇門,和這時在他面前的那扇門,不是同一扇。<br /><br />  兩樣形狀的門,如果相距極近,又隔著一道牆,除非有人可以同時看到牆的兩面,不然,在感覺上,一定以為那是同一扇門。<br /><br />  這一切,自然全是「瘦子」的把戲,他使那扇門看來一點用處也沒有,即使經年累月關著,也根本不會有人理會,而且絕不會有人關心如何打開它,看來就像是廢物一樣不起眼。<br /><br />  而內中自然另有乾坤,當時,陳長青也想到,奧妙自然是在那凸出的石柱上。<br /><br />  一扇門可以通向之處,自然是空間,然而,空間可大可小,通向廣廈,也可以通向一個十分小的空間,只能放下一個拳頭之類。<br /><br />  一想到這一點,陳長青大是興奮,他立時又回到了小巷中,來到了那扇門前,在他經過一個賣工具的小攤子時,他買了一柄小小的鋤頭。<br /><br />  他用那小鋤頭,在那扇門上,逐寸逐寸地敲著,這花了他大約半小時的時間,幸而小巷中十分僻靜,一牆之隔,如同兩個天地一樣,根本沒有人經過,不然,人家看到陳長青用鋤頭在敲門,一定會以為他發了什麼神經了。<br /><br />  小鋤頭敲著,發出來的聲音都是十分堅實的,一直敲到了左下角,近地面處,才有不同的聲音發出來。陳長青是選擇了右上角開始敲打的,所以一直到最後,才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br /><br />  這時,他不禁苦笑了起來,感嘆造化弄人,要是他一開始就選擇左下角的話,那麼,大約一分鐘之內,就可以有所發現了。<br /><br />  他又使用他那柄特製的小刀,把那一部份厚厚的漆,刮了下來,就發出了鎖孔,看起來像是有一隻小小的保險箱,嵌在那水泥柱子之中。<br /><br />  這條巷子雖然冷僻,總也有些人來往的,可是再也不會有人想到,在這樣的地方,會有一個小保險箱在,那真可以說是隱蔽之極了。陳長青在這時,不禁想起中國長江以北的鹽幫寶藏的故事來,鹽幫有大量的黃金藏在揚州,人人都知道,可是即使在清兵入關之後,在揚州製造了大屠殺──歷史書著名的「揚州十日」,也沒有找到一點黃金,後來,直到一座每天有千萬人來往的一座小石橋,忽然一夜之間被人拆走,人們才知道。<br /><br />  《保險箱門插進鑰匙》<br /><br />  原來這座橋,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踐踏過的,全是黃金造成的。<br /><br />  陳長青深深吸了一口氣,向巷子的兩端看了一看,巷口有人經過,可是並沒有人走進巷子來。<br /><br />  這一次,陳長青也不那麼緊張了,他知道「要命的瘦子」自然也在這小保險箱中弄了花樣的,但如果是用他的鑰匙打開它的話,就不致於有問題。<br /><br />  所以,他插進鑰匙去,才一插進去,小保險箱的門就鬆了一鬆,陳長青拉開門,看到保險箱之中是一大卷紙張,用紅緞帶紮著,紅緞帶大約有八公分寬,上面有著用黑絲線繡出的圖案,那圖案,看起來是一柄鑰匙,只不過不是那種用來開啟磁性鎖的那種先進的鑰匙,而是式樣十分古老的中國傳統式的。<br /><br />  陳長青先取出了那卷紙來,關好了保險箱的門,先隨便取過了幾塊磚頭,將之遮了起來,準備等一會再去弄一些綠色的油漆,再將鎖孔塗上,不被別人發現。<br /><br />  緞帶打著十分巧妙的如意結,陳長青迫不及待地將之解開來。當他解開緞帶的時候,才發現,帶上不但有圖案,而且還繡著篆字,是「打開生命奧秘之鑰」八個字。<br /><br />  當時,陳長青就呆了一呆,「要命的瘦子」無論如何不會是中國人,他也不相信「瘦子」會懂中國文字,更別說是中國古代才通行的篆字了。這時,陳長青自然只好把這種現象,只當是一種巧合。<br /><br />  解開緞帶之後,他把那卷紙展了開來,紙上用法文寫著字,密密麻麻,陳長青就在小巷中,倚著牆看了起來,紙是相當硬厚的洋紙,普通信紙大小,一共有六張之多,字跡全是「瘦子」的字跡,「瘦子」不用打字機,而親筆書寫,自然是慎重其事的緣故。<br /><br />  陳長青看完了紙上所寫的一切之後,不禁呆住了,不由自主手心冒著汗,要在衣服上用力抹著,一時之間,實在不知如何才好。<br /><br />  ※※※<br /><br />  陳長青說到這裏的時候,把他自己的小動作,說得十分詳細,我敘述出來的,不及他說的十分之一,可是他卻不說那些紙上,「瘦子」寫了些什麼。<br /><br />  我保持著微笑,並不催他,也不問他,只等他自己說。而且心中下了決定,不論他如何賣關子,吊胃口,我都不會滿足他的意願,求他說出來。<br /><br />  他又東拉西扯地說了一些什麼連鼻尖也在出汗,心中奇怪至極,有一雙青年男女在巷中走過,問他是不是感到不舒服之類的廢話。<br /><br />  我自顧自踱來踱去,放了一張唱片,根本當他不存在一樣。<br /><br />  過了好一會,他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了,才嘆了一口氣,停了下來。<br /><br />  《要命瘦子真正名字》<br /><br />  看來,我的估計有點錯誤,我估計他在賣關子,好使得我性急,但是這時,看起來,他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一樣。<br /><br />  我把唱片的音量調低,向他望去,他也向我望來:「衛斯理,我做人很公道,我能夠看到『瘦子』寫下來的東西,全是由於在你那裏得到了那柄鑰匙之故,所以雖然我不願意說下去,可是又覺得你有權知道。」<br /><br />  我本來想問他,是不是「瘦子」的文件中,關係著巨額的財產,所以他想獨吞。但是隨即想到,陳長青絕不是這樣的人,所以就沒有說出來。<br /><br />  而看他的那種情形,又實在不怎麼想說,我心中固然好奇,但也由衷地道:「如果你真不想說,那就不要說好了。」<br /><br />  陳長青望了我片刻:「我不是要說別的,我的意思只是你有權看看『瘦子』寫下的那些東西。」<br /><br />  他這時才從檳城回來,一下機就來到我這裏,那麼,「瘦子」的六張記載著什麼的紙,自然就在他的身邊。我道:「道理上是這樣,但你如果真正不願意的話,難道我還會使用暴力嗎?」<br /><br />  陳長青悶哼一聲,自身邊取出了一個信封來,放在桌上,然後走過去,斟了一杯酒,大口喝起來。<br /><br />  我打開信封,抽出一疊紙來,那疊紙,現在雖經攤平,但是還是向內有點捲,這是硬洋紙經過長期捲成一卷之後的情形。<br /><br />  我還沒有開始看,陳長青道:「我一看完,就立即趕到機場,回來找你。」<br /><br />  我把紙用手撫平,紙張是有著頁次的,我自然先看第一頁。<br /><br />  一開始,紙上就寫著:<br /><br /> <br />  「我,是一個職業殺手,外號『要命的瘦子』,真正的名字──在求學時期一直在使用的名字,在受洗時長輩給予的名字(我還受過洗,想不到吧)──是安德魯‧賽亞格‧西思。賽亞格,在吉普賽話中,是奇特出眾的意思。那是吉普賽人祖先在東歐一帶流浪,在我祖父這一代,移民到了美國,我自小在紐約的貧民區中長大,在貧民區中長大的人,有一個好處,就是十分懂得自己照顧自己,而又完全沒有道德觀念的束縛,因為貧民區根本和原始森林並無不同,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br /><br />  朋友,當你看到我寫下的這些東西的時候,我已經是一個著名的職業殺手了──我是如何走上這條路的,那不必知道,而且,一定出於你的意料之外,過程一點也不有趣,十分沉悶。<br /><br />  即使在成為殺手之後,我也沒有放棄過各方面的學問的追求,因為我堅信,人要讀書,一個讀過書的乞丐,就比一個沒有讀過書的乞丐好。一個讀過書的職業殺手,自然也比沒有讀過書的職業殺手好。<br /> <br /><br />  《殺手賣弄廉價哲學》<br /><br /> <br />  人類的知識累積過程,相當奇妙,在知識累積到了一定程度之後,就會產生屬於自己的新的知識,新的想法。開始從事殺手生涯,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奪取人的生命之際,有一種極度刺激的快感──上帝創造生命,而我消滅生命,自己的地位,幾乎與上帝對等,這可以使人得到極度的滿足。但漸漸地,就想到了一些問題,最常想到的是:生命是什麼呢?生命那麼脆弱,一根細小的毒針,刺上一下,就可以令這個生命消失,而不論這個生命是偉大的或是渺小的。<br /><br />  在殺手的武器之下,生命根本沒有偉大和渺小之分,一顆子彈命中了太陽穴,不論這個人是一國之君還是一個守門人,結果也就完全一樣。<br /><br />  又漸漸地,我開始思索生命的奧秘,特別是人的生命的奧秘。我既然那麼容易可以令一個人的生命消失,應該是很容易了解生命的奧秘的了,但是卻大謬不然,越想越是不懂,到後來,甚至嚴重到了妨礙我的職業行動的地步了。<br /><br />  當我把武器準備妥當,只要一個極小的動作,就可以令一個人死亡之際,我會問自己:我是生命的主宰嗎?我有什麼權利去消滅另一個生命?如果我有權消滅他人的生命,他人自然也有對等的權利,當他人要取我的生命之際,我是怎麼想法呢?<br /><br />  朋友,所以近幾年來,我完全沒有再接受殺人的委託,有幾樁暗殺,算在我的賬上,只是因為殺人者的手法和我類似而已。<br /><br />  所以,我並沒有什麼財產剩下來,你追尋的結果,不是金錢上的財產,如果這時,我再給你一把鑰匙的話,那麼,這把鑰匙是開啟生命奧秘之門的鑰匙,是人所能獲得的最偉大的鑰匙。」<br /> <br /><br />  當我在迅速看著「瘦子」寫下來的文字之際,陳長青也走了過來,在我旁邊,一起看著。<br /><br />  看到這裏,我悶哼了一聲:「當殺手就當殺手算了,賣弄這種廉價哲學作啥?真是肉麻當有趣。」<br /><br />  陳長青道:「你看下去再說。」<br /><br />  一直看到這時為止,我實在看不出「瘦子」留下來的文字有什麼意思,不知道何以陳長青在敘述他看了之後的反應,會如此強烈。<br /><br />  或許,下面會比較有趣一點?且看下去再說。<br /><br /> <br />  「為了探求生命之秘,我首先造訪過古老的吉普賽部落,但是我們的文化,實在相當淺薄,我又到印度,但發現大多數的『聖人』,都不知所云,佛教徒中的『高僧』,也莫測高深。<br /><br />  我曾和許多喇嘛、隱士交談過,一點結果也沒有,直到有一天,我在錫金的首都干托,在一塊空地上,有許多攤子、流浪漢和江湖賣藝人,我看到了一位老先生和幾個年輕人。<br /> <br /><br />  《靜止狀態持之長久》<br /><br /> <br />  看起來是好像一家人,他們所表演的項目,吸引了許多人。<br /><br />  他們所表演的,其實是什麼也不做,他們維持著一個固定的姿勢,一動也不動,當我看到他們的時候,老先生頭仰向天上,上身微微向後傾斜,坐在地上,雙手抱膝。一個年輕人背靠著他,也坐著,雙手卻扳住了右腳。另外兩個年輕人盤腿而坐,還有一個身子巧妙地彎著,看起來十分奇特。<br /><br />  當我發現他們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了,旁邊的人說,早上市集一開始,他們就來了,一到廣場,就擺下了這個姿勢,一直到現在,一動都沒有動過,甚至他們的眼睛,也沒有眨動過。<br /><br />  有一個人定睛看著他們,要看到他們有輕微的動作,可是眼睛都瞪得痛了,還是沒有結果。<br /><br />  這真是太奇特了,人怎麼可以在靜止狀態之中那麼久呢?他們幾個人,看起來,實實在在不像是人,而像是極其精美的雕像。<br /><br />  他們明明是活人,可是看起來又不像活人,我湊近去,用手指放在他們的鼻孔之前,由於他們的呼吸是如此緩慢,所以幾乎感不到。<br /><br />  在他們的面前,放著一塊牌子,牌子上寫的是藏文,我看不懂,有一個人告訴我,文字是叫人不要碰他們,因為他們這時的情形,是介乎生死之間,如果有人碰他們,會有意想不到的事發生──那幾個人,我猜是西藏人。」<br /> <br /><br />  我看到這裏,心中已自然而然將那種情景,和我在米端蠟像院中看到過的情景,聯想了起來。這時,多少也有點知道陳長青何以震驚的原因了,但當然不是知道了事情的經過,而是另有一個模糊的概念。<br /><br />  陳長青是在追尋蠟像院的秘密之際,「誤入歧途」的,是什麼導致他誤入歧途,以及他走錯了路之後,發生了一些什麼事,他都神秘兮兮地不肯說,但是想像之中,一定和靜止的人像有關。<br /><br />  而當他一開始知道「要命的瘦子」的故事之際,他就說他的第六感告訴他,事情和他有關連,而「瘦子」的那封怪信,又提及了這種奇特的情形,是不是陳長青的「奇遇」,與之有關連?<br /><br />  我一面思索著,一面向陳長青望了一眼,陳長青分明是故意地避開了我的目光。<br /><br />  我知道,他不肯把他的遭遇講出來,並不是想吊我胃口或是什麼的,一定另外有真正不能講的原因,不然,他一定早已源源本本告訴我,並且和我討論事情的怪異程度了。<br /><br />  我沒有說什麼,繼續去看「瘦子」寫的東西。<br /><br /> <br />  「當時,我一直守在他們的旁邊,直到天黑下來,太陽早已隱沒了。<br /> <br /><br />  《思想靜止生死之間》<br /><br /> <br />  由他們之中年紀最輕的開始,緩慢而悠長地吁出一口氣,他們的身子,才開始有了動作,動作在開始的時候,十分緩慢,完全像是電影之中的慢鏡頭一樣,然後,才漸漸恢復了正常。<br /><br />  所有圍觀的人都向他們喝采,他們卻並不說什麼,只是默默地收起觀眾放在一個淺籮中的錢。當那老者收起那塊木牌的時候,我忍不住走到他的面前,問:請問生死之間,是什麼意思?<br /><br />  那老者抬頭望了我一眼,這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可是即使在黑暗之中,他的雙眼也閃耀著一種異樣的光亮。一接觸到他的眼光,雖然他完全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可是我的心中,已經約略有了一點感覺,我又把問題重複了一遍。<br /><br />  那老人的聲音十分緩慢,他給了我回答。我們剛才的情形,就是生死之間。<br /><br />  我忙道:是不是人是活著的,可是不但身體不動,連思想也是靜止的?<br /><br />  大約是我的話說得有道理,那老人呵呵笑了起來:當然,思想靜止,身體才能靜止。<br /><br />  我又忙道:這是一種佛法?相當於坐禪?<br /><br />  老人回答道:靜坐、坐禪、佛法、道法、仙法,都只不過是形式和名稱上的不同,而道理和目的,全是一樣的。<br /><br />  我鍥而不捨地追問下去:請問,目的是什麼呢?<br /><br />  可能是我態度太急切了,聲音大了些,他們全聽到了我的問題,也不約而同一起笑了起來,自然是由於我的問題問得太蠢了。<br /><br />  朋友,當你看到這裏的時候,你也應該想到,這些人能有使自己思想靜止的能力,使自己的生命處於生死之間的一種境界,這是十分奇特的現象,進一步發展,會怎麼樣?是不是能打開生命奧秘的第一頁?」<br /> <br /><br />  我看到這裏,不禁皺了皺眉,感到「瘦子」的聯想能力,也未免太豐富了。像他所見到的這種情形,自日出到日落,完全維持著一個姿勢不變,當然是一種相當罕見的現象,但也不是完全沒有。<br /><br />  有修行的僧人,摒除一切雜念(思想靜止),打坐入定,也可以維持長時間的姿勢不變,修行有素的道士,也可以做到這一點。甚至於通過強迫的訓練,也可以有同樣的效果,軍隊中的儀仗隊員,在有必要的時候,也都可以挺立一兩小時而不移動。<br /><br />  「瘦子」把這種情形,稱之為「生死之間」,已經是相當誇張的了,再聯想到由此可以打破生命的奧秘,不是更誇張了嗎?<br /><br />  我很想和陳長青討論一下這個問題,所以把我剛才想到的講了出來。<br /><br />  《問題太多堵在喉間》<br /><br />  陳長青聽了之後,嘆了一聲:「你先把他所寫的看完了再說。」<br /><br />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後,才又看下去。<br /><br /> <br />  「對於當時,突然之間有這樣的想法,我自己也覺得驚詫萬分。為什麼會聯想到了那麼深奧的問題呢?是不是剛才當他們靜止不動的時候,給我的感覺是他們是根本沒有生命的?如果他們在那時,根本沒有生命,那麼,他們的異能,就不是僅僅能令身子靜止不動,而是他們有要死就死,要生就生的能力。<br /><br />  對了,我突然想到了生命的奧秘,一定是循這樣的想法而得到的。我當時脫口而出地說:你們別笑,我知道你們可以要死就死,要生就生,生命對你們來說,是另一種形式,和別人完全不同,這難道不是生命奧秘的重要一環嗎?<br /><br />  當我這樣說的時候,他們靜了下來,那老者用他炯炯發光的雙眼,望了我片刻之後,向我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跟他們走。<br /><br />  我跟著他們到了不遠處,一個村子內的一個帳篷之中,老者把我領進了帳篷,其餘的人沒有進來,老人一進了帳篷就對我說:你是少數人在見了我們之後,可以想到這個問題的人,我們的目的,也正是要使人在見了我們之後,有這樣的聯想。<br /><br />  當時,我想要問的問題實在太多,一時之間,堵在喉間,問不出來。老人道:是的,生或死,我們可以掌握。<br /><br />  他接下來說的話,更是令我膽戰心驚,他說:我在你的雙眼之中,感到了一股極濃的殺氣,甚至你的全身,都佈滿了殺機。我不知道你是什麼身份,但是可以知道你多半有能力可以掌握他們的生、死。可是你能掌握自己的生、死嗎?<br /><br />  我給他的話震動得冷汗直流,結結巴巴地問:當然不能,我看只有你們才能,我可以──<br /><br />  老人打斷了我的話頭:可以的,你可以掌握這種力量,掌握了這種能力之後,生或死,完全由你自己來決定,你決定死多久,也可以由心控制。<br /><br />  我心亂到了極點,一時之間,無法作出決定來,老人又道:要掌握這種能力,因人而異,要看看你的根基怎樣,自然,當你掌握了這種能力之後,你才會知道生或死的真正意義,現在對你說,你也不明白的。你是不是願意跟隨我,現在,立刻?<br /><br />  我猶豫了大約十來秒鐘,我當然願意跟隨他去探索生死的奧秘,但是我當然也有許多許多事要考慮,不能一下子就答應,十來秒的考慮,已經是最短的了,我道:「好,我願意。」<br /><br />  誰知老人長嘆了一聲。<br /> <br /><br />  《十三年期老人歸處》<br /><br /> <br />  我不知道老人為什麼要長嘆,但總知道自己做了或說了不應該的事。<br /><br />  老人道:以後吧,你考慮了十三秒才回答,對我來說,每一秒的猶豫,就表示你要在一年之後才適宜有這種能力,十三秒,那是說十三年之後。<br /><br />  我一聽,不禁發起急來,雖然我寧願遲些日子,而不願立刻就跟他進深山去修道,因為我還有許多事要處理的,但是十三年的時間也太長了,當時我急問:十三年?十三年之後,我上哪裏找你去?<br /><br />  老人淡然笑了一下:我可以給你一個永久的通訊地址,這個地址是南緯零度三十一分東經一六六度五十六分,島很小,島的西岸,有一間石屋,形狀奇特,一看便知,你可以在那裏,得到我的信息。<br /><br />  當時他並沒有說那是什麼島,事後,我當然立即知道這個島是那魯島。<br /><br />  朋友,你明白了,是不是?我是一個殺手,十三年的生命,對殺手來講,等於普通人的一百三十年,十三年內,會有無數次死神降臨的機會,我極可能沒有機會再見那老人,沒有機會掌握這種突破生死的力量,所以我把這一切記述下來。<br /><br />  記述下來的目的是,朋友,你可以有機會見到那老人,可以有機會掌握生死由心的力量。<br /><br />  這種力量之誘惑力是在:是不是有完全驅逐死亡的功能呢?朋友,那就等你去發現了。」<br /> <br /><br />  六張紙,到此為止,最後,是一個龍飛鳳舞一樣的一個簽名。<br /><br />  我看完了之後,呆了半晌。對於他所說的「生或死可以自由控制」這類的話,還真的不是很能明白。<br /><br />  若是照他描述的情形來看,就算能控制生或死,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用處,至多只不過在一個時期之中,使人處於一動不動的靜止狀態而已,那又有什麼作用呢?或許,可以延長生命,但是在生命的過程之中,根本有一個時期是死的,那又有什麼特別的意義?<br /><br />  我並沒有把我心中的疑惑問出來,但是顯然的我的神情出賣了我內心的秘密,陳長青裝著不經意地問,可是我卻可以聽出他的聲音其實十分緊張,他問:「你不覺得奇妙之極?」<br /><br />  我道:「並不覺得──」接著,我就把我剛才想到的說了出來。<br /><br />  陳長青連連嘆息:「唉唉,你只看到表面的現象,沒有想深一層。」<br /><br />  我一面把「瘦子」寫滿字的那六張紙還給他,一面道:「我看不出來有什麼地方可以深入一層的。」<br /><br />  陳長青陡然叫了起來:「看不出?」<br /><br />  《設想多多只為生死》<br /><br />  他接著,急速地喘了兩口氣,才道:「譬如說,當一個人可以控制生或死,當他使自己死的時候,他連思想都是停止活動的,這時候,他的思想在哪裏?」<br /><br />  我怔了一怔:「他的思想自然還在原來該在的地方,只不過靜止了,全無活動而已。」<br /><br />  陳長青搖著頭。<br /><br />  我提高了聲音:「人的思想是無形的,在人身體的哪一部份,最精細的解剖也無法找得到,所以你這個問題根本不能成立。」<br /><br />  陳長青仍然搖著頭。<br /><br />  我有點冒火:「你想說什麼,請你明明白白說出來,別打啞謎。」<br /><br />  陳長青吸了一口氣:「一個人的思想,是人的腦部神經活動的結果,是一種具體的存在,這種存在,也可以稱之為人的『靈魂』。」<br /><br />  我明白陳長青的意思了,他的這個想法,倒真是十分有趣的。<br /><br />  我「嗯」地一聲:「你的意思是,當一個人能自己控制生死的時候,他死,他的靈魂離開了身體,成為一種單獨存在的力量?」<br /><br />  陳長青大力點頭。<br /><br />  我又想了一下:「這種設想,倒也可以成立,老僧入定,若果是道行深的,在入定之際,身體一動也不動,但是卻可以『神遊』,道家稱之為『元神出竅』,這全是一樣的意思。」<br /><br />  陳長青的神情興奮莫名,雙手抓住了我的肩頭,用力搖著:「衛斯理,你畢竟是想像力十分豐富的人,一點就明,就是那種功夫。當掌握了這種能力之後,靈魂隨時可以離開身體,遨遊萬里,甚至於遠到宇宙的中心。」<br /><br />  我笑著:「這只是一種聯想,事實上,那老人並沒有這樣說過。」<br /><br />  陳長青有點失魂落魄地揮著手,過了一會才道:「就算這個設想不成立,還可以有另外一種設想。」<br /><br />  我做了一個請他說下去的手勢,他道:「只要有能力控制生死,沒有人會選擇永久的死亡,當死亡自然來臨之際,他就可以抗拒,使死亡遠離,那麼,在理論上來說,有這樣能力的人是不會死的。」<br /><br />  我皺起了眉,陳長青的話,乍一聽不是很容易明白,但我知道他的意思。一個人如果早已習慣了什麼是死亡狀態,已經死過了無數次,而每次又可以自死回到生,那麼,在一次自然的死亡之後,理論上,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再回到生。<br /><br />  換句話說,這個人不是不會死,而是在死了之後,隨時活轉來。<br /><br />  舉個實例來說,瘦子若是掌握了這種能力,那麼雖然他在電流的襲擊之下死了,他也可以隨時活過來。自然,這只是一種想像,如果一個人的死,是由於身體受到了嚴重的傷害,難道他還能活過來嗎?譬如,一個被殺了頭的人,難道有某種神奇的力量,可以使他的頭長回去?<br /><br />  《靈魂肉身隨時分開》<br /><br />  一個患了骨癌的人,又有什麼力量可以使他的骨骼生長,回復正常?<br /><br />  越是想開去,思緒越是亂,我只是道:「在設想上,那倒是可以成立的,這個人不是不會死,而是死了之後,可以活轉來!」<br /><br />  陳長青興奮得漲紅了臉,眼睛眨得飛快:「這不是刺破生命的奧秘了嗎?」<br /><br />  我道:「如果真有這樣情形存在,那絕對可以說是。」<br /><br />  陳長青像是就在等我這一句話,在聽了之後,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又急速地來回走了幾步,才揚著手中的信紙,道:「那柄鑰匙是你的,你有權去找那個老人,去勘破生死的奧秘。」<br /><br />  陳長青這樣說,倒真令我十分感動。雖然,整件事只是一種初步的設想,但是誰知道探索下去,會有什麼樣的結果?<br /><br />  如果「神遊」變成可能,靈魂隨時可以和身體分開,死後復活等等設想都變成了事實,那只怕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吸引人的事情了。<br /><br />  而陳長青在這樣的無可比擬的誘惑之前,居然還能衷心地有這樣的表示。<br /><br />  我忙道:「鑰匙是『瘦子』的,有這樣的一件事,是你輾轉萬里找出來的,當然,去找那老人是你的權利。」<br /><br />  陳長青睜大了眼:「你難道不想自己能夠掌握這樣的神通?」<br /><br />  我道:「只怕沒有人不想,你先學會了,再來轉教我,也是一樣的。」<br /><br />  陳長青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低下頭來,半晌不語。<br /><br />  我連問了他幾聲,他都沒有回答,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我──恐怕我是學不會的。」<br /><br />  我不禁笑了起來:「這是什麼話,你沒見瘦子寫得很明白?那老人問他是不是願意立即放下一切,跟他去學,他猶豫了十三秒,老人就要他十三年之後再來,你可以半秒鐘也不猶豫的。」<br /><br />  陳長青沉吟不語,我又道:「瘦子的這一段記載十分有意思,猜想要能掌握這種能力,一定有一個相當艱苦的自我鍛鍊過程,放下一切雜念,是最主要的,猶豫了十三秒鐘,就表示心中有很多事放不下,那就不適宜去掌握這種能力,說不定一意硬練,會走火入魔,哈哈。」<br /><br />  陳長青瞪了我一眼:「就是這樣。」<br /><br />  我道:「你是說,你根本有太多的事放不下,怕那老人問你的時候,你會猶豫難以回答。」<br /><br />  陳長青長嘆了一聲:「瘦子真不簡單,他只是猶豫了十三秒,要是我,我只怕會有六、七十秒,唉,哪能一下子就立即放下一切,跟人去學道。」<br /><br />  《大事小事纏在心頭》<br /><br />  他用了「學道」這樣一個名詞,倒也算是恰當。我同意他的話:「是,瘦子真不簡單,或許他做了多年的職業殺手,對生和死之間特別敏感,所以才能在十三秒之後就有了決定,我,只怕一百二十秒也不行,這輩子沒有希望了。」<br /><br />  陳長青又來回走著,我又道:「不過,你的情形不同,瘦子是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你有備而去,在去之前,可以先將放不下的事,全都作一個了斷,那老人一問你,你就可以毫不猶豫地答應了。」<br /><br />  陳長青道:「答應不是難事,問題是答應了之後,心中其實並不是真正放得開,不能了無牽掛,我看,只怕也是勞而無功。」<br /><br />  我攤了攤手:「是啊,這種情形太常見了,每一個人都是放不下,想不開的,大事小事,什麼都纏在心頭,自以為是無法放得下的,以為他一放下,就會怎樣怎樣,可是當死亡忽然降臨,還不是一切都要放開,還不是一切都照常進行下去。」<br /><br />  陳長青又想了一會,忽然又興奮了起來:「我們兩個人一起去?」<br /><br />  這時,我心中陡然一動,想起了那魯這個小島來。這個小島,是地球上最冷門的地方,平時絕不會有什麼人無緣無故提到它的,它雖然是一個獨立的國家,但實際上只是一個面積二十二平方公里,人口七、八千的一個小島。<br /><br />  可是,陳長青曾經去過那魯島。<br /><br />  可是,那老人留給瘦子的永遠通訊處,也是在那魯島。<br /><br />  這不可能是巧合,陳長青一再表示,他有「奇遇」,是不是他已經見過那個老人了?<br /><br />  他自那魯島回來之後,舉止怪異,又說什麼天池老人教過他「不動心」功夫,當時只覺得他是在裝神弄鬼,現在想來,內中竟大有文章。<br /><br />  一想到了這一點,我就冷笑一聲:「你一個人去試過若是不成功,拉我一起去試,一樣沒有用的。」<br /><br />  陳長青突然聽得我冒出了這樣的一句話來,臉色之難看,難以言喻,過了好一會,才道:「你──只猜對了一半。」<br /><br />  我揚一揚眉:「我對你有什麼樣的奇遇,一無所知,什麼叫作猜對了一半?」<br /><br />  陳長青苦笑了一下,頹然坐了下來,我走過去拍了他一下:「你究竟想怎樣,是不是想掌握元神出竅的能力?據我的理解,要掌握這樣的能力,先要練一個「元嬰」出來,「元嬰」其實也不應該是實質的,只是能力遠比普通人的思想波來得強烈而已。歷史上記載,有不少人是練成了的。」<br /><br />  陳長青陡然跳了起來:「這一點我比你清楚。」<br /><br />  我「哦」了一聲:「你真的有奇遇?像那個現在已成了神仙的賈玉珍一樣,得了一本秘笈,九顆仙丹?」</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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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檳城之行十分重要》

  他就是在陳島那裏打電話給我的,在電話中,他表示要立刻到檳城去,而他在維也納的經歷,雖然相當簡單,但要在長途電話裏講的確是講不明白的。

  陳長青和陳島、梁若水的見面,是一次十分愉快的經歷,陳長青在說起來的時候,兀自眉飛色舞,他道:「他們在從事人類腦部活動的研究,其實和我早些時日的奇遇,大有關連。」

  他說到這裏,又現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來。他曾經說過,要我求他,他才肯把他的那次奇遇告訴我,但我卻不去求他,所以他雖然不斷眨著眼,也拿不出別的辦法來。

  還是先來看看他離開了維也納,到了檳城之後的情形。

  ※※※

  檳城也是一個相當美麗的地方,它的機場,甚至比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的機場,更具規模。不過陳長青無心欣賞風景,據他後來說,他一接住了那把鑰匙,心中就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感到這把鑰匙不但和一樁十分神秘的事情有關,而且和他有著十分密切的關係。

  他更說,他這種飄忽而不可捉摸,但是的確又曾發生過的第六感,更可以推前到他聽我講述有關這把鑰匙的時候。要不然,以他正在鍛煉「不動心」功夫的人。絕不可能被我的話,打動了他的心云云。

  陳長青這個人,有時講話不免誇張,可以不必詳加研究,但是他的確十分認真,十分心急,而且真的感到這把鑰匙,會和他有一定的關連,這是可以相信的。

  至於何以來自一個世界上排在首三名的職業殺手的一把鑰匙,竟然會和陳長青有關聯,這一點,他也說不上來。

  當他提及他的第六感時,我曾經提出這個問題相詢,當時我們正在對飲,他雙眼一瞪,「哼」地一聲,晃動著酒杯,道:「世界上,甚至宇宙間,任何看起來全然沒有關聯的人、事、物,在某種情形下,都可以發生關連,有一種看不見的巨大力量,在運行操作這種關聯。」

  我一面鼓掌,一面道:「試舉例以說明之。」

  陳長青呷了一口酒:「我才喝了一口酒,釀酒的葡萄,和我有關聯嗎?種葡萄的人,釀酒的人,和我有關聯嗎?做這酒杯的人,和我有關聯嗎?可是當我喝這口酒時,他們就和我有關聯了,為什麼,我也說不上來。」

  我不禁對他大是另眼相看,因為他那一番話,的確是不容易反駁的,所以,我也只好姑且相信了他當時確然有這樣的第六感。

  陳長青在當時,也全然不明白自己何以有這樣的感覺,他只是在一種飄忽的感覺之中,覺得這把鑰匙,檳城之行,對他來說十分重要。

  《殺手遺物置陋巷中》

  所以,他一下機,立時就召了車,直赴「瘦子」留下來的那個地址。

  計程車經過了一些什麼地方,他也無心細究,只是有一些空地上搭了戲臺,正在鑼鼓喧天地演酬神戲,給他的印象很深。

  不到半小時,計程車在一條巷子上停了下來,司機指著那條狹窄的巷子:「你要去的地方,就在這條巷子裏,車子駛不進去,你只好在這裏下車。」

  陳長青向那條巷子看了一看,巷子確然很窄,而且十分陰暗,他心中感到很奇怪,「瘦子」的殺手生涯不俗,何以把重要的東西放在這樣的地方?不過他隨即想到,這或者正是他聰明之處,這樣一條不起眼的巷子之中,誰能想到藏著一個大殺手的秘密呢?就像是維也納的那街道一樣。

  他下了車,走進了這條巷子,巷子上有一塊十分殘舊的牌子,寫著這巷子的名稱,正是「瘦子」留下的地址。他一走進巷子,就覺得這巷子十分怪。

  一般來說,狹窄的巷子兩旁,自然都是不起眼的屋子,那一定不會是富有人家居住的所在,一定有著不論在什麼地方的陋巷所有的特色。

  可是這條巷子的兩旁,卻全是相當高的高牆。那還是很考究的一種高牆,牆頭有著中國式的簷瓦,那種接近黑色的深灰,在簷瓦的瓦縫中,長著各種各樣的野草,牆身上的白堊,有很多處已經剝落,長著相當厚、綠油油的青苔。

  陳長青很難想像高牆後面是什麼性質的建築物,看起來,像是寺廟,或者是祠堂、會館這一類所在。

  陳長青也沒有多加留意,因為他的目的地是那個地址,他很快就發現,在巷子的中間,有著一扇門。那是整條巷子中僅有的一扇門。

  門相當窄,漆著暗綠色的、厚厚的油漆,看來並不起眼,當陳長青在門前站定,肯定了自己就是要利用那把鑰匙把這扇門打開之際,他心中也不免有點緊張。

  因為鑰匙原來的主人,「要命的瘦子」是一個極富傳奇性的職業殺手,進入這扇門之後,會發現什麼,實在令人難以逆料。

  而且,巷子兩旁的高牆,看來古老而神秘,也像是蘊藏著無窮的奧秘一樣。

  他先伸手在門上摸了一下,觸手有清涼的感覺,那扇門是金屬製造的,而且看起來也十分堅固結實。陳長青已取了鑰匙在手。那把鑰匙,並不普通,是通過磁性處理,絕難仿造的那一種,而且,一定要有同樣經過磁性處理的鎖,與之配合。這樣現代科技尖端的產品,和這條看來又古老又陰暗的巷子,十分不配合,給人以一種怪異的感覺。而更使得陳長青訝異的是,當他在通常的位置尋找鎖孔之際,他發現門上根本沒有鎖孔。

  《高牆之外別無建築》

  門上根本沒有鎖孔,那麼,有了鑰匙,又有什麼用呢?金屬製造的門,表面上十分平滑,也沒有門柄,他用力推了幾下,門一動也不動,他又大力敲打了一會,鐵門發出一種相當悶實的「砰砰」聲,顯示這扇門相當厚,厚實得陳長青在敲打時,有如在敲打一座巨大的保險箱的感覺。

  陳長青敲門的目的,自然是希望會有人來應門,但在十分鐘之後,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這時,他只有兩個選擇,其一是走出巷子去,繞著高牆,另外去找入口處,因為這扇在巷子中的門,看來只是一道側門,應該另有正門的。另一個辦法,就是假定門上有鎖孔,不過相當隱秘,他要設法把隱藏著的鎖孔找出來。

  ※※※

  陳長青在事後,向我詳細說起他的經歷之時,在講到這時,他停了一停,問我:「如果換了是你,衛斯理,你會怎樣做?」

  我想了一想:「我會先找鎖孔。」

  陳長青點頭:「我也是。」

  我又道:「可是,就算找不到鎖孔,還可以去找正門,所以,尋找鎖孔的行動,不會太仔細,多半不會成功,對不對?」

  陳長青連連點頭:「對,對,我找了大約十五分鐘,沒有發現,就放棄了。」

  我笑了笑:「這是很正常的。」

  ※※※

  陳長青花了十五分鐘,沒能在門上找到鎖孔,就穿過了巷子。等他出了巷子之後,他才發現兩旁的高牆是屬於同一列建築物的,不知道為什麼,當初在建造的時候,要留下這樣的一條小巷。

  (後來,他才知道,這是中國舊式建築物中的一個特色,實際上有著防火的作用,也可以使整個建築物看起來不是那麼呆板。)

  他出了巷子,向右走,繞過了兩個牆角,就到了相當寬闊的街面上,同時也看到了正門,正門很大,而且已根本沒有門,只是一個入口處,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熱鬧得很,和那條巷子的陰幽,全然不同,陳長青立即發現那是一個市集,有著各種各樣的攤位,在進行各種各樣的買賣。

  原來的建築物,已不存在了,可能是一座廟,因為還有著石頭臺階,這時,臺階上坐了很多人,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購自攤子上的各種食物。

  一看到這種情形,陳長青不禁發怔,在觸目可及的範圍內,除了高牆之外,根本沒有別的建築,有的只是攤販搭起來的簡陋的棚架而已。

  既然沒有建築物,那麼,就算打開了小巷中的那扇門,也只不過是進入這個市販雲集的廣場之中而已,「瘦子」是在開什麼玩笑?

  《一語中的道破關鍵》

  陳長青首先想到的是,「瘦子」安排那把鑰匙,是很多年前的事,譬如說,二、三十年之前,而在這些日子中,這裏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瘦子」並不知道。

  但是他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一來,這種磁性處理的鑰匙,是近三、五年來才出現的新科技,二來,作為一個成功的職業殺手來說,一定行事計劃周詳,心細如髮,絕不可能安排了一件極重要的事情之後,幾十年不來察看一下的。

  陳長青知道,其中一定還有自己想不通的關鍵在。他雜在人群中,向高牆走去,當他來到牆前時,發現靠牆處堆滿了各攤販所堆放的各種雜物,十分污穢不堪,有一道明溝貼著牆,溝中全是油汪汪的污水,氣味也十分難聞。

  而陳長青也立時看到了那扇門!

  那扇門在小巷中看來,油漆還相當新,但是在另一面,看來銹跡斑駁,十分殘舊。在那扇門的旁邊,是一個凸出約有一公尺的柱子,正方形,和牆一般高。

  同樣的柱台,在高牆上,至少有十來個之多,柱子看得出是磚砌的,因為柱子有破碎的紅磚顯露。這裏的建築,當年一定曾十分輝煌,但那可能是幾百年之前的事情了。

  陳長青又呆了半晌,心想自己料得不錯,就算打開了那扇門,也不過來到這裏而已,靠著門還堆著許多雜物,如果不知究竟,一打開門,只怕還要被那些雜物弄得一頭一臉,「瘦子」的這個玩笑,真可以說是開到家了。

  ※※※

  陳長青在說到這裏時,又問我:「衛斯理,如果換了是你,你是不是放棄了?」

  看著他那種得意洋洋的樣子,知道他後來必有所獲,誰會回答「放棄」?陳長青有時笨起來,還笨得可以,我搖了搖頭,懶得開口。

  陳長青卻還追問:「為什麼?完全沒有腦筋可動了。」

  我道:「是你不動腦筋,而不是沒有腦筋可動,你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瘦子』不會有心思開這種玩笑,一個職業殺手,生命每一天都在危險中,哪會和別人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我一面說,一面瞪了他幾眼,意思是只有像他那樣的人,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

  陳長青沒有留意,一揮手:「不要推測,要憑當時的環境去推理。」

  我悶哼一聲,他是在考我了,我想了一想,道:「你曾說,在小巷中,你曾拍打了好幾半晌門?」

  陳長青沒有回答,立時瞪大了眼,現出十分驚訝的神情來。我知道,我已經講中了事情的關鍵,所以我不再說什麼,只是作了一個請他繼續說下去的手勢。

  陳長青先無緣無故嘆了一口氣,才繼續說下去。

  《一牆之隔如兩天地》

  陳長青在當時想到的,是和我想到的一樣的。

  當他在小巷時,他曾用力拍打那扇門,覺得發出的聲響十分沉實,門像是十分厚一樣。

  不管如何,門後是一個市集,有著許多人,他拍打了半天門,一定會有人聽到,作出反應,可是事實上,他拍門,卻絕無回響。

  這說明小巷的那扇門有古怪。小巷的那扇門,和這時在他面前的那扇門,不是同一扇。

  兩樣形狀的門,如果相距極近,又隔著一道牆,除非有人可以同時看到牆的兩面,不然,在感覺上,一定以為那是同一扇門。

  這一切,自然全是「瘦子」的把戲,他使那扇門看來一點用處也沒有,即使經年累月關著,也根本不會有人理會,而且絕不會有人關心如何打開它,看來就像是廢物一樣不起眼。

  而內中自然另有乾坤,當時,陳長青也想到,奧妙自然是在那凸出的石柱上。

  一扇門可以通向之處,自然是空間,然而,空間可大可小,通向廣廈,也可以通向一個十分小的空間,只能放下一個拳頭之類。

  一想到這一點,陳長青大是興奮,他立時又回到了小巷中,來到了那扇門前,在他經過一個賣工具的小攤子時,他買了一柄小小的鋤頭。

  他用那小鋤頭,在那扇門上,逐寸逐寸地敲著,這花了他大約半小時的時間,幸而小巷中十分僻靜,一牆之隔,如同兩個天地一樣,根本沒有人經過,不然,人家看到陳長青用鋤頭在敲門,一定會以為他發了什麼神經了。

  小鋤頭敲著,發出來的聲音都是十分堅實的,一直敲到了左下角,近地面處,才有不同的聲音發出來。陳長青是選擇了右上角開始敲打的,所以一直到最後,才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

  這時,他不禁苦笑了起來,感嘆造化弄人,要是他一開始就選擇左下角的話,那麼,大約一分鐘之內,就可以有所發現了。

  他又使用他那柄特製的小刀,把那一部份厚厚的漆,刮了下來,就發出了鎖孔,看起來像是有一隻小小的保險箱,嵌在那水泥柱子之中。

  這條巷子雖然冷僻,總也有些人來往的,可是再也不會有人想到,在這樣的地方,會有一個小保險箱在,那真可以說是隱蔽之極了。陳長青在這時,不禁想起中國長江以北的鹽幫寶藏的故事來,鹽幫有大量的黃金藏在揚州,人人都知道,可是即使在清兵入關之後,在揚州製造了大屠殺──歷史書著名的「揚州十日」,也沒有找到一點黃金,後來,直到一座每天有千萬人來往的一座小石橋,忽然一夜之間被人拆走,人們才知道。

  《保險箱門插進鑰匙》

  原來這座橋,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踐踏過的,全是黃金造成的。

  陳長青深深吸了一口氣,向巷子的兩端看了一看,巷口有人經過,可是並沒有人走進巷子來。

  這一次,陳長青也不那麼緊張了,他知道「要命的瘦子」自然也在這小保險箱中弄了花樣的,但如果是用他的鑰匙打開它的話,就不致於有問題。

  所以,他插進鑰匙去,才一插進去,小保險箱的門就鬆了一鬆,陳長青拉開門,看到保險箱之中是一大卷紙張,用紅緞帶紮著,紅緞帶大約有八公分寬,上面有著用黑絲線繡出的圖案,那圖案,看起來是一柄鑰匙,只不過不是那種用來開啟磁性鎖的那種先進的鑰匙,而是式樣十分古老的中國傳統式的。

  陳長青先取出了那卷紙來,關好了保險箱的門,先隨便取過了幾塊磚頭,將之遮了起來,準備等一會再去弄一些綠色的油漆,再將鎖孔塗上,不被別人發現。

  緞帶打著十分巧妙的如意結,陳長青迫不及待地將之解開來。當他解開緞帶的時候,才發現,帶上不但有圖案,而且還繡著篆字,是「打開生命奧秘之鑰」八個字。

  當時,陳長青就呆了一呆,「要命的瘦子」無論如何不會是中國人,他也不相信「瘦子」會懂中國文字,更別說是中國古代才通行的篆字了。這時,陳長青自然只好把這種現象,只當是一種巧合。

  解開緞帶之後,他把那卷紙展了開來,紙上用法文寫著字,密密麻麻,陳長青就在小巷中,倚著牆看了起來,紙是相當硬厚的洋紙,普通信紙大小,一共有六張之多,字跡全是「瘦子」的字跡,「瘦子」不用打字機,而親筆書寫,自然是慎重其事的緣故。

  陳長青看完了紙上所寫的一切之後,不禁呆住了,不由自主手心冒著汗,要在衣服上用力抹著,一時之間,實在不知如何才好。

  ※※※

  陳長青說到這裏的時候,把他自己的小動作,說得十分詳細,我敘述出來的,不及他說的十分之一,可是他卻不說那些紙上,「瘦子」寫了些什麼。

  我保持著微笑,並不催他,也不問他,只等他自己說。而且心中下了決定,不論他如何賣關子,吊胃口,我都不會滿足他的意願,求他說出來。

  他又東拉西扯地說了一些什麼連鼻尖也在出汗,心中奇怪至極,有一雙青年男女在巷中走過,問他是不是感到不舒服之類的廢話。

  我自顧自踱來踱去,放了一張唱片,根本當他不存在一樣。

  過了好一會,他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了,才嘆了一口氣,停了下來。

  《要命瘦子真正名字》

  看來,我的估計有點錯誤,我估計他在賣關子,好使得我性急,但是這時,看起來,他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一樣。

  我把唱片的音量調低,向他望去,他也向我望來:「衛斯理,我做人很公道,我能夠看到『瘦子』寫下來的東西,全是由於在你那裏得到了那柄鑰匙之故,所以雖然我不願意說下去,可是又覺得你有權知道。」

  我本來想問他,是不是「瘦子」的文件中,關係著巨額的財產,所以他想獨吞。但是隨即想到,陳長青絕不是這樣的人,所以就沒有說出來。

  而看他的那種情形,又實在不怎麼想說,我心中固然好奇,但也由衷地道:「如果你真不想說,那就不要說好了。」

  陳長青望了我片刻:「我不是要說別的,我的意思只是你有權看看『瘦子』寫下的那些東西。」

  他這時才從檳城回來,一下機就來到我這裏,那麼,「瘦子」的六張記載著什麼的紙,自然就在他的身邊。我道:「道理上是這樣,但你如果真正不願意的話,難道我還會使用暴力嗎?」

  陳長青悶哼一聲,自身邊取出了一個信封來,放在桌上,然後走過去,斟了一杯酒,大口喝起來。

  我打開信封,抽出一疊紙來,那疊紙,現在雖經攤平,但是還是向內有點捲,這是硬洋紙經過長期捲成一卷之後的情形。

  我還沒有開始看,陳長青道:「我一看完,就立即趕到機場,回來找你。」

  我把紙用手撫平,紙張是有著頁次的,我自然先看第一頁。

  一開始,紙上就寫著:


  「我,是一個職業殺手,外號『要命的瘦子』,真正的名字──在求學時期一直在使用的名字,在受洗時長輩給予的名字(我還受過洗,想不到吧)──是安德魯‧賽亞格‧西思。賽亞格,在吉普賽話中,是奇特出眾的意思。那是吉普賽人祖先在東歐一帶流浪,在我祖父這一代,移民到了美國,我自小在紐約的貧民區中長大,在貧民區中長大的人,有一個好處,就是十分懂得自己照顧自己,而又完全沒有道德觀念的束縛,因為貧民區根本和原始森林並無不同,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朋友,當你看到我寫下的這些東西的時候,我已經是一個著名的職業殺手了──我是如何走上這條路的,那不必知道,而且,一定出於你的意料之外,過程一點也不有趣,十分沉悶。

  即使在成為殺手之後,我也沒有放棄過各方面的學問的追求,因為我堅信,人要讀書,一個讀過書的乞丐,就比一個沒有讀過書的乞丐好。一個讀過書的職業殺手,自然也比沒有讀過書的職業殺手好。


  《殺手賣弄廉價哲學》


  人類的知識累積過程,相當奇妙,在知識累積到了一定程度之後,就會產生屬於自己的新的知識,新的想法。開始從事殺手生涯,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奪取人的生命之際,有一種極度刺激的快感──上帝創造生命,而我消滅生命,自己的地位,幾乎與上帝對等,這可以使人得到極度的滿足。但漸漸地,就想到了一些問題,最常想到的是:生命是什麼呢?生命那麼脆弱,一根細小的毒針,刺上一下,就可以令這個生命消失,而不論這個生命是偉大的或是渺小的。

  在殺手的武器之下,生命根本沒有偉大和渺小之分,一顆子彈命中了太陽穴,不論這個人是一國之君還是一個守門人,結果也就完全一樣。

  又漸漸地,我開始思索生命的奧秘,特別是人的生命的奧秘。我既然那麼容易可以令一個人的生命消失,應該是很容易了解生命的奧秘的了,但是卻大謬不然,越想越是不懂,到後來,甚至嚴重到了妨礙我的職業行動的地步了。

  當我把武器準備妥當,只要一個極小的動作,就可以令一個人死亡之際,我會問自己:我是生命的主宰嗎?我有什麼權利去消滅另一個生命?如果我有權消滅他人的生命,他人自然也有對等的權利,當他人要取我的生命之際,我是怎麼想法呢?

  朋友,所以近幾年來,我完全沒有再接受殺人的委託,有幾樁暗殺,算在我的賬上,只是因為殺人者的手法和我類似而已。

  所以,我並沒有什麼財產剩下來,你追尋的結果,不是金錢上的財產,如果這時,我再給你一把鑰匙的話,那麼,這把鑰匙是開啟生命奧秘之門的鑰匙,是人所能獲得的最偉大的鑰匙。」


  當我在迅速看著「瘦子」寫下來的文字之際,陳長青也走了過來,在我旁邊,一起看著。

  看到這裏,我悶哼了一聲:「當殺手就當殺手算了,賣弄這種廉價哲學作啥?真是肉麻當有趣。」

  陳長青道:「你看下去再說。」

  一直看到這時為止,我實在看不出「瘦子」留下來的文字有什麼意思,不知道何以陳長青在敘述他看了之後的反應,會如此強烈。

  或許,下面會比較有趣一點?且看下去再說。


  「為了探求生命之秘,我首先造訪過古老的吉普賽部落,但是我們的文化,實在相當淺薄,我又到印度,但發現大多數的『聖人』,都不知所云,佛教徒中的『高僧』,也莫測高深。

  我曾和許多喇嘛、隱士交談過,一點結果也沒有,直到有一天,我在錫金的首都干托,在一塊空地上,有許多攤子、流浪漢和江湖賣藝人,我看到了一位老先生和幾個年輕人。


  《靜止狀態持之長久》


  看起來是好像一家人,他們所表演的項目,吸引了許多人。

  他們所表演的,其實是什麼也不做,他們維持著一個固定的姿勢,一動也不動,當我看到他們的時候,老先生頭仰向天上,上身微微向後傾斜,坐在地上,雙手抱膝。一個年輕人背靠著他,也坐著,雙手卻扳住了右腳。另外兩個年輕人盤腿而坐,還有一個身子巧妙地彎著,看起來十分奇特。

  當我發現他們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了,旁邊的人說,早上市集一開始,他們就來了,一到廣場,就擺下了這個姿勢,一直到現在,一動都沒有動過,甚至他們的眼睛,也沒有眨動過。

  有一個人定睛看著他們,要看到他們有輕微的動作,可是眼睛都瞪得痛了,還是沒有結果。

  這真是太奇特了,人怎麼可以在靜止狀態之中那麼久呢?他們幾個人,看起來,實實在在不像是人,而像是極其精美的雕像。

  他們明明是活人,可是看起來又不像活人,我湊近去,用手指放在他們的鼻孔之前,由於他們的呼吸是如此緩慢,所以幾乎感不到。

  在他們的面前,放著一塊牌子,牌子上寫的是藏文,我看不懂,有一個人告訴我,文字是叫人不要碰他們,因為他們這時的情形,是介乎生死之間,如果有人碰他們,會有意想不到的事發生──那幾個人,我猜是西藏人。」


  我看到這裏,心中已自然而然將那種情景,和我在米端蠟像院中看到過的情景,聯想了起來。這時,多少也有點知道陳長青何以震驚的原因了,但當然不是知道了事情的經過,而是另有一個模糊的概念。

  陳長青是在追尋蠟像院的秘密之際,「誤入歧途」的,是什麼導致他誤入歧途,以及他走錯了路之後,發生了一些什麼事,他都神秘兮兮地不肯說,但是想像之中,一定和靜止的人像有關。

  而當他一開始知道「要命的瘦子」的故事之際,他就說他的第六感告訴他,事情和他有關連,而「瘦子」的那封怪信,又提及了這種奇特的情形,是不是陳長青的「奇遇」,與之有關連?

  我一面思索著,一面向陳長青望了一眼,陳長青分明是故意地避開了我的目光。

  我知道,他不肯把他的遭遇講出來,並不是想吊我胃口或是什麼的,一定另外有真正不能講的原因,不然,他一定早已源源本本告訴我,並且和我討論事情的怪異程度了。

  我沒有說什麼,繼續去看「瘦子」寫的東西。


  「當時,我一直守在他們的旁邊,直到天黑下來,太陽早已隱沒了。


  《思想靜止生死之間》


  由他們之中年紀最輕的開始,緩慢而悠長地吁出一口氣,他們的身子,才開始有了動作,動作在開始的時候,十分緩慢,完全像是電影之中的慢鏡頭一樣,然後,才漸漸恢復了正常。

  所有圍觀的人都向他們喝采,他們卻並不說什麼,只是默默地收起觀眾放在一個淺籮中的錢。當那老者收起那塊木牌的時候,我忍不住走到他的面前,問:請問生死之間,是什麼意思?

  那老者抬頭望了我一眼,這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可是即使在黑暗之中,他的雙眼也閃耀著一種異樣的光亮。一接觸到他的眼光,雖然他完全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可是我的心中,已經約略有了一點感覺,我又把問題重複了一遍。

  那老人的聲音十分緩慢,他給了我回答。我們剛才的情形,就是生死之間。

  我忙道:是不是人是活著的,可是不但身體不動,連思想也是靜止的?

  大約是我的話說得有道理,那老人呵呵笑了起來:當然,思想靜止,身體才能靜止。

  我又忙道:這是一種佛法?相當於坐禪?

  老人回答道:靜坐、坐禪、佛法、道法、仙法,都只不過是形式和名稱上的不同,而道理和目的,全是一樣的。

  我鍥而不捨地追問下去:請問,目的是什麼呢?

  可能是我態度太急切了,聲音大了些,他們全聽到了我的問題,也不約而同一起笑了起來,自然是由於我的問題問得太蠢了。

  朋友,當你看到這裏的時候,你也應該想到,這些人能有使自己思想靜止的能力,使自己的生命處於生死之間的一種境界,這是十分奇特的現象,進一步發展,會怎麼樣?是不是能打開生命奧秘的第一頁?」


  我看到這裏,不禁皺了皺眉,感到「瘦子」的聯想能力,也未免太豐富了。像他所見到的這種情形,自日出到日落,完全維持著一個姿勢不變,當然是一種相當罕見的現象,但也不是完全沒有。

  有修行的僧人,摒除一切雜念(思想靜止),打坐入定,也可以維持長時間的姿勢不變,修行有素的道士,也可以做到這一點。甚至於通過強迫的訓練,也可以有同樣的效果,軍隊中的儀仗隊員,在有必要的時候,也都可以挺立一兩小時而不移動。

  「瘦子」把這種情形,稱之為「生死之間」,已經是相當誇張的了,再聯想到由此可以打破生命的奧秘,不是更誇張了嗎?

  我很想和陳長青討論一下這個問題,所以把我剛才想到的講了出來。

  《問題太多堵在喉間》

  陳長青聽了之後,嘆了一聲:「你先把他所寫的看完了再說。」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後,才又看下去。


  「對於當時,突然之間有這樣的想法,我自己也覺得驚詫萬分。為什麼會聯想到了那麼深奧的問題呢?是不是剛才當他們靜止不動的時候,給我的感覺是他們是根本沒有生命的?如果他們在那時,根本沒有生命,那麼,他們的異能,就不是僅僅能令身子靜止不動,而是他們有要死就死,要生就生的能力。

  對了,我突然想到了生命的奧秘,一定是循這樣的想法而得到的。我當時脫口而出地說:你們別笑,我知道你們可以要死就死,要生就生,生命對你們來說,是另一種形式,和別人完全不同,這難道不是生命奧秘的重要一環嗎?

  當我這樣說的時候,他們靜了下來,那老者用他炯炯發光的雙眼,望了我片刻之後,向我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跟他們走。

  我跟著他們到了不遠處,一個村子內的一個帳篷之中,老者把我領進了帳篷,其餘的人沒有進來,老人一進了帳篷就對我說:你是少數人在見了我們之後,可以想到這個問題的人,我們的目的,也正是要使人在見了我們之後,有這樣的聯想。

  當時,我想要問的問題實在太多,一時之間,堵在喉間,問不出來。老人道:是的,生或死,我們可以掌握。

  他接下來說的話,更是令我膽戰心驚,他說:我在你的雙眼之中,感到了一股極濃的殺氣,甚至你的全身,都佈滿了殺機。我不知道你是什麼身份,但是可以知道你多半有能力可以掌握他們的生、死。可是你能掌握自己的生、死嗎?

  我給他的話震動得冷汗直流,結結巴巴地問:當然不能,我看只有你們才能,我可以──

  老人打斷了我的話頭:可以的,你可以掌握這種力量,掌握了這種能力之後,生或死,完全由你自己來決定,你決定死多久,也可以由心控制。

  我心亂到了極點,一時之間,無法作出決定來,老人又道:要掌握這種能力,因人而異,要看看你的根基怎樣,自然,當你掌握了這種能力之後,你才會知道生或死的真正意義,現在對你說,你也不明白的。你是不是願意跟隨我,現在,立刻?

  我猶豫了大約十來秒鐘,我當然願意跟隨他去探索生死的奧秘,但是我當然也有許多許多事要考慮,不能一下子就答應,十來秒的考慮,已經是最短的了,我道:「好,我願意。」

  誰知老人長嘆了一聲。


  《十三年期老人歸處》


  我不知道老人為什麼要長嘆,但總知道自己做了或說了不應該的事。

  老人道:以後吧,你考慮了十三秒才回答,對我來說,每一秒的猶豫,就表示你要在一年之後才適宜有這種能力,十三秒,那是說十三年之後。

  我一聽,不禁發起急來,雖然我寧願遲些日子,而不願立刻就跟他進深山去修道,因為我還有許多事要處理的,但是十三年的時間也太長了,當時我急問:十三年?十三年之後,我上哪裏找你去?

  老人淡然笑了一下:我可以給你一個永久的通訊地址,這個地址是南緯零度三十一分東經一六六度五十六分,島很小,島的西岸,有一間石屋,形狀奇特,一看便知,你可以在那裏,得到我的信息。

  當時他並沒有說那是什麼島,事後,我當然立即知道這個島是那魯島。

  朋友,你明白了,是不是?我是一個殺手,十三年的生命,對殺手來講,等於普通人的一百三十年,十三年內,會有無數次死神降臨的機會,我極可能沒有機會再見那老人,沒有機會掌握這種突破生死的力量,所以我把這一切記述下來。

  記述下來的目的是,朋友,你可以有機會見到那老人,可以有機會掌握生死由心的力量。

  這種力量之誘惑力是在:是不是有完全驅逐死亡的功能呢?朋友,那就等你去發現了。」


  六張紙,到此為止,最後,是一個龍飛鳳舞一樣的一個簽名。

  我看完了之後,呆了半晌。對於他所說的「生或死可以自由控制」這類的話,還真的不是很能明白。

  若是照他描述的情形來看,就算能控制生或死,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用處,至多只不過在一個時期之中,使人處於一動不動的靜止狀態而已,那又有什麼作用呢?或許,可以延長生命,但是在生命的過程之中,根本有一個時期是死的,那又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我並沒有把我心中的疑惑問出來,但是顯然的我的神情出賣了我內心的秘密,陳長青裝著不經意地問,可是我卻可以聽出他的聲音其實十分緊張,他問:「你不覺得奇妙之極?」

  我道:「並不覺得──」接著,我就把我剛才想到的說了出來。

  陳長青連連嘆息:「唉唉,你只看到表面的現象,沒有想深一層。」

  我一面把「瘦子」寫滿字的那六張紙還給他,一面道:「我看不出來有什麼地方可以深入一層的。」

  陳長青陡然叫了起來:「看不出?」

  《設想多多只為生死》

  他接著,急速地喘了兩口氣,才道:「譬如說,當一個人可以控制生或死,當他使自己死的時候,他連思想都是停止活動的,這時候,他的思想在哪裏?」

  我怔了一怔:「他的思想自然還在原來該在的地方,只不過靜止了,全無活動而已。」

  陳長青搖著頭。

  我提高了聲音:「人的思想是無形的,在人身體的哪一部份,最精細的解剖也無法找得到,所以你這個問題根本不能成立。」

  陳長青仍然搖著頭。

  我有點冒火:「你想說什麼,請你明明白白說出來,別打啞謎。」

  陳長青吸了一口氣:「一個人的思想,是人的腦部神經活動的結果,是一種具體的存在,這種存在,也可以稱之為人的『靈魂』。」

  我明白陳長青的意思了,他的這個想法,倒真是十分有趣的。

  我「嗯」地一聲:「你的意思是,當一個人能自己控制生死的時候,他死,他的靈魂離開了身體,成為一種單獨存在的力量?」

  陳長青大力點頭。

  我又想了一下:「這種設想,倒也可以成立,老僧入定,若果是道行深的,在入定之際,身體一動也不動,但是卻可以『神遊』,道家稱之為『元神出竅』,這全是一樣的意思。」

  陳長青的神情興奮莫名,雙手抓住了我的肩頭,用力搖著:「衛斯理,你畢竟是想像力十分豐富的人,一點就明,就是那種功夫。當掌握了這種能力之後,靈魂隨時可以離開身體,遨遊萬里,甚至於遠到宇宙的中心。」

  我笑著:「這只是一種聯想,事實上,那老人並沒有這樣說過。」

  陳長青有點失魂落魄地揮著手,過了一會才道:「就算這個設想不成立,還可以有另外一種設想。」

  我做了一個請他說下去的手勢,他道:「只要有能力控制生死,沒有人會選擇永久的死亡,當死亡自然來臨之際,他就可以抗拒,使死亡遠離,那麼,在理論上來說,有這樣能力的人是不會死的。」

  我皺起了眉,陳長青的話,乍一聽不是很容易明白,但我知道他的意思。一個人如果早已習慣了什麼是死亡狀態,已經死過了無數次,而每次又可以自死回到生,那麼,在一次自然的死亡之後,理論上,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再回到生。

  換句話說,這個人不是不會死,而是在死了之後,隨時活轉來。

  舉個實例來說,瘦子若是掌握了這種能力,那麼雖然他在電流的襲擊之下死了,他也可以隨時活過來。自然,這只是一種想像,如果一個人的死,是由於身體受到了嚴重的傷害,難道他還能活過來嗎?譬如,一個被殺了頭的人,難道有某種神奇的力量,可以使他的頭長回去?

  《靈魂肉身隨時分開》

  一個患了骨癌的人,又有什麼力量可以使他的骨骼生長,回復正常?

  越是想開去,思緒越是亂,我只是道:「在設想上,那倒是可以成立的,這個人不是不會死,而是死了之後,可以活轉來!」

  陳長青興奮得漲紅了臉,眼睛眨得飛快:「這不是刺破生命的奧秘了嗎?」

  我道:「如果真有這樣情形存在,那絕對可以說是。」

  陳長青像是就在等我這一句話,在聽了之後,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又急速地來回走了幾步,才揚著手中的信紙,道:「那柄鑰匙是你的,你有權去找那個老人,去勘破生死的奧秘。」

  陳長青這樣說,倒真令我十分感動。雖然,整件事只是一種初步的設想,但是誰知道探索下去,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如果「神遊」變成可能,靈魂隨時可以和身體分開,死後復活等等設想都變成了事實,那只怕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吸引人的事情了。

  而陳長青在這樣的無可比擬的誘惑之前,居然還能衷心地有這樣的表示。

  我忙道:「鑰匙是『瘦子』的,有這樣的一件事,是你輾轉萬里找出來的,當然,去找那老人是你的權利。」

  陳長青睜大了眼:「你難道不想自己能夠掌握這樣的神通?」

  我道:「只怕沒有人不想,你先學會了,再來轉教我,也是一樣的。」

  陳長青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低下頭來,半晌不語。

  我連問了他幾聲,他都沒有回答,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我──恐怕我是學不會的。」

  我不禁笑了起來:「這是什麼話,你沒見瘦子寫得很明白?那老人問他是不是願意立即放下一切,跟他去學,他猶豫了十三秒,老人就要他十三年之後再來,你可以半秒鐘也不猶豫的。」

  陳長青沉吟不語,我又道:「瘦子的這一段記載十分有意思,猜想要能掌握這種能力,一定有一個相當艱苦的自我鍛鍊過程,放下一切雜念,是最主要的,猶豫了十三秒鐘,就表示心中有很多事放不下,那就不適宜去掌握這種能力,說不定一意硬練,會走火入魔,哈哈。」

  陳長青瞪了我一眼:「就是這樣。」

  我道:「你是說,你根本有太多的事放不下,怕那老人問你的時候,你會猶豫難以回答。」

  陳長青長嘆了一聲:「瘦子真不簡單,他只是猶豫了十三秒,要是我,我只怕會有六、七十秒,唉,哪能一下子就立即放下一切,跟人去學道。」

  《大事小事纏在心頭》

  他用了「學道」這樣一個名詞,倒也算是恰當。我同意他的話:「是,瘦子真不簡單,或許他做了多年的職業殺手,對生和死之間特別敏感,所以才能在十三秒之後就有了決定,我,只怕一百二十秒也不行,這輩子沒有希望了。」

  陳長青又來回走著,我又道:「不過,你的情形不同,瘦子是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你有備而去,在去之前,可以先將放不下的事,全都作一個了斷,那老人一問你,你就可以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陳長青道:「答應不是難事,問題是答應了之後,心中其實並不是真正放得開,不能了無牽掛,我看,只怕也是勞而無功。」

  我攤了攤手:「是啊,這種情形太常見了,每一個人都是放不下,想不開的,大事小事,什麼都纏在心頭,自以為是無法放得下的,以為他一放下,就會怎樣怎樣,可是當死亡忽然降臨,還不是一切都要放開,還不是一切都照常進行下去。」

  陳長青又想了一會,忽然又興奮了起來:「我們兩個人一起去?」

  這時,我心中陡然一動,想起了那魯這個小島來。這個小島,是地球上最冷門的地方,平時絕不會有什麼人無緣無故提到它的,它雖然是一個獨立的國家,但實際上只是一個面積二十二平方公里,人口七、八千的一個小島。

  可是,陳長青曾經去過那魯島。

  可是,那老人留給瘦子的永遠通訊處,也是在那魯島。

  這不可能是巧合,陳長青一再表示,他有「奇遇」,是不是他已經見過那個老人了?

  他自那魯島回來之後,舉止怪異,又說什麼天池老人教過他「不動心」功夫,當時只覺得他是在裝神弄鬼,現在想來,內中竟大有文章。

  一想到了這一點,我就冷笑一聲:「你一個人去試過若是不成功,拉我一起去試,一樣沒有用的。」

  陳長青突然聽得我冒出了這樣的一句話來,臉色之難看,難以言喻,過了好一會,才道:「你──只猜對了一半。」

  我揚一揚眉:「我對你有什麼樣的奇遇,一無所知,什麼叫作猜對了一半?」

  陳長青苦笑了一下,頹然坐了下來,我走過去拍了他一下:「你究竟想怎樣,是不是想掌握元神出竅的能力?據我的理解,要掌握這樣的能力,先要練一個「元嬰」出來,「元嬰」其實也不應該是實質的,只是能力遠比普通人的思想波來得強烈而已。歷史上記載,有不少人是練成了的。」

  陳長青陡然跳了起來:「這一點我比你清楚。」

  我「哦」了一聲:「你真的有奇遇?像那個現在已成了神仙的賈玉珍一樣,得了一本秘笈,九顆仙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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