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三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三章】</h3><br /><br />  《登山專家相同經歷》<br /><br />  (賈玉珍由人變神仙的經過,敘述在「神仙」這本書中,過程極曲折有趣。)<br /><br />  陳長青大搖其頭:「不是,不是,完全不同,就算掌握了這種能力的人,也不能算是神仙。」<br /><br />  我道:「若是元神可以隨時出遊,而又能突破死亡的界限的話,那和神仙也就沒有什麼不同了。」<br /><br />  陳長青苦笑一下:「如果是──」<br /><br />  他忽然又長嘆一聲:「衛斯理,我實在需要你的幫助。」<br /><br />  我道:「自然,不過總要讓我知道,你是在什麼事情上要我幫助才行。」<br /><br />  陳長青在喝了一大口酒:「我一直叫你去看那個蠟像館,你都沒有去。」<br /><br />  我知道他要開始敘述他的「奇遇」了,我點頭道:「那是我的不對,不過你也有不是之處,你形容能力太差了。」<br /><br />  陳長青自顧自講下去:「那天晚上,我夜探蠟像館,不過──沒有成功,要不是恰好也有一個人同時偷偷進去幫了我一下,幾乎叫人抓住了。」<br /><br />  我道:「是,那個人大有來頭,是最出色的靈媒,非人協會的會員阿尼密。」<br /><br />  陳長青自然也知道了蠟像館的整件事,那天晚上他的表現,由於阿尼密不是一個多口的人,只是說他「毛手毛腳」,事實上可能是狼狽之極,所以他也不願多提起,只是略過去就算。<br /><br />  他繼續道:「我回來之後,還是一直在想蠟像館的事,也真巧,布平忽然來找我。」<br /><br />  我「啊」地一聲:「布平,我們的登山專家,他近來可好?」<br /><br />  陳長青發了一句牢騷:「除了我之外,人人都好,他當然好得很,還是一有機會就──登山。他來了,我自然和他說起這一切,他在聽了之後,現出一種相當古怪的神情來──」<br /><br />  以下,是當日陳長青和登山專家布平在那天晚上見面的情形。<br /><br />  陳長青在講了蠟像館的情形之後,布平「啊」地一聲,神情驚訝,陳長青忙問:「你也去看過?」<br /><br />  布平搖頭:「沒有,可是我以前見過這種情形,嗯──在錫金,有點不同,可是大致上十分相近,人像是塑雕一樣,一動不動,可以超過十小時。」<br /><br />  陳長青大感興趣:「真有這種情形,這樣來說,蠟像館中陳列的,全是真人了?難怪那麼神秘。」<br /><br />  布平又猶豫了一下:「我不敢肯定,可是我見到的情形,真是奇特之至。」<br /><br />  布平接著說出了他見到的情形,那和瘦子當年所見的是完全一樣的,只是布平的反應和瘦子不同,布平也和那老人說了話,但是他想到的是,這種能力,在登山的過程中會十分有用。<br /><br />  《生死問題箇中訣竅》<br /><br />  在惡劣的環境之下,如果能維持身子一動不動的話,對度過險境,十分有幫助。<br /><br />  所以他問的第一句話是:「老先生,請問有什麼方法可以做到身子一動不動呢?」<br /><br />  老先生的回答是:「當你思想完全靜止的時候,身體自然也會靜止。」<br /><br />  布平常年在喜瑪拉雅山一帶攀山,認識的有道喇嘛十分多,喇嘛是如何修行的,他自然也十分清楚。當時他就道:「是不是要使自己的思想,一點雜念也不生?類似僧人的修行?」<br /><br />  老人笑了笑:「不很類似,思想完全靜止,是一種死亡的狀態。」<br /><br />  布平全然糊塗了,他道:「老先生,我不明白,你剛才一動不動,是死亡狀態?」<br /><br />  老先生有點不是很願意再說下去:「剛才,我看起來像活的嗎?」<br /><br />  布平也有點不服氣:「剛才你雖然一動不動,可是顯然有呼吸,有心跳,那當然不能說是死的。」<br /><br />  老先生笑了一下:「那能叫生嗎?先生,看來你對生、死,不是很懂得。」<br /><br />  布平臉紅了一下:「要請你指點。」<br /><br />  老先生打量了布平一下,布平的外形,相當奇特,而且他這時用的,又是極其流利的當地語言,也許是這一點惹起了那位老人的好感,老人道:「可以,你要立即放下一切,跟我四海浪跡,我自然會把其中訣竅,一點一滴全都告訴你。」<br /><br />  布平當時的反應,可比「要命的瘦子」,差得遠了,他不但猶豫著,而且還道:「這──只怕不能夠,我──」<br /><br />  他說沒有講完,那位老人家已不讓他再考慮下去了,道:「那就算了吧。」<br /><br />  老先生甚至沒有和他約多少年之後再見,只是嘆道:「什麼時候你想見我,可以到那魯島來。」<br /><br />  布平當時,驚訝之極,錫金和那魯島,不但相差十萬八千里,而且是性質全然不同的兩個地方,所以他只當那老先生是在開他的玩笑。<br /><br />  反正他對什麼生死大限之類的事,也沒有什麼大興趣,所以順口答應著,又說了幾句,就和那幾個人分手了。他當然想也未曾想過要到那魯島去,不過這幾個人可以好幾小時一動不動,給他的印象相當深刻,所以陳長青一提起那怪異的蠟像館,他就想起了那次的遭遇。<br /><br />  布平把他的遭遇說了出來之後,陳長青興致盎然──他那時還沒有看到「瘦子」寫下的東西──有點責怪地道:「你應該答應他,讓他教你這本領。」<br /><br />  布平「嘿」地一聲:「我不知有多少事要做,怎能跟著他長年累月去學這種本領。」<br /><br />  《大批石塊切成薄片》<br /><br />  陳長青悠然神往,喃喃地道:「那魯島?那是一個小島,我倒想去見一見那老人家,我想,他一定有更多的奧秘,思想的靜止,死的狀態,真有意思。」<br /><br />  他是一個想到要做什麼就做什麼的人,自言自語了一會,拍案而起:「明天就去。」<br /><br />  布平笑了起來:「那魯島雖然小,可也不是荒島,你這樣子去,怎麼找得到他?」<br /><br />  陳長青「哈哈」笑了起來:「島上一共只有七、八千人,一個一個找,也把他找了出來。」<br /><br />  看到他信心如此之足,布平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麼。他們認識,是我介紹的,所以,自然而然,又提到了我,陳長青十分得意:「這一次,不會讓衛斯理走在前頭了。」<br /><br />  布平道:「我看你或許會十分失望,多半只是靜坐功夫,甚至於只是自我催眠,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衛斯理在忙什麼?」<br /><br />  陳長青道:「誰知道,對了,你來找我,不是為了來聽我說故事吧。」<br /><br />  布平道:「當然不是,你有十分精細的高速切割機?我想請你幫助我切割一樣東西。」<br /><br />  陳長青很富有,他想到要什麼,多半可以弄回家裏來,前些時候,當那座小山頭上的石塊上的花紋,可以顯示將發生的事情時,他弄了一部十分精密的切割機,把大批石塊,切成薄片,來作研究。後來事情告一段落,切割機自然也閒在他家的地窖之中了。<br /><br />  他一口答應:「沒有問題,要切什麼東西?我這部機器,合金鋼的刀刃硬度是九點九,幾乎可以切開任何物體來。」<br /><br />  布平道:「那再好也沒有了。」<br /><br />  他說著,就取出了一隻木盒子來,打開,木盒子內,是一塊拳頭大小,看來像是礦石一樣的東西。陳長青一手將之拿了出來,布平的神情有點緊張,像是有點不放心那東西在陳長青的手上一樣。陳長青好奇心大發,問道:「這是什麼?切開來之後,會怎樣?」<br /><br />  布平沒好氣:「切開來之後,會有一隻猴子跳出來,見風就長。」<br /><br />  陳長青不住眨著眼:「老實說。」<br /><br />  布平嘆了一聲:「你全想歪了,就是一塊普通的礦石,不過是基於私人的理由,要將它分成兩半。」<br /><br />  陳長青沒有再說什麼,帶著布平進了地窖,開動了切割機,不到半分鐘,就把那塊礦石,一剖為二,果然並沒有什麼異狀,交還給了布平之後,布平就拿著放回盒子中,告辭離去。<br /><br />  (布平的那塊礦石,和這個故事全然無關,但日後又發生了一點事,所以在這裏比較詳細地提一下。)<br /><br />  布平走後,陳長青又反覆思量他的話,越想越覺得有意思,一夜心癢難熬。<br /><br />  《海灘女孩久蹲不動》<br /><br />  第二天一早,就訂了機票,直往那魯島去,別看那魯地方小,居然還有一家那魯航空公司,有著世界一流水準的服務。<br /><br />  到了那魯島,住在中心區的酒店,陳長青才發現二十二平方公里,不能算是一個小面積,而要在七、八千人中,找一個無名無姓無地址,只知道他有一動不動本領的老人,並不是容易的事,時間一天天過去,半個月之後,已把他煩得七竅生煙,幾乎要放棄了。<br /><br />  那天下午,他經過一處海灘,看到圍了不少人,他湊過去一看,看到一個八、九歲大,瘦得可憐的小女孩,雙手抱著頭蹲在地上,一動不動,不少圍著的人,就在看這個小女孩。<br /><br />  陳長青看了一會,問身邊的人:「你們在看什麼?」<br /><br />  他身邊的一個少年,指了一指小女孩:「看她什麼時候動。」<br /><br />  陳長青一聽,心頭狂跳,忙道:「你是說,她──可以長時間不動?」<br /><br />  那少年道:「對,一兩個鐘頭,就像是一塊石頭一樣,一動不動。」<br /><br />  陳長青當時高興得有點手舞足蹈,倒也吸引了不少目光投向他的身上。他忙向那小女孩走過去,想把那小女孩推起來,好向她問一些問題,他知道,這個可以一動不動好久的小女孩,一定和布平所說的那個老人,大有淵源。當他走到那小女孩的身邊,才伸手出去,準備去推那小女孩的時候,有好幾個人對他大聲呼喝了起來。<br /><br />  陳長青楞了一楞,抬頭看去,有幾個青年人,已經飛奔了過來,其中一個身材最壯碩的,一伸手,就把陳長青推了開去。<br /><br />  陳長青怒道:「你幹什麼?」<br /><br />  那青年人反問:「你想幹什麼?」<br /><br />  陳長青指著小女孩:「我有話要問她。」<br /><br />  青年道:「你只管問,可是不能碰她。」<br /><br />  陳長青的好奇心真是無處不在,他一瞪眼:「為什麼不能碰?」<br /><br />  那青年人不屑地冷笑了幾聲:「她是天池老人的孫女,你敢碰,只管碰。」<br /><br />  陳長青眨著眼:「天池老人,那──是什麼人?」<br /><br />  那青年不理會陳長青,陳長青因為有了重大發現,心情極好,他取出了一疊鈔票來,在手中拍打著:「你告訴我,我請你喝酒。」<br /><br />  這樣一來,情形立刻不同,陳長青的身邊,一下子就圍了五、六個青年人,陳長青也想看看那小女孩究竟可以多久維持不動,倒也不急於和那小女孩講話,他走開了十來步,在海邊的一堆礁石上坐了下來,那幾個青年亦步亦趨地跟著他。<br /><br />  陳長青道:「好,告訴我關於天池老人的事。」<br /><br />  《無人敢說老人居處》<br /><br />  幾個青年人互望了一眼,樣子十分忌憚,終於有一個,一面盯著陳長青手中的鈔票,一面嚥了一口口水,道:「天池老人是一位老先生,有時在島上,有時不在島上,不知他是什麼時候來的,有人說,他來自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那地方有高山,山頂上有一個大湖,他又很年老,所以大家叫他天池老人。」<br /><br />  陳長青表示十分滿意,立刻給了那青年一張鈔票,那青年高興之極,又道:「老人本領比他孫女大,可以從早到晚,一動不動。」<br /><br />  陳長青這時自然可以肯定,天池老人就是他要找的人了。<br /><br />  他問:「天池老人住在什麼地方?」<br /><br />  可是這個問題他連問幾遍,卻沒有人回答,看那幾個青年人的神情,他們並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了都不敢說。陳長青數了三張鈔票,揚起手來:「誰告訴我,就是誰的。」<br /><br />  一個瘦長的青年手一伸,把三張鈔票搶了過去,卻拔腳就逃,一面逃一面叫著:「沒有人會告訴你,你可以自己問老人的孫女。」<br /><br />  陳長青想去追那青年,但又怕那小女孩突然起來走開,再要找就不好找了,所以只好看那青年搶了鈔票,一溜煙似地逃走。<br /><br />  他又問了幾遍,仍然沒有人回答,這令他更加好奇。他又問:「誰能告訴我天池老人的一些別的事。」<br /><br />  這個問題,回答的人倒不少,七嘴八舌,有的說天池老人有幾個孩子,大的看來都有三十歲左右。有的說老人根本不說話。有的說老人的眼光很厲害,給他看上一眼,心裏就會發毛。<br /><br />  這些話,並沒有什麼大用處,不過倒也使陳長青的心中有了一點輪廓,他可以肯定,這個天池老人,一定是一個十分奇特的人,至少,他在錫金首都出現,卻又在那魯島長住,這已經是怪不可言的事了。<br /><br />  他把手上的那一疊鈔票派完之後,聽到圍觀那小女孩的群眾,發出了呼叫聲,他忙奔過去,看到那小女孩正在慢慢舒動著手腳,身子挺立了起來。<br /><br />  那小女孩又黑又瘦,可是一雙眼睛,卻十分湛然,透著無比的精靈和成熟,叫人一看之下,感到那不是屬於小女孩的眼睛。<br /><br />  陳長青忙走過去,彎下腰,問:「小妹妹,帶我去見你爺爺,好不好?」<br /><br />  小女孩向陳長青望了一下,並不理會,自顧自向外走了開去,陳長青討了一個沒趣,倒有點手腳沒做處,他伸手,想去拉小女孩的手臂,可是手才伸出去,那小女孩又回頭向他望來。<br /><br />  那小女孩的眼神之中,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嚴厲意味,使得陳長青不由自主,縮回手來。<br /><br />  《眼前局面想也不到》<br /><br />  小女孩只是望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繼續向前走去。<br /><br />  陳長青只好繼續跟在後面,不斷地道:「小女孩,能不能帶我去見你爺爺?」<br /><br />  那小女孩一直沒有反應,他們是沿著海邊在走著的,在經過了一段滿是碎石、崎嶇不平的地區之後,小女孩站定了身子,陳長青也連忙站定,小女孩道:「我爺爺不在島上。」<br /><br />  陳長青忙道:「那不要緊,我可以等他。」<br /><br />  小女孩冷冷地望了陳長青一眼:「你要見我爺爺,有什麼事?」<br /><br />  對方雖然只是一個小女孩,可是陳長青倒也不敢怠慢,而小女孩的這一問,一時之間,也令得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因為他這時,來到這裏,找那個老人,只不過是為了布平的一番話而已,他對那個「天池老人」究竟是什麼路數,一點也不知道。<br /><br />  如果說,只是為了老人有長久使身子不動的本領而來,似乎有點說不過去。<br /><br />  所以,他想了一想,才道:「有一點疑難的問題,想向他老人家請教。」<br /><br />  他這樣說,又得體,又模棱兩可,大有可以隨機應變之餘地。<br /><br />  小女孩聽了,走前幾步,在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雙手抱膝,她那雙奇特的眼睛,望向遙遠的海面,所發出的分明是童稚的聲音,可是所說的話,卻老氣橫秋得很:「你心中有什麼疑難,問我好了。」<br /><br />  陳長青一聽,一愣之下,真恨不得自己一頭在岩石上撞死。他不遠千里而來,卻會有眼前這樣的局面,這真是再也想不到的。<br /><br />  試想想,陳長青有時連我都不是很服氣,他對那小女孩低聲下氣,無非是感到小女孩可以帶他去見那個奇特的老人。<br /><br />  但小女孩這時,卻講出了這樣的話來。<br /><br />  他氣往上衝,當然他不致於把那小女孩怎麼樣,可是也準備立時轉身離去了。<br /><br />  可是就在這時,小女孩冷冷的目光,又向他射了過來,這使得他心中一動,想到那小女孩至少也能夠長時間維持身子不動,或許有點道理也說不定。<br /><br />  一轉念之間,他已怒氣全消,道:「好,問你也是一樣。」他接著,就把那蠟像館中的情形,說了一遍,小女孩聽得十分用心,她仍然維持著雙手抱膝的姿態坐著,不過卻抬頭微微向上,一動不動。<br /><br />  蠟像館中的情形相當複雜,陳長青心中始終認為對方只是一個孩子,一個在那魯島上生活的九歲孩子,當然不可能知道中國歷史上的名人岳飛是誰,所以他講得十分節略。<br /><br />  但是再節略,也講了二來分鐘,而當他講了一半之際,他就注意到那小女孩一動也沒有動,甚至連眼睛也沒有眨過。<br /><br />  《女孩怪招難以招架》<br /><br />  那種情形,看來相當怪異,倒和在那蠟像館中有幾分相似,但自然沒有那種血腥恐怖。<br /><br />  等到講完,他又問:「看起來,那些人全像是真人,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和你們一樣,全有維持長時間不動的本領?」<br /><br />  那小女孩仍然如同泥塑木雕一樣地坐著,陳長青問了幾遍,正感到不耐煩時,才見到她漸漸皺起眉頭,緩緩吁著氣,舐了舐嘴唇,道:「嗯,那蠟像館中的情形,是十分奇特。」<br /><br />  小女孩這句話,令得陳長青陡然一愣,「你去過那蠟像館」這句話,已要脫口而出了,但隨即想到,那是絕無可能之事,她一定是根據自己的敘述,才有了「奇特」的印象的,雖然她的那句話,聽來像是她十足到過那間蠟像館一樣。<br /><br />  那小女孩又道:「不,不同,那蠟像館中的那些人,和我們的情形不同──」<br /><br />  陳長青想要插言,小女孩陡然揚起手來,阻止他說話,又道:「別再問我他們是怎麼一回事,我不知道。」<br /><br />  陳長青悶住了氣:「剛才你說可以問你。」<br /><br />  小女孩道:「是啊,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他們的情形很奇特,和我們的情形不同。」<br /><br />  陳長青悶哼了一聲:「他們的情形如何你不知道,你們是何以有這個能力的,你們的這種能力,又代表了什麼,你當然是知道的了?」<br /><br />  小女孩道:「當然。」<br /><br />  陳長青道:「好,那麼,請告訴我。」<br /><br />  小女孩冷笑了一聲:「為什麼要告訴你?」<br /><br />  陳長青又楞了一楞,幾乎為之氣結,他平日也算是能說會道的人了,可是這時和那小女孩的對話,卻句句都被那小女孩頂了回來,使得他大有縛手縛腳之感。<br /><br />  他呆了一呆,才又陪著笑:「你爺爺──」<br /><br />  小女孩索性打斷了他的話頭:「你什麼也不懂,見我爺爺,也沒有用處。」<br /><br />  她說著,自那塊石頭上,跳了下來,陳長青這時,真是忍無可忍,他剛想說什麼,那小女孩已先他一步開了口:「你快回去吧,你兒子正在找你,找得十分焦急。」<br /><br />  陳長青見她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呸」地一聲:「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哪有什麼兒子。」<br /><br />  小女孩翻了翻眼:「哦,那不是你的兒子,我料錯了,對,他的樣子和你一點不像,圓頭大眼,不像你這種猴子臉。」陳長青這時,倒真有點呆了:「小──小妹妹,你究竟在說什麼啊?」小女孩道:「有一個十三、四歲,十分漂亮的少年在找你,在一間又大又亂的房間中,那房間有一角堆滿了書,還有一大張老虎皮。」<br /><br />  《心靈感應萬里景物》<br /><br />  陳長青聽到這裏,整個人像遭到雷擊一樣地楞呆,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br /><br />  那小女孩所說的「又大又亂」的房間,正是他的書房,而那個十三、四歲的漂亮少年,小女孩誤以為是他的兒子的,當然也就是溫寶裕。<br /><br />  剎那之間,陳長青的思緒,亂到了極點。<br /><br />  那小女孩怎麼會知道這些的?這簡直是全然不可能的事情。<br /><br />  ※※※<br /><br />  陳長青講到這裏,停了下來,瞪大眼望定了我。<br /><br />  陳長青的敘述,老實說,開始的時候,不是十分有趣,我已經十分不客氣地打了幾個呵欠,可是等他說到這裏時,我精神陡然一振。<br /><br />  陳長青在那時,不知道小女孩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但是情形發展到如今,又有了「瘦子」的那封長信,和我們自己的種種設想,事情可以說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再加上那小女孩的奇特言語,事情實在已十分清楚了。<br /><br />  我失聲道:「當你向她敘及那蠟像館中的情形之際,她去過了,而且,順便到你家裏去看了一看,看到了溫寶裕正焦急地在等你回來。」<br /><br />  陳長青「咯」地一聲,吞了一口口水,仍然直瞪著我,不出聲。<br /><br />  我感到了一陣異樣的興奮,這小女孩所掌握的能力,實在是一個十分令人驚異的異能,我又道:「這是可能的情形之一,這種情形,可以稱之為『神遊』──她身體在一個地方,可是思想倏忽萬里,可以到另外一個地方去,這是一種非凡的神通。」<br /><br />  陳長青「啊啊」地應著,道:「還有一個可能,她有『天眼通』的本領,能夠看到萬里以外的一切景物,那是一種巨大的心靈異能。」<br /><br />  我正想舉出這一點來,所以陳長青一說,我就連連點頭:「正是,『神遊』和『天眼通』,都可以使有這種異能的人,看到萬里以外的景物,但是好像有點不同,『神遊』似乎更進一步,『天眼通』不過是感覺上的『看』到,而『神遊』則是感覺上真的到過的。」<br /><br />  陳長青深深吸了了口氣:「對,我的認識是,『天眼通』就像是用望遠鏡看到了遠處的一個地方,但『神遊』則是去過的。」<br /><br />  他說了這句話之後,我們兩人都靜了下來,互相沉思著。<br /><br />  過了一會,我才道:「你認為那小女孩掌握的,是哪種異能?」<br /><br />  陳長青的神情,一片迷惘:「我不知道,當時,我根本想不到什麼,現在,雖然想到了,但也不知道──個中真正的情形──如果是和生、死有關,那麼,我寧願相信他們的異能,是『靈魂出竅』,那是『神通』,而不是『天眼通』。」<br /><br />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世上竟然有這樣的能人。」<br /><br />  《天池竟是騰格里湖》<br /><br />  陳長青興奮得滿臉通紅:「而且不止一個,天池老人,那幾個年輕人,那小女孩,看來他們全有這樣的異能,衛斯理,這──這──可絕不能放過。」<br /><br />  我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決定才好,胡亂揮著手,過了好一會才道:「你在那魯島上,耽了將近三個月,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先說了再作打算。」<br /><br />  陳長青用力點頭:「好,好。」<br /><br />  ※※※<br /><br />  當時,陳長青目定口呆地望著那小女孩,那小女孩一副「現在你知道我不是普通人了吧」的神情,也望著陳長青,目光炯炯。<br /><br />  過了好一會,陳長青才結結巴巴道:「我不懂,我簡直不明白。」<br /><br />  小女孩道:「我早就對你說過,你不會明白的。」<br /><br />  陳長青這時,一則由於迷惑,一則由於小女孩的話,聽來句句都有道理,所以輕視之心,早已去了個乾乾淨淨,他十分恭敬地問:「請問──你的能力──全是你爺爺天池老人所傳授的?」<br /><br />  小女孩一直對答如流,可是這時,她卻想了一想,才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br /><br />  陳長青她的話,有莫測高深之感,而且這時,他也沒有想到「靈魂出竅」、「神遊」、「天眼通」這等大題目上面,只覺得小女孩已經夠怪異的了,他又問:「天池老人,這名字好怪,是哪裏的天池?」<br /><br />  小女孩隨口道:「是騰格里湖,當地人都知道他的:天池老人。」<br /><br />  這時,陳長青又猛地震動了一下。<br /><br />  騰格里湖!他真的無法相信一個在那魯島上的小女孩,會知道世上有一處地方叫騰格里湖。<br /><br />  陳長青當然是知道的,騰格里湖在西藏,湖面海拔近五千公尺,是名副其實的天池,面積極大,幾乎達到兩千平方公里,是那魯島的九十倍。<br /><br />  然而,令得陳長青錯愕的事,還在後面,那小女孩在說出了騰格里湖的名字之後,忽然哼起一個小調來,小調的調子相當古樸,陳長青也聽不懂她在唱些什麼,只聽出有反覆的三個字:「納木錯」,這三個字,陳長青倒是知道的,那是藏語的騰格里湖。也就是天池的意思。<br /><br />  陳長青驚呆了半晌,他這時,當然已經知道,天池老人是從西藏來的,西藏本來就是最神秘的地方,西藏的喇嘛和智者,許多年來,一直在從事對生命奧秘的探索。<br /><br />  布平曾在錫金的首都干托,遇到過天池老人,錫金毗鄰西藏,那小女孩可能也從西藏來,那她自然知道騰格里湖,自然也應該會哼西藏的小調。<br /><br />  他在那小女孩哼完了小調之後,問:「你是從西藏來的?」<br /><br />  《靈魂離身進行轉世》<br /><br />  小女孩笑了起來:「當然是從家鄉來的。」<br /><br />  陳長青心中,還是十分疑惑,因為那小女孩看起來,十足是當地的土著,不像是西藏人,當地土著是屬於密克羅尼西亞人,有著南太平洋島嶼上人種顯著的特點,和西藏人在外形上,有顯著的分別。<br /><br />  陳長青一面心中疑惑,一面笑著:「我還以為你是在島上土生土長的,看你的樣子──」<br /><br />  小女孩鼻子掀動了一下,發出了「哼」地一聲:「告訴過你,你不會明白的。」<br /><br />  ※※※<br /><br />  陳長青講到這裏,我陡然大叫起來:「陳長青,你這人真笨。」<br /><br />  陳長青苦笑了一下:「你現在來想,當然很容易一下子就想到了問題的核心,可是當時我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怎麼能想得到?」<br /><br />  我道:「好,你現在想到了什麼?」<br /><br />  陳長青吸了一口氣:「那小女孩根本不是什麼天池老人的孫女,她是那魯島上土生土長一個小女孩,可是她卻是一個西藏人,或許是和天池老人有密切關係的人的轉世,就像西藏的活佛轉世一樣,這也正是天池老人為什麼會在那魯島有住所的原因。」<br /><br />  我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因為陳長青所講的,正是我所想的。<br /><br />  事情真是越來越複雜了,先是生和死的突破,再有靈魂出竅的神通,現在又有轉世的現象。<br /><br />  但是不論如何多變化,其實問題始終還是只環繞著生命的奧秘,肉體和靈魂之間的變化在進行的。<br /><br />  思想靜止,身體不動,那是死,是靈魂和身體的暫時分離。<br /><br />  靈魂能和身體暫時分離,自然也可以隨心所欲,到達要去的所在。<br /><br />  而靈魂若是和身體分離了,自然也可以進行轉世這樣的變化。<br /><br />  所以,所有的變化,都是殊途同歸的,真正的異常現象只有一個,靈魂可以離開身體。<br /><br />  我和陳長青把事情歸納了一下,兩人都有目定口呆之感。<br /><br />  天池老人和在他身邊的那些人,竟然有這樣的本領。<br /><br />  陳長青不由自主喘著氣:「那個殺手,他比我聰明,他一定早已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鄭而重之,寫下了經過,叫人有機會,就去找天池老人。」<br /><br />  他頓了一頓,又道:「一個西藏人,有可能靈魂轉世,轉到那魯島去?」<br /><br />  我道:「應當有可能,那個靈媒,非人協會的會員阿尼密,就曾告訴我一個故事,他的一個好朋友,從耶加達轉世轉到了新畿內亞腹地的一個穴居人部落之中。而現今的達賴喇嘛十三世在拉薩圓寂,十四世是在青海草原上的一個帳幕中找回來的。」<br /><br />  《不動心焉談何容易》<br /><br />  陳長青道:「那距離也不是那麼遠──」<br /><br />  我以補充道:「近年來,有一個西藏喇嘛,帶著一個金髮碧眼的美國女孩,四處雲遊教法,這個小女孩在美國出世,可是到了該說話的年紀,她所說的話,完全沒有人聽得懂,後來還是她自己要她父母去找她『熟悉』的西藏喇嘛,她就是他們其中之一的轉世,從西藏到美國,夠遠了吧!」<br /><br />  陳長青喃喃地道:「看來,靈魂離體之後再回來,比較可以自由控制,而轉世的情形較複雜,還不能由心控制的。」<br /><br />  我點頭表示同意:「肉體會敗壞,靈魂是不會的,即使是不能控制的轉世,也接近永生了。」<br /><br />  陳長青驚嘆:「多麼不可思議。」<br /><br />  我來回踱了幾步,問:「你後來見到了天池老人沒有?」<br /><br />  陳長青搖頭:「沒有,以後的情形是──」<br /><br />  ※※※<br /><br />  陳長青只覺得那小女孩越看越是怪異,他陪著笑:「就是因為不明白,所以才來要求指點,你連說也未曾對我說,怎知對我說了,我一定不明白呢?」<br /><br />  這時,天色正在迅速暗下來,那小女孩的雙眼,在黑暗中看來,更加閃閃生光,看來詭異莫名,陳長青在等著她說話。<br /><br />  小女孩看了他好一會,才笑了一笑:「你這人有點意思,好,我先問你,什麼叫不動心?」<br /><br />  陳長青道:「我明白。」<br /><br />  小女孩道:「好,你能不能不動心?」<br /><br />  陳長青猶豫了起來,「不動心」三字,聽起來十分簡單,意思一點也不艱深,誰都明白,可是真正要做到不動心,那真是談何容易。<br /><br />  人總是人,有人的七情六慾,喜怒哀樂,哪能做到不動心?<br /><br />  陳長青只好苦笑:「我──當然不能,要是真能不動心,那已是羅漢菩薩的境界了。」<br /><br />  小女孩道:「不管是什麼境界,你只要想進入另一境界,就要由不動心開始。」<br /><br />  陳長青道:「這不是很矛盾嗎?想要進入另一境界,這已經是動心了。」<br /><br />  小女孩笑了起來:「說得是,不動心是動心,動心由不動心始。」<br /><br />  一聽得那小女孩和他打起充滿禪意的機鋒來了,陳長青不禁苦笑,道:「是,動心就是不動心,不動心就是動心。」<br /><br />  小女孩「哈哈」大笑起來,童音而發出這樣的笑聲,聽來更是怪異:「再說下去。」<br /><br />  陳長青道:「只動一心,不動一心,都是一樣。」<br /><br />  小女孩拍起手來:「有點意思了。」<br /><br />  《女孩突然要到西藏》<br /><br />  陳長青陡然陷進了沉思之中,他靠著那塊岩石站著,一動不動,過了良久,他才陡然注意到天色早已黑了,月光之下,他的影子看來修長而詭異,那是一個一動也不動的人影。<br /><br />  他心中陡然大喜,失聲叫了起來:「我也能一動不動了。」<br /><br />  他轉過頭去,可是那小女孩卻已然不在了。陳長青叫了幾聲,沒有回答,當晚他只好回到酒店,胡思亂想,過了一夜。<br /><br />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找那小女孩,「天池老人的孫女」在這個小島上十分出名,不到中午,就在一些人的口中,知道她在海邊,陳長青找到了她,才一走近,她就道:「你又來了。」<br /><br />  陳長青道:「是,我又來了,昨晚我呆立了多久。」<br /><br />  小女孩笑起來:「你不動,只是身子不動,並非心不動,思想不動。」<br /><br />  陳長青點頭承認:「是,非但不是思想不動,而且各種雜思,紛至沓來,無可遏止。」<br /><br />  小女孩指著海,這時,恰好有一個巨大的浪頭正向岸上捲來,小女孩道:「不論浪頭多高,總有消散的時間和地方。」<br /><br />  陳長青長嘆一聲:「一浪滅,一浪又生,那又奈何?」<br /><br />  小女孩向他望了過來,目光炯炯,似笑非笑:「由它自生自滅。」<br /><br />  陳長青皺起了眉,又陷入思索之中,不知不覺之間,他身子又凝止不動,而等到他定過神來時,那小女孩又已不在他的身邊了。<br /><br />  就這樣,兩個多月,他每天都可以在島上不同的地方,找到天池老人的孫女,和她進行三、五句到幾十句充滿了禪意機鋒的對話。<br /><br />  那小女孩的話,有一種十分怪異的力量,能把人引進沉思之中,可是思來想去,卻又捉拿不到真正的要旨,直到那一天,他找到那小女孩時,發現那小女孩和一個年輕人在一起,那年輕人一看到陳長青,看了他一眼,就哈哈大笑了起來。<br /><br />  陳長青給他笑得有點氣惱,那年輕人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回去吧。」<br /><br />  陳長青道:「這些日子來,我覺得自己大有進境。」<br /><br />  小女孩也道:「真的,他有點道理。」<br /><br />  年輕人搖頭:「別耽擱他了。」然後又向陳長青道:「我們要離開這裏,你能跟我們一起到西藏去?」<br /><br />  如果這個問題,現在來問,陳長青自然半秒也不會考慮,立時答應了。可是當時,他卻楞了一楞,半晌答不出話來。<br /><br />  一來,是由於那小女孩,天池老人究竟有什麼神通,他在其時,不甚了了。二來,到西藏去,又豈是可以說去就去的,所以他全然難以作出決定。<br /><br />  《千年道行毀於一旦》<br /><br />  就在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之際,那年輕人和小女孩一起哈哈大笑,攜手揚長而去,陳長青呆在當地,竟然不知去追趕他們。<br /><br />  等他定過神來,人家早走得蹤影不見,他又在島上停留了三天,再也沒見到那青年和小女孩,他只好頹然回來。回來之後,他仍然惦念著「不動心」的想法,所以對人家的關懷,對外界發生的事,全都強制著自己,在思想上將之當作全然和自己無關。<br /><br />  他這樣做,做得相當成功,我才乍見他之際,也被他那種漠不關心的神態,嚇了一大跳。<br /><br />  當然,結果如何,是大家都知道的了,我設計了把《電王》的故事講給他聽,使得他「千年道行,毀於一旦」,可是再也想不到的是,他拿了「瘦子」的那柄鑰匙去探索,卻和他的遭遇,有密切的關係,而且知道了天池老人更多的秘密,那些秘密牽涉到了生與死,身體和靈魂等等的大事,驚人之極。<br /><br />  陳長青講完了他的經歷,我苦笑了一下:「你比布平的表現更差,竟然不知回答。」<br /><br />  陳長青長嘆了一聲:「是啊,所以我說我失敗了,再去找人家,人家也未必要我,現在,老人在那魯島上的住處,也有了確切的地點,我看──我看──」<br /><br />  我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br /><br />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他的意思是,他表現太差,沒有希望了,他要我去試試。<br /><br />  從整件事看來,如果跟隨天池老人,可能是一個短時期,可能是一個極長的時期,通過某種訓練,就可以生死由心,就可以在自然的死亡來臨,身體損毀之後轉世(本來,轉世這種現象是存在的,但是完全不能記憶前生的轉世,和靈魂轉換了一個身體,前生的記憶還在的這種轉世,是全然不同的。)<br /><br />  而且,老人的神通,還包括了靈魂出竅,隨時「神遊」的異能在內,這一切,實在是人類所能達到的靈異能力的頂點了。<br /><br />  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大到不能再大的誘惑,只怕誰也無法拒絕這樣的誘惑。<br /><br />  「瘦子」留下來的鑰匙,可以打開的竟然是生死玄秘之鎖。這是我在初看到這把鑰匙之際絕想不到的。<br /><br />  陳長青望著我,好幾次他想說話,都被我揮手制止,我的思想極混亂,過了好一會,我才道:「長青,你比我更適合。」<br /><br />  我們平時在交談的時候,很少互相叫名字的,除非是在特殊的情形之下,像這時候。<br /><br />  陳長青道:「可是──我失敗過。」<br /><br />  我提高了聲音:「那算是什麼失敗,你連天池老人都沒看見到,只見到了一個小女孩。」<br /><br />  《各種神通有點類似》<br /><br />  陳長青搖頭:「那不是小女孩,她是一個充滿了智慧的人,好幾生的年紀加起來,她可能超過了一千歲。」<br /><br />  我道:「她肯和你每天相見,和你交談,又很喜歡你,說你有點道理,你只不過在最後關頭一時之間難以下決定,怎麼可以放棄再試一次的機會?」<br /><br />  陳長青聽了之後,呆了半晌:「你難道能抗拒這樣異常能力的誘惑?」<br /><br />  我道:「當然不能,但是我考慮過了,我的性格,要做到『不動心』,那是不可能的事,明知是徒勞無功的事,何必去浪費生命?」<br /><br />  陳長青不同意:「正如你所說,我連老人也沒有見著,又怎知所謂『不動心』是不是一種意志的高度集中?你的能力一向比普通人強,又怎知自己一定做不到他所要求的那些?」<br /><br />  他的話,不禁令我怦然心動,我急速地來回走了幾步,才道:「我們可以一起去?」<br /><br />  陳長青立時道:「我正有此意。」<br /><br />  我嘆了一聲:「你看看,我如果要去的話,我得先和白素商量一下,第一步尚且不能說走就走,以後的無數步,可能連起步的機會也沒有。」<br /><br />  陳長青神情頹喪:「我剛才也想到了至少要對溫寶裕說一聲,還不是一樣。」<br /><br />  我道:「小寶那裏不必對他說了,這種有關生死奧秘的大事,不是一個少年人所能明白的──」<br /><br />  我剛講到這裏,就看到白素走進書房來,揚了揚眉,用疑惑的眼神望著我,她顯然是聽到了我那句話說得十分嚴重,才問我緣由的。<br /><br />  我把一切簡略地向她說了一遍,並且把我們的設想也提了出來。<br /><br />  白素用心聽著,聽完之後,她吁了一口氣:「我同意你們的推測,天池老人的確有著不可思議的靈異能力,他所掌握的能力,和道家修練『元神』,佛家修練各種神通,很有點類似之處。」<br /><br />  我攤開了手:「不論是道家也好,佛家也好,神仙也好,要能有這種靈異的能力,好像都必須從靜練做起,你看我行嗎?」<br /><br />  白素緩緩搖了搖頭,忽然笑了起來,她分明是在想像,像我這種好動性格的人,忽然在一個山凹之中,盤腿而坐,打起枯禪來的那種滑稽情形。<br /><br />  同時,她向陳長青望去,笑得更甚。我和陳長青兩人都不禁給她笑得十分尷尬。<br /><br />  白素停了笑:「不論情形怎樣,天池老人既然是這樣的一個奇人,應該去見他一下,至少,向他了解一下生命的奧秘,也是好的。」<br /><br />  我一聽,連忙用眼色徵詢她是不是也一起去。<br /><br />  《一切煩惱起自慾念》<br /><br />  白素想了一會,通常,對她自己是不是要參加一件事,她的決定來得極快,絕不會超過三秒鐘。可是如今這件事,實在太怪異莫名,是任何人都想知道答案的一件事,所以連白素也想了兩三分鐘。<br /><br />  然後,她才道:「我不去了,實實在在,我覺得一個人,生老病死,接受自然的安排最好,刻意去追求什麼,別說追不到,就算追到了,也未必是好事。」<br /><br />  陳長青大聲抗議:「像天池老人掌握的異能,當然也是自然力量的一種。」<br /><br />  白素莞爾地笑著:「如果有機會,普通人也可以掌握這種異能的話,讓你們先學會了,再來教我,也是一樣。」<br /><br />  陳長青道:「可能要很長的時間,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白素搖頭:「其實我比你們更不適合,十年,叫我花十年時間靜坐在一個山洞中,那我早說自己把自己折磨死了,還說什麼別的。」<br /><br />  陳長青「哼」地一聲:「誰都知道,你曾等衛斯理回來,在尼泊爾那座小廟旁,足足等了六年。」<br /><br />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不由自主,互相握住了對方的手,白素嘆了一聲:「那不同的,在那六年之中,我一直在想他。難道我能一面靜坐,一面想念自己的丈夫嗎?」<br /><br />  陳長青無話可說,伸手抓著頭。<br /><br />  我笑著:「這種異能,自然不是一學就會的,抱著想理解它內容的心情,去見見那位天池老人,不會有什麼損失的。至今為止,我們對天池老人的異能,還只是設想,未曾得到證實,如果能和老人真正的能力印證一下,自然可以有進一步了解。」<br /><br />  陳長青苦著臉:「你比我豁達,我是──實在非常渴望自己能掌握這樣的能力,生死由心,有一把鑰匙,可以打開生死的鎖,從此趨向永生。」<br /><br />  他說著,又因為興奮而變得臉紅,我拍了拍他的肩頭:「要是到了那魯島,天池老人不在──」<br /><br />  陳長青忙道:「我等。」<br /><br />  我想了一想:「我也會等,但總要定一個期限。」<br /><br />  陳長青想也不想:「我會一直等下去,不見他一眼,死也瞑目。」<br /><br />  我只好苦笑:「我只能說我會盡量等下去,考驗一下自己的耐心。」<br /><br />  白素在一旁笑了起來:「我猜你的耐心是三天。」<br /><br />  我大聲道:「不,四天。」<br /><br />  我們都笑著,陳長青卻神思恍惚,一面離去,一面道:「明天在機場見。」<br /><br />  他離去之後,白素嘆了一聲:「人的追求是無止境的,像陳長青那樣,本來生活何等逍遙,可是一旦有了慾求,就變得失神落魄一樣,看起來,人的所有痛苦煩惱,全是自己找的。」</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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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登山專家相同經歷》

  (賈玉珍由人變神仙的經過,敘述在「神仙」這本書中,過程極曲折有趣。)

  陳長青大搖其頭:「不是,不是,完全不同,就算掌握了這種能力的人,也不能算是神仙。」

  我道:「若是元神可以隨時出遊,而又能突破死亡的界限的話,那和神仙也就沒有什麼不同了。」

  陳長青苦笑一下:「如果是──」

  他忽然又長嘆一聲:「衛斯理,我實在需要你的幫助。」

  我道:「自然,不過總要讓我知道,你是在什麼事情上要我幫助才行。」

  陳長青在喝了一大口酒:「我一直叫你去看那個蠟像館,你都沒有去。」

  我知道他要開始敘述他的「奇遇」了,我點頭道:「那是我的不對,不過你也有不是之處,你形容能力太差了。」

  陳長青自顧自講下去:「那天晚上,我夜探蠟像館,不過──沒有成功,要不是恰好也有一個人同時偷偷進去幫了我一下,幾乎叫人抓住了。」

  我道:「是,那個人大有來頭,是最出色的靈媒,非人協會的會員阿尼密。」

  陳長青自然也知道了蠟像館的整件事,那天晚上他的表現,由於阿尼密不是一個多口的人,只是說他「毛手毛腳」,事實上可能是狼狽之極,所以他也不願多提起,只是略過去就算。

  他繼續道:「我回來之後,還是一直在想蠟像館的事,也真巧,布平忽然來找我。」

  我「啊」地一聲:「布平,我們的登山專家,他近來可好?」

  陳長青發了一句牢騷:「除了我之外,人人都好,他當然好得很,還是一有機會就──登山。他來了,我自然和他說起這一切,他在聽了之後,現出一種相當古怪的神情來──」

  以下,是當日陳長青和登山專家布平在那天晚上見面的情形。

  陳長青在講了蠟像館的情形之後,布平「啊」地一聲,神情驚訝,陳長青忙問:「你也去看過?」

  布平搖頭:「沒有,可是我以前見過這種情形,嗯──在錫金,有點不同,可是大致上十分相近,人像是塑雕一樣,一動不動,可以超過十小時。」

  陳長青大感興趣:「真有這種情形,這樣來說,蠟像館中陳列的,全是真人了?難怪那麼神秘。」

  布平又猶豫了一下:「我不敢肯定,可是我見到的情形,真是奇特之至。」

  布平接著說出了他見到的情形,那和瘦子當年所見的是完全一樣的,只是布平的反應和瘦子不同,布平也和那老人說了話,但是他想到的是,這種能力,在登山的過程中會十分有用。

  《生死問題箇中訣竅》

  在惡劣的環境之下,如果能維持身子一動不動的話,對度過險境,十分有幫助。

  所以他問的第一句話是:「老先生,請問有什麼方法可以做到身子一動不動呢?」

  老先生的回答是:「當你思想完全靜止的時候,身體自然也會靜止。」

  布平常年在喜瑪拉雅山一帶攀山,認識的有道喇嘛十分多,喇嘛是如何修行的,他自然也十分清楚。當時他就道:「是不是要使自己的思想,一點雜念也不生?類似僧人的修行?」

  老人笑了笑:「不很類似,思想完全靜止,是一種死亡的狀態。」

  布平全然糊塗了,他道:「老先生,我不明白,你剛才一動不動,是死亡狀態?」

  老先生有點不是很願意再說下去:「剛才,我看起來像活的嗎?」

  布平也有點不服氣:「剛才你雖然一動不動,可是顯然有呼吸,有心跳,那當然不能說是死的。」

  老先生笑了一下:「那能叫生嗎?先生,看來你對生、死,不是很懂得。」

  布平臉紅了一下:「要請你指點。」

  老先生打量了布平一下,布平的外形,相當奇特,而且他這時用的,又是極其流利的當地語言,也許是這一點惹起了那位老人的好感,老人道:「可以,你要立即放下一切,跟我四海浪跡,我自然會把其中訣竅,一點一滴全都告訴你。」

  布平當時的反應,可比「要命的瘦子」,差得遠了,他不但猶豫著,而且還道:「這──只怕不能夠,我──」

  他說沒有講完,那位老人家已不讓他再考慮下去了,道:「那就算了吧。」

  老先生甚至沒有和他約多少年之後再見,只是嘆道:「什麼時候你想見我,可以到那魯島來。」

  布平當時,驚訝之極,錫金和那魯島,不但相差十萬八千里,而且是性質全然不同的兩個地方,所以他只當那老先生是在開他的玩笑。

  反正他對什麼生死大限之類的事,也沒有什麼大興趣,所以順口答應著,又說了幾句,就和那幾個人分手了。他當然想也未曾想過要到那魯島去,不過這幾個人可以好幾小時一動不動,給他的印象相當深刻,所以陳長青一提起那怪異的蠟像館,他就想起了那次的遭遇。

  布平把他的遭遇說了出來之後,陳長青興致盎然──他那時還沒有看到「瘦子」寫下的東西──有點責怪地道:「你應該答應他,讓他教你這本領。」

  布平「嘿」地一聲:「我不知有多少事要做,怎能跟著他長年累月去學這種本領。」

  《大批石塊切成薄片》

  陳長青悠然神往,喃喃地道:「那魯島?那是一個小島,我倒想去見一見那老人家,我想,他一定有更多的奧秘,思想的靜止,死的狀態,真有意思。」

  他是一個想到要做什麼就做什麼的人,自言自語了一會,拍案而起:「明天就去。」

  布平笑了起來:「那魯島雖然小,可也不是荒島,你這樣子去,怎麼找得到他?」

  陳長青「哈哈」笑了起來:「島上一共只有七、八千人,一個一個找,也把他找了出來。」

  看到他信心如此之足,布平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麼。他們認識,是我介紹的,所以,自然而然,又提到了我,陳長青十分得意:「這一次,不會讓衛斯理走在前頭了。」

  布平道:「我看你或許會十分失望,多半只是靜坐功夫,甚至於只是自我催眠,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衛斯理在忙什麼?」

  陳長青道:「誰知道,對了,你來找我,不是為了來聽我說故事吧。」

  布平道:「當然不是,你有十分精細的高速切割機?我想請你幫助我切割一樣東西。」

  陳長青很富有,他想到要什麼,多半可以弄回家裏來,前些時候,當那座小山頭上的石塊上的花紋,可以顯示將發生的事情時,他弄了一部十分精密的切割機,把大批石塊,切成薄片,來作研究。後來事情告一段落,切割機自然也閒在他家的地窖之中了。

  他一口答應:「沒有問題,要切什麼東西?我這部機器,合金鋼的刀刃硬度是九點九,幾乎可以切開任何物體來。」

  布平道:「那再好也沒有了。」

  他說著,就取出了一隻木盒子來,打開,木盒子內,是一塊拳頭大小,看來像是礦石一樣的東西。陳長青一手將之拿了出來,布平的神情有點緊張,像是有點不放心那東西在陳長青的手上一樣。陳長青好奇心大發,問道:「這是什麼?切開來之後,會怎樣?」

  布平沒好氣:「切開來之後,會有一隻猴子跳出來,見風就長。」

  陳長青不住眨著眼:「老實說。」

  布平嘆了一聲:「你全想歪了,就是一塊普通的礦石,不過是基於私人的理由,要將它分成兩半。」

  陳長青沒有再說什麼,帶著布平進了地窖,開動了切割機,不到半分鐘,就把那塊礦石,一剖為二,果然並沒有什麼異狀,交還給了布平之後,布平就拿著放回盒子中,告辭離去。

  (布平的那塊礦石,和這個故事全然無關,但日後又發生了一點事,所以在這裏比較詳細地提一下。)

  布平走後,陳長青又反覆思量他的話,越想越覺得有意思,一夜心癢難熬。

  《海灘女孩久蹲不動》

  第二天一早,就訂了機票,直往那魯島去,別看那魯地方小,居然還有一家那魯航空公司,有著世界一流水準的服務。

  到了那魯島,住在中心區的酒店,陳長青才發現二十二平方公里,不能算是一個小面積,而要在七、八千人中,找一個無名無姓無地址,只知道他有一動不動本領的老人,並不是容易的事,時間一天天過去,半個月之後,已把他煩得七竅生煙,幾乎要放棄了。

  那天下午,他經過一處海灘,看到圍了不少人,他湊過去一看,看到一個八、九歲大,瘦得可憐的小女孩,雙手抱著頭蹲在地上,一動不動,不少圍著的人,就在看這個小女孩。

  陳長青看了一會,問身邊的人:「你們在看什麼?」

  他身邊的一個少年,指了一指小女孩:「看她什麼時候動。」

  陳長青一聽,心頭狂跳,忙道:「你是說,她──可以長時間不動?」

  那少年道:「對,一兩個鐘頭,就像是一塊石頭一樣,一動不動。」

  陳長青當時高興得有點手舞足蹈,倒也吸引了不少目光投向他的身上。他忙向那小女孩走過去,想把那小女孩推起來,好向她問一些問題,他知道,這個可以一動不動好久的小女孩,一定和布平所說的那個老人,大有淵源。當他走到那小女孩的身邊,才伸手出去,準備去推那小女孩的時候,有好幾個人對他大聲呼喝了起來。

  陳長青楞了一楞,抬頭看去,有幾個青年人,已經飛奔了過來,其中一個身材最壯碩的,一伸手,就把陳長青推了開去。

  陳長青怒道:「你幹什麼?」

  那青年人反問:「你想幹什麼?」

  陳長青指著小女孩:「我有話要問她。」

  青年道:「你只管問,可是不能碰她。」

  陳長青的好奇心真是無處不在,他一瞪眼:「為什麼不能碰?」

  那青年人不屑地冷笑了幾聲:「她是天池老人的孫女,你敢碰,只管碰。」

  陳長青眨著眼:「天池老人,那──是什麼人?」

  那青年不理會陳長青,陳長青因為有了重大發現,心情極好,他取出了一疊鈔票來,在手中拍打著:「你告訴我,我請你喝酒。」

  這樣一來,情形立刻不同,陳長青的身邊,一下子就圍了五、六個青年人,陳長青也想看看那小女孩究竟可以多久維持不動,倒也不急於和那小女孩講話,他走開了十來步,在海邊的一堆礁石上坐了下來,那幾個青年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陳長青道:「好,告訴我關於天池老人的事。」

  《無人敢說老人居處》

  幾個青年人互望了一眼,樣子十分忌憚,終於有一個,一面盯著陳長青手中的鈔票,一面嚥了一口口水,道:「天池老人是一位老先生,有時在島上,有時不在島上,不知他是什麼時候來的,有人說,他來自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那地方有高山,山頂上有一個大湖,他又很年老,所以大家叫他天池老人。」

  陳長青表示十分滿意,立刻給了那青年一張鈔票,那青年高興之極,又道:「老人本領比他孫女大,可以從早到晚,一動不動。」

  陳長青這時自然可以肯定,天池老人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他問:「天池老人住在什麼地方?」

  可是這個問題他連問幾遍,卻沒有人回答,看那幾個青年人的神情,他們並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了都不敢說。陳長青數了三張鈔票,揚起手來:「誰告訴我,就是誰的。」

  一個瘦長的青年手一伸,把三張鈔票搶了過去,卻拔腳就逃,一面逃一面叫著:「沒有人會告訴你,你可以自己問老人的孫女。」

  陳長青想去追那青年,但又怕那小女孩突然起來走開,再要找就不好找了,所以只好看那青年搶了鈔票,一溜煙似地逃走。

  他又問了幾遍,仍然沒有人回答,這令他更加好奇。他又問:「誰能告訴我天池老人的一些別的事。」

  這個問題,回答的人倒不少,七嘴八舌,有的說天池老人有幾個孩子,大的看來都有三十歲左右。有的說老人根本不說話。有的說老人的眼光很厲害,給他看上一眼,心裏就會發毛。

  這些話,並沒有什麼大用處,不過倒也使陳長青的心中有了一點輪廓,他可以肯定,這個天池老人,一定是一個十分奇特的人,至少,他在錫金首都出現,卻又在那魯島長住,這已經是怪不可言的事了。

  他把手上的那一疊鈔票派完之後,聽到圍觀那小女孩的群眾,發出了呼叫聲,他忙奔過去,看到那小女孩正在慢慢舒動著手腳,身子挺立了起來。

  那小女孩又黑又瘦,可是一雙眼睛,卻十分湛然,透著無比的精靈和成熟,叫人一看之下,感到那不是屬於小女孩的眼睛。

  陳長青忙走過去,彎下腰,問:「小妹妹,帶我去見你爺爺,好不好?」

  小女孩向陳長青望了一下,並不理會,自顧自向外走了開去,陳長青討了一個沒趣,倒有點手腳沒做處,他伸手,想去拉小女孩的手臂,可是手才伸出去,那小女孩又回頭向他望來。

  那小女孩的眼神之中,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嚴厲意味,使得陳長青不由自主,縮回手來。

  《眼前局面想也不到》

  小女孩只是望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繼續向前走去。

  陳長青只好繼續跟在後面,不斷地道:「小女孩,能不能帶我去見你爺爺?」

  那小女孩一直沒有反應,他們是沿著海邊在走著的,在經過了一段滿是碎石、崎嶇不平的地區之後,小女孩站定了身子,陳長青也連忙站定,小女孩道:「我爺爺不在島上。」

  陳長青忙道:「那不要緊,我可以等他。」

  小女孩冷冷地望了陳長青一眼:「你要見我爺爺,有什麼事?」

  對方雖然只是一個小女孩,可是陳長青倒也不敢怠慢,而小女孩的這一問,一時之間,也令得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因為他這時,來到這裏,找那個老人,只不過是為了布平的一番話而已,他對那個「天池老人」究竟是什麼路數,一點也不知道。

  如果說,只是為了老人有長久使身子不動的本領而來,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所以,他想了一想,才道:「有一點疑難的問題,想向他老人家請教。」

  他這樣說,又得體,又模棱兩可,大有可以隨機應變之餘地。

  小女孩聽了,走前幾步,在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雙手抱膝,她那雙奇特的眼睛,望向遙遠的海面,所發出的分明是童稚的聲音,可是所說的話,卻老氣橫秋得很:「你心中有什麼疑難,問我好了。」

  陳長青一聽,一愣之下,真恨不得自己一頭在岩石上撞死。他不遠千里而來,卻會有眼前這樣的局面,這真是再也想不到的。

  試想想,陳長青有時連我都不是很服氣,他對那小女孩低聲下氣,無非是感到小女孩可以帶他去見那個奇特的老人。

  但小女孩這時,卻講出了這樣的話來。

  他氣往上衝,當然他不致於把那小女孩怎麼樣,可是也準備立時轉身離去了。

  可是就在這時,小女孩冷冷的目光,又向他射了過來,這使得他心中一動,想到那小女孩至少也能夠長時間維持身子不動,或許有點道理也說不定。

  一轉念之間,他已怒氣全消,道:「好,問你也是一樣。」他接著,就把那蠟像館中的情形,說了一遍,小女孩聽得十分用心,她仍然維持著雙手抱膝的姿態坐著,不過卻抬頭微微向上,一動不動。

  蠟像館中的情形相當複雜,陳長青心中始終認為對方只是一個孩子,一個在那魯島上生活的九歲孩子,當然不可能知道中國歷史上的名人岳飛是誰,所以他講得十分節略。

  但是再節略,也講了二來分鐘,而當他講了一半之際,他就注意到那小女孩一動也沒有動,甚至連眼睛也沒有眨過。

  《女孩怪招難以招架》

  那種情形,看來相當怪異,倒和在那蠟像館中有幾分相似,但自然沒有那種血腥恐怖。

  等到講完,他又問:「看起來,那些人全像是真人,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和你們一樣,全有維持長時間不動的本領?」

  那小女孩仍然如同泥塑木雕一樣地坐著,陳長青問了幾遍,正感到不耐煩時,才見到她漸漸皺起眉頭,緩緩吁著氣,舐了舐嘴唇,道:「嗯,那蠟像館中的情形,是十分奇特。」

  小女孩這句話,令得陳長青陡然一愣,「你去過那蠟像館」這句話,已要脫口而出了,但隨即想到,那是絕無可能之事,她一定是根據自己的敘述,才有了「奇特」的印象的,雖然她的那句話,聽來像是她十足到過那間蠟像館一樣。

  那小女孩又道:「不,不同,那蠟像館中的那些人,和我們的情形不同──」

  陳長青想要插言,小女孩陡然揚起手來,阻止他說話,又道:「別再問我他們是怎麼一回事,我不知道。」

  陳長青悶住了氣:「剛才你說可以問你。」

  小女孩道:「是啊,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他們的情形很奇特,和我們的情形不同。」

  陳長青悶哼了一聲:「他們的情形如何你不知道,你們是何以有這個能力的,你們的這種能力,又代表了什麼,你當然是知道的了?」

  小女孩道:「當然。」

  陳長青道:「好,那麼,請告訴我。」

  小女孩冷笑了一聲:「為什麼要告訴你?」

  陳長青又楞了一楞,幾乎為之氣結,他平日也算是能說會道的人了,可是這時和那小女孩的對話,卻句句都被那小女孩頂了回來,使得他大有縛手縛腳之感。

  他呆了一呆,才又陪著笑:「你爺爺──」

  小女孩索性打斷了他的話頭:「你什麼也不懂,見我爺爺,也沒有用處。」

  她說著,自那塊石頭上,跳了下來,陳長青這時,真是忍無可忍,他剛想說什麼,那小女孩已先他一步開了口:「你快回去吧,你兒子正在找你,找得十分焦急。」

  陳長青見她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呸」地一聲:「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哪有什麼兒子。」

  小女孩翻了翻眼:「哦,那不是你的兒子,我料錯了,對,他的樣子和你一點不像,圓頭大眼,不像你這種猴子臉。」陳長青這時,倒真有點呆了:「小──小妹妹,你究竟在說什麼啊?」小女孩道:「有一個十三、四歲,十分漂亮的少年在找你,在一間又大又亂的房間中,那房間有一角堆滿了書,還有一大張老虎皮。」

  《心靈感應萬里景物》

  陳長青聽到這裏,整個人像遭到雷擊一樣地楞呆,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

  那小女孩所說的「又大又亂」的房間,正是他的書房,而那個十三、四歲的漂亮少年,小女孩誤以為是他的兒子的,當然也就是溫寶裕。

  剎那之間,陳長青的思緒,亂到了極點。

  那小女孩怎麼會知道這些的?這簡直是全然不可能的事情。

  ※※※

  陳長青講到這裏,停了下來,瞪大眼望定了我。

  陳長青的敘述,老實說,開始的時候,不是十分有趣,我已經十分不客氣地打了幾個呵欠,可是等他說到這裏時,我精神陡然一振。

  陳長青在那時,不知道小女孩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但是情形發展到如今,又有了「瘦子」的那封長信,和我們自己的種種設想,事情可以說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再加上那小女孩的奇特言語,事情實在已十分清楚了。

  我失聲道:「當你向她敘及那蠟像館中的情形之際,她去過了,而且,順便到你家裏去看了一看,看到了溫寶裕正焦急地在等你回來。」

  陳長青「咯」地一聲,吞了一口口水,仍然直瞪著我,不出聲。

  我感到了一陣異樣的興奮,這小女孩所掌握的能力,實在是一個十分令人驚異的異能,我又道:「這是可能的情形之一,這種情形,可以稱之為『神遊』──她身體在一個地方,可是思想倏忽萬里,可以到另外一個地方去,這是一種非凡的神通。」

  陳長青「啊啊」地應著,道:「還有一個可能,她有『天眼通』的本領,能夠看到萬里以外的一切景物,那是一種巨大的心靈異能。」

  我正想舉出這一點來,所以陳長青一說,我就連連點頭:「正是,『神遊』和『天眼通』,都可以使有這種異能的人,看到萬里以外的景物,但是好像有點不同,『神遊』似乎更進一步,『天眼通』不過是感覺上的『看』到,而『神遊』則是感覺上真的到過的。」

  陳長青深深吸了了口氣:「對,我的認識是,『天眼通』就像是用望遠鏡看到了遠處的一個地方,但『神遊』則是去過的。」

  他說了這句話之後,我們兩人都靜了下來,互相沉思著。

  過了一會,我才道:「你認為那小女孩掌握的,是哪種異能?」

  陳長青的神情,一片迷惘:「我不知道,當時,我根本想不到什麼,現在,雖然想到了,但也不知道──個中真正的情形──如果是和生、死有關,那麼,我寧願相信他們的異能,是『靈魂出竅』,那是『神通』,而不是『天眼通』。」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世上竟然有這樣的能人。」

  《天池竟是騰格里湖》

  陳長青興奮得滿臉通紅:「而且不止一個,天池老人,那幾個年輕人,那小女孩,看來他們全有這樣的異能,衛斯理,這──這──可絕不能放過。」

  我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決定才好,胡亂揮著手,過了好一會才道:「你在那魯島上,耽了將近三個月,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先說了再作打算。」

  陳長青用力點頭:「好,好。」

  ※※※

  當時,陳長青目定口呆地望著那小女孩,那小女孩一副「現在你知道我不是普通人了吧」的神情,也望著陳長青,目光炯炯。

  過了好一會,陳長青才結結巴巴道:「我不懂,我簡直不明白。」

  小女孩道:「我早就對你說過,你不會明白的。」

  陳長青這時,一則由於迷惑,一則由於小女孩的話,聽來句句都有道理,所以輕視之心,早已去了個乾乾淨淨,他十分恭敬地問:「請問──你的能力──全是你爺爺天池老人所傳授的?」

  小女孩一直對答如流,可是這時,她卻想了一想,才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陳長青她的話,有莫測高深之感,而且這時,他也沒有想到「靈魂出竅」、「神遊」、「天眼通」這等大題目上面,只覺得小女孩已經夠怪異的了,他又問:「天池老人,這名字好怪,是哪裏的天池?」

  小女孩隨口道:「是騰格里湖,當地人都知道他的:天池老人。」

  這時,陳長青又猛地震動了一下。

  騰格里湖!他真的無法相信一個在那魯島上的小女孩,會知道世上有一處地方叫騰格里湖。

  陳長青當然是知道的,騰格里湖在西藏,湖面海拔近五千公尺,是名副其實的天池,面積極大,幾乎達到兩千平方公里,是那魯島的九十倍。

  然而,令得陳長青錯愕的事,還在後面,那小女孩在說出了騰格里湖的名字之後,忽然哼起一個小調來,小調的調子相當古樸,陳長青也聽不懂她在唱些什麼,只聽出有反覆的三個字:「納木錯」,這三個字,陳長青倒是知道的,那是藏語的騰格里湖。也就是天池的意思。

  陳長青驚呆了半晌,他這時,當然已經知道,天池老人是從西藏來的,西藏本來就是最神秘的地方,西藏的喇嘛和智者,許多年來,一直在從事對生命奧秘的探索。

  布平曾在錫金的首都干托,遇到過天池老人,錫金毗鄰西藏,那小女孩可能也從西藏來,那她自然知道騰格里湖,自然也應該會哼西藏的小調。

  他在那小女孩哼完了小調之後,問:「你是從西藏來的?」

  《靈魂離身進行轉世》

  小女孩笑了起來:「當然是從家鄉來的。」

  陳長青心中,還是十分疑惑,因為那小女孩看起來,十足是當地的土著,不像是西藏人,當地土著是屬於密克羅尼西亞人,有著南太平洋島嶼上人種顯著的特點,和西藏人在外形上,有顯著的分別。

  陳長青一面心中疑惑,一面笑著:「我還以為你是在島上土生土長的,看你的樣子──」

  小女孩鼻子掀動了一下,發出了「哼」地一聲:「告訴過你,你不會明白的。」

  ※※※

  陳長青講到這裏,我陡然大叫起來:「陳長青,你這人真笨。」

  陳長青苦笑了一下:「你現在來想,當然很容易一下子就想到了問題的核心,可是當時我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怎麼能想得到?」

  我道:「好,你現在想到了什麼?」

  陳長青吸了一口氣:「那小女孩根本不是什麼天池老人的孫女,她是那魯島上土生土長一個小女孩,可是她卻是一個西藏人,或許是和天池老人有密切關係的人的轉世,就像西藏的活佛轉世一樣,這也正是天池老人為什麼會在那魯島有住所的原因。」

  我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因為陳長青所講的,正是我所想的。

  事情真是越來越複雜了,先是生和死的突破,再有靈魂出竅的神通,現在又有轉世的現象。

  但是不論如何多變化,其實問題始終還是只環繞著生命的奧秘,肉體和靈魂之間的變化在進行的。

  思想靜止,身體不動,那是死,是靈魂和身體的暫時分離。

  靈魂能和身體暫時分離,自然也可以隨心所欲,到達要去的所在。

  而靈魂若是和身體分離了,自然也可以進行轉世這樣的變化。

  所以,所有的變化,都是殊途同歸的,真正的異常現象只有一個,靈魂可以離開身體。

  我和陳長青把事情歸納了一下,兩人都有目定口呆之感。

  天池老人和在他身邊的那些人,竟然有這樣的本領。

  陳長青不由自主喘著氣:「那個殺手,他比我聰明,他一定早已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鄭而重之,寫下了經過,叫人有機會,就去找天池老人。」

  他頓了一頓,又道:「一個西藏人,有可能靈魂轉世,轉到那魯島去?」

  我道:「應當有可能,那個靈媒,非人協會的會員阿尼密,就曾告訴我一個故事,他的一個好朋友,從耶加達轉世轉到了新畿內亞腹地的一個穴居人部落之中。而現今的達賴喇嘛十三世在拉薩圓寂,十四世是在青海草原上的一個帳幕中找回來的。」

  《不動心焉談何容易》

  陳長青道:「那距離也不是那麼遠──」

  我以補充道:「近年來,有一個西藏喇嘛,帶著一個金髮碧眼的美國女孩,四處雲遊教法,這個小女孩在美國出世,可是到了該說話的年紀,她所說的話,完全沒有人聽得懂,後來還是她自己要她父母去找她『熟悉』的西藏喇嘛,她就是他們其中之一的轉世,從西藏到美國,夠遠了吧!」

  陳長青喃喃地道:「看來,靈魂離體之後再回來,比較可以自由控制,而轉世的情形較複雜,還不能由心控制的。」

  我點頭表示同意:「肉體會敗壞,靈魂是不會的,即使是不能控制的轉世,也接近永生了。」

  陳長青驚嘆:「多麼不可思議。」

  我來回踱了幾步,問:「你後來見到了天池老人沒有?」

  陳長青搖頭:「沒有,以後的情形是──」

  ※※※

  陳長青只覺得那小女孩越看越是怪異,他陪著笑:「就是因為不明白,所以才來要求指點,你連說也未曾對我說,怎知對我說了,我一定不明白呢?」

  這時,天色正在迅速暗下來,那小女孩的雙眼,在黑暗中看來,更加閃閃生光,看來詭異莫名,陳長青在等著她說話。

  小女孩看了他好一會,才笑了一笑:「你這人有點意思,好,我先問你,什麼叫不動心?」

  陳長青道:「我明白。」

  小女孩道:「好,你能不能不動心?」

  陳長青猶豫了起來,「不動心」三字,聽起來十分簡單,意思一點也不艱深,誰都明白,可是真正要做到不動心,那真是談何容易。

  人總是人,有人的七情六慾,喜怒哀樂,哪能做到不動心?

  陳長青只好苦笑:「我──當然不能,要是真能不動心,那已是羅漢菩薩的境界了。」

  小女孩道:「不管是什麼境界,你只要想進入另一境界,就要由不動心開始。」

  陳長青道:「這不是很矛盾嗎?想要進入另一境界,這已經是動心了。」

  小女孩笑了起來:「說得是,不動心是動心,動心由不動心始。」

  一聽得那小女孩和他打起充滿禪意的機鋒來了,陳長青不禁苦笑,道:「是,動心就是不動心,不動心就是動心。」

  小女孩「哈哈」大笑起來,童音而發出這樣的笑聲,聽來更是怪異:「再說下去。」

  陳長青道:「只動一心,不動一心,都是一樣。」

  小女孩拍起手來:「有點意思了。」

  《女孩突然要到西藏》

  陳長青陡然陷進了沉思之中,他靠著那塊岩石站著,一動不動,過了良久,他才陡然注意到天色早已黑了,月光之下,他的影子看來修長而詭異,那是一個一動也不動的人影。

  他心中陡然大喜,失聲叫了起來:「我也能一動不動了。」

  他轉過頭去,可是那小女孩卻已然不在了。陳長青叫了幾聲,沒有回答,當晚他只好回到酒店,胡思亂想,過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找那小女孩,「天池老人的孫女」在這個小島上十分出名,不到中午,就在一些人的口中,知道她在海邊,陳長青找到了她,才一走近,她就道:「你又來了。」

  陳長青道:「是,我又來了,昨晚我呆立了多久。」

  小女孩笑起來:「你不動,只是身子不動,並非心不動,思想不動。」

  陳長青點頭承認:「是,非但不是思想不動,而且各種雜思,紛至沓來,無可遏止。」

  小女孩指著海,這時,恰好有一個巨大的浪頭正向岸上捲來,小女孩道:「不論浪頭多高,總有消散的時間和地方。」

  陳長青長嘆一聲:「一浪滅,一浪又生,那又奈何?」

  小女孩向他望了過來,目光炯炯,似笑非笑:「由它自生自滅。」

  陳長青皺起了眉,又陷入思索之中,不知不覺之間,他身子又凝止不動,而等到他定過神來時,那小女孩又已不在他的身邊了。

  就這樣,兩個多月,他每天都可以在島上不同的地方,找到天池老人的孫女,和她進行三、五句到幾十句充滿了禪意機鋒的對話。

  那小女孩的話,有一種十分怪異的力量,能把人引進沉思之中,可是思來想去,卻又捉拿不到真正的要旨,直到那一天,他找到那小女孩時,發現那小女孩和一個年輕人在一起,那年輕人一看到陳長青,看了他一眼,就哈哈大笑了起來。

  陳長青給他笑得有點氣惱,那年輕人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回去吧。」

  陳長青道:「這些日子來,我覺得自己大有進境。」

  小女孩也道:「真的,他有點道理。」

  年輕人搖頭:「別耽擱他了。」然後又向陳長青道:「我們要離開這裏,你能跟我們一起到西藏去?」

  如果這個問題,現在來問,陳長青自然半秒也不會考慮,立時答應了。可是當時,他卻楞了一楞,半晌答不出話來。

  一來,是由於那小女孩,天池老人究竟有什麼神通,他在其時,不甚了了。二來,到西藏去,又豈是可以說去就去的,所以他全然難以作出決定。

  《千年道行毀於一旦》

  就在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之際,那年輕人和小女孩一起哈哈大笑,攜手揚長而去,陳長青呆在當地,竟然不知去追趕他們。

  等他定過神來,人家早走得蹤影不見,他又在島上停留了三天,再也沒見到那青年和小女孩,他只好頹然回來。回來之後,他仍然惦念著「不動心」的想法,所以對人家的關懷,對外界發生的事,全都強制著自己,在思想上將之當作全然和自己無關。

  他這樣做,做得相當成功,我才乍見他之際,也被他那種漠不關心的神態,嚇了一大跳。

  當然,結果如何,是大家都知道的了,我設計了把《電王》的故事講給他聽,使得他「千年道行,毀於一旦」,可是再也想不到的是,他拿了「瘦子」的那柄鑰匙去探索,卻和他的遭遇,有密切的關係,而且知道了天池老人更多的秘密,那些秘密牽涉到了生與死,身體和靈魂等等的大事,驚人之極。

  陳長青講完了他的經歷,我苦笑了一下:「你比布平的表現更差,竟然不知回答。」

  陳長青長嘆了一聲:「是啊,所以我說我失敗了,再去找人家,人家也未必要我,現在,老人在那魯島上的住處,也有了確切的地點,我看──我看──」

  我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他的意思是,他表現太差,沒有希望了,他要我去試試。

  從整件事看來,如果跟隨天池老人,可能是一個短時期,可能是一個極長的時期,通過某種訓練,就可以生死由心,就可以在自然的死亡來臨,身體損毀之後轉世(本來,轉世這種現象是存在的,但是完全不能記憶前生的轉世,和靈魂轉換了一個身體,前生的記憶還在的這種轉世,是全然不同的。)

  而且,老人的神通,還包括了靈魂出竅,隨時「神遊」的異能在內,這一切,實在是人類所能達到的靈異能力的頂點了。

  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大到不能再大的誘惑,只怕誰也無法拒絕這樣的誘惑。

  「瘦子」留下來的鑰匙,可以打開的竟然是生死玄秘之鎖。這是我在初看到這把鑰匙之際絕想不到的。

  陳長青望著我,好幾次他想說話,都被我揮手制止,我的思想極混亂,過了好一會,我才道:「長青,你比我更適合。」

  我們平時在交談的時候,很少互相叫名字的,除非是在特殊的情形之下,像這時候。

  陳長青道:「可是──我失敗過。」

  我提高了聲音:「那算是什麼失敗,你連天池老人都沒看見到,只見到了一個小女孩。」

  《各種神通有點類似》

  陳長青搖頭:「那不是小女孩,她是一個充滿了智慧的人,好幾生的年紀加起來,她可能超過了一千歲。」

  我道:「她肯和你每天相見,和你交談,又很喜歡你,說你有點道理,你只不過在最後關頭一時之間難以下決定,怎麼可以放棄再試一次的機會?」

  陳長青聽了之後,呆了半晌:「你難道能抗拒這樣異常能力的誘惑?」

  我道:「當然不能,但是我考慮過了,我的性格,要做到『不動心』,那是不可能的事,明知是徒勞無功的事,何必去浪費生命?」

  陳長青不同意:「正如你所說,我連老人也沒有見著,又怎知所謂『不動心』是不是一種意志的高度集中?你的能力一向比普通人強,又怎知自己一定做不到他所要求的那些?」

  他的話,不禁令我怦然心動,我急速地來回走了幾步,才道:「我們可以一起去?」

  陳長青立時道:「我正有此意。」

  我嘆了一聲:「你看看,我如果要去的話,我得先和白素商量一下,第一步尚且不能說走就走,以後的無數步,可能連起步的機會也沒有。」

  陳長青神情頹喪:「我剛才也想到了至少要對溫寶裕說一聲,還不是一樣。」

  我道:「小寶那裏不必對他說了,這種有關生死奧秘的大事,不是一個少年人所能明白的──」

  我剛講到這裏,就看到白素走進書房來,揚了揚眉,用疑惑的眼神望著我,她顯然是聽到了我那句話說得十分嚴重,才問我緣由的。

  我把一切簡略地向她說了一遍,並且把我們的設想也提了出來。

  白素用心聽著,聽完之後,她吁了一口氣:「我同意你們的推測,天池老人的確有著不可思議的靈異能力,他所掌握的能力,和道家修練『元神』,佛家修練各種神通,很有點類似之處。」

  我攤開了手:「不論是道家也好,佛家也好,神仙也好,要能有這種靈異的能力,好像都必須從靜練做起,你看我行嗎?」

  白素緩緩搖了搖頭,忽然笑了起來,她分明是在想像,像我這種好動性格的人,忽然在一個山凹之中,盤腿而坐,打起枯禪來的那種滑稽情形。

  同時,她向陳長青望去,笑得更甚。我和陳長青兩人都不禁給她笑得十分尷尬。

  白素停了笑:「不論情形怎樣,天池老人既然是這樣的一個奇人,應該去見他一下,至少,向他了解一下生命的奧秘,也是好的。」

  我一聽,連忙用眼色徵詢她是不是也一起去。

  《一切煩惱起自慾念》

  白素想了一會,通常,對她自己是不是要參加一件事,她的決定來得極快,絕不會超過三秒鐘。可是如今這件事,實在太怪異莫名,是任何人都想知道答案的一件事,所以連白素也想了兩三分鐘。

  然後,她才道:「我不去了,實實在在,我覺得一個人,生老病死,接受自然的安排最好,刻意去追求什麼,別說追不到,就算追到了,也未必是好事。」

  陳長青大聲抗議:「像天池老人掌握的異能,當然也是自然力量的一種。」

  白素莞爾地笑著:「如果有機會,普通人也可以掌握這種異能的話,讓你們先學會了,再來教我,也是一樣。」

  陳長青道:「可能要很長的時間,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白素搖頭:「其實我比你們更不適合,十年,叫我花十年時間靜坐在一個山洞中,那我早說自己把自己折磨死了,還說什麼別的。」

  陳長青「哼」地一聲:「誰都知道,你曾等衛斯理回來,在尼泊爾那座小廟旁,足足等了六年。」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不由自主,互相握住了對方的手,白素嘆了一聲:「那不同的,在那六年之中,我一直在想他。難道我能一面靜坐,一面想念自己的丈夫嗎?」

  陳長青無話可說,伸手抓著頭。

  我笑著:「這種異能,自然不是一學就會的,抱著想理解它內容的心情,去見見那位天池老人,不會有什麼損失的。至今為止,我們對天池老人的異能,還只是設想,未曾得到證實,如果能和老人真正的能力印證一下,自然可以有進一步了解。」

  陳長青苦著臉:「你比我豁達,我是──實在非常渴望自己能掌握這樣的能力,生死由心,有一把鑰匙,可以打開生死的鎖,從此趨向永生。」

  他說著,又因為興奮而變得臉紅,我拍了拍他的肩頭:「要是到了那魯島,天池老人不在──」

  陳長青忙道:「我等。」

  我想了一想:「我也會等,但總要定一個期限。」

  陳長青想也不想:「我會一直等下去,不見他一眼,死也瞑目。」

  我只好苦笑:「我只能說我會盡量等下去,考驗一下自己的耐心。」

  白素在一旁笑了起來:「我猜你的耐心是三天。」

  我大聲道:「不,四天。」

  我們都笑著,陳長青卻神思恍惚,一面離去,一面道:「明天在機場見。」

  他離去之後,白素嘆了一聲:「人的追求是無止境的,像陳長青那樣,本來生活何等逍遙,可是一旦有了慾求,就變得失神落魄一樣,看起來,人的所有痛苦煩惱,全是自己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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