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四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四章】</h3><br /><br />  《岸邊石屋形狀奇特》<br /><br />  我笑道:「怎麼忽然之間,有那麼多出世的感嘆?我倒覺得,人要是沒有欲求的話,就不會有進步了。」<br /><br />  白素揚了揚眉,沒有再說什麼。<br /><br />  ※※※<br /><br />  第二天我到機場稍微遲了一點,陳長青已焦躁得在跳腳。昨天晚上,我又詳細把一切想了許久,所以一看到他這種情形,就道:「你可別對此行抱太大的希望,就算見到了天池老人,他是不是打算收留你,決定權也在他,不在你。」<br /><br />  陳長青裝出不在乎的神情來:「不要緊,有上次的失敗經驗,再失敗一次,也不算什麼。」<br /><br />  我悶哼一聲:「真是這樣才好,別口是心非,自尋煩惱。」<br /><br />  他沒有再說什麼,登機之後,話題自然離不開老人和他的異能,陳長青道:「昨晚我參考了一些不容易找到的秘本,說西藏有一類術士,有使人復活的本能,能把死人的靈魂追回來。我看天池老人多半就是那一類術士,這種術士和修練的喇嘛、隱士不同,喇嘛和隱士,多是理論上的修練,而術士,是真有實際上的某種能力的。」<br /><br />  陳長青的分析,自然十分有道理,這種術士,一定是掌握了什麼秘術的。<br /><br />  到了那魯島,照「瘦子」所寫的,在酒店中一安頓好了,就租了一輛車子,直駛向島的西岸,沿海在崎嶇不平的石塊路上駛出了沒有多久,就看了那間「形狀奇特,一看便知」的石屋。<br /><br />  石屋建造在一塊凸出海岸極大的石頭上,它的形狀,的確十分古怪,如果用平面圖來表示,是一個正方形和一個圓形的連結,方形和圓形相連處,是方形的一角。<br /><br />  石屋的方形部份有兩層,圓形部份,只有一層,但有一個微凸的圓頂。<br /><br />  當我們駛近之際,海邊有不少人,都用十分訝異的神情望著我們。當我們來到那塊大礁石的最接近部份時,有一個中年人氣喘喘地奔過來,叫道:「先生,你們是遊客?」<br /><br />  我點了點頭,那中年人又道:「你們別再前進了。」<br /><br />  陳長青笑著:「不再前進,怎麼到得了那間石屋。」<br /><br />  那中年人一聽,神情極是驚惶,陡然後退了一步,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是天池老人的朋友。」<br /><br />  我看到他神情有異,本來他這樣著急奔過來,顯然是要來阻止我們的,而且我立時想起,陳長青當日,花錢也不能使流浪少年帶他到天池老人的住所去,這其中多半有點蹊蹺在,所以我道:「不,我們不是他的朋友,只是來求見的。」<br /><br />  那中年人的神情,仍然驚疑不定,陳長青也看出不對來了,問:「那屋子有什麼古怪?是不是不能隨便接近?請告訴我們。」<br /><br />  《死後轉世再做朋友》<br /><br />  那中年人尷尬地笑了一下:「是──這樣的,政府下過命令,那──塊臨海的大礁石,屬於天池老人私人所有,任何人接近──或是登上去,發生任何事故,任何人都不需要負責。」<br /><br />  我「哦」了一聲:「一定曾有些事故發生過的了,請問是什麼事故?」<br /><br />  那中年人的樣子十分為難,本來他好心來告訴我們,不該太為難他,可是到了這一地步,就自然非要他講出來不可了。<br /><br />  那中年人支吾了一陣,才道:「這屋子起好之後不多久,老人就領養了一個自小就十分怪,島上人都知道她怪的一個小女孩做他的孫女,小女孩家裏很窮,老人給了他們不少錢,叫小女孩的家人別再來找小女孩,又說了一大堆古怪的話。」<br /><br />  我和陳長青互望了一眼,都為能得到意外的資料而心中高興。<br /><br />  陳長青道:「說下去,說下去。」<br /><br />  他為了鼓勵那中年人說下去,順手脫下了自己腕上的手錶,遞了過去:「這,送給你。」<br /><br />  那中年人喜出望外,足足說了好幾分鐘感謝的話,令得陳長青大是不耐煩。<br /><br />  總算那中年人在戴好了手錶之後,繼續說了下去:「老人說,小女孩根本不是小女孩,而是他的一個朋友,死後轉世的。女孩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兒自小就怪,會說完全沒有人聽得懂的話,自然也有八九分相信,可是做母親的,總有母女之情,於是有一天晚上,這個母親就偷偷到這裏來,想看看女兒──」<br /><br />  那中年人講到這裏,陳長青就大聲喝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頭:「不對,那小女孩可以到處亂走,她母親可以每天見她,何必到這裏來?」<br /><br />  中年人道:「那是現在,當時小女孩更小,大約是在五年之前,一被老人帶到石屋,就再也沒有人見過她,在過了約莫半年之後,做母親的才忍不住,想去看看自己的女兒的。」<br /><br />  陳長青點了點頭,示意他說下去。中年人道:「那母親循著石級上去,又攀上了一個窗子,向石屋中看去,當時她看到了什麼,沒有人知道,只是有人聽到她發出了一下可以傳出老遠的驚呼聲,當時在海邊和大石下的人,都可以聽到,大家都抬頭向上看去,看到她連滾帶跌,從礁石上滾跌下來──」<br /><br />  中年人喘了幾口氣:「先生,你們轉過頭去,就可以看到,上那礁石的石級,十分陡峭,她滾跌下來時,已經傷得奄奄一息了。」<br /><br />  陳長青有點惱怒:「石屋裏沒有人出來?」<br /><br />  中年人道:「有,當時在海邊的人都圍了上去,石屋中,老人,小女孩,和幾個人也趕了出來。」<br /><br />  《老人石屋神秘力量》<br /><br />  中年人又道:「那母親出氣多,入氣少,眼看活不成了,可是那小女孩卻一點也不傷心,反倒責怪,叫你不要來的,你來幹什麼?」<br /><br />  陳長青皺眉,望著我:「就算是轉世的,似乎也太冷漠無情了一些。」<br /><br />  我也有同感,所以點了點頭。<br /><br />  中年人道:「那母親的神情,可怕之極,她一定在攀窗去看的時候,看到了十分可怕的情形,所以才會這樣的。這時,做父親的也趕來了,一見妻子傷成那樣,自然又驚又怒,要和天池老人拼命,可是那母親掙扎著,不讓他丈夫動手,只是道:相信他們,相信他們──我受傷──不關他們的事,是我自己跌下來的。」<br /><br />  陳長青道:「礁石上發生的事,誰也沒有看見過,也不一定不關他們的事。」<br /><br />  中年人又道:「她又指著小女孩說:她真的不是我們的女兒,真的不是──然後,她要求丈夫把她抬回家去。當時,和天池老人在一起的幾個年青人,就找來了木板,把做母親的抬到大路上,然後,又送到了醫院,第二天,她就死了。」<br /><br />  中年人講到這裏,現出了十分驚懼的神情來。<br /><br />  我吸了一口氣:「她的丈夫呢?」<br /><br />  中年嘆了一聲:「葬了妻子之後,丈夫離開了那魯島,不知到了什麼地方去了,所以,島上的人,都不敢走近這屋子,都覺得天池老人──和他身邊的那些人──像是,像是──」<br /><br />  他再度現出驚恐的神色,沒有說下去。<br /><br />  雖然他沒有說下去,但是意思也十分明顯,他和島上的人,都覺得老人和這幢石屋,一定有一種十分神秘的力量。這種感覺,一定深入民心,所以連流浪少年也不敢到這裏來。甚至連當地政府,對天池老人也另眼相看,承認他有特殊的地位。<br /><br />  中年人停了一會:「其實,他們也沒有做過什麼,平時也很少和人接觸──」他神情尷尬,像是剛才說了那幾句話,怕有得罪那些人之處,這時連忙想要更正一番,一面說,一面還連連後退。退出了幾步,轉過身急急地走了開去。<br /><br />  等他走了之後,陳長青道:「你猜那婦人攀在石屋的窗口向內看,看到了什麼?」<br /><br />  我道:「當然是一些十分奇特的現象?」<br /><br />  陳長青一副極神往的神情:「會不會恰好給她看到了靈魂離體的那一剎那間的情景?」<br /><br />  我道:「誰知道,照你的敘述,那小女孩曾在你面前施展過『神遊』的本領,那時,你可曾看到過什麼奇形怪狀的東西離開她的身體,或者有一道光芒,自她的頭頂射向天空?」<br /><br />  陳長青道:「沒有。」<br /><br />  《用力叩門無人響應》<br /><br />  我駕著車,繼續向前駛,轉過了那塊大礁石,就看見了通向礁石頂部的石級,石級就是在礁石上鑿出來的,幾乎呈七十度角,陡上陡下,看起來十分駭人,少說也有一百來級。<br /><br />  若是人從這樣的石級上滾跌下來,還能保住性命的話,那要有過人的本領才行。<br /><br />  石級不是很寬,甚至無法供兩個人並肩走上去,兩旁也絕無扶手。在開始的幾級石級之旁的岩石,被弄平了一些,刻著相當大的字,警告:私人住所,不能侵入。<br /><br />  我和陳長青抬頭向上看,只能看到那幢石屋方形部份的上半部,陳長青道:「看來石屋中沒有人,我們是不是做不速之客?」<br /><br />  我想了一想:「老人既然把這裏作為永久聯絡的地址,自然也準備隨時有人來,先上去看看再說。」<br /><br />  陳長青自然同意我的提議,我在前,他在後,一起向上走去,百來級石級,一下就到達,那大礁石的頂部,相當平坦,是一個大石坪,面積約有兩千平方公尺,屋子所佔的,不過三分之一左右,屋子蓋在石坪的中央部份。<br /><br />  站在礁石頂上,向海洋望去,益發可以顯出海洋的浩瀚無際,我們也無心欣賞風景,逕自來到了門前,陳長青用力拍著門,可是拍了半晌,無人應門。<br /><br />  門是用十分粗糙的木料造成的,有一個木頭雕刻的門柄,根本沒有門鎖,我握住了門柄,輕輕一推,門就被推了開來。<br /><br />  這時,已是黃昏時分,外面的天色雖然還相當明亮,可是石屋之中,陰暗無比,所以在一推開門之後,有一個短暫的時間,屋中的情形如何,一點也看不見,我閉上眼睛一會,再睜開來,才看清了屋中的情形。<br /><br />  石屋是由一個方形和一個圓形兩個部份組成的,門是在圓形的那一部份,所以我看到的,是一個相當寬敞的圓形的大堂,那圓形大堂的直徑,足有二十公尺,令人覺得它加倍寬敞的是,整個大堂之中,沒有任何陳設,完全是空的。<br /><br />  它有六扇窗子,都不是很大,而且是不能打開的那種,鑲著接近深灰色的玻璃,想像之中,那小女孩的母親,在窗外向內窺視之際,這大堂之中,一定燈火明亮,要不然,她根本不可能看到什麼。<br /><br />  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自然而然抬頭向上看了一下。上面是一個圓形的穹頂,在那穹頂上,有許多直徑只有十公分的小圓孔,顯然目的不是為了取得光線,因為那些小圓孔上,照樣鑲著深灰的玻璃,並沒有任何照明的設備在上面。<br /><br />  大堂的左側,是另外一扇門,那扇門,當然是通向那方形的部份的了。我們一起走了進來,走到了大堂的中央,略停了一停,我和陳長青不約而同問了一聲:「有人嗎?」<br /><br />  《圓形設計聲波折射》<br /><br />  我們發出的聲音並不是很大,可是一開口,卻嚇了一跳,那圓形的大堂之中,響起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大聲的回聲,而且連續不斷,有七八下之多。看來,把大堂建成圓形,根本是為了可以引起聲波的反覆折射而設計的。<br /><br />  我和陳長青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有同感,也感到這石屋,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怪異。<br /><br />  我們沒有再問第二次,那扇門仍然關著,我們再一起向前走去,陳長青想伸手拍門,但臨時改變了主意,只是用手指在門上敲了敲。<br /><br />  可是即使是這樣,發出的聲音又引起了好一陣回音來,倒像是陳長青連續地在敲門一樣。一般的回音,大都不是很清楚,而且帶有轟然的感覺,可是在這圓形大堂之中發出的回音,卻清楚之極。<br /><br />  過了片刻,沒有任何反應,陳長青握住了門柄一推,門又被推了開來。<br /><br />  這時天色已然入黑,但我們的眼睛,也可以適應黑暗,所以可以看得清楚裏面的情形,方形部份有上下兩層,下面是一個大廳,放著些桌、椅,走近去一看,所有的桌椅全是用很粗的木頭製成的,工藝也十分粗糙,有一道用石塊砌成的樓梯,通向第二層。<br /><br />  陳長青在樓梯口,抬頭向上問:「有人嗎?」<br /><br />  即使是他在方形部份發出問話,在圓形的大堂中,還是有回聲傳了過來。<br /><br />  樓上也沒有回答,石屋之中根本沒有人,已經可以肯定了,我先向上走去,樓上,有一道走廊,走廊兩旁,各有兩扇門在。<br /><br />  那顯然是樓上部份分成了四間房間,四扇門都關著。<br /><br />  走廊之中的光線更是黑暗,陳長青跟了上來,在我身邊低聲問:「怎麼樣?」<br /><br />  我也壓低了聲音──在黑暗的環境中,石屋內的氣氛更加詭異,使人不由自主之間,講話要壓低聲音:「看看這幾間房間,然後,回酒店去。」<br /><br />  陳長青猶豫了一下,才點了點頭。<br /><br />  走廊相當寬,我和他並肩向前走著,四扇門,都是對著的,我和他一個左一個右,先推開了兩扇門,看到了兩間空無一物的房間,我們把門關上,再向前走,仍是一人一邊,推開了那兩扇門。<br /><br />  我們兩人在向前走的時候,是並肩走著的,在來到門前,要去推開門的時候,自然要半轉過身去,所以,當我們同時推門的時候,我們是背對背的。<br /><br />  我推開了門,向內一看,仍然是一間空房間,可是就在我要轉回身來之際,一下抽噎也似的聲音,同時,有一個人的背,重重撞在我的背上!<br /><br />  那當然是陳長青在突然之間,急速後退造成的結果。<br /><br />  《房間正中直立著人》<br /><br />  那自然也是陳長青半推開了那扇門來之後,看到了令他十分吃驚的景象之故。<br /><br />  我立時轉過身來,陳長青在撞了我一下之後,身子仍然搖晃著站立不住,我連忙先扶住了他,心中忽然想起,當日他夜探蠟像館,多半也是這樣子驚惶失措的。我向他推開的門內看去。<br /><br />  門內,是同樣的一間房間,光線陰暗之至,僅僅可以看到在那間房間的正中,有一件直立著的物體,但是,又隨即可以看出,那是一個直立著的人。<br /><br />  已經以為石屋之中是決不會有人的了,陡然之間看到有人,自然難免吃驚,連我也不禁楞了一楞。<br /><br />  那個直立著的人,背對著門口,他站立的姿勢不怪,只是直立著,但是雙手的姿勢卻相當怪,雙手高舉,在頭頂上,雙手的十隻手指,指尖互抵著,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br /><br />  突然之間有了這樣的發現,真叫人有點手足無措。但是我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對不起,我們完全不知道這裏有人。我們是根據天池老人留給一位朋友的地址,找到這裏來的。」<br /><br />  我在門口說著,那個人仍是一動不動地背對門口站著,看起來,根本不像是一個人,只是一具雕像。這時,也看清那個人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寬大的長袍,樣子很奇特,不像是僧袍。<br /><br />  陳長青也定過神來了,他低聲道:「他一動也不動,看來,正是在──完全靜止狀態中。」<br /><br />  陳長青在講話之中,頓了一頓,我知道他本來是想說「在死在狀態中」,臨時才改了口的。<br /><br />  「完全靜止」和「死」實在也沒有什麼不同,「死」不就代表了完全的靜止嗎?<br /><br />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向房間中走去,可是身子才一動,陳長青就將我一把拉住,低聲道:「你忘了『瘦子』寫下的情形了?當他們在靜止狀態的時候,關係到生和死的玄秘,不要接近他們。」<br /><br />  我道:「我們盡量不接近他,總要進房間去看看的。」<br /><br />  陳長青十分緊張:「好,我們貼著牆走進去。」<br /><br />  那人站在房間的中央,自然貼著牆走進房間去,是和這個人保持距離的最好方法了。<br /><br />  我們背貼著牆,打橫移動身子,走進了房間,很快就來到了那人的正面。依稀可以看得出,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雙眼居然睜著,可是全身上下,完全靜止。<br /><br />  那情形,和米端的蠟像館中的所看的情形,表面上是完全一樣,可是只有同時經歷過兩種情形的人,才知道實質上多麼不同。<br /><br />  是的,同樣是靜止,可是卻完全不同。<br /><br />  《徹底靜止一如死亡》<br /><br />  蠟像館中的靜止是劍拔弩張的,在靜中有極度的動感,是正在動作中的一剎那的截取,那種動感,可以令人心頭震憾無比。<br /><br />  而這時,這個男人的靜止,卻是真正的靜止,甚至給人以永恆的靜止之感,那是徹底的靜止,一如死亡。<br /><br />  而我和陳長青也立即明白了:那是死亡,是一種能由自己控制的死亡。<br /><br />  我們都屏住了氣息,我們知道有這種情形,但是從別人的描述之中知道有這種情形,和親自看到,是全然不同的兩種感覺。<br /><br />  如今,眼前的這個人,究竟是死是活呢?他當然是活人,可是卻在死亡狀態之中。<br /><br />  這時,我首先想到的是:思想靜止,是什麼意思呢?思想如果代表了靈魂,那麼,這時這個人的靈魂是在什麼狀態之中,和真正的死亡又有什麼不同?<br /><br />  這是極其神秘的一個問題,雖然我有好幾次和靈魂接觸的經歷,但是那全是經過真正死亡過程的,像現在這種詭異莫名,甚至連想像都無法想像的情形,卻從來沒有經歷過。<br /><br />  我們盯著那人,不知過了多久,各種各樣的問題,盤旋在腦際,全都要那人來解決,可是那個人卻一直維持著這樣的姿勢,一動不動,連眼睛也沒有眨過。<br /><br />  我們的眼睛越來越能適應黑暗,也把那人的面目,看得更清楚。<br /><br />  那人有著線條十分硬朗的臉型,身型並不高,看起來相當英俊,皮膚黝黑,從他高舉著的手臂看來,他是一個十分強壯有力的人。他的頭髮又短又硬,濃密得像是戴了一頂黑色的帽子一樣。<br /><br />  他當然是亞洲人,而且,也有著高山民族的特徵,所以也可以假定他是西藏人。<br /><br />  過了好久,大約至少有一小時,那人仍然一動不動,我和陳長青互望了一眼,兩人都是一樣的意思,覺得不應該打擾他,就又貼著牆移動,走出了那房間。<br /><br />  一出房間,陳長青就道:「這人自然是天池老人的一夥,他什麼時候才會活過來?」<br /><br />  陳長青不用「醒過來」,而用「活過來」這樣的說法,聽起來自然更怪異。<br /><br />  我苦笑:「誰知道。」<br /><br />  陳長青道:「等?」<br /><br />  我道:「當然,又不能把他叫醒。」<br /><br />  陳長青的神情極其興奮:「真是不可思議。」<br /><br />  我不像他那樣激動:「一切,到現在為止,還都只是我們的設想,真正的情形如何,還要等樓上那人醒來之後向我們解釋──如果他肯向我們解釋的話。」<br /><br />  陳長青搓著手,繼續著他的興奮:「如果我學會了這種本領,真是可以做任何事情了。」<br /><br />  《圓形石屋聲音敏感》<br /><br />  陳長青續道:「銅牆鐵壁,也擋不住靈魂的進出,『神遊』,真是,真是太刺激了。」<br /><br />  我翻了他一眼:「是啊,利用你的靈魂,你可以刺探任何秘密,可以成為世界上知道任何內幕最多的人,或者,是知道內幕最多的鬼。」<br /><br />  陳長青有點惱怒:「你的目光怎麼那樣淺?我可以用我的靈魂,探索人類的過去和未來,誰知道靈魂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大有可能,可以在所有的空間之中,自由來去,有了這種神通之後,那──那──」<br /><br />  他側著頭,想不出適當的形容詞來。我也想不出,人如果有了這樣的能力之後,該稱為什麼,神?仙?妖?魔?總之再也不是人就是了。又或者,根本是每一個人都可以有這樣本領的,只不過由於某種原因,人類的這種本領久已消失,只在少數人身上還存在著?<br /><br />  這真是有關生死之謎的鎖,看來,似乎有一把鑰匙,可以把這把鎖打開來。<br /><br />  陳長青沒有再說下去,我由於思緒紊亂,也沒有說什麼,我們默默地在樓上的走廊中走動著,在不知不覺間,又到了樓下。那時,我們兩人都陷入沉思之中,腳步的移動是下意識的,是什麼時候又進入了那石屋的圓形部份,根本不知道。<br /><br />  而使得我知道我們又到了石屋的圓形部份的原因是,我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人總有聽到過自己心跳聲的經驗,可是心跳聲聽來這樣清晰,這樣響亮,對我來說,卻還是第一遭。<br /><br />  當我陡然之間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之後,我不禁楞了一楞,抬起頭來,恰好看到了陳長青也一臉錯愕地向我望了過來。<br /><br />  他的神情告訴我,他正和我一樣,也聽到了自己的異樣的心跳聲:他想開口,可是我不等他出聲,立時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什麼也不要說。<br /><br />  這時,石屋之中,靜到了極點,或許是由於十分寂靜,再加上石屋的建築十分奇特的緣故──在才進來的時候,講一句話,就引起了陣陣的回聲,由此可知道圓形的石屋對聲音有特別敏感的作用,所以,我才會這樣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br /><br />  當我在這樣想的時候,陳長青現出略有所悟的神情,先側頭想了一會,然後,在地上坐了下來,盤起了腿,同時也示意我這樣做。<br /><br />  我只感到,就算陳長青不示意我這樣做,我也一樣會盤腿而坐,在這樣寂靜的環境之中,這樣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腦後又縈迴著那樣不可思議的神秘問題,在那樣的情形之下,人就會自然而然,想到一種靜態的姿勢,而盤腿而坐,正是最普通的一種靜態姿勢。<br /><br />  《聲音景象完全配合》<br /><br />  我坐了下來,開始,還和陳長青互望著,不多久,就自然而然閉上了眼睛,但絕不是睡著,而是思路十分清楚,不多久,只覺得聽到了許多古怪的聲音,而這些古怪的聲音全是來自我自己身體之內的,心跳聲,呼吸聲,腸臟所發出的咕咕聲,甚至於,連血液在流動的聲音,也可以感覺得出來──我不說聽到了自己體內血液流動的聲音,因為那實在不可能,可是卻又實實在在,有血在流動出聲的感覺。<br /><br />  這真是怪異莫名的現象,環境再靜寂,也不至於可以聽到體內發出那麼多聲響的。我在想,一定是那石屋的建造有著特殊的聚音效果之故。<br /><br />  在聽著自己的身體之內,發出那麼多怪異聲音的同時,漸漸地,起了一種十分奇妙的感覺,那種感覺,由於是前所未經的,所以也十分難以形容。<br /><br />  開始的時候,所有的聲音,確確實實是從身體內部發出來的,可是過了一會(不知過了多久,由於感覺的奇妙,早已全神貫注去體會那種感覺,而渾然忘卻了時間),聲音漸漸擴大,離開了身體的範圍。在聽覺上而言,還是那樣清楚,可是在感覺上已經不一樣。<br /><br />  呼吸聲,聽來像是風聲,心跳聲,聽來像是不知道什麼物件的碰擊聲,血流聲,聽來像是有一條清溪在身體不遠外潺潺流過,而咕咕聲,像是小溪的石上,有著蛙群在鳴叫。<br /><br />  當我聯想到小溪流水之際,我整個人真的就像是躺在小溪邊上,享受著微風的吹拂一樣,而且所有的聲音,全是與這種環境想配合的。<br /><br />  過了一會,我意念轉變了一下,不知道是由於什麼原因,我忽然想到了高山積雪的融化,於是,一下子,我聽到的聲音,就與我想到的風景相配合了,融了的雪,匯成一股股的水流向下淌,有時經過懸岩,就滴下來,發出滴答的聲音,風聲依舊,可是再也不是小溪邊的輕風,而是掠過山岩的勁風。<br /><br />  本來來自身體內的聲音,化為大自然中所發出的一切聲音,而我整個人反倒被這些聲音所包圍,像是置身在這些聲音所形成的環境之中,而且,更奇妙的是,環境可以全然隨著自己的意念而改變,一下子在清溪之旁,一下子在高山之巔,一下子又在大海之濱,簡直是千變萬化,隨心所欲。<br /><br />  以前,我也曾受過「氣功」的嚴格訓練,也曾有過長期靜坐的經歷,甚至也有過摒除一切雜念,類似參禪打坐的體驗,可是在感覺上,和現在是完全不一樣的,現在的那種奇妙的感覺,宛若人已經離開了自己的身體,或者是身體忽然無限地變大,而人的思想,則在變大了的身體之內活動一樣。<br /><br />  《不動的人醒轉過來》<br /><br />  (那本來就是一種十分難以形容的感覺,所以在描述方面,文字可能有點凌亂,不是十分容易明白,但是我已竭盡所能,希望可以多看幾遍,就會有多一點的體會。)<br /><br />  當我想到了「我已離開了自己的身體」這一點時,不由得陡然震動了一下。<br /><br />  那一下震動,把我的意念一下子拉了回來,像是離開了身體的我,又回到了身體之中一樣,令得我就在那時睜開眼來。<br /><br />  我當然還在那石屋的圓形部份,也還維持著盤腿而坐的姿勢。<br /><br />  室內的光線十分黑暗,但由於已習慣的緣故,所以我看出去,可以看到陳長青,他也仍然坐著,而且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br /><br />  一看到了陳長青這種樣子,我心中不禁陡然一動:我剛才是不是也是這樣一動不動呢?這種一動也不動的情形,看起來不正是天池老人他們在「神遊」或「可控制的死亡」中的狀態?<br /><br />  看起來,石屋的這一部份建築,必然十分有助於「修練」過程的進行,不然,何以對一切還只是推測,可以說一無所知的我和陳長青,都會自然而然進入了這樣一種從未經歷過的奇妙境界之中?<br /><br />  我在迅速地轉著念,在極度的寂靜之中,我聽到了有腳步聲自樓上傳了下來。樓上房間中有著一個一動不動的人,是不是他醒過來了呢?<br /><br />  當腳步聲越來越近之際,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提醒陳長青,他已經陡然睜開眼來,一臉的疑惑驚喜之色。<br /><br />  從他的神情上,我可以推測得出,他的奇妙經歷,多半和我一樣。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向門外指了一指。<br /><br />  這時,腳步聲已來到了門口,門被緩緩打了開來,我們在樓上見過的那個人,看來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雙眼炯炯有神,甚至在黑暗中看來,他的眼神也極有光彩。那人向我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們離開石屋的圓形部份,到外面去。<br /><br />  我和陳長青忙站了起來,走向外面,那人的態度十分友善,看起來一點也不以我們闖進石屋來為忤,他那英挺的臉上,一直現著親切的微笑。<br /><br />  他輕輕地關上了門,雖然他的動作十分小心,但還是發出了一些聲響,那一下聲響所引起的回聲,在門已關上之後,還是隱隱可聞。<br /><br />  不等我們開口,那人已經道:「你們剛才在的地方,不是很適宜講話,所以請你們出來,請坐。」<br /><br />  我和陳長青一樣,心中都不知有多少疑問,坐不坐倒無所謂,陳長青首先迫不及待地道:「那裏對聲音特別敏感,可以把細小的聲音擴大?」<br /><br />  那人笑了一下:「是的,細小的聲音在那裏都會引起迴盪。」<br /><br />  《說話有趣具說服力》<br /><br />  那人道:「但是你若感到了聲音的擴大,那還是你在這樣想的緣故。」<br /><br />  我們都有點不明白,那人又做了一個手勢,請我們坐下,他自己也坐了下來:「人的思想是全然沒有限制的,當你想知道什麼的時候,你就會感到什麼。」<br /><br />  我吸了一口氣:「話雖然那麼說,可是普通的情形之下,想是一回事,能不能真有這麼確切的感受,又是另一回事。」<br /><br />  那人又笑了一下:「當然,真要想到什麼就感受什麼,是要經過一定的鍛練過程的,兩位剛才──」<br /><br />  他接下來,就把我們剛才在石屋圓形部份的感受,說了一遍,他一面說,我們一面不住點頭,因為他把情形說得一絲不差。<br /><br />  陳長青一等他說完就問:「你怎麼知道的?」<br /><br />  那人道:「幾乎每一個人,在那裏,受到了特殊環境的影響,經歷都是一樣的。」<br /><br />  我又問:「那地方──是不是特地用來作為鍛練某種異能之用的?」<br /><br />  那人道:「可以這樣說,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很多事,都需要特殊環境的幫助,要健身,在健身房中進行總比較好,要參禪,自然在幽靜的禪房之中,更加適合,青燈古佛,使人油然而生出家之念,流水行雲,就能教人詩興大發。」<br /><br />  那人說話十分有趣,他一下子舉了四個例子,從健身到吟詩,看來是全然不相干的,但是卻又有著一種異樣的說服力。<br /><br />  我和陳長青異口同聲問:「那麼,請問,那裏是為了訓練一種什麼樣的能力而設的?」<br /><br />  那人一直對答如流,可是對於這個問題,他卻覺得有點難以回答一樣,想了片刻,才道:「兩位能來到這裏,想來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先聽聽你們的想法,再作回答。」<br /><br />  我和陳長青互望了一眼,不錯,我們正有著許多設想,所以在接下來的半小時之中,我們把已經有過的種種設想,都說了出來。<br /><br />  那人一直只是用心聽著,並不打斷我們的話頭。<br /><br />  等到我們講完,那人現出了相當訝異的神情來,長吁了一口氣:「兩位想得真不少,我看兩位不是尋常人,能請教貴姓大名?」<br /><br />  那人和我們見面之後已說了許多話,的確,雙方之間,還未曾有過最簡單的介紹,這時他忽然問起名字來,雖然有點突兀,但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br /><br />  我和陳長青說了名字,那人「啊」地一聲,站了起來,十分熱烈地握著我的手,接著,滿臉歡容:「原來是衛先生,真是,我有幾個朋友,不止一次提起過你,真是,真是──」<br /><br />  《非人協會濟濟多士》<br /><br />  他像是不知如何措詞才好,陳長青接了上去:「真是有眼不識泰山?」<br /><br />  我瞪了陳長青一眼,那人卻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十分率直純真:「是的。」<br /><br />  我倒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在整件神秘事件中,我們一無所知,正不知有多少疑問,是要向他請教的。<br /><br />  我道:「閣下的幾位朋友,他們是──」<br /><br />  那人忙道:「一位是阿尼密先生,一位是端納先生。」<br /><br />  一聽得這兩個人的名字,我也不禁陡然楞了一楞。阿尼密是一個出色的靈媒,在和靈魂溝通方面有著極超特的才能。而端納則是一個有奇蹟般的能力的探測師。<br /><br />  而更重要的是,這兩個人都是「非人協會」的會員,那麼,眼前這個人也就絕不是等閒人物了。<br /><br />  陳長青也知道阿尼密和端納,所以他敢立時問:「請問閣下大名是──」<br /><br />  那人有點羞澀地笑了一下:「我其實沒有什麼特殊的本領,只是──濫竽充數的,我叫金維,我是在中國西康,葉格浪湖邊長大的,我不是藏人,我是彝族人。」<br /><br />  他這樣說,自然已表明了身份,他也是非人協會的會員了。<br /><br />  可是,金維這個名字,我又確然未曾聽說過,看陳長青的情形,他也不像知道的樣子。多半是由於有求於人,所以陳長青居然也善於應付起來:「貴會的會員,沒有一個不是出類拔萃的異人,我們孤陋寡聞,所以未曾聽過閣下的大名。」<br /><br />  他說著,還向我瞪了一眼,眼色之中大有「你衛斯理算是什麼角色」之意,令我又好氣又好笑。<br /><br />  金維忙道:「好說好說,我由於長期在康藏一帶活動,很少見外間的世面,而且,大部份時間,都花在喇嘛廟之中,那是幾乎與世隔絕的所在。」<br /><br />  陳長青馬屁惟恐拍之不及,連聲道:「那是世上最神秘的地方了,閣下一定十分有修養了。」<br /><br />  我聳了聳肩,示意陳長青大可不必這樣子,陳長青居然臉紅了一下。<br /><br />  金維又客氣了幾句,才道:「天池老人,是鐵馬寺中的一位智者。」<br /><br />  他一下子就提到了天池老人,這使得我們心跳有點不由自主地加速。我們連連點頭,表示明白什麼是「鐵馬寺中的一位智者」。<br /><br />  鐵馬寺是康藏交界處的一座規模十分宏大的喇嘛寺,在寺中,不但有著許多修為極深的喇嘛,而且還有許多智者,智者來自世界各地,在鐵馬寺中,經年累月鑽研各種不同的學問,大多數都和佛學有關,也涉及許多玄學方面的知識。<br /><br />  這些智者,大多數在鐵馬寺中一住幾十年,可能他們的研究,一點結果也沒有,就此了結了一生。<br /><br />  《轉世情形共分三種》<br /><br />  但也有可能他們已經積聚了超人的智慧和學識,但是一樣罕為人知,因為他們的目的,只是追求知識,而不是出名。<br /><br />  在智者之中,有的是奇才異能之士,天池老人這個異人,是鐵馬寺中的一個智者,那並不令人感到驚異,反倒覺得是理所當然的事。<br /><br />  金維又道:「他本來研究的學問是『轉世』,這門學問十分深奧,人人都知道有轉世的現象存在,可是沒有人知道究竟。」<br /><br />  我插了一句口:「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相信有轉世現象的存在的。」<br /><br />  金維做了一下手勢:「我的意思是,像我們這樣的人,應該都肯定轉世的現象。」<br /><br />  陳長青的毛病又犯了:「是,是,普通人當然不在其例,還有人連為什麼會有雷電也不明白的哩。」<br /><br />  金維笑了一下:「天池老人對轉世現象,有十分深刻的研究,他甚至已可以正確無誤地指出轉世者出生的地點。鐵馬寺中有喇嘛圓寂了,他都能知道他們會轉世出生在何處。」<br /><br />  陳長青道:「我曾見過一個小女孩──」<br /><br />  金維道:「是,她是一個喇嘛的轉世,轉世的情形有三種,絕大多數的一種情形,是轉世者對前生的事情一無記憶,而且終其一生,也記憶不起來。第二種是出生時完全沒有前生的記憶,但是前生的記憶會逐步回來,到他成年時,就完全記得前生的事了。第三種,是帶著前生的記憶轉世的,一出生就有前生的記憶。」<br /><br />  他把「轉世」這種現象,解說得十分詳細,我雖然覺得他所說的和我們想知道的有些離題,但想來他這樣說,一定有道理在,所以並沒有打斷他的話。<br /><br />  陳長青聽得興致勃勃:「最好的情形,自然是第三種了?」<br /><br />  金維搖頭:「不,是第二種。由於幼兒身體的結構十分軟弱,一個生下來就有前生記憶的幼兒,會有相當長的一個時期,要忍受異常的痛苦。而且,在很多地方,一個生下來就有前生記憶的幼兒,是會被認為一種妖異,十分驚世駭俗。」<br /><br />  陳長青忙不迭道:「是,是,最好的情形是第二種。」<br /><br />  金維道:「天池老人研究的目的,是想要把所有轉世的情形,都控制在第二種的情形,他不斷研究,據我所知,他在鐵馬寺中,至少度過了五十年。」<br /><br />  陳長青忽然掉了一句文:「唉,這才叫皓首窮經。」<br /><br />  金維顯然沒有聽懂這句話,陳長青得意地解釋:「就是說,為了要了解經義,令人研究得滿頭白髮。」<br /><br />  金維嘆了一聲:「是的,為了研究轉世,就必須和靈魂有一定程度的接觸。」<br /><br />  《練天眼通成績不俗》<br /><br />  金維又道:「人的身體,固然可以和靈魂有一定程度的接觸,但總不如靈魂和靈魂的直接接觸,更可以互相溝通。」<br /><br />  我感到他漸漸說到正題上來了。陳長青更是一付如飢似渴的樣子。<br /><br />  金維道:「學問的研究,一環扣著一環,為了要達到這一個目的,天池老人又必須研究靈魂,他是一個充滿智慧的人,當他首次向鐵馬寺中幾個最有資格的喇嘛,提及佛家的『天眼通』,根本就是人的靈魂離開身體,去到遙遠的地方,把『看』到的一切再傳回腦部一種過程之際,連最有資格的老喇嘛,也嚇了一跳。」<br /><br />  我吸了一口氣:「天池老人的想法,是很有道理的。」<br /><br />  金維道:「那幾個喇嘛,窮盡十年之力,在修練『天眼通』,有的已經有了一定的成績,但是也能行而不知其理,當時,雙方之間的對話,我記得相當清楚,因為我適逢其會,恰好在場。」<br /><br />  金維是一個不喜歡表現自己的人,他說「適逢其會」,自然只是自謙之詞,事實上,他做為天池老人的助手,已有相當的一段時日了。<br /><br />  當日,在鐵馬寺中發生的事,情形必須較詳細地記述一下。<br /><br />  ※※※<br /><br />  鐵馬寺的規模十分大。房舍依著山勢,重重疊疊,有資歷的老喇嘛,都有自成一角的院子,不受他人的打擾。也只有像天池老人這樣有聲望的智者,才能把四位老喇嘛一起請來,商討一個問題。<br /><br />  天池老人在智者所住、研究的大院子的一角,在一塊相當巨大的突出的懸崖之下,有著一幢他專用的建築物。那幢建築物相當奇特,當初不知道是由哪一位喇嘛還是智者建造的──由於屋子就在大石之下,所以它沒有屋頂,屋頂就是大石的底部。<br /><br />  天池老人當初選擇了這幢房子的原因,也由於這一點,一抬起頭來,就可以看到並不平整的岩石。在一般人來說,石頭自然是沒有生命的,但是智者自有智者的想法,他認為每一塊石頭的生命,都可以上溯到幾千萬年、幾萬萬年之前,比人類或一切生物短暫的生命,長久了不知道多少,所以,仰望巨大的岩石,也有助於對生命奧秘的思考。那天,當天池老人和四個在鐵馬寺中有極高地位的喇嘛,再加上金維,一起聚集在那幢建築物中的一間房間中,時間將近黃昏,陽光自窗中斜射進來,在房間之中,投射出一片朦朧的金黃色。夕陽的光芒雖然燦爛,但是卻在迅速地褪色,光線正在逐漸變得暗淡。<br /><br />  所有的人都保持著沉默,在等待著黑暗的來臨。<br /><br />  鐵馬寺中大多數的喇嘛和智者,都有在黑暗之中沉思的習慣,認為黑暗之中,更可以使人思索一切神秘莫名的事。<br /><br />  《思想遠遊人類本能》<br /><br />  他們都在等待著黑暗的降臨。<br /><br />  當天色漸漸黑下來之際,天池老人首先開口:「各位都對『天眼通』很有研究,我自己也曾涉及,很想和各位交流一下這種神通的究竟。」<br /><br />  在天池老人說了「開場白」之後,又是一個時期的沉默,一位喇嘛──叫作五散喇嘛的,才道:「那是佛家的神通之一,佛家具各種大神通,靜心修練,都可有成,我就能靜觀遠近天下事,這裏各位都能。」<br /><br />  天池老人沉聲道:「是,可是各位有沒有想到過,人靜處一隅,卻能觀遠近之事,是由於靈魂離開了身體之故?在施展神通之際,靈魂不在肉體之中。」<br /><br />  這幾句話一出口,雖然全是修養十分高深的喇嘛,也全都不免震動了一下,他們都曾施展這種神通,但從來也未曾將之和靈魂聯想在一起過。<br /><br />  過了好一會,仍然由掌握這種神通最深的五散喇嘛說話:「不覺得有靈魂離體的感覺。要是靈魂能隨時離體,那是『神遊』,境地更高,不是我們所能企及的。」<br /><br />  天池老人堅持著:「兩者是一樣的。」<br /><br />  幾個喇嘛都沒有出聲,顯然他們都需要好好思索天池老人的說法。<br /><br />  天池老人又道:「『神遊』這種現象,一般會認為真有什麼具體的形象或具體的一樣東西,離開身體,但其實,是虛無的,就是我們的思想。甚至是一個普通人,一點也沒有修為的,他的思想要到哪裏,就可以在一剎那間,達到目的──」<br /><br />  幾個喇嘛發出了一些類似不同意的聲音來。<br /><br />  天池老人忙道:「當然,普通人思想的遠遊,和曾經修練過的人,大不相同,但實質上是一樣的,正因為人人皆有這樣的本能,所以在經過了修練之後,才能到達一層比一層更高的境界,若是人類根本沒有這種本能,一切的神通,皆不可能。」<br /><br />  五散喇嘛嘆了一聲:「佛、菩薩、羅漢,本來皆由人來,這倒是說得通的。」<br /><br />  天池老人受到意念上的支持,他的聲音也變得高了起來:「所以,在我們這些人──」<br /><br />  他講到這裏,向金維看了一眼,搖了搖頭──在房間裏的幾個人中,只有金維,並沒有掌握到任何形式的神通。他又道:「我們所掌握的神通,都是由於我們思想為起因,靈魂離體的效果,」<br /><br />  房間中仍然很靜,天池老人揚起手來,伸手向前一指:「打個譬喻,我伸手一指之間,思想已有了想去的目的地,不論多遠,思想途徑都直線行進,這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而我們所能做到的是,我們的靈魂,能在瞬剎之間,循著思想行進的路線,到達彼岸。」</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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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岸邊石屋形狀奇特》

  我笑道:「怎麼忽然之間,有那麼多出世的感嘆?我倒覺得,人要是沒有欲求的話,就不會有進步了。」

  白素揚了揚眉,沒有再說什麼。

  ※※※

  第二天我到機場稍微遲了一點,陳長青已焦躁得在跳腳。昨天晚上,我又詳細把一切想了許久,所以一看到他這種情形,就道:「你可別對此行抱太大的希望,就算見到了天池老人,他是不是打算收留你,決定權也在他,不在你。」

  陳長青裝出不在乎的神情來:「不要緊,有上次的失敗經驗,再失敗一次,也不算什麼。」

  我悶哼一聲:「真是這樣才好,別口是心非,自尋煩惱。」

  他沒有再說什麼,登機之後,話題自然離不開老人和他的異能,陳長青道:「昨晚我參考了一些不容易找到的秘本,說西藏有一類術士,有使人復活的本能,能把死人的靈魂追回來。我看天池老人多半就是那一類術士,這種術士和修練的喇嘛、隱士不同,喇嘛和隱士,多是理論上的修練,而術士,是真有實際上的某種能力的。」

  陳長青的分析,自然十分有道理,這種術士,一定是掌握了什麼秘術的。

  到了那魯島,照「瘦子」所寫的,在酒店中一安頓好了,就租了一輛車子,直駛向島的西岸,沿海在崎嶇不平的石塊路上駛出了沒有多久,就看了那間「形狀奇特,一看便知」的石屋。

  石屋建造在一塊凸出海岸極大的石頭上,它的形狀,的確十分古怪,如果用平面圖來表示,是一個正方形和一個圓形的連結,方形和圓形相連處,是方形的一角。

  石屋的方形部份有兩層,圓形部份,只有一層,但有一個微凸的圓頂。

  當我們駛近之際,海邊有不少人,都用十分訝異的神情望著我們。當我們來到那塊大礁石的最接近部份時,有一個中年人氣喘喘地奔過來,叫道:「先生,你們是遊客?」

  我點了點頭,那中年人又道:「你們別再前進了。」

  陳長青笑著:「不再前進,怎麼到得了那間石屋。」

  那中年人一聽,神情極是驚惶,陡然後退了一步,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是天池老人的朋友。」

  我看到他神情有異,本來他這樣著急奔過來,顯然是要來阻止我們的,而且我立時想起,陳長青當日,花錢也不能使流浪少年帶他到天池老人的住所去,這其中多半有點蹊蹺在,所以我道:「不,我們不是他的朋友,只是來求見的。」

  那中年人的神情,仍然驚疑不定,陳長青也看出不對來了,問:「那屋子有什麼古怪?是不是不能隨便接近?請告訴我們。」

  《死後轉世再做朋友》

  那中年人尷尬地笑了一下:「是──這樣的,政府下過命令,那──塊臨海的大礁石,屬於天池老人私人所有,任何人接近──或是登上去,發生任何事故,任何人都不需要負責。」

  我「哦」了一聲:「一定曾有些事故發生過的了,請問是什麼事故?」

  那中年人的樣子十分為難,本來他好心來告訴我們,不該太為難他,可是到了這一地步,就自然非要他講出來不可了。

  那中年人支吾了一陣,才道:「這屋子起好之後不多久,老人就領養了一個自小就十分怪,島上人都知道她怪的一個小女孩做他的孫女,小女孩家裏很窮,老人給了他們不少錢,叫小女孩的家人別再來找小女孩,又說了一大堆古怪的話。」

  我和陳長青互望了一眼,都為能得到意外的資料而心中高興。

  陳長青道:「說下去,說下去。」

  他為了鼓勵那中年人說下去,順手脫下了自己腕上的手錶,遞了過去:「這,送給你。」

  那中年人喜出望外,足足說了好幾分鐘感謝的話,令得陳長青大是不耐煩。

  總算那中年人在戴好了手錶之後,繼續說了下去:「老人說,小女孩根本不是小女孩,而是他的一個朋友,死後轉世的。女孩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兒自小就怪,會說完全沒有人聽得懂的話,自然也有八九分相信,可是做母親的,總有母女之情,於是有一天晚上,這個母親就偷偷到這裏來,想看看女兒──」

  那中年人講到這裏,陳長青就大聲喝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頭:「不對,那小女孩可以到處亂走,她母親可以每天見她,何必到這裏來?」

  中年人道:「那是現在,當時小女孩更小,大約是在五年之前,一被老人帶到石屋,就再也沒有人見過她,在過了約莫半年之後,做母親的才忍不住,想去看看自己的女兒的。」

  陳長青點了點頭,示意他說下去。中年人道:「那母親循著石級上去,又攀上了一個窗子,向石屋中看去,當時她看到了什麼,沒有人知道,只是有人聽到她發出了一下可以傳出老遠的驚呼聲,當時在海邊和大石下的人,都可以聽到,大家都抬頭向上看去,看到她連滾帶跌,從礁石上滾跌下來──」

  中年人喘了幾口氣:「先生,你們轉過頭去,就可以看到,上那礁石的石級,十分陡峭,她滾跌下來時,已經傷得奄奄一息了。」

  陳長青有點惱怒:「石屋裏沒有人出來?」

  中年人道:「有,當時在海邊的人都圍了上去,石屋中,老人,小女孩,和幾個人也趕了出來。」

  《老人石屋神秘力量》

  中年人又道:「那母親出氣多,入氣少,眼看活不成了,可是那小女孩卻一點也不傷心,反倒責怪,叫你不要來的,你來幹什麼?」

  陳長青皺眉,望著我:「就算是轉世的,似乎也太冷漠無情了一些。」

  我也有同感,所以點了點頭。

  中年人道:「那母親的神情,可怕之極,她一定在攀窗去看的時候,看到了十分可怕的情形,所以才會這樣的。這時,做父親的也趕來了,一見妻子傷成那樣,自然又驚又怒,要和天池老人拼命,可是那母親掙扎著,不讓他丈夫動手,只是道:相信他們,相信他們──我受傷──不關他們的事,是我自己跌下來的。」

  陳長青道:「礁石上發生的事,誰也沒有看見過,也不一定不關他們的事。」

  中年人又道:「她又指著小女孩說:她真的不是我們的女兒,真的不是──然後,她要求丈夫把她抬回家去。當時,和天池老人在一起的幾個年青人,就找來了木板,把做母親的抬到大路上,然後,又送到了醫院,第二天,她就死了。」

  中年人講到這裏,現出了十分驚懼的神情來。

  我吸了一口氣:「她的丈夫呢?」

  中年嘆了一聲:「葬了妻子之後,丈夫離開了那魯島,不知到了什麼地方去了,所以,島上的人,都不敢走近這屋子,都覺得天池老人──和他身邊的那些人──像是,像是──」

  他再度現出驚恐的神色,沒有說下去。

  雖然他沒有說下去,但是意思也十分明顯,他和島上的人,都覺得老人和這幢石屋,一定有一種十分神秘的力量。這種感覺,一定深入民心,所以連流浪少年也不敢到這裏來。甚至連當地政府,對天池老人也另眼相看,承認他有特殊的地位。

  中年人停了一會:「其實,他們也沒有做過什麼,平時也很少和人接觸──」他神情尷尬,像是剛才說了那幾句話,怕有得罪那些人之處,這時連忙想要更正一番,一面說,一面還連連後退。退出了幾步,轉過身急急地走了開去。

  等他走了之後,陳長青道:「你猜那婦人攀在石屋的窗口向內看,看到了什麼?」

  我道:「當然是一些十分奇特的現象?」

  陳長青一副極神往的神情:「會不會恰好給她看到了靈魂離體的那一剎那間的情景?」

  我道:「誰知道,照你的敘述,那小女孩曾在你面前施展過『神遊』的本領,那時,你可曾看到過什麼奇形怪狀的東西離開她的身體,或者有一道光芒,自她的頭頂射向天空?」

  陳長青道:「沒有。」

  《用力叩門無人響應》

  我駕著車,繼續向前駛,轉過了那塊大礁石,就看見了通向礁石頂部的石級,石級就是在礁石上鑿出來的,幾乎呈七十度角,陡上陡下,看起來十分駭人,少說也有一百來級。

  若是人從這樣的石級上滾跌下來,還能保住性命的話,那要有過人的本領才行。

  石級不是很寬,甚至無法供兩個人並肩走上去,兩旁也絕無扶手。在開始的幾級石級之旁的岩石,被弄平了一些,刻著相當大的字,警告:私人住所,不能侵入。

  我和陳長青抬頭向上看,只能看到那幢石屋方形部份的上半部,陳長青道:「看來石屋中沒有人,我們是不是做不速之客?」

  我想了一想:「老人既然把這裏作為永久聯絡的地址,自然也準備隨時有人來,先上去看看再說。」

  陳長青自然同意我的提議,我在前,他在後,一起向上走去,百來級石級,一下就到達,那大礁石的頂部,相當平坦,是一個大石坪,面積約有兩千平方公尺,屋子所佔的,不過三分之一左右,屋子蓋在石坪的中央部份。

  站在礁石頂上,向海洋望去,益發可以顯出海洋的浩瀚無際,我們也無心欣賞風景,逕自來到了門前,陳長青用力拍著門,可是拍了半晌,無人應門。

  門是用十分粗糙的木料造成的,有一個木頭雕刻的門柄,根本沒有門鎖,我握住了門柄,輕輕一推,門就被推了開來。

  這時,已是黃昏時分,外面的天色雖然還相當明亮,可是石屋之中,陰暗無比,所以在一推開門之後,有一個短暫的時間,屋中的情形如何,一點也看不見,我閉上眼睛一會,再睜開來,才看清了屋中的情形。

  石屋是由一個方形和一個圓形兩個部份組成的,門是在圓形的那一部份,所以我看到的,是一個相當寬敞的圓形的大堂,那圓形大堂的直徑,足有二十公尺,令人覺得它加倍寬敞的是,整個大堂之中,沒有任何陳設,完全是空的。

  它有六扇窗子,都不是很大,而且是不能打開的那種,鑲著接近深灰色的玻璃,想像之中,那小女孩的母親,在窗外向內窺視之際,這大堂之中,一定燈火明亮,要不然,她根本不可能看到什麼。

  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自然而然抬頭向上看了一下。上面是一個圓形的穹頂,在那穹頂上,有許多直徑只有十公分的小圓孔,顯然目的不是為了取得光線,因為那些小圓孔上,照樣鑲著深灰的玻璃,並沒有任何照明的設備在上面。

  大堂的左側,是另外一扇門,那扇門,當然是通向那方形的部份的了。我們一起走了進來,走到了大堂的中央,略停了一停,我和陳長青不約而同問了一聲:「有人嗎?」

  《圓形設計聲波折射》

  我們發出的聲音並不是很大,可是一開口,卻嚇了一跳,那圓形的大堂之中,響起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大聲的回聲,而且連續不斷,有七八下之多。看來,把大堂建成圓形,根本是為了可以引起聲波的反覆折射而設計的。

  我和陳長青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有同感,也感到這石屋,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怪異。

  我們沒有再問第二次,那扇門仍然關著,我們再一起向前走去,陳長青想伸手拍門,但臨時改變了主意,只是用手指在門上敲了敲。

  可是即使是這樣,發出的聲音又引起了好一陣回音來,倒像是陳長青連續地在敲門一樣。一般的回音,大都不是很清楚,而且帶有轟然的感覺,可是在這圓形大堂之中發出的回音,卻清楚之極。

  過了片刻,沒有任何反應,陳長青握住了門柄一推,門又被推了開來。

  這時天色已然入黑,但我們的眼睛,也可以適應黑暗,所以可以看得清楚裏面的情形,方形部份有上下兩層,下面是一個大廳,放著些桌、椅,走近去一看,所有的桌椅全是用很粗的木頭製成的,工藝也十分粗糙,有一道用石塊砌成的樓梯,通向第二層。

  陳長青在樓梯口,抬頭向上問:「有人嗎?」

  即使是他在方形部份發出問話,在圓形的大堂中,還是有回聲傳了過來。

  樓上也沒有回答,石屋之中根本沒有人,已經可以肯定了,我先向上走去,樓上,有一道走廊,走廊兩旁,各有兩扇門在。

  那顯然是樓上部份分成了四間房間,四扇門都關著。

  走廊之中的光線更是黑暗,陳長青跟了上來,在我身邊低聲問:「怎麼樣?」

  我也壓低了聲音──在黑暗的環境中,石屋內的氣氛更加詭異,使人不由自主之間,講話要壓低聲音:「看看這幾間房間,然後,回酒店去。」

  陳長青猶豫了一下,才點了點頭。

  走廊相當寬,我和他並肩向前走著,四扇門,都是對著的,我和他一個左一個右,先推開了兩扇門,看到了兩間空無一物的房間,我們把門關上,再向前走,仍是一人一邊,推開了那兩扇門。

  我們兩人在向前走的時候,是並肩走著的,在來到門前,要去推開門的時候,自然要半轉過身去,所以,當我們同時推門的時候,我們是背對背的。

  我推開了門,向內一看,仍然是一間空房間,可是就在我要轉回身來之際,一下抽噎也似的聲音,同時,有一個人的背,重重撞在我的背上!

  那當然是陳長青在突然之間,急速後退造成的結果。

  《房間正中直立著人》

  那自然也是陳長青半推開了那扇門來之後,看到了令他十分吃驚的景象之故。

  我立時轉過身來,陳長青在撞了我一下之後,身子仍然搖晃著站立不住,我連忙先扶住了他,心中忽然想起,當日他夜探蠟像館,多半也是這樣子驚惶失措的。我向他推開的門內看去。

  門內,是同樣的一間房間,光線陰暗之至,僅僅可以看到在那間房間的正中,有一件直立著的物體,但是,又隨即可以看出,那是一個直立著的人。

  已經以為石屋之中是決不會有人的了,陡然之間看到有人,自然難免吃驚,連我也不禁楞了一楞。

  那個直立著的人,背對著門口,他站立的姿勢不怪,只是直立著,但是雙手的姿勢卻相當怪,雙手高舉,在頭頂上,雙手的十隻手指,指尖互抵著,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突然之間有了這樣的發現,真叫人有點手足無措。但是我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對不起,我們完全不知道這裏有人。我們是根據天池老人留給一位朋友的地址,找到這裏來的。」

  我在門口說著,那個人仍是一動不動地背對門口站著,看起來,根本不像是一個人,只是一具雕像。這時,也看清那個人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寬大的長袍,樣子很奇特,不像是僧袍。

  陳長青也定過神來了,他低聲道:「他一動也不動,看來,正是在──完全靜止狀態中。」

  陳長青在講話之中,頓了一頓,我知道他本來是想說「在死在狀態中」,臨時才改了口的。

  「完全靜止」和「死」實在也沒有什麼不同,「死」不就代表了完全的靜止嗎?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向房間中走去,可是身子才一動,陳長青就將我一把拉住,低聲道:「你忘了『瘦子』寫下的情形了?當他們在靜止狀態的時候,關係到生和死的玄秘,不要接近他們。」

  我道:「我們盡量不接近他,總要進房間去看看的。」

  陳長青十分緊張:「好,我們貼著牆走進去。」

  那人站在房間的中央,自然貼著牆走進房間去,是和這個人保持距離的最好方法了。

  我們背貼著牆,打橫移動身子,走進了房間,很快就來到了那人的正面。依稀可以看得出,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雙眼居然睜著,可是全身上下,完全靜止。

  那情形,和米端的蠟像館中的所看的情形,表面上是完全一樣,可是只有同時經歷過兩種情形的人,才知道實質上多麼不同。

  是的,同樣是靜止,可是卻完全不同。

  《徹底靜止一如死亡》

  蠟像館中的靜止是劍拔弩張的,在靜中有極度的動感,是正在動作中的一剎那的截取,那種動感,可以令人心頭震憾無比。

  而這時,這個男人的靜止,卻是真正的靜止,甚至給人以永恆的靜止之感,那是徹底的靜止,一如死亡。

  而我和陳長青也立即明白了:那是死亡,是一種能由自己控制的死亡。

  我們都屏住了氣息,我們知道有這種情形,但是從別人的描述之中知道有這種情形,和親自看到,是全然不同的兩種感覺。

  如今,眼前的這個人,究竟是死是活呢?他當然是活人,可是卻在死亡狀態之中。

  這時,我首先想到的是:思想靜止,是什麼意思呢?思想如果代表了靈魂,那麼,這時這個人的靈魂是在什麼狀態之中,和真正的死亡又有什麼不同?

  這是極其神秘的一個問題,雖然我有好幾次和靈魂接觸的經歷,但是那全是經過真正死亡過程的,像現在這種詭異莫名,甚至連想像都無法想像的情形,卻從來沒有經歷過。

  我們盯著那人,不知過了多久,各種各樣的問題,盤旋在腦際,全都要那人來解決,可是那個人卻一直維持著這樣的姿勢,一動不動,連眼睛也沒有眨過。

  我們的眼睛越來越能適應黑暗,也把那人的面目,看得更清楚。

  那人有著線條十分硬朗的臉型,身型並不高,看起來相當英俊,皮膚黝黑,從他高舉著的手臂看來,他是一個十分強壯有力的人。他的頭髮又短又硬,濃密得像是戴了一頂黑色的帽子一樣。

  他當然是亞洲人,而且,也有著高山民族的特徵,所以也可以假定他是西藏人。

  過了好久,大約至少有一小時,那人仍然一動不動,我和陳長青互望了一眼,兩人都是一樣的意思,覺得不應該打擾他,就又貼著牆移動,走出了那房間。

  一出房間,陳長青就道:「這人自然是天池老人的一夥,他什麼時候才會活過來?」

  陳長青不用「醒過來」,而用「活過來」這樣的說法,聽起來自然更怪異。

  我苦笑:「誰知道。」

  陳長青道:「等?」

  我道:「當然,又不能把他叫醒。」

  陳長青的神情極其興奮:「真是不可思議。」

  我不像他那樣激動:「一切,到現在為止,還都只是我們的設想,真正的情形如何,還要等樓上那人醒來之後向我們解釋──如果他肯向我們解釋的話。」

  陳長青搓著手,繼續著他的興奮:「如果我學會了這種本領,真是可以做任何事情了。」

  《圓形石屋聲音敏感》

  陳長青續道:「銅牆鐵壁,也擋不住靈魂的進出,『神遊』,真是,真是太刺激了。」

  我翻了他一眼:「是啊,利用你的靈魂,你可以刺探任何秘密,可以成為世界上知道任何內幕最多的人,或者,是知道內幕最多的鬼。」

  陳長青有點惱怒:「你的目光怎麼那樣淺?我可以用我的靈魂,探索人類的過去和未來,誰知道靈魂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大有可能,可以在所有的空間之中,自由來去,有了這種神通之後,那──那──」

  他側著頭,想不出適當的形容詞來。我也想不出,人如果有了這樣的能力之後,該稱為什麼,神?仙?妖?魔?總之再也不是人就是了。又或者,根本是每一個人都可以有這樣本領的,只不過由於某種原因,人類的這種本領久已消失,只在少數人身上還存在著?

  這真是有關生死之謎的鎖,看來,似乎有一把鑰匙,可以把這把鎖打開來。

  陳長青沒有再說下去,我由於思緒紊亂,也沒有說什麼,我們默默地在樓上的走廊中走動著,在不知不覺間,又到了樓下。那時,我們兩人都陷入沉思之中,腳步的移動是下意識的,是什麼時候又進入了那石屋的圓形部份,根本不知道。

  而使得我知道我們又到了石屋的圓形部份的原因是,我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人總有聽到過自己心跳聲的經驗,可是心跳聲聽來這樣清晰,這樣響亮,對我來說,卻還是第一遭。

  當我陡然之間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之後,我不禁楞了一楞,抬起頭來,恰好看到了陳長青也一臉錯愕地向我望了過來。

  他的神情告訴我,他正和我一樣,也聽到了自己的異樣的心跳聲:他想開口,可是我不等他出聲,立時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什麼也不要說。

  這時,石屋之中,靜到了極點,或許是由於十分寂靜,再加上石屋的建築十分奇特的緣故──在才進來的時候,講一句話,就引起了陣陣的回聲,由此可知道圓形的石屋對聲音有特別敏感的作用,所以,我才會這樣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當我在這樣想的時候,陳長青現出略有所悟的神情,先側頭想了一會,然後,在地上坐了下來,盤起了腿,同時也示意我這樣做。

  我只感到,就算陳長青不示意我這樣做,我也一樣會盤腿而坐,在這樣寂靜的環境之中,這樣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腦後又縈迴著那樣不可思議的神秘問題,在那樣的情形之下,人就會自然而然,想到一種靜態的姿勢,而盤腿而坐,正是最普通的一種靜態姿勢。

  《聲音景象完全配合》

  我坐了下來,開始,還和陳長青互望著,不多久,就自然而然閉上了眼睛,但絕不是睡著,而是思路十分清楚,不多久,只覺得聽到了許多古怪的聲音,而這些古怪的聲音全是來自我自己身體之內的,心跳聲,呼吸聲,腸臟所發出的咕咕聲,甚至於,連血液在流動的聲音,也可以感覺得出來──我不說聽到了自己體內血液流動的聲音,因為那實在不可能,可是卻又實實在在,有血在流動出聲的感覺。

  這真是怪異莫名的現象,環境再靜寂,也不至於可以聽到體內發出那麼多聲響的。我在想,一定是那石屋的建造有著特殊的聚音效果之故。

  在聽著自己的身體之內,發出那麼多怪異聲音的同時,漸漸地,起了一種十分奇妙的感覺,那種感覺,由於是前所未經的,所以也十分難以形容。

  開始的時候,所有的聲音,確確實實是從身體內部發出來的,可是過了一會(不知過了多久,由於感覺的奇妙,早已全神貫注去體會那種感覺,而渾然忘卻了時間),聲音漸漸擴大,離開了身體的範圍。在聽覺上而言,還是那樣清楚,可是在感覺上已經不一樣。

  呼吸聲,聽來像是風聲,心跳聲,聽來像是不知道什麼物件的碰擊聲,血流聲,聽來像是有一條清溪在身體不遠外潺潺流過,而咕咕聲,像是小溪的石上,有著蛙群在鳴叫。

  當我聯想到小溪流水之際,我整個人真的就像是躺在小溪邊上,享受著微風的吹拂一樣,而且所有的聲音,全是與這種環境想配合的。

  過了一會,我意念轉變了一下,不知道是由於什麼原因,我忽然想到了高山積雪的融化,於是,一下子,我聽到的聲音,就與我想到的風景相配合了,融了的雪,匯成一股股的水流向下淌,有時經過懸岩,就滴下來,發出滴答的聲音,風聲依舊,可是再也不是小溪邊的輕風,而是掠過山岩的勁風。

  本來來自身體內的聲音,化為大自然中所發出的一切聲音,而我整個人反倒被這些聲音所包圍,像是置身在這些聲音所形成的環境之中,而且,更奇妙的是,環境可以全然隨著自己的意念而改變,一下子在清溪之旁,一下子在高山之巔,一下子又在大海之濱,簡直是千變萬化,隨心所欲。

  以前,我也曾受過「氣功」的嚴格訓練,也曾有過長期靜坐的經歷,甚至也有過摒除一切雜念,類似參禪打坐的體驗,可是在感覺上,和現在是完全不一樣的,現在的那種奇妙的感覺,宛若人已經離開了自己的身體,或者是身體忽然無限地變大,而人的思想,則在變大了的身體之內活動一樣。

  《不動的人醒轉過來》

  (那本來就是一種十分難以形容的感覺,所以在描述方面,文字可能有點凌亂,不是十分容易明白,但是我已竭盡所能,希望可以多看幾遍,就會有多一點的體會。)

  當我想到了「我已離開了自己的身體」這一點時,不由得陡然震動了一下。

  那一下震動,把我的意念一下子拉了回來,像是離開了身體的我,又回到了身體之中一樣,令得我就在那時睜開眼來。

  我當然還在那石屋的圓形部份,也還維持著盤腿而坐的姿勢。

  室內的光線十分黑暗,但由於已習慣的緣故,所以我看出去,可以看到陳長青,他也仍然坐著,而且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

  一看到了陳長青這種樣子,我心中不禁陡然一動:我剛才是不是也是這樣一動不動呢?這種一動也不動的情形,看起來不正是天池老人他們在「神遊」或「可控制的死亡」中的狀態?

  看起來,石屋的這一部份建築,必然十分有助於「修練」過程的進行,不然,何以對一切還只是推測,可以說一無所知的我和陳長青,都會自然而然進入了這樣一種從未經歷過的奇妙境界之中?

  我在迅速地轉著念,在極度的寂靜之中,我聽到了有腳步聲自樓上傳了下來。樓上房間中有著一個一動不動的人,是不是他醒過來了呢?

  當腳步聲越來越近之際,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提醒陳長青,他已經陡然睜開眼來,一臉的疑惑驚喜之色。

  從他的神情上,我可以推測得出,他的奇妙經歷,多半和我一樣。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向門外指了一指。

  這時,腳步聲已來到了門口,門被緩緩打了開來,我們在樓上見過的那個人,看來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雙眼炯炯有神,甚至在黑暗中看來,他的眼神也極有光彩。那人向我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們離開石屋的圓形部份,到外面去。

  我和陳長青忙站了起來,走向外面,那人的態度十分友善,看起來一點也不以我們闖進石屋來為忤,他那英挺的臉上,一直現著親切的微笑。

  他輕輕地關上了門,雖然他的動作十分小心,但還是發出了一些聲響,那一下聲響所引起的回聲,在門已關上之後,還是隱隱可聞。

  不等我們開口,那人已經道:「你們剛才在的地方,不是很適宜講話,所以請你們出來,請坐。」

  我和陳長青一樣,心中都不知有多少疑問,坐不坐倒無所謂,陳長青首先迫不及待地道:「那裏對聲音特別敏感,可以把細小的聲音擴大?」

  那人笑了一下:「是的,細小的聲音在那裏都會引起迴盪。」

  《說話有趣具說服力》

  那人道:「但是你若感到了聲音的擴大,那還是你在這樣想的緣故。」

  我們都有點不明白,那人又做了一個手勢,請我們坐下,他自己也坐了下來:「人的思想是全然沒有限制的,當你想知道什麼的時候,你就會感到什麼。」

  我吸了一口氣:「話雖然那麼說,可是普通的情形之下,想是一回事,能不能真有這麼確切的感受,又是另一回事。」

  那人又笑了一下:「當然,真要想到什麼就感受什麼,是要經過一定的鍛練過程的,兩位剛才──」

  他接下來,就把我們剛才在石屋圓形部份的感受,說了一遍,他一面說,我們一面不住點頭,因為他把情形說得一絲不差。

  陳長青一等他說完就問:「你怎麼知道的?」

  那人道:「幾乎每一個人,在那裏,受到了特殊環境的影響,經歷都是一樣的。」

  我又問:「那地方──是不是特地用來作為鍛練某種異能之用的?」

  那人道:「可以這樣說,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很多事,都需要特殊環境的幫助,要健身,在健身房中進行總比較好,要參禪,自然在幽靜的禪房之中,更加適合,青燈古佛,使人油然而生出家之念,流水行雲,就能教人詩興大發。」

  那人說話十分有趣,他一下子舉了四個例子,從健身到吟詩,看來是全然不相干的,但是卻又有著一種異樣的說服力。

  我和陳長青異口同聲問:「那麼,請問,那裏是為了訓練一種什麼樣的能力而設的?」

  那人一直對答如流,可是對於這個問題,他卻覺得有點難以回答一樣,想了片刻,才道:「兩位能來到這裏,想來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先聽聽你們的想法,再作回答。」

  我和陳長青互望了一眼,不錯,我們正有著許多設想,所以在接下來的半小時之中,我們把已經有過的種種設想,都說了出來。

  那人一直只是用心聽著,並不打斷我們的話頭。

  等到我們講完,那人現出了相當訝異的神情來,長吁了一口氣:「兩位想得真不少,我看兩位不是尋常人,能請教貴姓大名?」

  那人和我們見面之後已說了許多話,的確,雙方之間,還未曾有過最簡單的介紹,這時他忽然問起名字來,雖然有點突兀,但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和陳長青說了名字,那人「啊」地一聲,站了起來,十分熱烈地握著我的手,接著,滿臉歡容:「原來是衛先生,真是,我有幾個朋友,不止一次提起過你,真是,真是──」

  《非人協會濟濟多士》

  他像是不知如何措詞才好,陳長青接了上去:「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我瞪了陳長青一眼,那人卻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十分率直純真:「是的。」

  我倒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在整件神秘事件中,我們一無所知,正不知有多少疑問,是要向他請教的。

  我道:「閣下的幾位朋友,他們是──」

  那人忙道:「一位是阿尼密先生,一位是端納先生。」

  一聽得這兩個人的名字,我也不禁陡然楞了一楞。阿尼密是一個出色的靈媒,在和靈魂溝通方面有著極超特的才能。而端納則是一個有奇蹟般的能力的探測師。

  而更重要的是,這兩個人都是「非人協會」的會員,那麼,眼前這個人也就絕不是等閒人物了。

  陳長青也知道阿尼密和端納,所以他敢立時問:「請問閣下大名是──」

  那人有點羞澀地笑了一下:「我其實沒有什麼特殊的本領,只是──濫竽充數的,我叫金維,我是在中國西康,葉格浪湖邊長大的,我不是藏人,我是彝族人。」

  他這樣說,自然已表明了身份,他也是非人協會的會員了。

  可是,金維這個名字,我又確然未曾聽說過,看陳長青的情形,他也不像知道的樣子。多半是由於有求於人,所以陳長青居然也善於應付起來:「貴會的會員,沒有一個不是出類拔萃的異人,我們孤陋寡聞,所以未曾聽過閣下的大名。」

  他說著,還向我瞪了一眼,眼色之中大有「你衛斯理算是什麼角色」之意,令我又好氣又好笑。

  金維忙道:「好說好說,我由於長期在康藏一帶活動,很少見外間的世面,而且,大部份時間,都花在喇嘛廟之中,那是幾乎與世隔絕的所在。」

  陳長青馬屁惟恐拍之不及,連聲道:「那是世上最神秘的地方了,閣下一定十分有修養了。」

  我聳了聳肩,示意陳長青大可不必這樣子,陳長青居然臉紅了一下。

  金維又客氣了幾句,才道:「天池老人,是鐵馬寺中的一位智者。」

  他一下子就提到了天池老人,這使得我們心跳有點不由自主地加速。我們連連點頭,表示明白什麼是「鐵馬寺中的一位智者」。

  鐵馬寺是康藏交界處的一座規模十分宏大的喇嘛寺,在寺中,不但有著許多修為極深的喇嘛,而且還有許多智者,智者來自世界各地,在鐵馬寺中,經年累月鑽研各種不同的學問,大多數都和佛學有關,也涉及許多玄學方面的知識。

  這些智者,大多數在鐵馬寺中一住幾十年,可能他們的研究,一點結果也沒有,就此了結了一生。

  《轉世情形共分三種》

  但也有可能他們已經積聚了超人的智慧和學識,但是一樣罕為人知,因為他們的目的,只是追求知識,而不是出名。

  在智者之中,有的是奇才異能之士,天池老人這個異人,是鐵馬寺中的一個智者,那並不令人感到驚異,反倒覺得是理所當然的事。

  金維又道:「他本來研究的學問是『轉世』,這門學問十分深奧,人人都知道有轉世的現象存在,可是沒有人知道究竟。」

  我插了一句口:「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相信有轉世現象的存在的。」

  金維做了一下手勢:「我的意思是,像我們這樣的人,應該都肯定轉世的現象。」

  陳長青的毛病又犯了:「是,是,普通人當然不在其例,還有人連為什麼會有雷電也不明白的哩。」

  金維笑了一下:「天池老人對轉世現象,有十分深刻的研究,他甚至已可以正確無誤地指出轉世者出生的地點。鐵馬寺中有喇嘛圓寂了,他都能知道他們會轉世出生在何處。」

  陳長青道:「我曾見過一個小女孩──」

  金維道:「是,她是一個喇嘛的轉世,轉世的情形有三種,絕大多數的一種情形,是轉世者對前生的事情一無記憶,而且終其一生,也記憶不起來。第二種是出生時完全沒有前生的記憶,但是前生的記憶會逐步回來,到他成年時,就完全記得前生的事了。第三種,是帶著前生的記憶轉世的,一出生就有前生的記憶。」

  他把「轉世」這種現象,解說得十分詳細,我雖然覺得他所說的和我們想知道的有些離題,但想來他這樣說,一定有道理在,所以並沒有打斷他的話。

  陳長青聽得興致勃勃:「最好的情形,自然是第三種了?」

  金維搖頭:「不,是第二種。由於幼兒身體的結構十分軟弱,一個生下來就有前生記憶的幼兒,會有相當長的一個時期,要忍受異常的痛苦。而且,在很多地方,一個生下來就有前生記憶的幼兒,是會被認為一種妖異,十分驚世駭俗。」

  陳長青忙不迭道:「是,是,最好的情形是第二種。」

  金維道:「天池老人研究的目的,是想要把所有轉世的情形,都控制在第二種的情形,他不斷研究,據我所知,他在鐵馬寺中,至少度過了五十年。」

  陳長青忽然掉了一句文:「唉,這才叫皓首窮經。」

  金維顯然沒有聽懂這句話,陳長青得意地解釋:「就是說,為了要了解經義,令人研究得滿頭白髮。」

  金維嘆了一聲:「是的,為了研究轉世,就必須和靈魂有一定程度的接觸。」

  《練天眼通成績不俗》

  金維又道:「人的身體,固然可以和靈魂有一定程度的接觸,但總不如靈魂和靈魂的直接接觸,更可以互相溝通。」

  我感到他漸漸說到正題上來了。陳長青更是一付如飢似渴的樣子。

  金維道:「學問的研究,一環扣著一環,為了要達到這一個目的,天池老人又必須研究靈魂,他是一個充滿智慧的人,當他首次向鐵馬寺中幾個最有資格的喇嘛,提及佛家的『天眼通』,根本就是人的靈魂離開身體,去到遙遠的地方,把『看』到的一切再傳回腦部一種過程之際,連最有資格的老喇嘛,也嚇了一跳。」

  我吸了一口氣:「天池老人的想法,是很有道理的。」

  金維道:「那幾個喇嘛,窮盡十年之力,在修練『天眼通』,有的已經有了一定的成績,但是也能行而不知其理,當時,雙方之間的對話,我記得相當清楚,因為我適逢其會,恰好在場。」

  金維是一個不喜歡表現自己的人,他說「適逢其會」,自然只是自謙之詞,事實上,他做為天池老人的助手,已有相當的一段時日了。

  當日,在鐵馬寺中發生的事,情形必須較詳細地記述一下。

  ※※※

  鐵馬寺的規模十分大。房舍依著山勢,重重疊疊,有資歷的老喇嘛,都有自成一角的院子,不受他人的打擾。也只有像天池老人這樣有聲望的智者,才能把四位老喇嘛一起請來,商討一個問題。

  天池老人在智者所住、研究的大院子的一角,在一塊相當巨大的突出的懸崖之下,有著一幢他專用的建築物。那幢建築物相當奇特,當初不知道是由哪一位喇嘛還是智者建造的──由於屋子就在大石之下,所以它沒有屋頂,屋頂就是大石的底部。

  天池老人當初選擇了這幢房子的原因,也由於這一點,一抬起頭來,就可以看到並不平整的岩石。在一般人來說,石頭自然是沒有生命的,但是智者自有智者的想法,他認為每一塊石頭的生命,都可以上溯到幾千萬年、幾萬萬年之前,比人類或一切生物短暫的生命,長久了不知道多少,所以,仰望巨大的岩石,也有助於對生命奧秘的思考。那天,當天池老人和四個在鐵馬寺中有極高地位的喇嘛,再加上金維,一起聚集在那幢建築物中的一間房間中,時間將近黃昏,陽光自窗中斜射進來,在房間之中,投射出一片朦朧的金黃色。夕陽的光芒雖然燦爛,但是卻在迅速地褪色,光線正在逐漸變得暗淡。

  所有的人都保持著沉默,在等待著黑暗的來臨。

  鐵馬寺中大多數的喇嘛和智者,都有在黑暗之中沉思的習慣,認為黑暗之中,更可以使人思索一切神秘莫名的事。

  《思想遠遊人類本能》

  他們都在等待著黑暗的降臨。

  當天色漸漸黑下來之際,天池老人首先開口:「各位都對『天眼通』很有研究,我自己也曾涉及,很想和各位交流一下這種神通的究竟。」

  在天池老人說了「開場白」之後,又是一個時期的沉默,一位喇嘛──叫作五散喇嘛的,才道:「那是佛家的神通之一,佛家具各種大神通,靜心修練,都可有成,我就能靜觀遠近天下事,這裏各位都能。」

  天池老人沉聲道:「是,可是各位有沒有想到過,人靜處一隅,卻能觀遠近之事,是由於靈魂離開了身體之故?在施展神通之際,靈魂不在肉體之中。」

  這幾句話一出口,雖然全是修養十分高深的喇嘛,也全都不免震動了一下,他們都曾施展這種神通,但從來也未曾將之和靈魂聯想在一起過。

  過了好一會,仍然由掌握這種神通最深的五散喇嘛說話:「不覺得有靈魂離體的感覺。要是靈魂能隨時離體,那是『神遊』,境地更高,不是我們所能企及的。」

  天池老人堅持著:「兩者是一樣的。」

  幾個喇嘛都沒有出聲,顯然他們都需要好好思索天池老人的說法。

  天池老人又道:「『神遊』這種現象,一般會認為真有什麼具體的形象或具體的一樣東西,離開身體,但其實,是虛無的,就是我們的思想。甚至是一個普通人,一點也沒有修為的,他的思想要到哪裏,就可以在一剎那間,達到目的──」

  幾個喇嘛發出了一些類似不同意的聲音來。

  天池老人忙道:「當然,普通人思想的遠遊,和曾經修練過的人,大不相同,但實質上是一樣的,正因為人人皆有這樣的本能,所以在經過了修練之後,才能到達一層比一層更高的境界,若是人類根本沒有這種本能,一切的神通,皆不可能。」

  五散喇嘛嘆了一聲:「佛、菩薩、羅漢,本來皆由人來,這倒是說得通的。」

  天池老人受到意念上的支持,他的聲音也變得高了起來:「所以,在我們這些人──」

  他講到這裏,向金維看了一眼,搖了搖頭──在房間裏的幾個人中,只有金維,並沒有掌握到任何形式的神通。他又道:「我們所掌握的神通,都是由於我們思想為起因,靈魂離體的效果,」

  房間中仍然很靜,天池老人揚起手來,伸手向前一指:「打個譬喻,我伸手一指之間,思想已有了想去的目的地,不論多遠,思想途徑都直線行進,這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而我們所能做到的是,我們的靈魂,能在瞬剎之間,循著思想行進的路線,到達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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