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
下了本庄兒玉交流道後又行駛了五分鐘，終於到了那家醫院，外觀是一棟龐大的方形建築物。把車停在停車場後，栗林和東鄉一起走向大門。
走進玻璃門，一名身穿制服、三十五歲上下的警官立刻迎上前來。輪流看著他們兩人問：「請問是泰鵬大學的老師嗎？」
「是。」東鄉回答。
警官點了點頭，自我介紹說，他是縣警高速公路隊的巡查長，然後向他們鞠躬，說：「請節哀。」
「遺體在哪裏？」東鄉問。
「這裏，請跟我來。」
警官邁開步伐，栗林他們跟了上去。
他們來到醫院的太平間。頭部包著繃帶的葛原躺在床上，臉上沒甚麼傷痕。
「的確是葛原，」東鄉用沉痛的聲音說：「到底是怎樣的意外？」
「他真的死得太冤枉了。」警官充滿遺憾地皺著眉頭向他們說明。車禍發生在今天早上八點左右，他在關越高速公路往東京方向剛過本庄兒玉交流道的地方，被一輛從後方駛來的貨車輾過。
「葛原先生似乎把車子停在路肩，走出車外。現場有警示發煙筒，研判可能是他打算放置警示發煙筒時，被後方的貨車輾斃。」
「他為甚麼走出車外？」栗林問。
「我們調查了葛原先生的車，發現引擎室的風扇皮帶斷了，可能因此導致引擎過熱，他應該打算把車停在路肩，打電話叫ＪＡＦ〔註：日本汽車聯盟（ＪＡＦ）：在高速公路遇到困難時，如沒有汽油或電池沒電等狀況，可以提供２４小時全年無休的道路救援。〕。高速公路上有時候會發生類似的意外。雖然他立刻被送來這家醫院，但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從他的駕照上立刻知道了他的身分，只是不清楚他家人的聯絡方式。他的智慧型手機也壞了，我們不知道該聯絡誰。檢查他留在車上的物品後，發現了泰鵬大學的信封，猜想他可能和大學有甚麼關係，所以就打電話去問了一下。」
東鄉點了點頭。
「原來是這樣。我剛才在電話中也說了，葛原是單身，岐阜人，聽說他母親還住在老家，只是我們並沒有他老家的電話。但我知道幾個和他熟悉的人，會立刻設法聯絡他們。遺體可以暫時寄放在這裏嗎？」
警官露出為難的表情，最後點了點頭。
「好，我們也希望最好把遺體交給他的親人。那我這裏就等你的電話。」
「麻煩你了。請問他的車子呢？你剛才說，他的車子引擎過熱。」
「那輛車已經拖吊到這家醫院的停車場，希望交給死者家屬，但可能要先修好風扇皮帶才能開動。」
「車子本身並沒有撞壞吧？」
「對，貨車輾過葛原先生後就停下了。」
「車上的東西呢？」
「都還在。」
「還留在車上嗎？」
「是。」
東鄉吸了一口氣。
「可不可以讓我們看一下？因為可能有學校的公物，最好能夠交還給我們。」
警官並沒有對東鄉這番話起疑，很乾脆地回答：
「好，那我帶你們去看車子。」
他們離開太平間，走向醫院停車場。那輛栗林很熟悉的深藍色休旅車停在醫院工作人員停車區。
「的確是葛原的車子。」栗林說。
警官掏出鑰匙，打開車門：「請你們確認一下。」
東鄉向栗林使了一個眼色，栗林打開車門，向車內張望。
副駕駛座上有一個行李袋，後方座位上有一個背包。丟在車內的滑雪鞋和手套沒甚麼好檢查的，但滑雪衣的口袋卻有必要檢查一下。只不過檢查之後，並沒有發現任何東西。
他又檢查了行李袋。裏面有平板電腦、數位相機和換洗衣服。他交給了東鄉。
「你們有沒有看平板電腦裏的內容？」東鄉問警官。
「沒有。」警官搖了搖頭。
「他設定了密碼，我們打算如果打電話去泰鵬大學，仍然找不到認識他的人，才會設法破解密碼。畢竟我們盡可能不想觸及死者的隱私。」
「原來是這樣。」
栗林又檢查了背包。裏面除了水和備用食物以外，還有一個差不多手掌大的四方形儀器。上面有可以伸縮的天線。
「所長！」栗林讓東鄉看背包裏的東西。
「這是甚麼？我們也看不懂。」警官問。
「這是大學使用的測試儀器，」東鄉面不改色地說：「我果然沒有猜錯。這些都是我們研究所的公物，我們可以把這個行李袋和背包帶回去嗎？」
警官露出為難的表情：「好，我請示一下上司，請稍等。」他從口袋裏拿出手機，背對著栗林他們開始打電話。
栗林和東鄉互看了一眼。老謀深算的研究所所長輕輕點了點頭，似乎在說，目前的發展對我們很有利。
東鄉剛才對警官說，不知道葛原母親的聯絡方式，這句話根本是騙人的。葛原留在研究所的履歷表上清楚地寫著他老家的電話。只是如果如實告訴警方，警方就會把遺體和遺物都交還給他的母親。對東鄉他們來說，無論如何都想帶走他的遺物，所以接到消息後，立刻火速趕來這裏。
警官打完電話後，轉身面對他們。
「讓兩位久等了。上司已經同意了。你們可以帶走，只是需要辦理一下簡單的手續。」
「麻煩你了。」東鄉用誠懇的語氣說道，對警官鞠了一躬。
※※※
栗林他們下午四點多回到了研究所。在東鄉的辦公室重新檢查了葛原的行李袋和背包。
東鄉對警官說是「大學使用的測試儀器」，其實就是測向儀。面板上有八個ＬＥＤ燈，亮燈的數量會隨著接收到的電波強弱而改變。栗林打開電源，拉出天線，在原地緩緩轉了一圈，但一個燈都沒亮。恐嚇信上說，只要在三百公尺內，就可以找到訊號發射器。反過來說，超過三百公尺，這個儀器就無法發揮任何作用。
「喂，你來看看這個。」東鄉把筆電螢幕轉向栗林。
筆電內有十張照片，都是在同一座雪山所拍攝的。
「這就是數位相機裏的照片，」東鄉說：「你覺得是哪裏的雪山？」
「這……」栗林偏著頭，在螢幕上仔細看著每一張照片。十張照片中，有三張是「Ｋ─５５」的照片，對判斷埋藏地點完全沒有幫助。只能從拍泰迪熊的七張照片中尋找線索。其中有一張照片拍到了遠方的山稜線。但栗林從來沒有去過雪山，當然不可能知道是哪一座山。
雖然無法判斷地點，但其中有一張拍到了附近的設施。
「所長，這張照片的角落拍到了像是鐵塔的東西。」栗林手指著那張照片的一角：「會不會是滑雪場的纜車塔？」
東鄉探頭看著螢幕。
「是嗎？我從來沒有去過滑雪場，所以不太清楚。」
「我也不是很熟，但覺得應該是纜車塔，否則，不可能在這種深山裏建造鐵塔。而且，車上有他脫下的滑雪衣，如果是普通的雪山，應該不會全副武裝。葛原是岐阜人，又是滑雪高手。聽說他也是為了滑雪才買休旅車。」
「如果真像你所說，會是哪裏的滑雪場？」
「這個嘛，」栗林搖了搖頭：「這就不太清楚了……」
「無論如何都要查出來。看看有沒有甚麼線索？對了，有沒有高速公路的收據？如果知道他從哪裏上高速公路，就可以查出是哪一個滑雪場。」東鄉開始在行李袋裏翻找。
「不，我想應該沒有。因為他的車上裝了ＥＴＣ。」
「ＥＴＣ？那不是可以從這條線索調查嗎？一定會留下紀錄。」
「很遺憾，可能沒辦法。雖然休息站有機器可以列印收費紀錄，但必須要有ＥＴＣ卡。」
「沒有卡嗎？」東鄉看著行李袋和背包。
「沒有，應該插在車子上。」
「但即使沒有卡，有時候也需要調查吧，這種時候要怎麼辦？」
「我記得可以在網路上查。」
東鄉拍了一下手：「不是有方法嗎？那就這麼辦。」
「不行。」
「為甚麼？」
「因為我們不知道ＥＴＣ卡的卡號。」
東鄉無力地垂下頭，但立刻抬了起來。
「信用卡帳單上應該有ＥＴＣ的收費紀錄。可以打電話到信用卡公司問一下。」
「不，如果不是本人，恐怕不行。」
東鄉皺起眉頭瞪著栗林。
「怎麼回事啊？我拚命想辦法，卻全都被你否決。你故意和我過不去嗎？」
「啊，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對不起。」栗林縮起脖子。
「全都怪你沒有把ＥＴＣ卡帶回來。你也動動腦筋嘛，完全想不到任何辦法嗎？」東鄉噴出來的口水濺到栗林的眼鏡上。
栗林拿下眼鏡，用襯衫的袖子擦了擦。
「所長，我看還是應該下決心。」
「下決心？甚麼決心？」
「負起責任的決心，向警方求助──」
「不行，不行，你在說甚麼啊。」東鄉突然漲紅了臉：「這怎麼可能嘛。」
「但是……」
「沒甚麼好但是的。這不是我們能夠承擔的責任。一旦這件事曝光，整個日本都會陷入不安。如果能夠順利回收『Ｋ─５５』也就罷了，萬一無法回收怎麼辦？」
「當然會導致很嚴重的後果。但正因為這樣，更需要靠警方。」
「不行，不行，」東鄉拚命搖著手，打斷了栗林的話：「這件事無論如何都要靠我們自己解決。我們要自己找到『Ｋ─５５』。這是唯一的方法。現在也不要奢望有其他的方法，知道嗎？」
栗林沒有回答，東鄉再度叮嚀：「知道了嗎？」
「知道了。」栗林無力地回答，同時想起之前曾經聽到研究員私底下的傳聞。據說東鄉其實知道葛原在開發生化武器，無論是基因重組，還是把芽孢超微粒子化的研究，都需要使用特殊的藥品和器材，所長不可能不知道他購買這些藥品和器材。原本以為葛原是在鑽研技術，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研發出來的「Ｋ─５５」實在太危險了，才急忙對葛原做了處分。
果真如此的話，就可以理解東鄉為甚麼不願意報警了。一旦詳細調查葛原的開發過程，就會查到東鄉也參與這件事。
「怎麼了？你還有甚麼話要說嗎？」東鄉看到栗林沉默不語，似乎察覺到了甚麼。
「不，沒事……」栗林低著頭。
「栗林，」東鄉起身坐在他旁邊，把手搭在他肩上。東鄉聲音很平靜，和剛才判若兩人。
「我一直都很感謝你，你幫了我很多忙。『Ｋ─５５』的事也一樣，如果沒有你，當初不可能處理得這麼迅速果斷。」
栗林渾身緊繃，緊張地說：「謝謝。」
「所以啊，」東鄉又繼續說道：
「這次也只能指望你了。雖然我知道很困難，但能不能請你盡力幫忙？」
「盡力幫忙是指？」
「那還用問嗎？當然是指查出滑雪場，把『Ｋ─５５』帶回來。沒問題，你一定可以辦到。只要你順利找回來，我會安排你當副所長。怎麼樣？你兒子明年要考高中吧？接下來會很花錢，你能夠在這種時候失業嗎？當然不行，對不對？」
這不是問題所在。栗林覺得自己應該這麼回答，但是，他點了點頭。不光是因為擔心失業，更因為聽了東鄉的話，想到了微乎其微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