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０
會場裏的冷氣開得很強，但迪斯美克的開發課課長卻是額頭冒汗。他邊用手帕擦汗，邊拿著麥克風。
「所以，對浮游生物的影響，今後我們也一定會進行調查。誠如您說的，應該會對食物鏈造成若干影響。等確實查出會影響到甚麼程度──」
「你沒有搞清楚啊！我就是在問你，在這個調查階段發生嚴重影響怎麼辦？如果害我們因此捕不到魚，誰要負這個責任！」穿著Ｔ恤露出兩條壯碩臂膀的男子站起來怒斥。他是漁業相關人士，也非常熱心參加成實他們召開的集會。
「不好意思，請別這麼激動。迪斯美克那邊的說明好像還沒結束，請聽完以後，再舉手發言。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請不要隨便發言。」一臉不耐的司儀和昨天不同人，今天是市公所的公關課課長。這場將近兩小時的討論主持下來，他已經聲嘶力竭了。
迪斯美克的開發課課長重新握好麥克風。
「為了調查而進行的挖掘，已經一點點地在做，目前沒有發生重大影響。這個規模，今後會慢慢擴──。」
「這就有問題了嘛！為甚麼你們可以隨便開始挖掘！是誰許可的！」另一個人坐著大聲怒斥。
「這是甚麼話？就是因為做了調查用的挖掘，才知道那裏藏有稀有金屬呀。調查不需要任何人的許可吧。」說這話的不是迪斯美克的人，而是坐在成實旁邊穿西裝的男人。
「你是甚麼人！站在哪一邊的？」剛才發言的男人怒吼道。
「我不是為了要站在哪一邊而來的。不要再講漁業的事了。我倒是希望迪斯美克多談一點商業的事。」
「不要再講了？這話甚麼意思！」
「不好意思。請等一下。請舉手發言！拜託你們，請照我說的做！」司儀垂著八字眉，對著麥克風大吼。
今天這場海底熱水礦床開發的第一次討論會，即便說客套話也無法說進行得很順利。除了包括迪斯美克在內的部份人士，大部份的人都沒有足夠的知識，意見難以達成共識。就連自認準備得很充分的成實，也很難說完全理解，受到不少挫折。
不過今天的成實，不太能集中精神參與討論。理由很簡單，就是掛念著找到塚原這位客人的遺體一事。
她想起昨天，同樣在這個禮堂，看到塚原的事。當時他看起來確實有向成實點頭致意。還是成實會錯意了？成實陪節子去了玻璃分局，但也只是被問了一堆事情，警方根本沒有告知詳細情況。
成實看向和迪斯美克的職員們坐在一起的湯川。他看起來像在看桌上的資料，但其實心不在這裏，也沒有在聽討論會內容的樣子。因為他的眼鏡是摘下來的。
結果，討論會比預定延遲了四十分鐘以上才結束。迪斯美克的人，個個面帶疲憊。推動派那邊的人，唯有湯川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收拾好行李，飄飄然地就走出去了。
「唉，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坐在成實旁邊的澤村站起來說。「能夠約定下次的討論會就是收穫了。」
「不過，我想逼他們公佈深海生物的生態資料。他們說還沒有整理好，這絕對是在說謊。現場提問時，我還以為澤村先生會說甚麼呢。」
澤村將資料收進包包，聳聳肩。
「我是有猶豫要不要說，結果話題就轉到漁業上了。也就是說，我錯過了時機啊。」
這對習慣討論會的他，是很罕見的事。但反過來說，這也代表這個問題很困難。
「對了。」走出禮堂後，澤村彷彿顧慮到周遭似的壓低嗓門。「我本來打算討論會結束以後再問妳，妳家的情況怎麼樣？」
「我家的甚麼情況？」
「我聽說了喔。昨天那位沒回來的客人，結果死掉了？」
「哦……」這個小鎮很小，風聲傳得很快。「是啊，嚇了我一大跳。」
「聽說是從甚麼地方掉下去的？」
「堤防。從堤防掉到岩場，好像撞到了頭。」
「真是可憐啊。不過妳家也很慘吧，警察有來問吧？」
成實點點頭，說上午節子去了一趟警局。
「結果，警方怎麼說？」
「他們沒有特別說甚麼，好像還不太清楚的樣子。我們認為，他可能是喝醉酒爬上堤防，結果不小心失足掉下去了。」
「嗯，可是沒事幹麼爬上那種地方。會不會是自殺啊？」
「我想應該不是。因為那個高度頂多只有五公尺耶！就算跳下去，也不見得一定會死。」
「這麼說也對啦。」澤村喃喃地說。
走出公民館後，成實向澤村他們道別，騎上腳踏車，輕快地踩著踏板朝著沿海道路前進。不久，看到前方有個很高的背影。立刻認出是湯川。成實按下煞車，放慢速度，從後面對他說：「湯川先生，太快了。」
湯川止步回頭。「嗨。」有氣沒力地答道：「太快了？甚麼太快了？」
「太快離席了。您比誰都更早離席不是嗎？」
「妳看到了啊？」
「我還看到您摘下眼鏡，無精打采地坐在那裏喲。」
「被迫參加這種沒有交集的討論，只讓我感到空虛啊。」
湯川邁步開始走，因此成實也下了腳踏車，牽著車走在他旁邊。
「您要回旅館吧。為甚麼不坐計程車呢？」
「我已經決定不在這個小鎮坐計程車了。不需要的時候一輛接著一輛來，有需要的時候卻一輛也看不到。」
可能是昨天在車站等不到計程車，很懊惱吧。
「可是，就算是沒有交集的討論也不能不聽啊。大家可是很努力在溝通呢！」
「那不是在溝通。迪斯美克那幫人只是想留下開過討論會的實績，而你們反對派只是在挑毛病而已。那不是在討論事情。」
「要求環保是在挑毛病嗎？」
「你們要求的是完美的環保。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完美的東西。要求不存在的東西，不是挑毛病是甚麼？」湯川的口氣變得尖銳之際，他的步伐也加快了。成實也開始小跑步。
「我們並非要求他們做甚麼，只是希望他們不要破壞。如果人類不做出奇怪的事，就能守住這片美麗的大海。」
「奇不奇怪是誰來判斷？妳嗎？」
聽到湯川這句話，成實停下腳步。但他卻滿不在乎，自顧自地往前走。
成實瞪了他的背一眼，騎上腳踏車。猛踩踏板，加快速度。追上湯川時，立即煞車。
物理學家停下腳步，冷眼回頭看她。「妳還想繼續討論啊？討論會已經結束了喲。」
成實瞪了他一眼，呼地吐了一口氣，擠出笑容。
「湯川先生，您還會在這個小鎮待上一陣子吧？」
「我會待到調查船的工作結束為止。」
「那我要帶您去一個地方。湯川先生，您會不會潛水？」
「潛水？」
「就是揹著氧氣筒，潛到海裏去。你有潛過嗎？」
湯川打直背脊，露出警戒的眼神，然後還收起下巴。「妳別看我這樣，我可是有執照的。」
「好厲害哦。」成實睜大眼睛，「那麼最近，我們一定要一起去潛水。」
「妳要帶我去的地方是海裏？」
「沒錯。因為我們一直在談海裏的事不是嗎？」
「確實如此。那麼，有機會的話請務必帶我去。」
「我會找到機會的。一定哦！我們約好了。」成實將腳放在踏板上，踩下去。去玻璃浦的海裏潛水時，這位物理學者會露出甚麼表情呢？光是想像就很令人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