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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寫報告時,忽然發現有人站在桌前。草薙從電腦的鍵盤裏抬起頭,間宮組長正低頭看他。
「怎麼,草薙,你不會不看鍵盤打字啊?」
「那組長您會嗎?」
「這種事我怎麼會。」間宮環顧四周後,彎下腰來。「現在有時間嗎?」
草薙搖晃身體笑了出來。「叫我火速把報告寫出來的是組長您喲!」
「這個往後挪沒關係。你跟我來一下,多多良先生在等。」
「管理官?」草薙一驚,連忙回想自己最近的言行,是否犯了甚麼差錯?
「別擔心,他好像不是來罵人的。總之跟我來就對了。」
間宮沒等草薙回答就先走了。草薙慌忙起身,隨後追過去。
來到小會議室前,間宮敲了敲門。裏面傳來「請進。」的回應,是多多良的聲音。
間宮開門走進去,草薙也跟著進去。
多多良脫掉外套,掛在椅背上。會議桌上擺著好幾份文件,其中也有照片,還有不曉得哪個城鎮的影印地圖。
「百忙之中不好意思哦。來,坐吧。」
在多多良的催促下,草薙和間宮並排坐在椅子上。
「我請兩位來不為別的,就是有些異常的事想拜託草薙。」多多良看向草薙。他的表情沉穩,但眼鏡後方的眼睛射出銳利光芒。
草薙打直背脊,應聲道:「是!」
「你知道塚原正次先生過世的事吧?」
草薙沒能立即回答,因為完全沒料到會問這個問題。
「昨天,我有聽到傳聞,聽說在旅行地過世的。」
塚原正次待在搜查一課是十年前的事了。後來因為身體不適,調到其他部門。原本就是不同單位的人,草薙對塚原的事幾乎一無所知,即便他去年退休一事,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塚原先生是我的前輩,非常照顧我。我之所以能成為獨當一面的警官,可以說都是拜塚原先生所賜。」
草薙低下頭。可能是在為往生者祈求冥福。
「昨天,我陪塚原夫人去看了往生的現場。就是這個地方。」多多良將一張照片放在草薙面前。看起來是某個海邊的岩場,由上往下拍的。「他被發現倒在這個岩場,診斷結果是腦挫傷。」
草薙眉頭緊蹙。「不慎失足,從堤防跌下來嗎?」
「當地的警察,似乎想朝這個結論偵辦,完全不想送去解剖。」
這種微妙的說法,讓草薙感到有些詭異。「您發現了甚麼可疑之處嗎?」
「我在靈安室看到遺體的瞬間就這麼想,這不是單純的跌落死亡。」多多良交互看著草薙和間宮,接著又說:「我看過很多跌落死亡的屍體,即便是從幾公尺高的地方掉下來,如果衝擊大到會形成腦挫傷,那麼體內應該有內出血。但遺體幾乎看不到內出血。也就是說,在跌落岩場之前,塚原先生很可能早就死了。」
草薙大驚,嚇出一身雞皮疙瘩。是被他殺的預感嚇到?還是被多多良的慧眼嚇到?自己也搞不清楚。
「看到現場,我就更確定了。塚原先生喜歡喝酒,但從來沒有喝到醉過。喝醉酒爬上堤防、失足墜落這種事,我完全無法接受。」
「這些話,您也對當地警察說了嗎?」間宮問道。
多多良苦笑,搖搖頭。
「交給那種鄉下警察的話,恐怕到地老天荒連死因也查不出來。所以我立刻把遺體送回來,在這裏解剖比較快。」
間宮睜大眼睛。「您打算在這裏解剖啊?」
「這沒甚麼好驚訝的吧。只要按照手續申辦,不會有問題。其實,我已經請刑事部部長打電話給那邊的縣警總部。在這裏解剖後,要是他殺嫌疑濃厚的話,會立刻請那邊的搜查一課出動。當然情報會一字不漏地提供給他們,這樣他們也就不會沒面子。玻璃分局的局長也答應了。」
多多良滔滔不絕說得很快,草薙感歎地看著他的臉。頭髮梳得一絲不亂,個性卻和他看起來像菁英銀行家的容貌不符,據傳他在搜查員時代有些暴衝行為讓周遭捏把冷汗。不過聽他現在說話的樣子,那應該只是傳言。
「那麼,何時要解剖?」
聽到間宮這個提問,多多良抿嘴一笑。「已經結束了。」
啊?草薙和間宮同聲驚呼。
「不,結束了這種說法不正確。昨天運來遺體,今天早上開始進行解剖,不過正式的驗屍報告還沒出來。好像查不出死因。」
「死因不明……」草薙低喃。「這麼說,果然不是腦挫傷嘍?」
「沒錯。死因不明,但頭部的傷很明顯是死後才發生的。也已經排除腦溢血、心臟麻痹等自然死亡的可能性。也就是說,不可能是在堤防上猝死,或是墜落死亡。此外,除了頭部以外,也沒有足以成為死因的重大傷勢。」
「沒有傷,也不是病死的話……」草薙謹慎地繼續說:「會不會是毒物?」
「我猜也是。」多多良點點頭。「目前正在進行各種檢查,死因應該早晚會查出來。不過,本質性的問題不是這個。一個已經死亡的人,為甚麼會倒在那種地方?這才是本質性的問題。」多多良指向剛才的岩場照片。
此時,草薙已經明白多多良想說甚麼了。塚原正次是被人殺死的。
「會在玻璃分局成立偵查總部吧。」
「這是早晚的問題。縣警總部恐怕會向我們請求支援。可是,等他們提出申請,恐怕會延宕調查時機。況且,他們可能不會把主導權讓出來,也不見得會把所有的消息都提供給我們。也就是說,我們有必要獨自進行調查。」
「意思是,實質的主導權掌握在警視廳手裏?」
面對草薙這個問題,管理官搖搖頭。
「並非如此。我沒有要對那邊警察出手的意思。他們要是能好好偵辦,把犯人找出來那也就罷了。可是萬一搞錯方向,延宕了搜查,結果陷入五里霧的話,我不但沒臉見家屬,也對不起塚原先生在天之靈。所以,我才想這邊也要獨自進行調查。若掌握到有利的線索,我也會毫不遲疑將消息提供給那邊的縣警總部。」
「您說獨自調查是您要自己做?」
「沒錯。」多多良將目光轉向間宮。「怎麼樣?你這裏的案子告一個段落後,應該暫時不會有事。當然這種狀況不會一直持續下去,到下一次出動之前,他可以借我用一下嗎?」
「為甚麼要找我?」草薙問。
多多良眼睛發亮。「你不願意嗎?」
「我不是不願意,只是覺得很奇怪。有很多前輩都比我更瞭解塚原先生。」
「這我知道,例如我就是一個。」
「是的。當然我也明白,管理官不便自己出動。」
管理官要指揮很多單位。其中有幾個單位,現在都有案件在處理。
「在這個警視廳裏,沒有人比我更熟悉塚原先生。也就是說,調查的人如果不是我自己,就知識這點來說誰都一樣。」
「既然誰都一樣,所以是湊巧挑到我這個看起來很閒的人嗎?」
「喂,草薙!」間宮尷尬地說:「注意你的用詞!」
「沒關係,草薙有疑問也是很自然的。」多多良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拿起一張文件。「就如我剛才說的,縣警總部尚未向我們請求支援。這時我們如果做出明顯的舉動,他們也會不高興吧。萬一有個閃失惹得他們鬧彆扭的話,後果就麻煩了。但話又說回來,在完全沒有當地情報的狀態下,我們也無計可施。有必要想辦法蒐集現場周邊的情報。所以,這個問題要如何解決呢?」多多良將手上的文件遞給草薙。「塚原先生下榻的旅館裏,還有其他甚麼人下榻呢?我問了玻璃分局的年輕刑警,他很乾脆就告訴我了。令人驚訝的是,除了塚原先生以外只有一位客人。但更令人訝異的是,這位客人是我們都很熟稔的人物。」
草薙收下文件,裏面寫著旅館是川畑重治經營的「綠岩莊」,而住宿客人的名字是──。
「湯川?」草薙從文件抬起頭。「這小子住在那間旅館?」
「現在也還住在那裏。」多多良的表情轉趨緩和。「現在你懂了吧?為甚麼我挑你來執行這項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