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０
澤村駕駛的車子抵達玻璃浦港時，海底資源調查船已經停靠碼頭。成實從副駕駛座眺望這艘船，由於比想像中來得大，看得目瞪口呆。澤村在一旁低喃，好大哦。
把車子停在前方的停車場，和另一輛車並停後，大夥兒走向碼頭。除了成實與澤村，還有五位夥伴也一起來。大家都參加過日前的說明會。上次夜晚去居酒屋交往中的年輕男女也來了。
越是靠近船邊，越是感受到船的巨大。長度將近一百公尺。光就大小來看，有著不輸豪華客輪的氣勢。但真的走近一看，船身的污穢與老舊就很明顯了。甲板上有個灰色裝備，怎麼看都瀰漫著一股工業用的氛圍。
「這麼大的一艘船，竟然能入港啊。」成實說。
「這個港口以前是火山口，所以水深自然也很深，也因此迪斯美克才會想到用這個港口吧。」
聽到澤村的說明，成實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此時有兩名男子走過來，向成實他們打招呼。其中一位很眼熟，收下名片一看，果然沒錯，是第一天說明會擔任司儀的迪斯美克公關課課長桑野。另一位年輕男子像是他的部下。
「今天請盡情參觀，直到各位能接受為止。」桑野笑咪咪地說，一副低聲下氣的模樣。
一行人隨即上船。最先參觀的是操舵室。桑野賣力地說明船身大小、總噸數、最大航速、續航距離等等，中途被澤村打斷。
「這種事就不用說了，跟海底資源開發沒有直接關係。」
「哦，這樣子啊。說得也是。真是抱歉了。」桑野惶恐地說。
接下來經過機關控制室、無線通訊室、海圖室，而澤村對一扇標示「沙龍」的門敏感起疑，要求務必入內觀看。
這個房間相當寬敞，除了桌子和沙發之外，更有液晶螢幕和ＡＶ器材等一應俱全，可以容納十幾個人。
「把稅金用在這種地方啊。」澤村嘲諷地說。
「需要做長期調查時，有時好幾個月都得關在這艘狹小的船上，沒有這種設備的話……」桑野語帶顧慮，小心翼翼地解釋。
接著成實等人被帶來看研究室。研究室共有五間。
「第一研究室，主要是做多重波音響探測裝備等各種音響探查機器的操作，監視聲納的拖航體，操作絞機遠方遙控桿等等。」桑野站在眾多銀幕和操控盤前說明，表情比之前多了幾分驕傲。「各種音響設備，為了避免水中噪音的影響，在本船中央前方部位設有特製的聲納罩──」
「為甚麼會變成這樣呢！」
不曉得哪裏突然冒出的聲音，使得說明到一半的桑野張著嘴巴僵住了。之後他眨眨眼睛，膽顫心驚地環顧四周後閉上嘴巴。
「我不是說過了嗎？要準備兩種線圈。我為此還改寫了程式。」
成實從機器的暗處探出頭來一看，果然看到湯川的側臉。他和迪斯美克的男職員隔著桌子在交談。桌上除了筆記型電腦，還有資料與攤開的設計圖。
「我試著跟您聯絡好幾次了，可是湯川老師您的手機一直打不通……」男職員解釋。
「壞掉了。手機也有壞掉的時候吧。你可以打旅館的電話給我吧？」
「我打了。可是對方說，湯川老師沒有住在那裏……。說是當天，臨時取消了。」
「我是取消了，改住別間旅館了。但我有告知負責訂房的人。」
「哦，這個嘛，他們沒跟我們說。真是怪了。話說，您為甚麼換旅館呢？」
「這不關你的事吧。」
「哦，是，您說得是。」男職員諂媚地賠禮道歉。
突然有人將手按在成實肩頭。成實回頭一看，是澤村。「走吧。」
成實應了一聲「好。」離開此地。
在桑野帶領下參觀了各個研究室以後，走上甲板，聽取搭載的觀測機器的說明。成實覺得很難，有一半幾乎都聽不懂，但澤村卻能陸續提出質問。
「採取自由落體下墜時，是以本身的重量沉入海底，採擷樣本後，自動丟棄鉛錘而上升吧。這個鉛錘會怎麼處理呢？就這樣扔在海底嗎？」
「哦，是啊，雖然是沉在海底，但不會有問題。」
「這就很難說了。這種事難保沒問題吧。因為，那本來就不是該在那裏的東西。現在各種領域的人都在呼籲大家不要把廢棄物扔進海洋，你們卻使用丟棄鉛錘的裝置，這就是問題吧？」
嗯──，桑野露出困惑之色。
「可是這個方法是世界公認沒問題的……」
「我認為這和世界公認無關。重要的是，我們國家海域的事，我們要自己思考。」
哦，桑野縮縮脖子。成實覺得他有點可憐。
雖然專門領域的事聽不太懂，但藉由這些說明，成實明白了一件事：迪斯美克的研究者運用科學技術，致力於未知領域的研究開發。對於現代科學竟然能做到這種地步，也更能由衷感到佩服了。或許湯川說得沒錯，討論想要有結果，就必須正確地瞭解對方。
對於其他裝備也大致說明完畢後，桑野看看手錶。
「這艘船的參觀部份大致到此為止。接下來要去會議室，讓各位看看測試挖掘情況的紀錄片，但還要花點時間準備，這段時間請自由活動。不過，要離開這裏的話，請務必跟我們說一聲，拜託了。」桑野說完，行了一禮。
雖說可以自由活動，但在甲板上也不能做甚麼。澤村坐下來埋頭寫筆記，但其他人都無所事事的樣子。交往中的男女望著海景開始談笑。成實只好決定再去看看剛才說明過的觀測機器。
其中有兩台後面裝著巨大葉輪，猶如魚雷般的東西。剛才雖然聽過說明，但成實還是不太懂。
「這是質子磁力儀。」旁邊傳來聲音。成實轉頭一看，湯川正朝這裏走來。「可以用船拖著，在幾百公尺遠的地方，驗出發生於海底熱水礦床的稀微磁氣異常。」他走到成實的旁邊。「參觀似乎很順利啊。」
看來他早就發現成實他們來了。
「剛才，你說話好大聲哦。是不是有甚麼地方弄錯了？」
湯川皺起一張臉。
「因為規格不合啊。他們準備的裝置，和我所作的線圈。要開始做一件事時，問題就接二連三地來。如果是物理現象產生的毛病我還能接受，但如果是人為的失誤導致研究停頓，壓力就會很大。」
「這真是傷腦筋啊。把珍貴的大海交給老是出錯的人，真的不要緊嗎？」
湯川閃過一抹不悅，但也立刻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認同。
「很遺憾地，我無法反駁這個意見。我也會跟他們說。先不提這個，妳剛才說珍貴的大海……。妳是東京長大的，為甚麼這麼努力要守護這片大海？」
「不可以嗎？不可以守護美麗的東西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在想，可能有甚麼起因讓妳這麼做吧？」
「起因是有的啊，就是我搬來這個小鎮住。來到這裏，看到這片大海，覺得很感動。」
「嗯哼。」湯川似乎無法釋懷。「妳到十四、五歲以前還住在東京吧？妳不想回去嗎？」
「完全不想。」
「是嗎？對一個青少年來說，待在都市應該比較刺激。妳住在東京的哪裏？」
「……王子。」
「北區啊。」
「很難說是有刺激的地區吧。」
「是沒錯啦，不過只要搭電車，不管渋谷或新宿都能去。」
成實看著湯川的臉，慢條斯理地搖搖頭。
「並非所有的年輕女孩都嚮往這種城市，也有人比較適合美麗海邊的小鎮。」
於是湯川以指尖推推眼鏡，定定地打量她。
「怎樣？」
「根據我的觀察，」湯川露出觀察的眼神，平靜地繼續說：「妳不是這一型。」
成實不禁睜大眼睛。
「怎麼說？你可不要亂說喔。湯川老師，你又知道我甚麼了！」成實因為怒氣攻心，嗓門大了起來。
「成實！」澤村跑了過來。「出了甚麼事？」他看看她，又看看湯川。
「不好意思。」成實低語。「沒事。」
澤村一臉詫異地看向湯川。「你是不是跟她說了甚麼？」
冷靜透徹默不作聲的湯川開口了。
「我沒有亂說的意思。如果惹妳不高興了，我道歉。對不起。」
成實沒有回答，只是低著頭。於是湯川說：「那我失陪了。」就走了。
「那傢伙是怎樣啊！」澤村忿忿地啐了一句，轉而向成實問。「妳還好吧？他到底對妳說了甚麼？」
總是不能一直繃著一張臉，成實擠出笑容。
「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對不起。請不要介意。」
「那就好……」
當澤村一臉無法接受地說，傳來桑野開朗的聲音：「讓各位久等了。已經準備好了，請各位到會議室去。我們還準備了一些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