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９
草薙看著擦得晶亮的深藍色車體，開心得想吹口哨。驅動方式是 2WD，耗油 15.8km/l，總排氣量是 3.5L，引擎類型是油電混合。但看到價格，不禁苦笑。如果拿得出六百萬買車，他會先考慮搬家。
草薙握住駕駛座的車門，稍微開了一下。感受到沉沉的厚重感後，將車門關上。關門聲也頗具厚重感。
「別客氣，請試乘看看。」後面傳來聲音。穿著淺灰色緊身套裝的展售小姐，笑容可掬地看著草薙。
「啊！不用，我不是來看車的。」草薙搖搖手，同時看著她胸前的名牌，上面寫著：小關。「您是小關小姐啊。」
「是的。」她面帶笑容回答。「您是警視廳的……」
「我姓草薙。」草薙快速亮出警徽，但立刻就收回去。
她──小關玲子霎時睜大眼睛，隨即說：「這邊請。」帶草薙到會客桌坐下。
「您要喝甚麼飲料？」小關玲子問。
「不用，謝謝。請不用麻煩。我要再說一次，我不是客人。」
「請您別這麼客氣。咖啡好嗎？還是冰烏龍茶？」
「那，烏龍茶。」
「好的。」小關玲子行了一禮就下去了。
看來好像沒給她添麻煩。草薙吐了口氣，看向桌面。桌上立著新車目錄。
時間是下午一點多。草薙來到的是江東區的汽車經銷商。目的當然是，為了見小關玲子。
今天一早，去了川畑成實以前就讀的私立中學，看到畢業紀念冊與名冊。中學時代的她長得有點兇。但是，是那種可以預想現在一定會變成美女的類型。
川畑成實隸屬軟式網球社，同年級除了她還有三位女社員。草薙打算靠著名冊，逐一拜訪這三個人的家。第一戶，沒人在。第二戶雖然父母在家，但本人已經結婚搬去仙台。第三戶拜訪的就是小關玲子的家，她母親在，說女兒在江東區的汽車經銷商上班。草薙說有事想立刻見到她，於是她母親就幫忙打電話過去。她說下午一點以後沒問題──母親如此說完後，帶著些許不安的表情問到底在調查甚麼？
請別擔心，是和令嬡完全無關的事──草薙面帶笑容回答，然後就告辭了。
小關玲子用托盤端著玻璃杯回來，說了一句「請用。」將玻璃杯放在草薙前面，終於在他的對面坐下。
「百忙之中來打擾，真的很抱歉。」草薙先向她致歉。
「後來，我母親又打電話來了。叫我儘可能要問一下，究竟在調查甚麼案子？我母親很愛看兩小時劇場【註：以中高年齡層為對象的兩小時單元電視劇，大多為懸疑推理劇。】。」
「哈哈，兩小時劇場啊。」
「她說她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刑警很興奮。呃，我自己也有點期待就是。」小關玲子喝了一口烏龍茶。「請問，是甚麼案子？」
「很抱歉，這我不能說。」
「果然不能說啊。真可惜。」雖然她這麼說，但還是很開心的樣子。
「我想請教您的是，中學時代的事。小關小姐加入的社團是軟式網球社吧？」
「咦？那麼久以前的事啊。是的，是軟式網球社。」
「您記得有一位川畑小姐嗎？川畑成實小姐。」
小關玲子的臉突然亮了起來，眼睛也閃閃發亮。
「成實？我當然記得她。啊，不過，我很久沒跟她聯絡了。」
「中學畢業後，妳們也有保持聯絡嗎？」
「有聯絡啊。我直升高中部，她因為家裏因素，搬到很遠的地方。不過，我們常常通電話。可是這十年來，也幾乎沒有聯絡了。」小關玲子側首尋思，突然恍然大悟般盯著草薙。「該不會是，和成實有關的案子？」
「不是不是不是！」草薙趕緊搖手，也沒有忘記添上笑容。「和川畑小姐本人無關。我想知道的是，川畑小姐當時住的地區。」
「地區？」
「當時川畑小姐的住家在北區王子本町，不過她應該是從另外一個家去唸書的。您不知道嗎？」
小關玲子蹙起眉頭陷入沉思。都十幾年前的事了，如果忘了也不足為奇。況且，就算是同一個社團也未必連家裏的事都知道。
草薙暗忖，可能不知道吧。就在他快死心時，小關玲子突然抬頭：「對哦！」
「您想起甚麼了嗎？」
「我去過她家好幾次，不是在王子。」
「那麼是哪裏？」
「正確的地點我不記得了。不過，我記得下車的車站。」
「哪一站？」
面對草薙的問題，小關玲子答得很堅定。「荻窪站。」
心臟在胸腔裏猛跳了一下，但草薙竭力忍住不讓表情有所變化。
「荻窪站……您能不能稍微再想仔細一點。例如下車後，走向車站的哪個方位？」
嗯，小關玲子沉吟半晌。
「我記得下車後要稍微走一段路。成實好像也都是騎腳踏車去車站。」口氣不太有自信。
「是獨棟的房子嗎？」
「沒錯，不過房子並不是很大。」
「你們這裏有地圖嗎？駕駛導航地圖也行。」
「有的，請稍等一下。」小關玲子起身。
草薙看著她走到後面去，喝了一口烏龍茶，將領帶鬆開，因為身體熱起來了。
不久，小關玲子抱著筆記型電腦回來。
「用這個查比較快。」她用筆電上網查了一下，顯示出荻窪車站的周邊地圖。
「怎麼樣？有沒有想起甚麼？」草薙問。
小關玲子盯著螢幕看了一會兒，結果有氣無力地搖搖頭。
「對不起，我還是想不起來。我記得走過很複雜的路，但我只是跟在成實後面走，沒有注意看四周的環境。」
「這樣啊。」
草薙暗忖，這也難怪，不過能想出這些算是大收穫了。
「刑警先生。」小關玲子說：「你要不要問問成實本人？我知道她的電話。如果她沒搬家的話。」
「啊，這就不用了。」草薙搖搖頭。「當然，我也會去問川畑小姐。只是，我想儘可能多問一些人。我也知道她的電話。她現在在玻璃浦……對吧？」
「是的。她父親是那裏出身的，我記得好像是回去繼承旅館。」關於這一點，小關玲子的記憶正確。
「他們是突然搬家的嗎？還是很久以前就決定要搬家？」
「詳細情形我不知道，不過就我們的感覺是滿突然的。因為，我一直以為成實也會一起升上高中部。她本人也這麼說過，雖然她父親說有一天會回故鄉繼承旅館，但坦白說她不太想去，想留在這裏，還說高中畢業後，就算要獨自生活也要唸東京的大學。所以她突然去玻璃浦時，我真的嚇了一大跳。」
「中學畢業後妳們也有聯絡吧。妳們沒有談起這件事嗎？」
「沒怎麼談耶。因為她甚麼都不說，我把它解釋成她有很多苦衷吧。」語氣沉著地說完後，小關玲子突然詫異地看著草薙。「你剛才說成實本人和案子無關，那她搬家的事跟案子有關嗎？」
「沒有，不是這樣。」
「我覺得好奇怪哦，都十五、六年前的事了。能不能告訴我是哪一種案子就好？不然這樣一直懸在心上，我會睡不著耶。」
「真的很抱歉。因為規定就是這樣。」草薙低頭賠禮，站起身來。「百忙之中，非常謝謝您。感謝您的協助。」
「我說的話對案情有幫助嗎？」
「很有幫助。您幫了一個大忙。」草薙起步走向門口，走到一半又駐足回頭。「剛才我說過，我也會去找川畑小姐本人談一談。屆時，我希望川畑小姐不要有先入為主的想法，所以我要拜託您，今天的事請不要對川畑小姐說。然而就算您沒跟她說，恐怕也有可能間接傳入她的耳中，所以也請不要向別人洩漏。」
小關玲子露出期待落空般的表情後，惡作劇般地微微一笑。
「我媽可以說吧？因為她知道我和刑警見面的事。」
「儘可能，這個也請您忍耐。」
「咦？可是我回家後，我媽一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
「這一點就千萬拜託您了。」草薙行了一禮。
「那麼，好吧，我試試看。」小關玲子的口氣聽起來很靠不住。
她像對待一般客人一樣，送草薙到正面大門。草薙轉著自動門，走到外面。永代橋就在旁邊。
邊走邊思索接下來的行動時，小關玲子喊著：「刑警先生……」追了上來。
「我想起了一件事。四月初的時候，有去她家玩過。她家附近有個公園，櫻花開得很漂亮。大夥兒就說要一起去賞花。」
「公園，櫻花……沒錯吧？」
「錯不了的。因為我中學時代去賞花，只有那一次。」
草薙尋思片刻，對她點頭微笑。「非常感謝您，我會參考。」
「可是，這個也要保密對吧。」她用食指按著嘴唇。
「拜託您了。」
草薙說完，她應了一句：「好的。工作請加油喔。」就回汽車展售場了。草薙目送她離開後，邁開步伐。步伐之所以邁得很大，是因為很興奮。
荻窪，公園的旁邊──這和三宅伸子被殺現場的關鍵字吻合。錯不了，川畑家和仙波案一定有關係。
草薙正在思量或許應該把這件事告訴湯川時，手機震動了。邊走邊確認來電顯示，是內海薰打來的。她現在應該去找塚原正次的妻子才對，為了確認塚原是否知道，願意讓居無定所的遊民住院的醫院。
「是我，有收穫嗎？」接起手機後，草薙問。
「現在還很難說，不過我得到耐人尋味的消息。」
「夫人說了甚麼嗎？」
「不，不是夫人說的，是縣警的搜查員說的。」
「縣警？」
「我一到那裏，兩名搜查員正在向夫人問話。兩位都隸屬縣警搜查一課。他們讓我同席，我就在一旁聽他們談話。」
「他們去調查甚麼？」
「塚原先生和調布車站的關係。」
「調布車站？怎麼又跑出這個地方？」
「塚原先生曾經在調布車站附近的郵筒寄信。」
據內海薰所言，這個信件就是在玻璃浦舉辦的海底資源說明會的參加申請書。
「那，夫人怎麼說？」
「夫人想了很久，可是沒有印象。她說，在警視廳工作時或許去過，但丈夫在家裏從來不談工作的事，所以她也不清楚。」
草薙想起塚原早苗肅然的表情。她不是不關心丈夫的工作，而是認為自己的職責是守護這個家讓丈夫能安心投入工作吧。
「縣警那邊還問了甚麼？」
「沒有甚麼新奇的問題。比方問夫人，關於塚原先生和玻璃浦的關連，有沒有想起甚麼？當然，夫人的回答是ＮＯ。」
「那妳呢？縣警有沒有要求妳提供甚麼消息？」
「他們問我，來找夫人做甚麼？」
「妳老實回答了嗎？說是來問醫院的事？」
「我應該老實回答比較好嗎？」
草薙莞爾一笑。「妳怎麼回答？」
「我說我是來借相簿。要是塚原先生以前有去過玻璃浦，說不定會有照片留下來。」
「原來如此。縣警他們接受這個回答嗎？」
「與其說接受，感覺是失望。他們說警視廳說過要幫忙，至今卻甚麼都沒做。至於相簿，說是上次縣警搜查員來的時候帶走了。他們對年輕女刑警一個人獨自辦案也感到很失望的樣子。」內海薰淡漠的口吻幾乎沒變，但最後那句透露出些許不滿。
「欸，別在意。反正妳靈巧地得知寶貴消息了。」
「我沒有在意。草薙前輩也認為是寶貴的消息？」
「那當然。參加玻璃浦說明會的申請書，在調布車站前投郵。我猜那是和誰見面以後的回程。而這個誰，和玻璃浦有很深的關係。」
「我也這麼認為。所以，我已經開始行動了。這通電話是事後報告。」
草薙重新握好手機。「妳在前往調布的路上？」
「剛才我先回家，開車出來。現在在超商的停車場。」看來不是在開車中。「我想逐一調查調布車站周邊的醫院。」
「那就交給妳了。縣警那邊遲早也會開始在調布訪查，不過妳有醫院這條線索，是壓倒性的有利。好好加油喔！」
「好的。草薙前輩那邊情況如何？」
「我這邊啊？」草薙舔舔嘴唇。「我也有很多收穫。等妳那邊的工作結束後，我再跟妳說。因為妳現在一定要專心才行。」
「好期待哦。」
「妳就好好期待吧。那就這樣嘍。」草薙立刻掛斷手機。其實，他的思緒尚未整理好，不知道如何說明那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