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迷霧重重
１
國營線上蒲田停車場所發生的殺人案件，其「專案小組」設置在所轄署已快過一個月了。
調查工作已完全受阻。本廳搜查第一課派出八名警員支援。加上所轄署原有的十五名搜查員，合計有二十三名警員專心地調查此案。可是，一直到現在，仍然沒有強而有力的線索出現。案情好像碰到厚厚的牆壁一樣，無法突破。
案發已超過二十天。本部的士氣已開始低落。將所有線索一一過濾之後，仍無半點收穫。最近警視廳內連續接辦幾件殺人案件，十分忙碌。因此，「蒲田案件」就更加的受到冷落了。每天早上，由本部出去的調查員，步伐沉重，意志消沉。
搜查本部設在所轄署，案件的調查進行已進入迷宮。大體上，如果在一個月以內無法逮到犯人，專案小組就要解散，而後任意搜查。所以，事實上此案件已結束了有規模的調查工作。
當日傍晚，專案小組召集了二十幾名專案人員，本來組長是警視廳刑事部長兼任的。今天他碰巧不能來，改由警視廳搜查第一課課長及所轄署署長兩人代理主持。
刑警們均面露戚容地坐著，默默相對，每個人的面前擺有一小杯酒和點心。
以前，每逢案件偵破之後就舉行慶功宴，但這次案情陷於膠著狀態，大家也就死氣沉沉，彷彿正在守夜。
「組員全體到齊，」主任清查人數後，向搜查第一課課長報告。
「各位，這段日子以來，辛苦你們了。」搜查第一課課長向大家慰勉：
「本案設置專案小組已快過一個月，在此期間，非常辛勞各位，可惜，一直沒有查出事情的真相來，本部覺得頗為遺憾。不過……」
課長向著列席的警員們看了一眼。停頓了一會，大家都凝神聽著。
「本案的調查並沒有結果。此後，每個人仍然必須提高警覺，注意搜查。但是，現在讓我們來預先反省一下本案的過程。
「最初，多多少少我們是倚賴著現場的資料採集。而且做得非常完整，以期望能早日破案。雖然不知道被害者的身分，但是所有能作為參考的條件很齊備。所以，認為不久就可推斷出來，目擊者、被害者、加害者均有出現，而且，兇器也找到了，應該很快就會逮到兇犯才對，可惜，儘管各位不斷的努力，還是不能突破，為什麼呢？這也是當初我們負責的人掉以輕心之故。」
今西榮太郎低下頭，聽著搜查第一課課長所發表的感言。課長的說法是故意在激勵士氣，然而內容的空虛是無法掩飾得了的，總而言之，這番話帶有失敗者的口氣。
解散了專案小組之後，就改為「任意搜查」。但是，依照往例，專案小組解散後，是很少能再破案的。最近，公開搜查的方法比較好。但本案的受害者和加害者身分不明，也就無法公佈他們的照片，當然就得不到任何協助。
搜查課長說過，案件剛發生時，誤以為資料很充分，因此，靠著它們必能解決的想法，不只他有，許多刑警也有，今西榮太郎也有，他們當時都以為，破案並非難事。
目擊者聽到「龜田」這句話，相當受到重視，被斷定為一項重要的線索，小組特別對「龜田」這個地方，花費許多心血去調查，也派今西榮太郎去實地搜查過，但結果也是徒勞無功。
這樣一來，使得今西猜想，「龜田」可能不是地名，而是原來所推測的人名了。他到秋田縣岩城町的龜田去勘查時，聽到關於奇怪的男人之報導，但像是跟案情無關。
「龜田」？難道是人名嗎？
可是，到現在，即使再回到那地方去，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了，那場失敗，又生出好幾場迷陣，使人東摸西摸的就是摸不著一點頭緒來。
搜查第一課課長說完了，就輪到所轄警察署長，他的談話內容和課長是大同小異。
接著，是飲小杯酒和吃點心、雜談的時間，可是大家都提不起勁，只有疲勞的神情和不愉快的氣氛伴隨著人們，揮之不去。
會議很快就結束了，搜查第一課課長和警察署長提早退席，而屬下們也隨著散會而離去，連留下來喝酒的力氣都沒有。
今西榮太郎一個人踏上歸途，專案小組既已解散，從明天起，他就要回到本廳刑事室去了。
他向蒲田站方面走去，街燈已燃，黃昏的天空，分外鮮紅而明艷照人。
「今西先生！」
忽然背後有人叫他，他回頭一看，原來是吉村君，他跟在今西的後面。
「啊──是你。」今西止住腳步。
「我和今西先生同在一條路線上，因此，想與您一塊兒走。」
「好呀！」
兩人並肩向車站走去，月台上，人潮也像電車上一樣的擁擠，今西榮太郎和吉村君無法並排站著，剛好是下班時間，車內擁擠，很難移動。
吉村離今西不遠，手握著吊環。
由窗戶望出去，可看到東京的街面，霓虹燈美麗的色彩閃耀著，一片五彩繽紛的夜景即時開始。
吉村君要搭到「代代木」站下車，今西則比他遠。
「吉村君！」今西看到「澀谷站」就大聲叫他：
「在這裡下車！」
吉村回應他。
今西走出擁擠的月台，穿過人群，一直走到出口的時候，終於追上吉村。
「怎麼了？忽然改變主意，」吉村問他：「臨時下車做什麼？」
「我突然想起要到那邊喝一杯，與你談談！」今西走下樓梯時，一面說：「真不好意思，要耽誤你的時間。」
「不！我沒有關係！」吉村笑著：「說實在的，我也想和今西先生多談些。」
「那！謝謝你了！不管怎麼說，我今晚不想直接回家。想喝杯啤酒，我們到那邊去吧！」
「那好極了！」
兩人走過站前，進入小巷子裡，這巷裡的酒店很多，吊在門前的燈籠正亮著。
「這附近，有你的知己朋友嗎？」今西問道。
「不！沒有熟識的。」
「那麼，隨便找一間進去吧！」
他們進入一家門口窄小的舖子，裡頭由於剛入夜不久，所以客人不多，他們找一個角落坐下。
「拿啤酒來！」
「是！」女主人應道。
他們拿著筷子，低下頭慢慢享用小菜，並舉杯啜飲啤酒。
「好酒！」今西讚嘆著。
「能在這裡與你共飲，覺得很愉快！」吉村說。
「我也有同感，往後，這件工作結束，我們已經沒有相處的機會了。」
「謝謝您的照顧。」
「那裡話，我才要感謝你哩，」今西說完。接著問：
「你想點什麼？」
「叫個佃煮串吧！」（相當於「甜不辣」。）
「你也喜歡吃那些嗎？」今西微笑著：「我也一樣愛吃！」
今西飲一口啤酒，突然又唉聲嘆氣。
那個樣子，年輕的吉村沒有勇氣看下去，他把眼光移到別處，二人不想談這個問題，可是又自然而然會談到。不過，即使沒談到問題，內心也相通地，會想到它。
「明天就回本廳？」吉村問。
「是的。承蒙你幫忙，我這裡的工作結束，要回老巢去了。」今西咀嚼著佃煮串，一面說。
「馬上調查別的案件嗎？」
「是啊，大概是這樣，我們的工作，永遠做不完的。」
他們的工作，是連續不斷地，不管舊案件有沒有解決，新案件又緊接著來到，一件接著一件，永遠有新案在等著。
「然而，不管接辦什麼樣的新案件，我對本案還是會耿耿於懷。」今西對吉村說出內心的感慨：
「我在這裡已經服務很久了，有三、四個案件沒調查出結果，彷彿進入了迷宮，而這些案子，始終叫我不能忘懷，而被害者的臉孔，總會在腦海裡浮現。」
「今西先生，」年輕的吉村拍著今西的肩膀。說：
「那個話不要再說了！今天是工作結束，你我分手的日子，讓我們來喝個痛快，盡歡而散吧！」
「是的。是應該這樣，真抱歉，我不該掃興的。」今西向吉村道歉。
「不過，今西先生，跟你一塊兒走在市區的街道上，比到東北去要容易忘掉這件事。」
「是的，到鄉下去，較容易勾起回憶。」
「第一次到東北去，那海的美麗景色使人望了心靈陶醉於其間。」
「我同意！」今西對這個話題微笑著：「等我退休之後，會再回到那裡去，暢遊一番。」
「我也是這樣想。」
「怎麼這樣說？你還年輕啊！」
「不，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想找個機會，單獨到『龜田』去，自由自在地遊歷，不受任何拘束。」
吉村那年輕的臉孔，浮現出懷念的表情，接著又說：
「對了！那個時候聽到你三段詩句，以後怎樣了？」
「嗯。我大概寫了十句左右。」
「喔！那能向你請教嗎？」
「不行，不行的。」今西直搖頭。說：「在這裡發表『歪詩』，好啤酒的味道都給破壞了。下次再說吧！不過，你再喝一瓶，才回去，好嗎？」
今西取來最後一瓶啤酒。
到這個時候，店裡就開始擁擠起來了，客人的聲音漸漸提高。因此，在這裡講話不會受人注意。
「今西先生！」吉村扭轉上半身，靠近今西，說：
「蒲田的事件……」
「嗯！」今西隨時提防，看左右有沒有人注意他們。
「今西先生推定，加害者的『臨時避難所』可能距現場並不遠，我非常同意！」
「你也這樣想嗎？」
「是的！我也認為這樣，加害者身上染有一大塊血跡，很難逃遠的，他一定先到靠近現場的『避難所』去。」
「我原來就有這種推測，所以曾徹底地調查過。」今西細聲說著。
「在那種狀況之下，犯人不可能坐計程車逃走的。」吉村又說，「照目擊者所言，加害者的服裝簡陋，又到蒲田附近的酒吧喝酒，依這個事實來判斷，他不會擁有自用轎車。」
「大概是的。」
「那麼，犯人既不可能坐計程車，就是走路回去的。在那個時間內，街路上還很暗，不會受人注意，所以可安心走路。可是，用走路其行動範圍只限於短距離。」
「是的。若一直走到天亮，人的腳程至多只有八到十公里。」
「今西先生，我猜想他那樣子能走回到家裡，可能是個獨身者。」
「的確不錯！」
今西先生向吉村的酒杯倒入啤酒，順便也倒滿自己的酒杯。
「這是新的想法。」
「今西先生，您同意這想法嗎？穿著血衣回到家裡，家人一定會起疑，當然要掛慮的，我就是從這一點，推想到犯人可能是個獨身者，而且與附近的人很少來往。」
「有道理！」
「今西先生的意見是，犯人另有一個臨時居所，當天晚上可以躲藏在那裡？」
「這只是推定而已，現在已沒什麼自信。」
「不！別說客氣話。不過，今西先生，在你面前我不好意思說明我的觀點，但必須考慮到提供避難所的人，極可能就是犯人的情婦或親友，但是犯人既然沒有什麼錢，所以很難推斷說他有那樣的親友；說到情婦，那更不合理。」
２
今西榮太郎與吉村道別之後，就一個人回家去，他的家位於潼野川，面臨大馬路，因此每當有遊覽的人通過時，住宅都會受到震動。
妻子對噪音時有怨言，想要搬家卻又找不到理想的處所，住這裡已經十年了，薪水偏低，不能租高級一點的房子，只能忍受下來。這附近比十年前密集多了，許多老式的房子被拆除，新蓋了許多公寓和高樓大廈，跟十年前完全不同，而唯獨今西所住的地方卻是例外的，沒有任何改變，日光照不到，又會淹水，所以留下一小塊空地，沒有使用。
今西由酒店的另一角進入路中央，向前走著，中途經過一幢「國民住宅」，這幢建築物，三年來一直擋住今西住宅前面的陽光。
他走入巷道，忽然看見有「搬家公司」的卡車停在附近，而許多小孩子正聚在狹窄的巷子裡嬉戲著。
今西打開房門。
「我回來了！」他邊說著邊脫去那雙腳後跟快被磨損光的皮鞋。
「你回來了！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
妻子由裡面微笑著走出來，迎向他問候著。
今西沒有說話，走進屋裡，屋裡有兩間六疊式的房間，屋後的庭園則擺著在夜市買來的盆栽。
「嘿！」今西對正在整理西裝的妻子說：「明天開始，不用到蒲田去，要回本廳了。」
「是嗎？」
「從現在起。上下班時間都會提早些。」
妻子到此時才發覺，今西的臉孔紅紅的。
「在那裡喝酒的？」她問道。
「和吉村在澀谷下車。喝完啤酒才回來的。」
「喝得愉快吧？」妻子對於他的工作一向不便多問，今西不想多談的話她也絕不提它。
「孩子呢？」
「剛才母親來帶走了。明天是休假日，到明天晚上，就會帶回來的。」
「是這樣，」今西會意地點頭。
妻子的娘家在本鄉，雙親仍然健在。可憐的孩子不能常常看到父親，受父親照顧，便被外婆帶回去，與外公外婆共度假期。
今西一面繫緊腰帶，一面走到屋後的廊沿邊坐了下來。他聽到附近孩子們吵鬧的聲音。
今西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向妻子問道：
「那幢公寓。有人在搬家嗎？」
「啊！你看到了？」
「『搬家公司』的卡車停在那裡。」
妻子走到他的身邊。
「是啊，在這附近聽到的。聽說這次要搬到公寓來的人是一位電影明星。」
「嘿！電影明星要搬到這裡來？！」
「是的，不知是什麼人聽到的。為這件事，附近的人都已在議論紛紛。」
「搬到這種廉價的國民住宅來住，不可能是優秀的影星！」今西以一隻手拍著自己的肩膀。
「可能不是紅影星，而是新劇團的演員，收入才會不太好。」
「新劇團的經濟狀況都不好！」今西稍微了解這方面的常識。
吃飽飯後，今西榮太郎忽然又像想起某件事情似地，對妻子說：
「今天是幾號了？」
「是六月十四日。」
「也是十四日？」
「你說什麼？」妻子詫異地問他。
「十四日，今天是『巢鴨』的『拔刺地藏廟』廟會的日子，我好久沒去過了。」
「是的。」
自從蒲田案件發生以來，今西榮太郎從來沒這麼早回家的。妻子聽到廟會，馬上準備外出的服裝。
「要到夜市去買盆栽嗎？」妻子高高興興地準備妥當之後，問他。
「噢！要做什麼還沒想到。出去再說吧！」今西回答。
「庭園裡已沒有空位可擺了，最好還是不要買。」
「嗯，好吧！」
今西在腦海裡思索著：以後如果有需要的話再去買吧，從今天起，暫時不必去惦記這件事。
他們搭乘電車到巢鴨。下車走過站前的廣場，進入狹窄的商店街。每逢四，就是地藏廟的廟會。
狹窄的入口附近，排列著大大小小的夜市攤子，已經很晚了，該是人們回家的時刻，但是，人潮還是很擁擠。
撈金魚、小餅乾、變把戲、賣藥的攤子羅列著，電燈的光芒照耀著行人，一攤一攤地各個攤位吸引著人群聚攏過去看熱鬧。今西夫婦走著走著，抵達地藏廟之前，他們隨意看看夜市上所販賣的各式各樣有趣的東西。
今西喜歡電石瓦斯的臭味，可是最近夜市攤子多改用電燈照明，使用電石瓦斯的很少。當他住在鄉下，秋祭的時候，這種用電石瓦斯點火照明的店面就比較多。那段時光，真令人懷念。想到這裡，那瓦斯臭味彷彿又開始刺激著他的鼻子。
接著他看到錢包店裡，擺著許多琳琅滿目、漂亮而高雅的錢包，還有草蓆專賣店、八目鰻、穿著白衣的賣藥者等等。此情此景，令他回想起兒時的情形。
今西緩緩前行，時或佇步停留，站在人群中間探視店裡的擺設。夜市也有它特別的風味，可是妻子好像對這個並沒興趣。每次停下腳步，都站在今西身邊，等他看完就一起離開。
他們走到植物店門前。這裡有三、四家植物店連在一起，店內擺著形形色色的盆栽，映照著電燈那迷人的光芒。今西走到面前，站著不忍離去。雖然妻子在旁邊拉他的衣袖，可是喜愛盆景的他還是禁不住流連忘返，一看再看。那兒排著種種饒富奇趣的小樹，其中有二、三株他很喜歡。可是因和妻子有約在先，所以只能買一株。那並不是盆栽，而是樹底下根附有泥土，用報紙包起來，用手可以端著回家。
離開植物店時，妻子微笑著，帶有無可奈何的表情。
「庭園已經滿了！」她說：「要搬到有寬廣庭園的住宅去，才能排得下！」
「妳呀！別發牢騷了！」今西說。
他們隨著人潮回到巢鴨車站前面的大馬路上，這短短一個鐘頭裡，他們過得很愉快。
這個時候，馬路上正圍著一群人。巢鴨站前是電車經過的路線，而電車線旁邊圍那麼多人，不知是在看什麼，是車禍吧！今西看到，有一輛自用轎車停靠在馬路旁，後面則有一輛撞毀的計程車，兩車之間，大約距離五、六間店面的距離。
有五、六名警察在現場調查。
街燈的光線黯淡，照著面前的景況顯得十分悽慘。警察帶著手電筒照著地面，其中有一位正用粉筆在地上畫幾個圓圈。
「又是車禍！」今西看了，不由得說出這句話。
妻子皺起眉頭看看，夫妻倆暫時停下腳步。
車禍好像剛發生過沒多久。今西望著那輛自用轎車，裡面沒人，又看看那後面的計程車，也是空空的。
「大概全部送到醫院去了。」今西嘀咕著。
「看起來，可能受了重傷。」
「沒死就夠幸運的了。」
妻子又皺起眉頭。
今西將手上所提的植物交給妻子，發現站在那邊的警察是他的舊識。今西走到他面前。
「嗨！辛苦你們了！」
警察也認出了他，就低下頭。
以前巢鴨署設置搜查本部（專案小組）的時候，今西也曾被調過來支援他們，所以署員之間，有他認識的。
「不得了！」
「真慘！」
拿出記事簿記錄要點的，是交通課的警察。他指著發生事故的車輛說道：
「撞得亂七八糟了！」
「到底怎麼回事？」
「兩輛車子都開得很快，而前面那輛自用車突然緊急煞車，後面的計程車司機可能正望著別處，就撞上去了。」
「那受傷的人怎麼辦呢？」
「計程車司機和乘客馬上被送到醫院去。可是被撞的自用車，車裡的人只有擦傷的程度。」
「那計程車方面，傷得如何呢？」
「司機頭部插到玻璃窗前面去了，臉部受了重傷。」
「乘客呢？」
「乘客大約二十五、六歲。相撞時，身向前傾而撞到胸部。導致暫時昏厥，等送到醫院後醒了。」
「那真幸運！」
聽到沒有人喪命，今西舒了一口氣。
「乘客是怎樣的人？」
「聽說是音樂家。」警察答道。
※※※
早晨，今西榮太郎起身。
在「專案小組」工作時，出動得晚，回來也晚；可是在平常狀況時，不用那麼認真，上下班也不必那麼匆忙。
「專案小組」解散後，雖然有點不愉快，但何嘗又沒有值得慶幸的一面呢？他看看時鐘，已經七點，其實即使八點起牀也來得及上班。
「拿報紙給我！」
今西由臥室叫喚他的妻子，她正在廚房裡忙著。
妻子擦擦手，拿著報紙過來給他。
今西仍仰著頭，攤開報紙。
第一版刊載著政治界的風雲動態，標題詞藻華麗，整個版面顯得生意盎然。
還帶著睡意的今西，雙手張開報紙，看到一個主題，是彙集各界的言論，和種種談話的紀綠，上面也登有小幅照片。
他無意中看見「關川重雄」的名字。
今西對關川的言論一向是很欣賞的。他注視著關川的照片，其他照片都是年事已高的人，唯獨關川，最為年輕。
今西想起在秋田縣羽後龜田站時所看見的關川，跟現時照片上的關川，是否相像呢？但記憶已十分模糊，無法作個評斷。同行的吉村說，關川是新潮派藝團的一員，年紀輕輕的就列入名士之林，相當受到各界重視。現在看來，果然沒錯，還未到三十歲，就這麼有名氣，著實令人羨慕的。
今西再攤開第二版，是報導體育方面的新聞，因此他沒去注意。最近，年輕的刑警對體育欄比較著迷；老一輩的刑警則不然。實際上，在電車上看到別人閱讀體育方面的新聞，好像戰時，比賽的經過在報紙上用大字標題登載出來了，形容詞也用戰爭用語，今西對這個沒興趣。馬上看社會版，此時即看到三段記事的標題。
「作曲家和賀英良車禍負傷。昨夜計程車互撞飛來橫禍。」
人物照片是一張年輕的臉孔。今西看了大吃一驚，原來也是在龜田車站時，所看見的那群年輕人之一。
今西很快地閱讀新聞內容，就是昨夜在巢鴨站前所發生的那個車禍。
他再次注視照片，覺得事情發生得真是湊巧。他叫著妻子：
「嘿！看這個。」他指給妻子看這則消息。「昨晚的事！」
「啊！是的。」妻子興致勃勃的，跟他一起看。
「還好！沒死了人。」
「是啊！這位年輕人也被送到醫院，但只是輕傷而已。」
「真幸運！」
妻子接過報紙瀏覽了一遍。雖然沒有鬧出人命，但由於傷者是名人，所以用極大的標題報導著。
「你認識他嗎？」
今西俯臥著吸烟。
「我只看過他的名字，在婦人雜誌上時常有他的照片刊出。」
「是這樣。」
今西知道自己一時失言。最近他並沒讀過雜誌，對這方面的常識很生疏，大多是東北之行時，吉村告訴他的。
「這位和賀英良，與一位女雕刻家有婚約。」
妻子好像引起興趣似地，望著照片。
「這件事情有刊載在雜誌上嗎？」
「嗯！好像在什麼時候，我看到他們兩人的合照。那位女雕刻家長得很漂亮，父親是前任大臣。」
「喔！」今西失望地答道，感覺自己是趕不上時代了。
「這個人，我見過。」
今西說出這件事，以挽回自己的缺失。
妻子驚訝地看著他。
「是跟蒲田事件有關的嗎？」
「不是的。是前次我到秋田縣火車站時，他也在那裡，當時我並不認識他，是吉村君告訴我的。」
「是嗎？他到那個地方去做什麼？」妻子又問他。
「我們去的地方，叫做岩城，岩城附近有個大火箭研究所，他們是到那裡去參觀的。回程時，有當地的好幾名記者圍繞著他們，我在那兒看到的。」今西說：「這個人也在裡面。」
他指著報紙上關川重雄的照片給妻子看。
「果然是很年輕，到小地方去，人緣還是那麼好！」
「那當然囉！現在這群年輕人組成一個團體，很有名哩！雜誌報紙上，也常報導他們的名字。」
「噢！」
今西繼續吸著剩下來的香烟，而妻子為了準備早餐，就離開了。
今西看看手錶，已到起床時間。他離開床舖，將枕頭擺整齊時，覺得那群年輕人的種種言行，已滲入他的腦海裡。
３
和賀英良被送進Ｋ醫院的特別室。
他枕邊的桌上，擺有很多鮮花、水果、餅乾等等。一進入病房，就有鮮豔亮麗的顏色映入眼簾。病房裡並有電視，設備豪華。假如沒有病床，那真會被誤以為是高級套房。
和賀英良正穿著睡衣，坐在床上，與新聞記者交談。
攝影師在旁邊，利用各種角度來拍攝他的臉孔。
「工作方面，暫時沒辦法了。」
新聞記者繼續等待他的回答。
「進到這裡來，剛好可休息一段時間。」
「胸部受擊，不會痛嗎？」
「還會微微痛著，但沒什麼問題了。」
「那很好嘛，」新聞記者說。
「在休養期間，有想過要做什麼事情嗎？」
「不。沒詳加考慮過，我想，至少在這段期間內，可舒散一下心情。」
「然而，和賀先生的音樂是敏感的、抽象的，靈感是瞬間即來的，雖然人躺在病牀上，但當那旋律在腦海裡浮現時，立刻就可以創作成感人的樂曲。」
「是的。」
和賀英良若有所思，凝神望向遠方，他稍稍瞇起雙眼，但臉部輪廓依然端正。
這並非不可能！尤其在寂寞的夜裡。當他一個人躺在床上胡思亂想的時候，常會有瞬間的靈感在腦海裡出現。若因交通事故，住進醫院靜養，還能繼續工作的話，那也未嘗不可啊！
「是的，可是也沒那麼簡單。」
和賀微笑著，新聞記者看著枕頭旁邊的花束。
「喔！很多人送漂亮的禮物來給你！」
「嗯！」和賀臉上，露出不太重視的表情。
禮物都是音樂界的人送來的，而且大部分是女性，許多熱情的樂迷們。
「可是，今天……」新聞記者故意環顧四周，問道：
「田所佐知子小姐沒有來嗎？」
原來，新聞記者懷著打趣的心情，來探問這件事。
不過，和賀像是一點都不在意。
「剛才有來電話，大概不久就會到。」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我要早點告辭了。」記者說：「不過，和賀先生，能讓我以花束作為前景，為你拍一張照片嗎？」
「好啊！請便！」
攝影師以熟練的動作拍下他的照片。
等新聞記者走後，立刻就有人敲門了。是一位頭戴呢帽、身材高大的男人。
「喲！」他走進病房，手中舉著一束鮮花，說：「怎麼樣了？」
來者就是喜歡穿黑色襯衫的畫家，片沢睦郎先生。
「碰到災難了！」片沢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說。
「謝謝你，這麼遠來看我。」和賀英良向友人致謝。
「看到報紙上的報導，我嚇了一跳，不知道情形嚴不嚴重。現在看到你，才放了心。嘿！這間房間可真豪華。」年輕的畫家向周圍一看說：「看起來不像病房，價錢可能很貴吧？」
「不，正確的價錢我不知道，不過，大概沒你想像那麼貴。」
「正如我所料！」年輕的畫家拍手說道：「佐知子小姐的父親代你付了，並不是你自己花的錢。」
和賀冷笑著：「並不是這樣！」他皺著眉頭，接著說：
「因為，我也很固執，因此沒有全部由他負責。」
「哎，那好啊！給富翁負擔一部分也不錯！」
片沢說著，拿起香烟。
「可以抽烟嗎？」
「可以呀！你又不是病人。」
「不過，由於你未婚妻的父親是資產家，所以你是幸運者。我這絕不是在諷刺你。說實在的，佐知子小姐欣賞你的藝術，太令人羨慕了。」
片沢說到這裡，就偏歪著頭。
「可是佐知子小姐不只器重你的藝術，在其他方面也很欣賞你，最主要的，是第一印象太好了。」
「嗯，」和賀漫應著。
「老實說，那是佐知子小姐以她當新進雕刻家的人格和眼光，來肯定作曲家和賀英良的才華，另一方面，她也是跟你投緣，覺得你很有人情味！」
「其實，我並沒有期待資產家的援助，他們什麼時候會改變成什麼樣子是很難預料。況且，如今資本主義漸趨沒落，期待他們的援助是行不通的，年輕的藝術家怎能這麼做呢？」
「我覺得你很有志氣，可是我常常變成懦性的人，想法會被現實所屈服，雖然我的作品，的確頗受批評家的批評，評語也相當不錯，可是都是沒有錢的批評家，對我來說，沒什麼幫助，根本一張畫也賣不出去，我個人覺得『畢卡索』畫得並不怎麼好，但是他的畫，都能高價賣出。我也希望，能早點像他那樣。」
「很像你的說法！」和賀英良苦笑著。
「大家最近怎樣了，還好嗎？」他接著問道。
「嗯，自從前次聚會以來，都沒有再碰過面。各人忙著各人的事去了，如果看到他們，仍然是同樣一個面孔吧！喔！對了，你聽過武邊去法國嗎？」
片沢睦郎提起那位年輕的劇作家。
「嘿！那個傢伙！」和賀有些吃驚。
「最近才決定的。他所持的論點是，若想深一層認識北歐的戲劇，需要到法國以北的地方去，他想要研究近代劇作家『伊睦先』、『斯托林多貝里』的作品，回國後創造新的風格，編製新的戲劇。最近，人們忽視了現代劇的意義。他的看法是，如果能將近代劇所包含的自然主義調換成抽象觀念，日本會再出現新的演劇方向，他的意思是，他必能如願以償。」
「你也跟他一樣嗎？」和賀英良聽了之後，反問他：「你不是對北歐很嚮往嗎？揚棄現代的抽象觀念，返回北歐的現實主義，而又產生求新的理念，稱做什麼畫家來著？『梵戴克』、『布紐加魯』是你所崇拜的對象。」
「我已經想盡辦法了，就是沒法子到外國去，關於這點，你是不錯，你有機會！」
「等一下，」和賀英良對著片沢睦郎搖搖手。
「不要老是提起田所，因為還沒確定的事情我實在不想掛在嘴邊，我可能秋季時會到美國去。最近跟他們有所接洽，美國的樂評家重視我的新音樂，請我一定要前往演奏。」
「嘿！嘿！」畫家片沢睦郎睜大了雙眼，提高嗓門說：「那是真的嗎？」
「剛才說過，並沒有具體化，所以我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情，只要一走漏消息，馬上會被廣為宣傳。」
「你真是幸福！」畫家片沢睦郎拍著和賀的肩膀。
「你前往美國，是不是要帶未婚妻同行呢？」
「我也不知道，這件事情還不一定能實現，我個人還未擬定計畫。」
「既然敢說出來了，應該有可能成行才對，別那麼守口如瓶嘛！這是好事啊！乘機會你們也可以作蜜月旅行！可是，我認為武邊或是你，大家接二連三地出國去吸收新的東西，拓展知識領域，發揮本身的藝術潛能。將來，我們『新潮派藝團』的心願將會達成，那麼，我國的藝術革命就會開花結果了！」
「別那麼興奮好嗎？」和賀英良制止他。
「在這裡說話要小心，」和賀說：「我的美國之行若是被關川聽到又不知會有怎樣一種想法，唉！關川最近好嗎？」
「關川啊！」片沢睦郎說：「他太用心了，這次替乙大報紙寫文章。」
「喔！那篇我讀過了。」和賀英良以平淡的語氣說：「那內容跟他平常的看法很相像。」
「很多雜誌刊載著他的論文，也開始被宣傳了，因為最近有出現一些關川迷。」
「所以被人說壞話！」和賀英良說：「我們蔑視宣傳戰，可是關川卻常利用宣傳，他平常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談話中也表示蔑視宣傳，其實，他最喜歡利用宣傳。因此，我們一行人受他的影響，也受到批評。」
片沢看著和賀的表情，好像明瞭一切，點頭說道：
「是的，他最近驕傲起來了，對政治的評言，有時候會不守分寸。」
「是啊！前次他貿然代表大家發言，這就是他厲害的地方。總之，他會『設計』別人代他宣傳。」
「其他同事也有和你同樣的意見。」片沢睦郎說：「在那個會議裡，他的說法引起旁人反感。中途有一部份人提前離席。」
「是啊！」和賀英良點著頭：「他總是自以為能代表新潮派藝團的一切！」
說完，和賀英良臉上出現不愉快的表情。
片沢睦郎想要回答時，有人敲門，一位年輕的女士進來了。
「嗨！有客人在這兒。」她胸前抱著一束鮮花，花束的尾端碰到她的面頰顫動著，鮮豔欲滴。
「沒關係！請坐吧！」和賀起床向新客人說。
「那，我失禮了！」她說。這位年輕女士，穿著一身亮麗的粉紅色衣服。
她就是和賀的未婚妻，新進的女流雕刻家田所佐知子。
片沢睦郎即慌慌張張地離開椅子。
「到這裡來打攪了！」片沢說完，對佐知子行了一個外國式的敬禮。
「歡迎你來，」她回答時，露出整齊而潔白的牙齒。微笑著說：
「謝謝你來安慰病人。」
「和賀很幸運，只是輕傷而已，因此我就安心了。」片沢很會說話。
「他這麼晚才來問候，不需要對他這麼有禮貌道謝。」和賀在一旁開著玩笑說。
「嘿！」田所佐知子臉上現出迷人的笑容，將抱在胸前的花束送給和賀英良。
「噢！好漂亮！」和賀接過來，就聞著：「好香！謝謝妳。」
和賀想要把它放在枕頭邊，片沢卻想藉機會獻殷勤，好好整飾這一束花。不湊巧，房裡已經滿滿置有許多花了。他挪開其他的花，就將和賀手中的花束接過來，擺在正中央。
「嘿！好漂亮。」佐知子看到被推開的那一束花，不禁說道：「是什麼人送的？」
和賀冷笑著：
「那個，是村上順子送的，剛才她闖進來強放在這裡，她想要我替她作曲，最近一直糾纏不休，大概是這個意思來的，她真的很天真，富有專業精神的一位歌手，認為我會為她作曲。」
佐知子忍俊不禁。
「那不只村上順子一人，」片沢馬上說：「不知天高地厚，就想利用我們，無可救藥的通俗藝人太多了。只想利用別人，不曉得充實自己。」
「有這回事嗎？」佐知子歪著頭，一臉謙虛的表情。
「是的，為著提高自己的聲望，只想利用別人，妳也要提防這種人才好。」片沢向佐知子說。
「哎！我是沒什麼受人利用的價值。」
「那裡的話，妳太謙虛了。」片沢睦郎搖著手，動作有些誇張。
「田所小姐可要特別小心哦！妳的父親是特別人物，妳的藝術也很新，所以很容易被人利用。」
「你的意思是，我比較沒警覺性，又特別與眾不同，很容易受人利用而自己卻不知道？」
田所佐知子皺眉思索著，隨即微笑著說。
片沢睦郎急忙回答她：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無論妳有沒有這種想法。社會上有許多人會在無意識當中利用到妳的，我們就最怕這一點。我是因為對妳認識很深，所以對於妳的背景以及其他方面沒什麼特殊感覺，已經習慣了，大家的交情這麼久，這麼深，不會受到這種壓力的。」
「我以前也曾經為這件事而煩惱著，我能當藝術家，好像佛像背後有著圓光一樣，使我很吃不消，但是現在想開了，由於和賀先生對我父親輕蔑，這種輕蔑，使我醒悟過來。」
「你說得對。」畫家片沢睦郎即刻舉雙手表示同感。
「和賀君的觀念很正確。我們應該打破既成觀念，因為它不認同現代的秩序與制度。」
片沢睦郎的語氣在瞬間增強了許多。
此時，有人在敲門了。
護士小姐引導一位紳士進來，這位護士小姐是和賀先生的特別護士。
名片上印的是雜誌社的編輯。
「身體微恙啊！」有著薄薄額頭的這位編輯先生恭恭敬敬地向和賀問候，手中還提有探望的禮物。
「喲！謝謝你。」和賀與客人面對面坐著。
片沢睦郎稍作閃避，佐知子則幫助和賀扶正身體。
「可是，在還沒發生車禍以前你和我所約定的事情，希望你以談話方式說明就好，大約十至二十分鐘。給我時間好嗎？在你入院期間闖進來打擾你，實在很不好意思，但是截稿日期就在眼前了，不得不來……」
「是的，我明白。」和賀接著說。
說到這個約定，是和賀本來不願意，而勉強答應下來的。談話主題是「現代的藝術」。
編輯者一一記錄，同時隨聲附和，或點頭，最後對和賀先生致敬。
「真謝謝你！但是我們要寫專欄，照例要在文章的末端填上先生的簡歷，請先生您示教好嗎？簡單幾句就好。以便在文章最後加填上去。」
「啊，是的。」和賀點頭答應。
「那麼，請簡單說明吧！」
「可以的，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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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籍 大阪市浪速區惠比須町二─一二○
現住址 東京都大田區田園調布六─八六七
昭和八年十月二日出生
京都府立××高等學校畢業 上京後受藝大烏丸孝篤教授的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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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極了，可是對不起，我請問一下，先生與京都的高等學校有什麼關係？」
「我不是靠關係，」和賀微笑著答道：「我想要進高等學校的時候生病了，父親因生意上的往來，在京都有一位熟人。因此我暫時在那裡靜養，就那樣留在那裡而進入該所學校。」
「啊！是這樣，我明白了。」編輯領會地答道。
片沢睦郎坐在椅子上看書，聽到他們最後一句話，就抬起頭看他們。
「真的很感謝你！」編輯向和賀及佐知子致敬辭行，尤其對佐知子更是特別尊敬。
「我也要失陪了。」片沢睦郎隨即站起身來。
「哎呀！再坐一會嘛！」佐知子說。
「不了！謝謝妳，我和人有約，時間差不多了。」
「喔！我知道了，原來你是約會的時間還沒到，來這裡消耗時間的。」坐在床角的和賀英良說。
「噯喲，片沢先生，是這樣嗎？」佐知子提高嗓門，愉快地笑著。
「不，不是這樣，是畫家同事的聚會。」
「別解釋了，越描越黑喔！其實，你有約會我們更為你高興哩！」
「不是，不是的……」年輕畫家邊揮手邊走向門口。
「那麼，和賀多保重身體啊！」他回過頭來說。
「失禮了，」和賀也舉手。
佐知子送片沢到走廊，不久即折回。她關上房門，兩人彼此注視一會，和賀就抱住她，溫柔地吻著，像雨點打在她眼簾、她的唇上，足有一世紀那麼長。
兩人的嘴唇分開之後，佐知子由手提包中拿出手帕來擦拭和賀的雙唇。
佐知子愉悅地嘆息。
「今天，客人很多嗎？」她以凝神的眼光看著和賀問。
「是的。形形色色的人來過，片沢來以前報社來問了回去。而後是片沢、妳、雜誌社等。」
「噯喲！我是要算另外的。」佐知子抗議：「我是不能算在裡面，因為我每天來的。」
「啊！是的，總之，在這裡沒辦法完全自由自在地休息。」
「因為你有傷在身，所以沒有必要的會面就該拒絕，可以嗎？與無聊的人會面只有耗費精神，靜靜地休息，考慮工作方面的事，對你會比較有益。」
「妳的話很對！可是，若是我意志薄弱，來者又很難應付，反而使我更忙，那就糟了。」
「喲！那個時候我來處理就好了。」佐知子說。
「那就萬事拜託妳啦！」
「說你，愚笨和智慧並存的個性，兩相不一致使你具有特別的性格。」
「愚笨嗎？」
「是，有這麼一點。儘管如此，你也充滿著智慧和靈感。」
「照你說的，太複雜了。」和賀說。
「是啊！」佐知子說：「這才是和賀先生的魅力。」
「那太好了，我怕妳想到不好的地方去哩！」
兩人合聲笑著。這個時候，桌上的電話鈴響了，佐知子想要去接。
「好啊！我來聽。」和賀馬上接過電話筒。
「喂！我是和賀。」作曲家在電話裡回答：「喂！……請等一下。」
田所佐知子一面聽和賀講電話，一面眼睛瞄到牆壁上，那幅畫著百合花的油畫。
「是的，以我現在的狀況？……」和賀在電話中說：「最初的預定日期恐怕很難趕得上，至於到公演日期，那一定來得及，你們那裡預定就好，商量好了之後，再打電話給我，知道了嗎？好，再見。」
和賀英良把電話筒放回電話上，面孔轉向佐知子。
「工作上的電話嗎？」田所佐知子微笑著問他。
「是的。為著戲劇裡面的配樂，前衛劇團委託我作曲，這是受傷之前答應下來的，所以不能拒絕，剛剛那通電話就是來催稿的。而且，武邊也有加入，所以我更不能疏忽，基於道義，必須做得特別好才行。」
「那，構想好了嗎？」
「不！模模糊糊在腦海裡，沒什麼進展，現在覺得為難了。」
「你可以向武邊先生婉拒啊！」
「不行，反而受朋友之託就很難拒絕。」
「可是，要在意識裡，跟觀眾有很深的溝通才能作曲啊！」
「是的，武邊叫我更大膽的去創作沒關係，再說劇團很窮，還得我去幫忙料理其他的事務哩！」
「像這件事情，應該儘量拒絕才好，不久就要到美國去演出了，該集中心力才是。」
「妳說得不錯，我的作品被美國方面的人買去了，在美國演奏，這是很好的機會，我要集中心力去做才行。以後的音樂，不再是以歐洲為中心了。」
「既然你也這麼想，那就更應該對這方面更加用心才對，到美國的事，有繼續進行嗎？」
「嘿，不久前剛聯絡過而已，大體上，事情繼續進行著。」
「那好哇，我對父親說過了，他非常歡喜，而且說要負擔你前往美國的一切費用。」
和賀英良臉色稍變。
「是嗎？那謝謝他了。到時候，請妳幫忙向父親說，謝謝他的好意。但是，我的曲子，美國可能會以高價向我購買。」
「大概決定什麼時候呢？」
「是……可能是十一月吧！」
４
片沢睦郎走出Ｋ病院，往停車場的時候，突然間，對面開過來一輛計程車，停靠在片沢睦郎的身邊。
片沢睦郎有些訝異，就停下腳步，望向車內，原來是劇作家武邊豐一郎，正對著他揮手哩。
「呀──」
片沢睦郎也舉手笑著，武邊身旁還坐著一位男士。
「你也是來探望和賀，現在要去了嗎？」武邊由窗口伸出脖子問道。
「喔，你現在想要去看他嗎？」片沢問他。
「是的，我正想進去問候。」
片沢搖著手，說：
「算了吧，現在別進去。」
「為什麼？」
「現在田所佐知子在裡面，我和和賀說話時她才進去的，因此我就退場了，讓他倆單獨相處，你應該再等一下才進去，要不然，會被他們甜蜜的愛情『陶醉』了！」片沢在揶揄武邊。
「原來如此！」年輕的劇作家吐出舌頭。「我們先下車再說吧！」
打開車門，武邊先下車，隨即那伴著他的男人也下車，這位男人，片沢並不認識，身材瘦高，戴著呢帽，大約三十歲，他向片沢行禮。
「我來介紹！」武邊說。
「這位，是前衛劇團的演員『宮田邦郎』君。」
「請多多指教！」他向片沢致敬。
「我是片沢，畫畫的。」
「哎呀！你的大名我早聽過了，武邊先生和和賀先生常提起你。」
「那麼，你認識和賀嗎？」片沢問道。
「不久前，我替他介紹的，關川君也在場吧。」武邊說。
片沢聽到這裡，才知道為什麼宮田邦郎會陪武邊到醫院來。
「站在這裡不好說話，我們到那邊去喝茶好嗎？」
武邊環顧四周，看到有餐飲店在正對面，三個人就往那邊走過去，在白天，客人比較少，店裡頭只有二、三位顧客，也是病人的親友。
「和賀是怎麼被撞的？」
武邊用濕巾擦拭臉孔，一面問片沢。
「車子衝撞的時候，被前面的座位碰傷了，胸腔沒什麼大礙，精神還好得很哪！」
「是嗎？那他這段期間要做什麼？」
「仍舊有人來探望，這次可能會到美國去，他的幹勁十足哩！」
戴著呢帽的宮田邦郎謙虛地坐在兩人旁邊。
「儘管那樣，和賀先生為什麼會坐計程車呢？真奇怪！」武邊喝著咖啡說。
「他有自用轎車，始終都是自己開的，為什麼要坐計程車呢？」
「是呀！」片沢想了以後也說：「是車子有故障嗎？」他的語調很輕。
「不一定，也許他開車超速，次數太多了被暫時扣留執照。」武邊說完，忽然站了起來。
「他在那裡出的車禍呢？」武邊接著問。
「聽說，是在巢鴨的車站前面。」
「噢！為什麼會走到那地方去？」武邊起了疑問。
「呀！我也不知道，你是說，他為什麼會去那裡嗎？」
「計程車裡面只坐著和賀一個人嗎？」武邊改口問道。
「大概是的，那時候，如果有田所佐知子和他同坐，新聞會登得更大。」
「笨蛋，田所佐知子跟他同坐是理所當然，有什麼好登的？不過，若是別的女人就更有趣。」
「喔！是啊！」片沢說：「一同坐在計程車裡的女子也受傷，那麼，和賀就可能與田所佐知子解除婚約，那才有趣哩！真可惜，只他一人坐著。」
二人笑個不停，片沢看到旁邊的演員，好像在思索什麼事情，沉臉皺眉地，不說一句話，但等他知道片沢注意看他，就現出尷尬的微笑，彷彿受到什麼委屈似地。
武邊看著演員說：
「你應該要小心才好，大意與姑娘坐上計程車，出了事故就吃不消了。」說完又轉過來對片沢說：「他很受姑娘的歡迎哩！」
「不要說這種無聊的話題，」宮田邦郎苦笑著。
宮田的皮膚呈古銅色，臉形屬於有個性的那一型，而且器宇不凡。
「不！假如和賀與其他的女人乘車發生事故，被報紙登載出來的話，跟佐知子的婚約不但不會取消，而且反而會提早結婚。」片沢說回話題。
「嘿！為什麼呢？」劇作家武邊反問。
「因為，佐知子迷戀著和賀，她愛他的熱度比較高。」
「嘿，是嗎？」
「女人深愛著一個男人，當情敵出現時，她就會更加積極。知道男朋友與其他女人有曖昧關係，而且消息被公開了，雖然會生氣、嫉妒，但往後會急著要跟這個男人結婚，以便能守得住他，這才是愛情專一的女性。」
「噢，你這話好像是經驗之談。」武邊笑道：「是真的嗎？田所佐知子對和賀那麼癡情嗎？和賀真幸福，有這麼好的未婚妻和這麼有錢的老丈人，田所重喜的財大勢大，足以使和賀的才能充分發揮。」
「可是，和賀全然不欣賞佐知子的父親，這是佐知子說的。」片沢說。
「田所佐知子太天真了，怎麼能瞭解和賀呢？說不定，和賀內心是依靠田所重喜的，只是他沒讓別人知道而已。」
戴呢帽的男人坐在一旁，靜靜聽著。他們繼續交談。
「喲！差不多了。」武邊豐一郎看看手錶說。「我們到這裡已好久了，差不多了吧！現在去應該沒關係。」
兩人互相微笑。
「那麼，走吧！」
戴呢帽的男人也順便站起身來。
三人走出陽光照射的道路，片沢跟他們道別後，便向自己的車走去。
劇作家武邊和演員宮田則走過Ｋ醫院的庭園，往病房方向走，他們經過走廊，走到特別室的前面站著。房間號碼就掛在門板上，他們確認了之後，劇作家武邊就敲門。
沒有回答！
武邊再次敲門，還是沒有回答。武邊和宮田互相望了一眼。
這個時候，突然間房裡有回應的聲音。
「請！」
出來迎接的是田所佐知子，她看到訪問者是武邊，就說：
「噯喲！請坐！」
她微笑著，臉孔還有朵朵紅暈，嘴唇上的口紅稍有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