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摸索
今西與吉村從澀谷站搭乘井之頭線,途中在下北澤站,換乘小田急,在第六站下車。走過站前短短的商店街道,附近像是新開闢的地區,林木相錯,有住宅地,田中的稻子已經有黃熟的現象。他們來到公路上,稻田的那邊有住宅,在住宅後面是一片樹林,又有住宅連綿在丘岡上,真像是郊外的地形。
「在這裡!」今西停下來。依照吉村的希望,今西帶他到宮田邦郎因心臟麻痺而死亡的地點。
「啊!這裡!」吉村把眼睛往今西指示的地點看,離公路約五公尺,進入小路的地方,腳下夏草繁茂。
「公車站在那邊嗎?」實際上公車離兩人站的地方不到一公尺,就停車下客了。
「照這樣,對於宮田邦郎在等公車的想法,並不是沒有道理。」
「對,很自然。啊!吉村君!」今西好像忽然想起來:「請你問一下公車車掌,晚上八點左右,肯定會通過此地的有幾點跟幾點的車子?」
吉村立刻跑去,抓住了一腳踩在剛要開車的公車踏板的車掌,不知問了些什麼,但公車開走後,吉村也回來了。
「知道了!」吉村說,「七點四十分到成城的有一班公車通過,八點到吉祥寺也有一班,十分鐘後再有一班到成城,其後隔二十分又有一班從千歲烏山到成城的公車,其後上、下線每隔二十分都有一班,所以按計算,大約每隔十分鐘就有公車往來。」
「照你這樣說,公車往來相當頻繁,」今西不覺自言自語,「宮田邦郎的死亡時間大約下午八點,」又繼續說,「假定他在這停車站附近等車,公車的往來間隔時間大約十分鐘,在這時間內引起心臟麻痺,當然這十分鐘並不一定準確,上、下線往來也不一定按間隔時間通過,定然稍有差距,不過不管怎樣也不會等太久,如果真是在其中的時間內,他心臟麻痺發作,宮田可真是運氣壞。」
今西的自言自語,好像講給自己聽,吉村是聽不到的,吉村離開今西,正在道旁的菜園中走動。
「今西兄!」吉村在菜園中蹲下叫。
今西向吉村叫的地方走去。
「有這種東西掉在這裡!」吉村指著地面。在草叢中,有十公分四方的紙片掉在那裡。紙片的紙端斷了呈現不規則。
「什麼東西?」今西將紙片拾起來。掉下去時是反面,翻過面來一看,上面有寫字。
「哦!是表格啊!」吉村看著,是失業保險金一覽表。上面寫著:
「失業保險金給付總額」
紙片當然已被撕破,這是其中的一部分。
「在這附近,是不是住著,對這種統計有興趣的人?」
「可能有勞動省的官員,或者其他的人吧。」那張紙片掉在離宮田邦郎倒下的地方,約十公尺遠。吉村說:
「這張紙不知幾時掉在這裡?」
「紙薄薄的,不怎麼髒,吉村兄,最近幾時下的雨呀?」
「我想大概是四、五天前下的吧。」
「這張薄紙片,一定是下過雨後才掉的,沒有被雨淋濕的跡象,如果被雨淋濕了,一定會更髒才對。」
「宮田邦郎是三天前死去的,這張紙片,是不是那個時候掉的呢?」
「嗯!」今西在想:「可是,這個東西和宮田的死,應該沒什麼關係呀,真想不出宮田有拿這個東西的理由。」
「為了求證,可以問一問前衛劇團,可能是一種道具或者是台詞中的一部分……」
對於吉村的話,今西答道:
「我想,這張紙片也許是被風吹到這裡來,你也是這麼想吧?」
「是的,這個可能性,也可以考慮在內。」
「或者是別人帶來的?」
「是的。」吉村答道,「宮田的朋友中,寫這種統計的人,很可能是有人對勞工關係有興趣。」
「這麼說來,那個人是和宮田一起到這裡來的?」
「大概是吧,可能宮田拿到那張紙,放在口袋,或者其他的地方,倒下去時掉在地上,後來被風吹到這個地方來……這樣推想,也有可能。」
今西笑了。「那不會有關係吧,宮田對於毫無興趣的東西,不會去要來呀!可是有人和宮田一起到這裡來的說法,倒很有意思。」今西再將那張紙細看一遍。
「這是什麼東西?」他用手指按在紙上。「你看,這統計表從昭和二十四年寫起,但是,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旁邊拉直線,可是,數額卻是空的。」
「我想,可能是不必要,或者是不清楚的緣故吧?」
「那沒有關係,可是你看,這二十八和二十九之間,拉了兩條線,你再看,二十九和三十之間有三條,上面當然沒有年度,這個空位不知道有什麼意思?」
「我想,」吉村專注地看,「是不是在這中間有什麼別的數字要寫上,比如被保險的人數、受益者的人數等……」
「這樣的話,這上面應該要有項目,可是,也沒有,恐怕寫的人是憑記憶吧?」
「字寫得很糟糕。」
「唉,真差,好像中學生寫的,不過,最近的大學畢業生寫字也是差得怕人。」
「怎樣,這張紙片或許有參考價值,我來保管。」今西將紙片夾在小筆記簿中,放進口袋,其他在現場沒發現什麼東西。那張紙片,對於宮田邦郎的死亡可能毫無關係,失業者的統計,根本和演員扯不上關係。
「把你帶到這裡來,實在過意不去。」今西向吉村賠罪。
「那裡,那裡,我本來就應該來看一下的,和你來我覺得很愉快。」
兩人往公車站的方向走,今西回到警察局後,茫然無事可做,幸虧今天沒什麼搜查活動,同室的同僚,有的玩象棋,有的下圍棋,悠哉遊哉的消磨時間。忽然今西想到什麼事情,就跑到資料課。
「嘿!又有什麼難題要調查?」看今西的臉,資料課長這樣問。
「我想知道具體音樂是什麼東西?」今西一臉正經地問。
「那是什麼東西?」課長吃驚的看今西的臉。
「聽說,是音樂。」
「音樂!你和音樂好像配不上來嘛!」
「並不是我要玩音樂,有什麼適當的資料沒有?」
「前一次來,是問方言,今天是音樂。」課長還是去拿一本百科全書來。
「看看這裡頭大概有吧?!」今西翻閱那厚厚的書,他用眼睛找百科全書內的細細印刷字。
music conerete翻譯為具體音樂,不管是否音樂,以所有存在的音響為材料,用種種(電氣機械的)方法加工,以錄音混成音響效果法,構成音樂,聽的時候完全和聽電子音樂一樣,沒有演奏家,而是透過抗音機,一九四八年法國技師皮爾.齊耶佛爾創造,給音樂界很大的衝突,受一部分先鋒作曲家的支持和協助,漸漸傳播到全世界,原名稱為具體音響(自然音、機械音、人聲等等)而得來的。
「具體音響」的名稱容易引起誤解,這些原材料音,都和音響本來的意思(發音的原因、目的等)毫無關係,個個為獨立音,即次「音響對象」被作曲家利用,所以「具體」的字句,並不表示「具體的內容」或者「描寫」的意思,這點要注意。勉強要從音樂史裡求起源,於一九二○年代耶德加.佛列斯的先鋒作品(離子化)及較早的一九一○年代,這一時期在義大利活動過的未來派的所謂「騷音藝術」等可以代表。
由未來派到具體音樂的一連串「騷音音樂」,對於起源音樂的原來去向本質的否定,由否定出發,以從來沒有重視過的新音材料(騷音類)的強力而又新鮮的活力及表現力,表示音樂世界的新分野的開拓及確立的動向……(諸井誠)。
◇ ◇
今西將百科全書合起來,全書內寫的都是難懂的東西,腦筋裡沒有什麼印象,不懂音樂所以沒有辦法。具體音樂是什麼東西的解答,在這解說裡不能瞭解,可以知道這是很難懂的音樂,可是具體性的東西沒有一個在腦袋裡。
「謝謝你!」今西將厚厚的書還給課長。
「知道了嗎?」課長回過頭來。
「不行,不大懂,對我而言難了點。」今西苦笑了。
「音樂和你,大概沒有緣,為什麼對那音樂發生興趣?」
「是,突然想到一件事。」今西隨便編一個謊言,從資料課裡出來。
今西想瞭解具體音樂,是早上看到報上新潮派藝團的關川在批評同一行業的和賀的音樂之故。今西從沒有特別注意過新潮派藝團,祇從東北回來時,偶然在龜田站有緣在一起過,因此,多少發生一點興趣。可是死去的宮田邦郎去了龜田的推定,已成為明顯的現在,事情稍有變化,這次對那組織已加上了別的興趣。
總而言之,今西想知道今天早上報上的話題,有關具體音樂的一切。當然,不是勉強想知道,繁忙的時候,不會想去調查這件事,可是最近很空閒,所以,想翻翻百科全書。
不管怎樣,宮田邦郎到底為了什麼目的,到那個地方去呢?這是從他和吉村兩人間談的疑問。昏時吉村來電話。
「今西兄,我們兩人在想為什麼宮田到龜田去,這一點我想到了……」
「啊!我想聽聽。」
「我重新翻了蒲田殺人事件當時的報紙來看,自事件發生後三、四天起,報紙上漸漸提起龜田和東北口音的事。換句話說,好像犯人和被害者,在那站前的便宜酒店,用像東北音說話,因為有龜田的名字出來,警察局重視這一點,報紙上也這樣寫。」
「有道理,這樣說來……」今西將唾沫吞下去。
「我想這個新聞報導,致使宮田到龜田去,換句話說,龜田和東北口音的事,演變成搜查本部的問題,在犯人這邊認為,短期內搜查當局的注意力會集中在東北的龜田。」
「有道理。」
今西哼了一下。「沒有想到那一點。」
「沒有錯,我也有同感。」吉村繼續說,「犯人早就料想到警察局的注意力會指向東北方面,在那裡發現龜田的地名,而集中搜查,犯人會不會想誘惑搜查目標向這方面?」
「真有見解。」今西在電話裡叫起來,「可能!大有可能!」
「所以,」吉村被誇獎而聲音變高,「在龜田應該要有什麼形狀存在才對,要使警察的注意力更加向龜田,必定在那裡要發生奇妙的現象,我想犯人可能那樣想,因此,宮田扮演的奇妙的男人出沒,被龜田的地方警察聽到了,那是犯人故意變的魔術。」
今西哼了一聲,「沒有想到那裡,這樣講犯人是……」
「是,犯人不是東北人,別的地方人。」
「那麼,宮田邦郎的角色?」
「當然,被犯人捉弄,恐怕他也在不知情中當了這個角色。」
「這樣看來,犯人可能是宮田認識的人。」
「當然,他被人拜託當這個角色,一定交情相當要好才是。」
「謝謝!」今西不知不覺向吉村道謝,「好在你想到,而且假設得很不錯。」
「別這樣講,」電話中的吉村的聲音有一點不好意思,「突然想起來的,把我的想法源源本本讓你知道,我還沒有深入思考,所以,說不定有錯誤。」
「不管怎樣,對我是很有參考價值的。」
「聽你這樣說,我很高興,幾時來拜訪你,對這件事再深入討論。」
電話掛掉了,今西把背彎低,從抽屜裡取出半節的香煙,放在舊的竹製煙斗中,點火,那煙斗是三年前跟太太一起到江之島時買回來的。他在吐煙中想,吉村電話中的內容,宮田邦郎到龜田去的理由想通了,恐怕,完全和吉村推想一致,這樣,對於犯人的行動有一種假設。第一、犯人時常注意蒲田殺人事件的演變;第二、要拖進宮田當角色,必須是和宮田很親密的朋友,(但,這件事宮田要完全不曉得自己所扮演的真正理由。)最後,犯人並不是東北人,而是別地方的人。
為了要隱藏事實,一定使人的眼睛完全向相反的地方去看,這是一般常識。犯人是別地方人,卻能使搜查目標指向東北。還有一個理由是,宮田的死。宮田可能最近曉得真實的內情,他急於向今西講,可是如果吐露出來事情又相當重大。所以,他要求寬限一天。今西向宮田要求的是,關於成瀨利惠子被殺的事情。宮田要將成瀨利惠子自殺的內情吐露時,可能也會把有關連的重大事情一起洩露出來。
今西一方面思考,一方面記錄在紙上,在記錄上分①②③④等項目。他把手放在腦門兒上,出神地看自己寫的記錄,還想更深入思考原因。可是最阻礙的是宮田的死亡,他的死不是殺人事件。假如,那是他殺,還能推想是犯人所做,但,這是明顯的自然死,屍體已經解剖過。結果是心臟麻痺沒有錯,宮田平常就有心臟衰弱的現象,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又有豐富經驗的法醫證明,今西的疑問祇不過是,像演員之死一樣戲劇化,在時間上太巧合而已,可是這也祇能說是偶然的巧合。正如法醫所說的,心臟麻痺發作是不選時間和地點的。
其次重要的是④(犯人不是東北人)這一項目,今西的腦海裡浮出跟東北完全相反的地方,就是島根縣仁多郡仁多町龜嵩,使用相似東北口音的地方。今年的最炎暑時,今西坐長途火車踏過的土地,在那個地方連一小片有關連犯罪根源的關係都找不到。
再看②項,關於成瀨利惠子的事,他猜想一定有重大的關連。對了!成瀨利惠子受犯人拜託把有血染的運動衫丟棄。按照這個事實,她和犯人之間有特殊關係,而且宮田邦郎可能知道這個內情。
宮田的死亡,對今西是重大的打擊,他為什麼在這種重要關頭死去呢?他的死因為自然死亡是毫無疑問的,可是,按時間看來,很明顯的被自然「他殺」了。
※※※
今西回家一看,川口的妹妹登門來玩,他妹妹和內人笑在一塊。
「大哥,晚安!」
今西脫下西裝換上了便裝。
「今天是什麼日子?」
今西坐在妹妹前面喝了一口茶。
「哦,有人送了戲劇招待券,回家順道過來的。」
「原來如此,怪不得今天臉色不錯嘛,要是跟老公吵架,馬上看得出來。」
「討厭,我才不會哩!」
妹妹邊笑邊看今西。
「哥哥,你看起來好像很累哦!」
「是嗎?」
「是不是工作太忙了?」
「還好。」
「可是,今天不是很早嗎?」妻子搶著說。
「老了,累了。」
「不經意點是不行的。」
雖然妹妹嘴裡這麼說,也許是看了戲劇以後,她顯得非常的高興。
從臉上可以看出今西心情很沉重,未能打入老婆和妹妹的歡笑中。他走到另一間六個榻榻米大的房間,房間內放一張不精緻的桌子,桌子上擺了一些警務的書,他是個不太喜歡看小說的人。
今西從抽屜中取出小筆記,這裡面記載了一些記在心中的事。他重新翻閱著,又看到有一天到龜嵩去的事情。
他想起宮田邦郎在東北地方扮演的特殊的演技。誠如吉川所說,如果那是犯人所演,那麼犯人一定不是東北地方的人。
今西的腦海又回到島根縣的山村,被害者曾經在那裡任職巡查,待過好一段時間。
今西的眼神落在手冊上。上面記載在龜嵩時,聽到有關被害者三木謙一的故事。
三木謙一是一個人見人愛如同佛陀再世的男人。或許是因為沒有親生子,喜歡幫助人。
夫人於三木謙一被調到三成署時過世。現在,沒人說三木謙一的壞話,反而有許多人讚美他。
比方說,三木謙一為職業婦女開辦托兒所,為此募捐,而奔波於朋友及熱心人士家裡,再把托兒所和廟寺連結在一起,方便了不少婦女。
為了村民生活的困苦,有病不能就醫,付不起醫藥費,三木謙一就去拜託醫生延付醫藥費,再由自己極少的薪俸來償付。
也曾保護了病弱的乞丐。
有一回有個樵夫在山上得了急病倒下時,三木謙一親自揹了病人,越過了坎坷的山丘去求醫。
不只是這樣,村莊一有了紛爭,就去當和事佬,別人有了困難一定為他們解決。
如以上所說這些事,現在再次看來,今西榮太郎想起了宮沢賢治的一首詩:
「在東方如有生病的話
就去給他看病
在西方如有生病的母親的話
就去背負那稻捆
在南方如有臨死的人的話
就去告訴他不必害怕
在北方如有吵架、訴訟
就去勸不合算的收歛吧!
乾旱時就流淚
在寒冷的夏季……」
三木謙一,不愧是這詩裡的男人,他才真正是駐山村的巡查,比任何都市裡的巡官更偉大。
同樣是警察,今西榮太郎不得不對他致最高的敬意。會殺這種偉大的人,到底是何等犯人?
今西重又想了想,也僅只是發現三木謙一的善行而已。
今西是為了調查被害者才來到此地,但,他在那裡所聽所問,卻是和犯罪絕緣的被害者的經歷而已,一點也找不出他所以被害的任何因素。
也就是說,三木謙一很少有不可告人的一面,也沒有任何被怨恨的理由。
今西榮太郎將手冊擺在頭下,兩手當枕頭,躺在那六個大的榻榻米的房間裡。頂棚被煤烟薰得黑黑的,從鄰房繼續發出內人和妹妹的笑聲。也可聽到來自馬路的公車聲。躺在榻榻米上的今西,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爬起來到鄰房。
內人和妹妹仍在那裡不停的談著。
「哥哥,一起坐下來談談嘛!」
妹妹這般的勸著。
「不,我有事。」
今西從掛在吊架上的衣服口袋內取出了紙條。因為還買不起衣櫥,只好在吊架上再加層塑膠紙收起來。
他又回到原來的房間裡。
紙張是自宮田邦郎死的現場,世田谷的田裡撿來的。
是失業保險金一覽表。
這是否和宮田邦郎有關係呢?或只是個巧合?
沒有什麼奇特的數字。從此數字可看出日本的失業率一直的在增加。由此可見世界越來越不景氣。說起昭和二十九年,那是朝鮮戰爭休戰的翌年。特有的景氣現象已閉幕,由那些中小工廠一家連一家的倒閉,就可以看出。
正因為如此,失業者越來越多。數字已足為這個景況的代表。
這樣看來數字是滿有意思的,這當然和兇案無關。
發現這個的吉村,推定寫這表格的人和宮田邦郎曾在一起過。那也是一種想法,這張紙沒被雨淋的跡象,宮田死前二、三天,東京曾下了雨,所以,這紙和宮田邦郎連在一起想的見解,可以說不會有大出入的。
但,今西又想,宮田所去的地方應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讓今西知道才對。他並不是個對於社會學有極大興趣,而特別來統計這些勞動關係的人。
反正還是把這張紙保管著吧!是否有用得另當別論。他把紙張疊起來,然後夾在記載三木謙一的小手冊上。
太太來叫說晚飯已準備好了。今西和妹妹三人一塊用餐。
「才吃過了飯就告辭是有點對不起,但,我想趁天未黑前回去,一早就為了看戲而出來到現在了。」妹妹急著要走。
「那麼讓我送妳一程。」
「不,不用啦,又不是稀客。」
「沒關係嘛,反正我也想出去走走。」
實在是有點鬱悶。希望走走解解悶。
內人也說想去,三人決定一起走到附近的車站。
途中來到一棟公寓前面,太太告訴妹妹說,最近這公寓曾有一位女孩自殺了。
「真是煩人,偏偏有這種人出現。」
妹妹以公寓經營者的立場說話了。
「我的房客也是個年輕的女孩子,該不會有問題吧!」
妹妹一聽說有人自殺,就自言自語的說了。
「啊!妳是說上回來的那人嗎?」太太說了。
「就是她嘛,嫂嫂。」
「聽說是在酒吧上班的?」
「就是嘛,每天晚上都很晚回來,但是滿自愛的。」
「客人是否送她回來?」
「嗯,這就不知道啦!反正每晚到門口都是一個人,雖然喝多了酒,但,總沒忘記把門關好。」
「還真令人佩服。」
「嗯,但,因為是幹那行的,希望不會出亂子。」
「不至於吧!」
「話是這麼說,一聽妳這麼說是叫人有點擔心。」
走過明亮的街燈下。
「但,嫂嫂,那吧女真令人佩服。」
妹妹說著。
「她在看很深奧的書。」
「什麼書嘛?」
「好像都是些理論的;上回我正好有事情進了房間,她正好在剪報紙,仔細一看,原來是音樂評論。」
「大概是對音樂有興趣吧!」
「不,聽說對音樂完全沒興趣。」
「吔,那幹嘛剪音樂評論!」
「反正對所有的批評感興趣,叫我看了,什麼也沒看懂就是。」
她們的話,今西全聽見了。
「嗯。」他叫了妹妹。「那批評是不是音樂演奏會的事情?」
「嗯,對,對,沒錯,哥,你好像很瞭解嘛?」
妹妹嚇了一跳。
「嗯,有一點,噎,那女孩不喜歡音樂,而看那種評論?」
「是啊,還聽說寫的人,是聰明又偉大的人呢!」
「那是不是叫關川重雄?」
「哥哥,你不要嚇人好不好,什麼都知道。」
今西沉默著,現在的年輕人這般崇拜關川重雄嗎?
「那深奧的書,又是什麼書?」
「什麼又是什麼的,我又不懂,但,光是關川重雄的書就有兩三本。」
「那吧女是經常看那一方面的書?」
「並不全是,她也看一般雜誌。」
「叫什麼名字?」
「三浦惠美子。」
「喂!」今西叫著。「下次到妳家去玩,然後自然的介紹我和那吧女認識吧。」
※※※
翌日,今西就到川口的妹妹家去。
家是兩年前蓋的,外面塗灰泥,加上兩樓,差不多有五十坪,隔成八個房間,做成公寓房。
一進門右側就可看到通往樓上的樓梯,樓梯下中間有走廊,房間就分佈在兩邊。妹妹的房間在最右邊。
「呀,哥哥有這麼急啊!」
妹妹瞪著哥哥嚇了一跳。
「哦,剛好到附近來,順道嘛!」
「真的啊,昨晚真打擾你啦!」
「庄先生上班嗎?」
問妹夫的事。
「是啊,我去泡杯茶。」
「我買來了這個。」
今西取出蛋糕來。
「真謝了!」
「請等一下。」
「什麼?」
「昨晚妳說的那女郎,就是那吧女啊,為了這蛋糕的謝禮,自然得引見引見啊。」
「是不是有其他的用意,為什麼這樣熱心?」
「嗯,沒什麼,只是想認識一下臉孔,妳該不會告訴她,妳哥哥是警察吧?」
「我怎麼會說這種話呢?如果我說我老哥當警察,房客一定感到不舒服,都要搬走了。」
「喂喂,不要這麼說,當警察也沒什麼不好的啊?」
「話是沒錯,但不認識的人,如果我說我哥是警察,一定不給我好臉色看。」
「好啦,反正快點去請那位小姐來吧!告訴她來喝杯茶,還在嗎?」
「嗯,現在才兩點鐘,大概在洗衣服或幹嘛的,去銀座都在五點左右。」
「好,來了,妳快去看看。」
今西把妹妹推出門外。自己卻定不下心來,換了兩次座位,沒錯,有兩個人的腳步聲。
「哥,她來了。」
走在妹妹後面的是,穿乳白色毛衣的年輕女郎。
「來吧,請用。」
今西儘可能裝出和藹可親的樣子。
「他是我哥哥,今天突然來訪,剛好在沏茶。」
「對不起。」年輕女郎爽直的走進來。說:「多蒙照顧了。」
「來,請吧,客氣了,反而是妹妹在受妳的照顧了。」
今西邊笑,目不轉睛的邊在觀察吧女的臉。
「工作忙嗎?」
今西以妹妹是房東的身分邊笑邊問。
「不,不忙!」
吧女顯出很可愛的樣子。雖已二十四、五歲了,可是仍留著稚氣。
「很累吧!才要去上班?」
「是,再等會兒就該去了。」
「晚上,太晚了,回家不怕嗎?」
「是啊!但,已習慣了。」
「搬到這兒之前,是住在哪裡?」
「在……」
惠美在回答時,突然躊躇了,看來是想說,又覺得有所顧忌的樣子。
「常常搬家。」
「原來如此,應該考慮到銀座方便的地方了吧!來這兒之前的地方也很方便嗎?」
「哦,在麻布區。」
「麻布,好地方,離銀座又近……」
「但我租的公寓發生了事情,所以才搬到這裡來,這裡還好啦,比我想像的還要方便。」
「可不是嘛?」
妹妹說了。
「說是川口,一般東京人都覺得相當遠,事實上比東京近郊更近,原因是離搭車到市中心只不過三十分鐘而已。」
「但是……有時候……」今西無意中邊喝茶邊說:「也有未搭到電車的時候啊!」
「那種事很不可能發生的,領班也知道我住在這兒,儘可能在最後一班電車前,讓我回家。」
「話是沒錯,沒被醉客纏住的困擾嗎?」
「也有這種時候,但,有人會很自然的來幫忙。」
「是嗎?近來酒吧的客人都是些什麼人較多?」
「我們酒吧,比較上是老實的居多。」
「我不曾去過,更沒那種多餘的錢。」
今西說了。
「近來的酒吧有附設舞池的地方,都是假藉應酬而來揮霍的人多,不是嗎?」
「不,沒這回事,倒是公司階級的人錢比較好賺,經營者確實是歡迎這種人,一般的人比較喜歡賒帳,收款確是一件大事,而這些負擔,又須坐枱的吧女來負責。」
「原來如此,喝喝酒談談天,還有這些麻煩事啊!」
今西開始轉變了語調。
「音樂方面怎麼樣?有沒有興趣?」
「音樂?」
惠美子被今西這句話,顯露出驚奇的眼神。
「不,不怎麼感興趣,我跟音樂沒緣,根本就不懂,說喜歡,大概是爵士樂吧!」
惠美子所以被嚇一跳,是因為今西這種男人怎麼突然會扯上音樂的話題。
「是嗎?我根本對音樂沒有一點細胞,但,最近新音樂頻頻出現,妳是不是知道交響樂。」
「名字似乎聽過。」
惠美子順口而答,眼神瞬間的亮了一下。
「是什麼音樂?」
「我也不太清楚。」
惠美子突然窘住了。
「只知道名字而已。」
「哦,妳跟我一樣,是這樣,昨天在報上無意間看到,對我來說一個接一個的出現不認識的片假名外來語,真叫我不知所措。剛好有了時間嘛,心想交響樂到底是什麼東西?原以為是什麼評論,但,一看才發覺一點也不懂,或者是所寫的文章太難,或者是意境太高尚了。」
「啊!你說的是關川老師所寫的囉!」惠美子突然感興趣的說。「我也讀了那篇文章了。」
「真的,妳也看了?」今西表現得很意外的樣子。「真叫人驚奇,妳真能了解那種文章?」
「不!我也覺得很難,但,因為是關川老師寫的,只看了一遍。」
「這樣,妳是私底下認識他囉?」
惠美子為了回答這句話,眼睛凝視一邊去,似有隱情。
「不,偶爾來到店裡認識而已。」
「是這樣,……事實上我也認識他。」
「哦!」
惠美子嚇了一跳。
「怎麼認識的?」
「這完全和個人無關,也沒說過話,他當然也不認識我,只是有一次到秋田縣時,在同樣的車站上,偶然遇到而已,那時不只他一個人,好像是一大群人,不管怎麼樣,在旅行時遇到的人,總有倍感親切的感覺。」
「有這回事嗎?」
從惠美子的瞳孔上可發覺她對今西好感。
「年輕人真好。」
今西邊回想邊感嘆。
「那時確實有四、五個人在車站,好像去參觀了火箭,大夥兒都談得很高興。」
「真的啊?」
惠美子眼神發亮著。
「那當中叫關川的人也在,本來我是不知道啦,是跟我一道的同伴和他很熟告訴我的,因為這樣,我不懂那報紙的內容,也只看過了一遍。」
「有那麼回事嗎?」
惠美子輕輕嘆了一聲。
「關川到底是怎樣的人物?聽妳說偶爾會到妳的店來。」
「是個很老實的人。」
惠美子出神似的回答著:
「他當然和其他的客人不同,靜靜的講話,給人莫大的吸引力。」
「有這樣的人會來捧場?」
今西說了。
「妳和關川很熟嗎?」
「不,不怎麼熟。」
這時惠美子的臉孔呈現出很狼狽的樣子。
「只是店裡的客人而認識罷了。」
「是嗎?那種藝術家大概一天到晚抱著書吧?」
「也許,像他們的工作,讀書應該是佔第一優先吧!」
「是啊,像我們俗人,又沒知識,做為一個評論家,不只是音樂,應該也要有其他方面的知識。」
「那是各式各樣的,特別是關川老師,他是從事文藝批評而起家的,但,他的才能很廣泛,不只是文學,還會繪畫、音樂,然後作社會批評,怎麼說呢?他的領域真大。」
「原來,真是年輕有為。」
今西佩服著。
「沒什麼好招待的。」
妹妹拿出剛上市的橘子。
「啊,不用客氣。」
惠美子趕緊看了手錶。
「我該準備出門了。」
「不是還有時間嗎?再坐一會兒。」
「是。」
惠美子被這麼一說,順手拿了一個橘子。
「好好吃的橘子哦!」
她邊吃邊說。
他們仍繼續談著,但,不再談關川的事情。
「謝謝。」
惠美子很禮貌的道謝,今西目送著她。
「喂!」
今西叫了妹妹。
「相當不錯的吧女啊!」
「可不是嗎!」
「相當不錯,看來一點也不像是銀座的吧女。」
「是啊,但,看來她對關川的印象相當好。」
「對!我也有同感。」今西說:
「她是說只偶爾到店裡而已,可是,看來並不是這麼簡單哦!」
「會嗎?」
「難道妳沒發覺嗎?」
「發覺什麼?」
「她懷孕了!」
「什麼!」
妹妹顯得很驚訝的望著她哥哥。
「我是這麼感覺,難道是看錯了?」
妹妹愣了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哥哥!」
妹妹輕嘆了一口氣。
「虧你是男人,還懂得真多!」
「沒錯吧!」
「她什麼也沒說,其實我也這麼想過。」
「是嗎?」
「哥哥,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那,是無形中的感覺,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感到她有點拘束,我想平常她一定有更溫和的臉孔,而且,她把那麼酸的橘子統統吃下去了。」
「真的,橘子還沒長好。」
「妳也推測出來了嗎?」
「並不是沒有,因為,有一天她在房間裡吐了,我以為她吃錯了東西,那次以後就一直不大對勁。」
「哦!」
「哥哥,你說,到底會是誰的孩子?再怎麼說,她總是幹那行的,會是客人的種嗎?」
「這──」
今西邊抽烟邊沉思著。
「你不覺得那關川先生可疑?」妹妹說了。
「那不是我們所能了解的。」哥哥稍微以輕視的口吻說了。「不可以亂說哦!」
「當然不會對別人說,只是我們隨便聊聊嘛!」
過不久,聽到外面有敲門聲。
惠美子已換好衣服,站在走廊上。
「那,我出去了,對不起先失禮了。」
和今西打了招呼。
「不,我才失禮呢!」今西端坐好。「辛苦了。」
「出外要注意哦。」妹妹加了一句。
惠美子走沒幾步,回頭看了哥哥一眼。
「也許我們以那種眼光看她,越看越像是有了。」
※※※
田園調布的和賀英良家,因為是戰前的老房子,所以,建坪不大。
內部是經過他喜歡的樣子改造了。兩年前才買下來的。從外表上看來,比起附近的高級住宅是舊了點。
穿著一套乳白色套裝的田所佐知子按了一下門鈴,有個看來五十左右的女傭出來了。
「哦,歡迎!」
中年人鄭重的行了個禮。
「午安!」佐知子輕輕點了頭。「英良先生在嗎?」
「在,請進!」
進了陳舊的前門就是走廊,被招待到別棟加建的地方。
說是另一棟,坪數卻沒超過五坪。外面是用混合泥建成的,窗戶很小。
女傭在未到之前,就壓了外面安裝的自動通話機。
「田所小姐來訪。」
回音是:
「請她到這來!」
走廊的盡頭是別棟的門。女傭輕敲了門,沒進去就從佐知子的身旁退下。
「請進!」
他說了。
佐知子走進了。
這裡是和賀英良的工作場所。桌子和書棚沒變,變的是加隔了放置機械類的櫃台,很像是錄音室的調整室,陳列著各式各樣的器具。
和賀英良背對著機器,正在放錄音帶。
「啊,歡迎!」
和賀關掉錄音機。
從他的毛線衣領上,可看到的時髦的方格衫,是前些時候,佐知子買來送給他的禮物。
「午安。」
時髦的三、四張椅子,放在各隔開的調整室外。頗有格調的置放著一隻簡單的桌子。很像播音室。
「是在工作吧?」
「沒關係。」
和賀走近了,抱住了佐知子的肩膀。
佐知子抬起頭,接受了未婚夫的長吻。
聽不見外面的聲音。
因為這房間的牆壁全裝有隔音設備。
「在工作中來打擾沒關係嗎?」
接吻後,她取出手帕在男方的唇上邊擦口紅邊說。
「不,我也剛想休息一會兒,請坐吧!」
桌子、椅子都很講究。外面看起來一點都不起眼,室內裝潢卻很豪華。
佐知子一取出香烟,和賀馬上點上烟。
「如果不妨礙工作的話,想不想到外面走走?」
「嗯,也好,但,是不是有什麼事?」
「爸爸現在去霽風園,有客人來,三十分鐘以後說要請我們吃飯。」
「好極了!」
和賀微笑著。
「有人請,什麼地方都願意去!」
「真的,好!」
「但,現在幾點?」
「四點,有其他約會嗎?」
「不,在想那以後的事情。好久沒見了,要不要去跳舞?」
「真的好久沒見了。」
「請等一下,我把這裡告一段落。」
和賀又回到錄音機前。
「什麼?」
「剛剛完成的只是一小部分而已,要不要聽聽?」
「當然,這次題目是什麼?」
「我定名為人的生命觀,收集了聲音的力量。比方說,國鐵上下班群眾擁擠的嘈雜聲、風嘯聲、工廠的轟聲,這些並不是機器直接的聲音,而是將麥克風深入在建築物旁的坑洞內,連那振動聲都一起錄下,然後加以分析組合,把調子配上的,聽看看編得好不好?」
和賀開始轉動錄音帶。
開始發出異樣的聲音。那是金屬性的聲音,尖銳的金屬聲。不用管弦樂器當媒介體的聲音。製造新聲音是和賀英良作曲家的主張,聽來不是一般人所欣賞的美的音調,而是種種的嘈雜音,機械的操作上,慢、快、強、弱、長、短等施予變化之波。那不是通常的音樂所能陶醉的。沒有秩序的海嘯似的音響,好像在刺激聽者的智能。
「怎麼樣?」
和賀英良站在像是工程師的研究室,背對著機械看看佐知子。她出神似的聽著,開口稱讚著。
「好棒,這一定可以做出很好的東西。」
和賀英良換上準備好的漂亮灰色西裝,和佐知子並肩走出。上身肩膀寬,所以,西裝很合身。佐知子的車子已經等在外頭。
「可以回去了。」
她告訴了司機。
「我坐英良先生的車子就好了。」
司機點了頭,車子就從她前面開走了。
和賀英良到車庫,開車出來。車子是中型車。在佐知子面前停下來。
「請!」
禮貌的打開車門。
「我要坐司機旁邊。」
和賀英良於是重新開了前門。
目送著街道跑著。
「你哪天想去郊遊呢?」
「嗯,找個好天氣去吧!」
和賀邊開車看著前面說。
「聽說奧多摩很美,但,你很忙不是嗎?」
「不,可以安排時間啊,我們來定個時間去吧!」
「好高興啊!」
車子到了目的地,花了一個鐘頭以上的時間。
最近東京的交通是麻痺狀態,東停、西停的次數又多,在十字路口換了四個信號才能走,貨車、公車、自動三輪車、計程車等等,在狹窄的路上大排長龍。
和賀的車子,好不容易才靠近霽風園的門,原是公爵的家,政府已指定成迎賓館。廣大的面積,幽靜的庭園,不像位居東京市中心的感覺。
車停靠後門口,擺放了許多團體聯歡會的牌子。桌上鋪著白色桌巾,櫃台小姐坐在桌前。佐知子下車,所有在場的男人的眼睛都轉向她。
「歡迎!」
戴蝴蝶結領帶的男孩馬上走出向她深深行禮。
「爸爸去哪?」
「在湘南亭。」
「好遠哦!」
「對不起!」
侍者都認識田所佐知子。
「我來引路吧!」
「不用,我從後門走。」
「對不起!」
經過了本館的中庭,就進入一層層的傾斜小坡內,一看就可看到小丘有森林,有泉水,有古塔。
佐知子挽了英良先生的手。
兩人走在風雅的小徑上。
遇到了兩名出來散步的客人,客人被佐知子高尚的服裝驚奇的回頭看看。附近已開始昏暗了。
湘南亭位在這廣大庭院的中心,到那裡有一段不遠的距離。途中他們路過池塘,古塔等。有外來人在那裡徘徊。由於天色暗了,開了蒼白的照明塔,廣闊的芝草被照得很美。
湘南亭有個茶室。
佐知子走到小門前,便向和賀說:
「在這兒稍候,我去告訴爸爸。」
佐知子自己走進去。不一會兒就出來。
「客人剛走,爸爸正在等我們。」
「是嗎?」
和賀和佐知子越過庭石,到了榻榻米四塊半大的地方,兩位服務小姐在陪老紳士喝酒。他就是前任大臣田所重喜,現在除了是兩家公司的董事長外,另外有無數的董事頭銜。
田所重喜,銀髮,戴著一付很合適的無邊眼鏡,臉上很端正。
那種臉孔時常出現在報章雜誌上。本人和照片比起來血色好,又胖。
「爸爸!」
從庭院外佐知子就叫著。
「我們一塊來了!」
田所重喜看著女兒後面的和賀英良。
「哦,請進來。」
和賀英良行了個禮。
「打擾了。」
兩人並列脫了鞋,服務生立刻彎下腰擺好鞋子。
「請問要吃什麼?」
問了田所重喜。
「你們要些什麼?我已吃過了。」
「好餓,什麼都好,英良先生你呢?」
「我吃一樣的。」
田所重喜笑著。
「隨便叫吧!」
「你說烤肉怎麼樣?英良先生。」
「好啊!」
「那麼就烤肉,飲料嘛,英良先生是威士忌加冰塊,我來個Pink Lady。」
「是!」
服務生走了。
「對不起,很久沒來問候您了。」
和賀英良兩手放在榻榻米上,向田所重喜行了禮。
「不,我才久沒問候。」
田所重喜從眼鏡框內張著小眼睛。
「我也很想和你見面,可是,常有事情需要處理,總是找不到時間。今天,剛好有時間,來吧,坐上來。」
田所重喜的眼睛像是要看清女婿的眼神。
「爸爸,今天的客人是誰啊?」
「嗯,今天?今天的也是政治家。」
「又是政治家啊,政治是不是都要花錢?真沒意思,你就不能節省一點那種錢,來幫助我們的新居嗎?」
佐知子撒嬌的邊說邊看著父親。
「準備好了嗎?」
服務生已來跪在扇門邊。
「來,移到那邊去吧!」
田所重喜說了。
「爸,你不是說你已經吃過了嗎?」
「哦!飯是不必吃了,我想和你們一起喝喝酒。怎麼?現在就不要別人妨礙啊!」
「人家才不是這個意思。」
佐知子聳了聳肩,看著和賀英良。
兩人坐上宴客席,旁邊是個很大的圍爐房,爐上升著火,上面排列著串串的豬肉、牛肉。兩個服務生在那裡服務著,煙火不斷的往上升著。
「好像很好吃哦。」
三人圍繞在爐火旁。
「和賀。」
「是。」
「來,乾杯!」
三人舉杯,田所重喜的杯子中是日本酒,和賀英良是威士忌加冰塊,佐知子是Pink Lady。
「和賀!」
「是。」
「工作方面怎麼樣?」
「慢慢在進行著。」
「爸爸!」
佐知子搶了話。
「英良先生很好學。我去邀請他時,他也在工作著。」
「哦,剛好在做新曲子的實驗。」
「我不懂什麼電子音樂,有機會的話,一定去參觀你的工作房。」
「歡迎!」
「爸爸對音樂完全是門外漢,找他聽音樂會,簡直免談。叫他聽電子音樂,一定莫名其妙的。」
「說起莫名其妙,上回你的音樂評論才上了報,我是看了,那才真是不懂。」
「那是關川先生寫的。」
佐知子加了解釋。
「關川先生和英良是新式組織的同志,然後集合年輕人做新的藝術運動。」
「這樣哦,那是在讚美的批評呢,還是在誹謗的批評呢?」
「不如說是誹謗吧!」
和賀邊吃肉邊說。
「關川先生是辛辣的年輕批評家。近來突飛猛進,但,對我來說,他帶著濃厚的演技味。剛開始進展時,連在前輩面前,他也一點不客氣,把別人貶得很低。在大眾傳播界上,相當受到注目。這次的批評,也是他耍的把戲,也就是說在同伴裡,讓別人覺得他寫的評論有很大的主張。」
田所重喜笑容滿面的聽著。「是這樣啊!」
他點著頭。
「政界上也有這些事,無論在什麼樣的世界裡,都會有這種事的。」
「怎麼說也是人的社會,但,我覺得藝術家表現得更露骨。」
「我不懂得藝術家的事情,一定也有種種問題。」
田所重喜從容不迫的。
「對了,和賀!」
他直視著和賀英良。
「你到美國的計劃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嗎?」
「是,差不多已計劃好了。」
「十一月能啟程嗎?」
「應該可以。」
「最近會很忙吧!」
「對,要做很多準備,在美國有喬治、馬金禮,這馬金禮和我一樣和各國音樂前鋒都有聯絡,因此,在美國他成為中心人物。」
「原來如此。」
「他跟我聯絡過了。在紐約那是大顯身手的場所,在那裡我決定做個獨奏會。所以,我現在至少要準備十支曲子,現在我拚命的在做那些事。」
「在那裡如果受到重視會變成怎樣?」
「當然是在那邊的唱片公司灌唱片,在美國有名的劇場獨奏,而被介紹給一流的批評家,順利的話就會拿到世界性的評論。」
「好好的加油。」
田所重喜激勵未來的女婿。
「我也儘可能的幫助你。」
「爸爸,我也拜託你囉!」
佐知子說著。
「好,好,我需要去參加其他的會了。」
田所重喜看著錶。
「那麼,先失禮了。」
「好。」
兩位年輕人站起來送老人到亭的出口。
「慢走。」
「你們待會兒要去哪?」
「我們有種種的計劃。」
「會很晚嗎?」
流露著父親關心的眼神。
「不,十點鐘左右就回去。」
走出霽風園,他們直接向赤坂方向前進。
晚上的俱樂部,還不會有很多客人,剛好有三個菲律賓人作秀。在麥克風前邊拍手邊跳舞。
這以後,舞池開了燈,樂隊開始演奏舞曲。
和賀擁著佐知子的手進了舞池。曲子是快倫巴,拉著手,腳順利的跳著,佐知子對著和賀露出幸福的微笑。兩人貼著身,她在和賀的耳邊細語著:
「好幸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