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三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三章</h3><br /><br />  他遲疑了一下:「他的脾氣,現在好像隨和多了?」<br /><br />  三姐妹一起點頭:「是,自從我們都嫁了人之後,他也老了,多半感到寂寞。所以我們有時回去看他,他也肯和我們說話,不過--幾年前開始,又胡言亂語,說他本來應該有一個兒子的,可是他自己卻把兒子殺死了,真是胡說!」<br /><br />  三位女士中,年紀最輕的那個道:「媽也說過,當她生了我,我滿月的時候,她去給爸爸看,爸爸知道又是一個女兒,在看了我一眼之後呆了片刻,才道:『我本來有一個兒子的--』當時,媽也不知道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只當爸在想兒子,而自己的肚子又不爭氣,所以低著頭,半句話也不敢說。後來當我懂事了,她對我說起過這件事,還對我們說,女人的肚子,最要爭氣,要會生男孩子--」<br /><br />  原振俠不等她再講下去,就打斷了她的話頭:「這樣說來,令尊說他有一個兒子的事,不是幾年前才開始,是早已這樣說過的了?」<br /><br />  三姐妹對這件事,突然緊張了起來,一致道:「不管他怎麼說,絕無此事!我們的父親,只有我們三個女兒,沒有別的孩子!」<br /><br />  當她們這樣說的時候,甚至於可以說神色十分凝重。大姐忽然對其他兩個道:「是不是爸快死了,有人存心不良,想假冒他的兒子,好分他的遺產?」<br /><br />  另外兩個更加緊張起來:「有可能,我們得趕快找律師去研究一下!」<br /><br />  原振俠聽得她們三人,忽然談論起厲老先生的遺產來,而且又如此緊張,他自然插不上口。而三位女士一想到遺產,也顧不得再和原振俠講下去了,一起匆匆上了車。<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心中暗暗好笑,真想追上去告訴她們不必緊張。因為厲大猷雖然說他有一個兒子,可是這個「兒子」早已被他殺死了,早已死了的人,是絕不會和她們搶分遺產的!<br /><br />  當然,原振俠後來並沒有這樣做。經過這次談話,原振俠對怪老頭子,又有了多一點了解。可是在以後的日子中,原振俠好幾次,有意要想在怪老頭子自己的口中,多得知他一點事,厲大猷卻絕口不言。<br /><br />  而厲大猷的病情越來越壞,原振俠也知道了,他的三個女兒每次到醫院來,總是一起來的原因。並不是她們三姐妹的感情特別好,而是她們在互相監視。<br /><br />  因為厲大猷雖然危在旦夕,可是卻還沒有立遺囑。三姐妹為了遺產,各懷鬼胎,唯恐有哪一個如果有單獨面對老人的機會,就會把遺產多得了去。<br /><br />  原振俠知道了她們的心意之後,對她們相當鄙視。有一次,當三姐妹在病床前,又提出了要厲大猷立一張遺囑,厲大猷閉目不答之際,原振俠忍不住道:「就算沒有遺囑,你們三位是他唯一的親人,將來遺產一定由你們三人均分,何必再逼他?」<br /><br />  大姐悶哼了一聲:「他沒有遺囑倒好了,可是管家說,前兩年,他曾約了一個姓關的律師,到家裡來過幾次。只怕他已經有了遺囑,便宜了不相干的外人!」<br /><br />  原振俠更加反感:「那你們更不該逼問他,他有自己處理財產的權利!」<br /><br />  年紀最輕的那個忽然說道:「那個一直和爸在一起的大保險箱--」<br /><br />  三姐妹和原振俠,是在病房的一角,低聲談論著的。那時,厲大猷閉著眼,完全像是甚麼知覺也沒有一樣。<br /><br />  可是他三女兒這句話還沒有講完,病床之上,突然發出了極可怕的聲音來。原振俠忙向床上看去,看到厲大猷竟然掙扎著想要坐起身來,灰敗瘦削的頭臉上,青筋突起,樣子可怕之極!<br /><br />  厲大猷不但滿頭滿臉全是青筋,而且,手還劇烈地發著抖,指著他的三女兒,雙眼睜得極大。看他的情形,分明是在盛怒的狀態之中,有甚麼話要責問他的三女兒。可是他的身體,又實在太虛弱,所以除了用發顫的手指指著,和不住地喘氣之外,甚麼都不能做。<br /><br />  那時候,在他身邊的一個護士也嚇壞了,連忙去扶他,想把他顫動的身子按下去。但是厲大猷卻掙扎著,堅決要坐起來,護士沒有法子,只好扶著他坐了起來。<br /><br />  當他勉強坐起來時,他全身的骨節,都在發出「格格」的聲音來。那種發自一個垂死老人體內的異聲,聽了真使人感到死亡之神,已經直逼而來!<br /><br />  原振俠也忙到了病床旁,在他的背上敲著,示意護士也那麼做。<br /><br />  三姐妹互望著,神情又是驚愕,又是惶然,顯然她們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甚麼。<br /><br />  這時,原振俠也只以為,老人家聽到了三個女兒在他的病床之前,公然討論他的遺產而生氣--這是垂死老人的通常反應。<br /><br />  過了一兩分鐘,厲大猷才緩過了一口氣來,顫聲道:「你--怎麼知道--有--一個大保險箱?」<br /><br />  三女兒指著自己的心口,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才好。<br /><br />  厲大猷的聲音,聽來短促而淒厲,簡直像是用哨子吹出來的一樣:「說!」<br /><br />  原振俠心裡想:父親和三個女兒,曾住在一間屋子裡,女兒知道父親有一隻大保險箱,那也不算甚麼,何以老人家忽然生那麼大的氣?<br /><br />  在原振俠思索時,厲大猷又尖聲叫了一下:「說!」<br /><br />  三女兒忙道:「是--我說,我說!有一次,我上三樓去--你在午睡--我當然看到了那個--放在你床邊的大保險箱。」<br /><br />  厲大猷的神情更加可怖:「你--你--我不准你們上三樓--你去--幹甚麼?」<br /><br />  三女兒被他父親逼問得幾乎哭了出來:「爸,那是好多年之前的事,我早忘記為甚麼要到三樓去了!」<br /><br />  厲大猷急速地喘起氣來,喘了好一會才停止。<br /><br />  原振俠示意護士讓他躺下去,可是他卻不肯,指著原振俠,一面喘氣,一面道:「你們聽著,在這裡的人--全都聽著--全都--」<br /><br />  原振俠道:「有甚麼話,慢慢再說!」<br /><br />  在他說了這句話之後,接下來厲大猷所說的話,真令得他目瞪口呆!<br /><br />  厲大猷先是用力搖著手,表示他有話要說,而且非現在就說不可。接著,他聲音尖利,道:「我那--隻保險箱--和保險箱中的--的--」<br /><br />  那保險箱中有著甚麼東西,他似乎十分難以說出口來。「的」了很久,身子猛烈發抖,一口氣緩不過來,看來像是就此要嚥氣一樣。<br /><br />  這時,三位女士緊張之極,一起在床前,望著她們的父親。<br /><br />  原振俠知道,這三位女士,對父親根本沒有甚麼感情。這時她們這樣望著老人家,絕不是關心老人,而是關心那口大保險箱中,有著甚麼金銀財寶,和他準備如何處理而已。<br /><br />  正當原振俠這樣想著的時候,老人一口氣又緩了過來,說出了一句令他絕不能相信自己耳朵的話來。<br /><br />  老人還是沒有說出保險箱中的是甚麼,他只是努力把一直指著原振俠的手指,離原振俠更近了些,尖聲道:「我把那保險箱--送給你,一切都歸你全權處理!」<br /><br />  接著他又道:「你們聽到沒有,那口大保險箱和箱中的--的--全屬於他所有!」<br /><br />  這兩句話一出口,不但原振俠錯愕之極,那三位女士更是張大了口,合不攏來!<br /><br />  原振俠陡然一震之後,用力搖了搖頭。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捲入了厲大猷的遺產糾紛之中。<br /><br />  他在幾秒鐘之後,就定過神來,忙道:「厲老先生,我不會要你任何東西的!」<br /><br />  厲大猷的喉際,發出了一下可怕的聲音來。顫抖的,瘦得只剩骨頭的大手,一下子抓住了原振俠的手腕,手是冰冷的。在那一剎間,原振俠在感覺上,就像是被甚麼鬼怪抓住了一樣。<br /><br />  厲大猷抓住了原振俠的手,又道:「我那口大保險箱是屬於你的,這是我的遺囑。現在有證人--聽到我這樣說--我還會通知律師--正式--正式--」<br /><br />  他講到這裡,已再也沒有法子說下去,只是喘著氣。原振俠向那三位女士望去,只見那三位女士都對他怒目而視。<br /><br />  原振俠心中,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心想自己真可以說是無辜之極了。他忙道:「三位,你們放心,令尊的東西,我絕不會要,當然歸你們所有!」<br /><br />  在三位女士還在回味著原振俠的話,考慮是真是假之際,厲大猷再次尖叫:「不,那是你的!是--你的--是我--」<br /><br />  厲大猷叫到這裡,顯然已超過了他體力所能支持的極限,身子一陣抽搐,雙眼向上一翻。原振俠忙道:「快,準備注射器!」<br /><br />  急需應用的藥品,就放在病房中,護士立即準備好。原振俠提起注射器,將藥物注射進老人的手臂之中。<br /><br />  老人總算不再翻眼,眼皮垂了下來,護士將他的身子慢慢放了下來。<br /><br />  原振俠看看暫時情形不會有甚麼惡化,才吁了一口氣,向三位女士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們離開病房。<br /><br />  走到了走廊的一端,雖然他心中只覺得事情荒唐可笑,但他還是十分正色地道:「甚麼大保險箱,小保險箱,我絕對不會要的,你們請放心!」<br /><br />  三位女士直到此際,才算心頭落了一塊大石,不約而同地一起鬆了一口氣。<br /><br />  原振俠又道:「從此之後,請你們也別再在老人家面前,提起遺囑遺產的事了!」<br /><br />  三姐妹一起苦笑,大姐道:「原醫生,你不知道,爸爸--初到這裡時,還有不少祖產。可是--坐吃山空,已經只剩下一個空殼。我們三姐妹替他東挪西借,墊進去了不少,這大保險箱是我們唯一的指望--」<br /><br />  原振俠聽到這裡,幾乎想要嘔吐反胃了,忙一揮手:「行了,還是你們的指望,別再多說了!」<br /><br />  大姐這才訕訕地住了口,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可是卻又掩不住心中的高興。<br /><br />  在那次之後,厲大猷的情形更壞,很少講話。即使他在勉強有精神,可以講話的時候,他也絕口不再提那口大保險箱的事。<br /><br />  原振俠自然更不會提,因為他根本沒有把這件事,當真放在心上。<br /><br />  又隔了若干天,原振俠和另外兩位醫生會診厲大猷。三位醫生心中都在搖頭,可是厲大猷那天,精神又特別好。<br /><br />  三位醫生十分偶然地提到了一個醫學上的問題,有了一些爭執。他們偶然提到的話題,是「試管嬰兒」。<br /><br />  一個醫生不知是怎麼開始的,閒閒地便說了一句:「現在所謂試管嬰兒,這一個名稱其實是不對的,其實還是母體嬰兒。」<br /><br />  那醫生道:「把卵子自母體中取出來,使精子和卵子在試管之中結合。然後,又把受了精的卵子,移植回母體的子宮中去,讓受精的卵子,仍然在母體的子宮內發育成長,再通過正常的生產程序生產出來,這難道就可以把嬰兒稱為試管嬰兒了?」<br /><br />  原振俠也參加了討論:「這名稱的確值得商榷。可是,生命最初的形成,卻又實在是在試管之中完成的,似乎也可以這樣稱呼。」<br /><br />  那首先提出問題的醫生道:「如果嬰兒一直發育成長到成為正式的生命,我的意思是,到他可以用他自己的器官呼吸空氣,就像胎兒離開了母體之後的情形那樣之前,全是在試管中度過的,那這個名稱才正確。」<br /><br />  另一個醫生笑了起來:「這是人類的理想之一,將來,生命,下一代的生命,全從培育器中培育出來。女人可以不必懷孕,不必再受分娩的痛苦,不會因為懷孕分娩而影響女性美妙的線條。哈哈哈!這多美妙,只不過,這不知是多少年以後,將來的事情了!」<br /><br />  當他們說到這裡的時候,忽然聽到躺在病床上的厲大猷,發出了「哼」的一下冷笑聲來。<br /><br />  那剛才打著哈哈的醫生,還笑著問:「厲老先生,我說得不對嗎?」<br /><br />  這些日子來,醫院中的醫生,都知道「怪老頭子」醫學知識之豐富,絕不在專業醫生之下,所以對他都相當尊重。但當時,那醫生這樣問,自然也不會有真正向厲大猷請教的意思在內,只不過是順口說說而已。<br /><br />  因為所謂「試管嬰兒」這種醫學上的突破,還是近年來的事。就算厲大猷曾攻讀過醫學院,那也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在三、四十年之前,那種情形,是想也不會有人去想及的,厲大猷當然不會有甚麼意見發表。<br /><br />  可是,在那位醫生一問之後,厲大猷卻道:「哼,只是將來的事嗎?」<br /><br />  他這句話,自然是針對那醫生剛才的那番話而說的。<br /><br />  那醫生立時笑道:「不是將來的事,難道是過去的事?」<br /><br />  厲大猷沒有再說甚麼,閉上了眼睛,只是在他臉上,流露出來的那種不屑的神情,卻是人人都可以看得出來。<br /><br />  那醫生年紀輕,有點不服氣,還想再說甚麼。可是原振俠卻作了一個手勢,阻攔了他。<br /><br />  那兩個醫生離去之後不久,原振俠還留在病房之中,卻又聽得厲大猷又用德語,喃喃地說了幾句話。原振俠沒有留意去聽,只聽得像是在說甚麼「沒有想像力,就不配做醫生」之類的話。<br /><br />  這樣子,又過了半個來月,厲大猷已經進入神智不清的狀態之中了。<br /><br />  在醫院擴音器召喚原振俠到院長室去的時候,在電梯中,一個醫生提起「五樓怪老頭子不行了」,倒使原振俠想起了怪老頭子入院後的種種情形來。<br /><br />  在這些日子來,原振俠對厲大猷倒有相當程度的好感。至少,他是一個十分特出的病人,不但被稱為「怪老頭子」,而且使人感到,一定有一些神祕的事環繞著他。可是他自己說的話,又令人莫名其妙,甚麼他有一個兒子,又被他殺死了云云。<br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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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他遲疑了一下:「他的脾氣,現在好像隨和多了?」

  三姐妹一起點頭:「是,自從我們都嫁了人之後,他也老了,多半感到寂寞。所以我們有時回去看他,他也肯和我們說話,不過--幾年前開始,又胡言亂語,說他本來應該有一個兒子的,可是他自己卻把兒子殺死了,真是胡說!」

  三位女士中,年紀最輕的那個道:「媽也說過,當她生了我,我滿月的時候,她去給爸爸看,爸爸知道又是一個女兒,在看了我一眼之後呆了片刻,才道:『我本來有一個兒子的--』當時,媽也不知道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只當爸在想兒子,而自己的肚子又不爭氣,所以低著頭,半句話也不敢說。後來當我懂事了,她對我說起過這件事,還對我們說,女人的肚子,最要爭氣,要會生男孩子--」

  原振俠不等她再講下去,就打斷了她的話頭:「這樣說來,令尊說他有一個兒子的事,不是幾年前才開始,是早已這樣說過的了?」

  三姐妹對這件事,突然緊張了起來,一致道:「不管他怎麼說,絕無此事!我們的父親,只有我們三個女兒,沒有別的孩子!」

  當她們這樣說的時候,甚至於可以說神色十分凝重。大姐忽然對其他兩個道:「是不是爸快死了,有人存心不良,想假冒他的兒子,好分他的遺產?」

  另外兩個更加緊張起來:「有可能,我們得趕快找律師去研究一下!」

  原振俠聽得她們三人,忽然談論起厲老先生的遺產來,而且又如此緊張,他自然插不上口。而三位女士一想到遺產,也顧不得再和原振俠講下去了,一起匆匆上了車。

  原振俠嘆了一聲,心中暗暗好笑,真想追上去告訴她們不必緊張。因為厲大猷雖然說他有一個兒子,可是這個「兒子」早已被他殺死了,早已死了的人,是絕不會和她們搶分遺產的!

  當然,原振俠後來並沒有這樣做。經過這次談話,原振俠對怪老頭子,又有了多一點了解。可是在以後的日子中,原振俠好幾次,有意要想在怪老頭子自己的口中,多得知他一點事,厲大猷卻絕口不言。

  而厲大猷的病情越來越壞,原振俠也知道了,他的三個女兒每次到醫院來,總是一起來的原因。並不是她們三姐妹的感情特別好,而是她們在互相監視。

  因為厲大猷雖然危在旦夕,可是卻還沒有立遺囑。三姐妹為了遺產,各懷鬼胎,唯恐有哪一個如果有單獨面對老人的機會,就會把遺產多得了去。

  原振俠知道了她們的心意之後,對她們相當鄙視。有一次,當三姐妹在病床前,又提出了要厲大猷立一張遺囑,厲大猷閉目不答之際,原振俠忍不住道:「就算沒有遺囑,你們三位是他唯一的親人,將來遺產一定由你們三人均分,何必再逼他?」

  大姐悶哼了一聲:「他沒有遺囑倒好了,可是管家說,前兩年,他曾約了一個姓關的律師,到家裡來過幾次。只怕他已經有了遺囑,便宜了不相干的外人!」

  原振俠更加反感:「那你們更不該逼問他,他有自己處理財產的權利!」

  年紀最輕的那個忽然說道:「那個一直和爸在一起的大保險箱--」

  三姐妹和原振俠,是在病房的一角,低聲談論著的。那時,厲大猷閉著眼,完全像是甚麼知覺也沒有一樣。

  可是他三女兒這句話還沒有講完,病床之上,突然發出了極可怕的聲音來。原振俠忙向床上看去,看到厲大猷竟然掙扎著想要坐起身來,灰敗瘦削的頭臉上,青筋突起,樣子可怕之極!

  厲大猷不但滿頭滿臉全是青筋,而且,手還劇烈地發著抖,指著他的三女兒,雙眼睜得極大。看他的情形,分明是在盛怒的狀態之中,有甚麼話要責問他的三女兒。可是他的身體,又實在太虛弱,所以除了用發顫的手指指著,和不住地喘氣之外,甚麼都不能做。

  那時候,在他身邊的一個護士也嚇壞了,連忙去扶他,想把他顫動的身子按下去。但是厲大猷卻掙扎著,堅決要坐起來,護士沒有法子,只好扶著他坐了起來。

  當他勉強坐起來時,他全身的骨節,都在發出「格格」的聲音來。那種發自一個垂死老人體內的異聲,聽了真使人感到死亡之神,已經直逼而來!

  原振俠也忙到了病床旁,在他的背上敲著,示意護士也那麼做。

  三姐妹互望著,神情又是驚愕,又是惶然,顯然她們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甚麼。

  這時,原振俠也只以為,老人家聽到了三個女兒在他的病床之前,公然討論他的遺產而生氣--這是垂死老人的通常反應。

  過了一兩分鐘,厲大猷才緩過了一口氣來,顫聲道:「你--怎麼知道--有--一個大保險箱?」

  三女兒指著自己的心口,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厲大猷的聲音,聽來短促而淒厲,簡直像是用哨子吹出來的一樣:「說!」

  原振俠心裡想:父親和三個女兒,曾住在一間屋子裡,女兒知道父親有一隻大保險箱,那也不算甚麼,何以老人家忽然生那麼大的氣?

  在原振俠思索時,厲大猷又尖聲叫了一下:「說!」

  三女兒忙道:「是--我說,我說!有一次,我上三樓去--你在午睡--我當然看到了那個--放在你床邊的大保險箱。」

  厲大猷的神情更加可怖:「你--你--我不准你們上三樓--你去--幹甚麼?」

  三女兒被他父親逼問得幾乎哭了出來:「爸,那是好多年之前的事,我早忘記為甚麼要到三樓去了!」

  厲大猷急速地喘起氣來,喘了好一會才停止。

  原振俠示意護士讓他躺下去,可是他卻不肯,指著原振俠,一面喘氣,一面道:「你們聽著,在這裡的人--全都聽著--全都--」

  原振俠道:「有甚麼話,慢慢再說!」

  在他說了這句話之後,接下來厲大猷所說的話,真令得他目瞪口呆!

  厲大猷先是用力搖著手,表示他有話要說,而且非現在就說不可。接著,他聲音尖利,道:「我那--隻保險箱--和保險箱中的--的--」

  那保險箱中有著甚麼東西,他似乎十分難以說出口來。「的」了很久,身子猛烈發抖,一口氣緩不過來,看來像是就此要嚥氣一樣。

  這時,三位女士緊張之極,一起在床前,望著她們的父親。

  原振俠知道,這三位女士,對父親根本沒有甚麼感情。這時她們這樣望著老人家,絕不是關心老人,而是關心那口大保險箱中,有著甚麼金銀財寶,和他準備如何處理而已。

  正當原振俠這樣想著的時候,老人一口氣又緩了過來,說出了一句令他絕不能相信自己耳朵的話來。

  老人還是沒有說出保險箱中的是甚麼,他只是努力把一直指著原振俠的手指,離原振俠更近了些,尖聲道:「我把那保險箱--送給你,一切都歸你全權處理!」

  接著他又道:「你們聽到沒有,那口大保險箱和箱中的--的--全屬於他所有!」

  這兩句話一出口,不但原振俠錯愕之極,那三位女士更是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原振俠陡然一震之後,用力搖了搖頭。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捲入了厲大猷的遺產糾紛之中。

  他在幾秒鐘之後,就定過神來,忙道:「厲老先生,我不會要你任何東西的!」

  厲大猷的喉際,發出了一下可怕的聲音來。顫抖的,瘦得只剩骨頭的大手,一下子抓住了原振俠的手腕,手是冰冷的。在那一剎間,原振俠在感覺上,就像是被甚麼鬼怪抓住了一樣。

  厲大猷抓住了原振俠的手,又道:「我那口大保險箱是屬於你的,這是我的遺囑。現在有證人--聽到我這樣說--我還會通知律師--正式--正式--」

  他講到這裡,已再也沒有法子說下去,只是喘著氣。原振俠向那三位女士望去,只見那三位女士都對他怒目而視。

  原振俠心中,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心想自己真可以說是無辜之極了。他忙道:「三位,你們放心,令尊的東西,我絕不會要,當然歸你們所有!」

  在三位女士還在回味著原振俠的話,考慮是真是假之際,厲大猷再次尖叫:「不,那是你的!是--你的--是我--」

  厲大猷叫到這裡,顯然已超過了他體力所能支持的極限,身子一陣抽搐,雙眼向上一翻。原振俠忙道:「快,準備注射器!」

  急需應用的藥品,就放在病房中,護士立即準備好。原振俠提起注射器,將藥物注射進老人的手臂之中。

  老人總算不再翻眼,眼皮垂了下來,護士將他的身子慢慢放了下來。

  原振俠看看暫時情形不會有甚麼惡化,才吁了一口氣,向三位女士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們離開病房。

  走到了走廊的一端,雖然他心中只覺得事情荒唐可笑,但他還是十分正色地道:「甚麼大保險箱,小保險箱,我絕對不會要的,你們請放心!」

  三位女士直到此際,才算心頭落了一塊大石,不約而同地一起鬆了一口氣。

  原振俠又道:「從此之後,請你們也別再在老人家面前,提起遺囑遺產的事了!」

  三姐妹一起苦笑,大姐道:「原醫生,你不知道,爸爸--初到這裡時,還有不少祖產。可是--坐吃山空,已經只剩下一個空殼。我們三姐妹替他東挪西借,墊進去了不少,這大保險箱是我們唯一的指望--」

  原振俠聽到這裡,幾乎想要嘔吐反胃了,忙一揮手:「行了,還是你們的指望,別再多說了!」

  大姐這才訕訕地住了口,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可是卻又掩不住心中的高興。

  在那次之後,厲大猷的情形更壞,很少講話。即使他在勉強有精神,可以講話的時候,他也絕口不再提那口大保險箱的事。

  原振俠自然更不會提,因為他根本沒有把這件事,當真放在心上。

  又隔了若干天,原振俠和另外兩位醫生會診厲大猷。三位醫生心中都在搖頭,可是厲大猷那天,精神又特別好。

  三位醫生十分偶然地提到了一個醫學上的問題,有了一些爭執。他們偶然提到的話題,是「試管嬰兒」。

  一個醫生不知是怎麼開始的,閒閒地便說了一句:「現在所謂試管嬰兒,這一個名稱其實是不對的,其實還是母體嬰兒。」

  那醫生道:「把卵子自母體中取出來,使精子和卵子在試管之中結合。然後,又把受了精的卵子,移植回母體的子宮中去,讓受精的卵子,仍然在母體的子宮內發育成長,再通過正常的生產程序生產出來,這難道就可以把嬰兒稱為試管嬰兒了?」

  原振俠也參加了討論:「這名稱的確值得商榷。可是,生命最初的形成,卻又實在是在試管之中完成的,似乎也可以這樣稱呼。」

  那首先提出問題的醫生道:「如果嬰兒一直發育成長到成為正式的生命,我的意思是,到他可以用他自己的器官呼吸空氣,就像胎兒離開了母體之後的情形那樣之前,全是在試管中度過的,那這個名稱才正確。」

  另一個醫生笑了起來:「這是人類的理想之一,將來,生命,下一代的生命,全從培育器中培育出來。女人可以不必懷孕,不必再受分娩的痛苦,不會因為懷孕分娩而影響女性美妙的線條。哈哈哈!這多美妙,只不過,這不知是多少年以後,將來的事情了!」

  當他們說到這裡的時候,忽然聽到躺在病床上的厲大猷,發出了「哼」的一下冷笑聲來。

  那剛才打著哈哈的醫生,還笑著問:「厲老先生,我說得不對嗎?」

  這些日子來,醫院中的醫生,都知道「怪老頭子」醫學知識之豐富,絕不在專業醫生之下,所以對他都相當尊重。但當時,那醫生這樣問,自然也不會有真正向厲大猷請教的意思在內,只不過是順口說說而已。

  因為所謂「試管嬰兒」這種醫學上的突破,還是近年來的事。就算厲大猷曾攻讀過醫學院,那也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在三、四十年之前,那種情形,是想也不會有人去想及的,厲大猷當然不會有甚麼意見發表。

  可是,在那位醫生一問之後,厲大猷卻道:「哼,只是將來的事嗎?」

  他這句話,自然是針對那醫生剛才的那番話而說的。

  那醫生立時笑道:「不是將來的事,難道是過去的事?」

  厲大猷沒有再說甚麼,閉上了眼睛,只是在他臉上,流露出來的那種不屑的神情,卻是人人都可以看得出來。

  那醫生年紀輕,有點不服氣,還想再說甚麼。可是原振俠卻作了一個手勢,阻攔了他。

  那兩個醫生離去之後不久,原振俠還留在病房之中,卻又聽得厲大猷又用德語,喃喃地說了幾句話。原振俠沒有留意去聽,只聽得像是在說甚麼「沒有想像力,就不配做醫生」之類的話。

  這樣子,又過了半個來月,厲大猷已經進入神智不清的狀態之中了。

  在醫院擴音器召喚原振俠到院長室去的時候,在電梯中,一個醫生提起「五樓怪老頭子不行了」,倒使原振俠想起了怪老頭子入院後的種種情形來。

  在這些日子來,原振俠對厲大猷倒有相當程度的好感。至少,他是一個十分特出的病人,不但被稱為「怪老頭子」,而且使人感到,一定有一些神祕的事環繞著他。可是他自己說的話,又令人莫名其妙,甚麼他有一個兒子,又被他殺死了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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