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他從飯田橋車站前往神樂坂大道,爬上斜坡過毘沙門天後向左轉,遇到了另一個陡峭的斜坡。上坡後,右手邊有棟大樓,那同時也是目的地。
草薙走進正門玄關,左側牆上並排著標示公司名稱的牌子,「橡樹出版」位在二樓。
大樓裏雖有電梯,草薙卻選擇爬樓梯。樓梯間堆滿了紙箱,讓人難以行走,這明顯違反了消防法,但草薙心想,今天就暫且別舉發了。
出版社的大門敞開,草薙朝內窺探,只見幾名員工坐在桌前。最靠門邊的女職員發現了他,立刻走過來問:「有甚麼事嗎?」
「笹岡先生在嗎?我剛才來過電話。」
「啊,你好。」一名矮胖男人從櫃子另一邊探出頭來打招呼,先前似乎是蹲在櫃子邊。
「你是笹岡先生嗎?」
「是的。呃……」他打開一旁辦公桌的抽屜,遞出一張名片。「請多指教。」
草薙也遞出名片。對方的名片上印著「橡樹出版 社長 笹岡邦夫」。
「這還是我第一次拿到警務人員的名片,當作紀念也不錯。」笹岡邊說邊翻到名片背面,不禁低聲驚呼。「哦,寫著『致予笹岡先生』,還加註了今天的日期。哈哈哈,是為了防止有人盜用吧。」
「請別介意,這只是我個人的習慣。」
「別這麼說,這點謹慎是必要的吧。呃,要在這裏談,還是另外找個咖啡廳之類的地方?」
「在這裏就行了。」
「是嗎。」
於是,笹岡領著草薙來到辦公室角落一處簡便的會客空間。
「不好意思,上班時間還來打擾。」草薙在黑色合成皮沙發坐下。
「不要緊,我們跟大出版社不同,閒得很。」笹岡咧著嘴大笑,看來不是壞人。
「先前在電話裏也說過,我想請教津久井潤子小姐的事。」
笹岡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她的作品由我直接負責,是非常有才華的女孩,真的很可惜。」
「你和津久井小姐認識很久了嗎?」
「算得上久嗎?大概兩年多一點吧,她在我們這裏總共出了兩本書。」
笹岡說完立刻起身到自己座位拿了兩冊繪本。「就是這兩本。」
借我看看,草薙說著接了過來。繪本的書名為《雪人跌倒了》和《石獅子太郎的冒險》。
「她很喜歡用雪人、石獅子這類以前就有的角色當作書中主角,還有另一本作品的主角是晴天娃娃。」
「我知道,是《希望明天是個下雨天》吧。」
真柴義孝就是看到那部作品,才拔擢津久井潤子設計網路動畫的角色。
笹岡點點頭,垂下眉。「一經津久井小姐的巧手,以往看慣的角色也會綻放出新鮮的光采,真的很可惜。」
「你還記得津久井小姐過世時的情況嗎?」
「當然,她還留下一封信給我。」
「是嗎?我聽她家人說,她留了幾封遺書。」
津久井潤子的老家在廣島,草薙與她母親通過電話了。據她母親說,津久井潤子在出租的房間裏服安眠藥自殺,現場留下的三封遺書全是給工作上的相關人士,其中一封好像就是指名交給笹岡。
「信的內容約莫是『很抱歉,突然以這種方式把工作丟一邊』之類的。當時我正委託她接下另一本作品,以至於她特別掛念吧。」或許憶起了往事,笹岡難過地皺起臉。
「信上沒提到自殺的動機嗎?」
「沒有,都是一些致歉的話。」
津久井潤子的遺書不止這些。自殺之前,她曾寄信給母親。她的母親一看到信立刻驚慌地打電話給女兒,卻始終聯絡不上,最後趕緊報警。當地員警獲報後直奔她住處大樓,才發現她的遺體。
在她寫給母親的信中完全沒提到自殺的原因,整封信寫滿對母親生育教養之恩的感謝,還有以這種方式結束寶貴生命的深深歉意。
根本搞不懂是怎麼回事,草薙記得她母親在電話那頭哭著這麼說。雖然事情已過了兩年,喪女之痛似乎絲毫未減。
「笹岡先生對津久井小姐的自殺有甚麼線索嗎?」
笹岡緊抿著嘴,搖了搖頭。「事發之後警方也這麼問過,但我根本毫無頭緒。大約在她自殺前兩個星期,我們還見過面,當時感覺不出任何徵兆。或許是我太遲鈍了吧。」
應該不是笹岡不夠敏銳,草薙拜訪過收到另外兩封遺書的人,對方的回答都差不多。
「你知道津久井小姐有固定交往的男友嗎?」草薙轉換問題。
「好像聽她提過,但不清楚是甚麼樣的對象。這時代要是對這類話題太追根究柢,一不小心就會被告性騷擾。」笹岡正色說明。
「那麼,暫且不論這方面的事,她聊過身邊有甚麼親近的人嗎?女性朋友之類的也無妨。」
笹岡將肥短的手臂交抱胸前,偏著頭思索了起來。「那時警方也曾問我這個問題,可是我完全想不出來。不曉得能不能說她是個喜歡獨處的人,大概待在房裏專心畫圖,對她而言便是幸福了吧。她可能不太喜歡跟人接觸,也因此當我聽到她似乎交了男友時,其實還滿意外的。」
草薙心想,真柴綾音也一樣。雖然她有若山宏美這名助理,回娘家時也會和兒時友人一起出遊洗溫泉,但基本上她過得很孤獨。所謂的生活,多半就是坐在寬敞的客廳裏從早到晚縫製拼布。
換句話說,是否能假設真柴義孝喜歡這類型的女人?
不對──
草薙轉念一想,不太對勁。他憶起先前猪飼達彥說過的話:
「真柴對甚麼犧牲奉獻的根本不領情,他認為生不出小孩的女人即使坐在沙發上,也只跟擺飾一樣礙手礙腳。」
真柴義孝選擇這類孤獨女子是出於他純粹視對方為生孩子的機器,既是如此,就沒必要附加那些麻煩的人際應對。或許這才是他真正的想法。
「請問……」笹岡開口道。
「為甚麼又要調查起她自殺的案子?即使動機不明朗,但當時現場並未留下他殺跡象,才沒特別深入搜查。」
「關於自殺一節並無疑點,只是在偵查其他案子時,意外出現津久井小姐的名字,為了謹慎起見才必須再次確認。」
「原來是這樣啊。」
笹岡一副很想知道在偵查甚麼樣的案件的模樣,草薙卻決定就此打住。
「不好意思,打擾你工作。我先告辭了。」
「這樣就行了嗎?唉呀,我居然忘了端杯茶水。」
「不用客氣,謝謝你。對了,這個可以借我嗎?」他順勢拿起兩冊繪本。
「請便,就拿去吧。」
「這樣好嗎?」
「嗯,反正這些書放著遲早也必須處理掉。」
「這樣啊,那我就不客氣了。」
草薙起身走向門口,笹岡則跟在後頭送他。
「話說回來,我還記得當時的震驚,剛聽到她過世的消息時從未想到竟然是自殺。死因證實後,同事們還是忍不住議論紛紛地猜測。部份同事甚至認為是遭到他殺,這麼說對死者實在太不敬,但畢竟她是服那種東西送命的。」
草薙停下腳步,瞪著笹岡的圓臉。「那種東西?」
「嗯,毒物呀。」
「不是安眠藥嗎?」
笹岡嘟起嘴,連忙搖手。「不是。你不知道嗎?就是砒霜啊。」
「砒霜?」草薙心頭一驚。
「就是先前和歌山毒咖哩案件中使用的毒物。」
「是亞砷酸嗎?」
「好像就是這個專有名詞。」
草薙的心臟不禁重重倒彈了一下。告辭了,他說完急忙衝下階梯,邊拿起手機速速撥給岸谷,命令他緊急向分局調閱津久井潤子自殺一案的相關資料。
「究竟是怎麼回事?草薙大哥,您還在懷疑那名繪本畫家嗎?」
「這件事我已跟組長報備過,少廢話,照我說的去做就對了。」
掛斷電話後他攔下一輛計程車,並吩咐司機前往目黑分局。
案發後已然過了好幾天,偵辦卻一點進展也沒有。除了判斷不出下毒途徑這一大因素外,不論怎麼調查都無法鎖定任何有殺害真柴義孝動機的人,也是原因之一。若堅持要舉出嫌疑犯,唯一有動機的就是綾音,但她的不在場證明又太過完美。
草薙向間宮提出自己的意見,認為案發當天一定有人前往真柴家,更進一步提出申請,希望能調查真柴義孝的前女友,也就是津久井潤子。
「但她不是死了嗎?」間宮問道。
「所以才更讓人好奇。」草薙回答。「萬一津久井潤子自殺的原因是為了真柴義孝,便可能存在著怨恨真柴的人。」
「你是說報復?但她是兩年前自殺的,為甚麼隔這麼久才動手?」
「我不知道。或許兇手認為若立刻展開行動,警方輕易就會連結到津久井潤子的自殺案。」
「事實真如你所推論的話,這次的兇手肯定是個相當執著深沉的人,兩年來,恨意沒有絲毫消退。」
間宮雖半信半疑,最後還是同意草薙調查津久井潤子。
於是,草薙從昨天起便展開行動,他先打電話到津久井潤子的老家詢問,見了收到遺書的幾名相關人士,收集詳細的相關訊息。至於她老家的聯絡方式,則是從之前那本《希望明天是個下雨天》的責任編輯口中問到的。
不過,在先前的訪查中,草薙並未聽任何人提起她的自殺與真柴義孝有關,不僅如此,連她和真柴義孝交往的事也沒人知道。
據津久井潤子的母親說,她的住處完全沒有男人出入的蛛絲馬跡。直到現在她仍不認為女兒自殺的原因是失戀。
真柴與津久井潤子一起出現在紅茶專賣店約是三年前的事,一年後潤子自殺,假設當時正好她與真柴分手,理論上好像也講得通。
即使她是由於與真柴分手才走上自殺一途,但若沒人知道他們交往,自然也不會有為這件事而憎恨真柴的人。草薙好不容易才獲得間宮的許可展開調查,卻一下就走進死胡同。
就在調查幾乎毫無希望之際,草薙卻聽到了有關毒物的新事證。
如果事先從偵辦津久井潤子自殺案的分局調閱檔案,應該就能早點發現,只是草薙最初打電話到她老家時,自認已從她母親口裏得知第一手詳細狀況,才勉強省略了基本步驟。他心想,既然以自殺案處理,分局裏的檔案也不會有太大幫助,這點算是他的誤判。
話說回來,服用亞砷酸──
當然,這或許只是單純的巧合。發生和歌山毒咖哩一案後,社會大眾普遍認識到亞砷酸是種劇毒,此後用於自殺或殺人的情況也隨之增加。
巧合的是,真柴義孝竟然和自殺的前女友死於同樣的毒物,最合理的推論自然是有人刻意設計。
正當草薙整理思緒時,手機顯示來電。他看看螢幕,是湯川。
「幹嘛,你甚麼時候變得像高中女生一樣愛打電話啊?」
「沒辦法呀,有事要告訴你。今天能找個地方碰面嗎?」
「要碰面也行啦。有甚麼事?知道下毒的手法了?」
「說『知道』並不正確,因為尚未經過驗證,嚴格來說應該是『找到可能的手法』。」
草薙心想,這傢伙講話還是一樣愛拐彎抹角,但握著電話的手多了幾分力道。通常湯川會這麼說,代表已大致找到了正確答案。
「你跟內海說了嗎?」
「還沒。順便先知會你一聲,現階段我也還沒打算告訴你詳細情況。所以,如果你認為見了面能問出下毒手法的話,也只會失望而已。」
「甚麼呀,那你還有甚麼事要跟我說。」
「就是關於今後偵辦的期望。我想確認下毒手法成立的條件是否都能完全配合。」
「你不願解釋下毒的手法,卻光想從我這裏挖消息?你應該很清楚對一般民眾透露偵查內容,已經於法不合了。」
沉默了幾秒,湯川才回答。「沒想到會從你口中聽到這種公式化說法。算了,總之我有充分的理由,碰面後再告訴你。」
「還要繼續賣關子就對了。好吧,我先到目黑分局一趟再去學校找你,大概八點左右。」
「到時再打個電話給我,我可能不在研究室。」
「好。」
掛斷電話後,草薙突然感覺自己緊張了起來。
湯川究竟想出甚麼下毒手法?當然,草薙不認為此刻能推測出來,他擔心的是找出下毒手法後,綾音的立場會有所變化。
如果湯川想到的手法破解了她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草薙心想,果真如此便再也無路可逃。不是綾音,而是他的後路從此斷絕,這麼一來只好懷疑起她了。
湯川會說些甚麼呢?以往在這種狀況下,草薙總是雀躍不已地期待見面的時刻到來,但今天不同,只感到一股壓迫感朝自己漸漸進逼。
草薙一進目黑分局的會議室,就見到岸谷拿著一份傳真資料等著他,那是分局傳來的津久井潤子自殺案相關報告。間宮也坐在一旁。
「我明白您要這些資料的目的了,問題出在毒物吧。」岸谷遞出報告。
草薙迅速瀏覽報告。根據這份紀錄,津久井潤子死於住處,床邊茶几上放著約半杯的水及一個裝有白色粉末的塑膠袋。白色粉末是三氧化二砷,也就是亞砷酸。
「在取得途徑一項上沒有任何註解,是來源不明嗎?」草薙喃喃道。
「應該沒查得這麼深入吧。」間宮回答。「怎麼看都找不出他殺的跡象,既然如此,分局也沒閒到繼續追查不難取得的亞砷酸來源。」
「總之,真柴義孝和前女友自殺時一樣,都是因亞砷酸而死,光這點就夠令人懷疑了。草薙大哥,幹得好呀。」岸谷的語氣稍顯激動。
「警局裏還保留著當時的亞砷酸嗎?」草薙問道。
「我問了,可惜沒有。畢竟事情已過了兩年。」間宮面露遺憾。
倘若有留下的話,就能檢驗是不是和這起案子所使用的亞砷酸相同。
「不過,家屬為何沒說明毒物的事?」草薙感到納悶。
「甚麼意思?」
「津久井潤子的母親表示她是服安眠藥自殺,這是為甚麼呢?」
「只是不小心弄錯了吧。」
「或許吧。」
但草薙仍心存懷疑,母親會弄錯女兒自殺時所使用的毒物嗎?
「加上內海又提出那種意見,現階段的偵辦總算有了一點進展。」
草薙聽到岸谷的話,立刻抬起頭。「內海提出甚麼意見?」
「好像是伽利略老師傳授了她甚麼高招。」間宮回答。「要她再次徹底檢查真柴家裝設的淨水器,還指定送去那個甚麼機構檢查。」
「SPring-8。」岸谷回答。
「對,沒錯。湯川老師交代要送去那邊檢查。內海現下正為了申請手續在總部裏忙碌奔走著。」
SPring-8(全名為 Super Photon ring-8 GeV)是全球最大的放射線機構,位於兵庫縣。由於僅需極微量的採樣就能分析出成份,因此從二○○○年秋季便應用於協助犯罪搜查,在那起毒咖哩殺人案中也參與了鑑識工作,準確度可說是有目共睹。
「這表示湯川認為是在淨水器內下毒嘍?」
「聽內海說似乎是這樣。」
「但那傢伙應該找不到動手腳的方法……」話還沒說完,草薙便察覺到一件事。
「怎麼了?」
「沒甚麼,只是我跟那傢伙約好待會兒碰面,他表示差不多解開下毒的手法了,難道就是找出如何在淨水器內動手腳的方法嗎……」
間宮點點頭。「內海也講了類似的話。老師好像已解開謎團,只是還不肯透露最關鍵的內容。這位老師總是這樣,腦袋好是好,個性卻有點古怪,真傷腦筋。」
「他似乎也不打算向我解釋下毒的手法。」
間宮不由得露出苦笑。「算了啦,反正人家也是義務幫忙。再說,既然特地找你,想必會提供一些對案情有幫助的建議,你就去認真聽聽吧。」
※※※
草薙抵達學校時已八點多,打了電話給湯川卻沒聯絡上,只好重撥一次。響過幾聲湯川便接起了。
「不好意思,沒聽見電話聲。」
「你現在在哪?研究室嗎?」
「不是,在體育館。你還記得位置吧?」
「廢話。」
草薙掛斷電話後,立刻朝體育館走去。進了校門往左走,會先看到一棟拱形屋頂的灰色建築物。草薙唸大學時來這裏的頻率比到教室上課還高,和湯川也是在這裏認識的。當年兩人都很瘦,如今只有湯川還維持當時精瘦的體型。
一進到體育館內,幾名穿著運動服的年輕男孩正好走了出來,手上還拿著羽球拍,一看到草薙便低頭致意。
只見湯川坐在地上穿起夾克。球場上拉了網子,看來他剛才正在練球。
「我總覺得大學教授都很長壽,這下子總算知道理由了。因為可以將學校設備當成自己專用的免費健身房嘛。」
即使聽到草薙的挖苦,湯川依舊面不改色。「說甚麼自己專用,這可是誤會,我完全照規矩預約了使用時間。還有,關於大學教授大多長壽的考察也有問題,仔細追究起來,要當上教授必須付出大量的時間與體力,意思是若不能健康地活久一點,是沒辦法成為教授的。你的推論很明顯是導因為果。」
草薙理虧地乾咳了幾聲,雙臂交抱低頭看著湯川。「有甚麼事要跟我說?」
「不必那麼急吧。怎麼樣,偶爾也來一局?」湯川順手抓起兩支羽球拍,遞了一支到草薙面前。
「我可不是跑來陪你消遣的。」
「你這個人呀,鍥而不捨到分秒必爭的程度確實讓人歎為觀止,但我早想跟你說了,據我粗估,這幾年來你的腰圍少說也增加了九公分,光靠查案時的奔走是沒辦法達到塑身效果的。」
「幹嘛講得這麼直接。」草薙忍不住脫下外套,接過球拍。
好久沒和湯川對打了,二十幾年前的感覺瞬間又回來了。
然而,草薙卻已無法明確掌握以球拍揮擊羽球的感覺。此外,他也深切體認到體力的衰退。湯川說得沒錯,才不過十分鐘左右自己便已氣喘吁吁,雙腿有如千斤重。
眼睜睜地看著門戶大開的空檔慘遭對方一記殺球,草薙當場無力癱坐。
「我真的老了。不過,要是比腕力的話可不會輸給年輕人。」
「比腕力主要使用的是白肌(快速收縮肌),即使隨年齡增長而衰退,只要稍加訓練就能恢復實力;但支撐耐久力的紅肌(慢速收縮肌)卻很難恢復原有水準。這道理就跟心肺功能一樣,建議你還是採取腳踏實地的方法勤加鍛鍊。」
湯川語氣平靜地說明,呼吸均勻,一點也不急促。草薙心想,這傢伙到底是甚麼怪物呀。
兩人靠牆並肩坐著。湯川隨手拿出一個水壺,倒了不知名的液體在杯蓋裏,而後遞給草薙。草薙喝了一口,是冰涼的運動飲料。
「這感覺好像回到學生時代,只是我的球技退步了很多。」
「不能持續練習的話,體力跟技術一樣都會退步。我持續鍛鍊,而你沒有,差別就在這裏。」
「你這是在安慰我嗎?」
「不是啊,我幹嘛安慰你。」
草薙看著湯川那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忍不住微微苦笑。他將杯蓋還給湯川後,正色問道。「在淨水器裏下毒,是嗎?」
嗯,湯川頷首。「我剛在電話裏說過,還沒經過驗證,不過應該錯不了。」
「所以你才要內海送淨水器去 SPring-8檢查嗎?」
「其實我做了個實驗,準備四具和本案中同款的淨水器,先摻進亞砷酸之後,以水反覆沖洗幾次,想看看是否能驗出亞砷酸的成份。在實驗室裏我是運用感應耦合電漿(Inductively Coupled Plasma)的分析方法。」
「感應耦合……到底是甚麼啊?」
「你不必知道詳細內容,當成是一種非常精密的分析方法就行了。檢測四具淨水器的結果是驗出砷殘留的有兩具,另外兩具則找不出明確的答案。該款淨水器使用的材料有特殊塗層,連微粒子都極難附著。此外,我請內海詢問的結果,知道先前鑑定真柴家淨水器時用的是原子吸光法,與我在實驗室使用的方法比較起來,準確度稍遜一籌,因此我才要她拿去 SPring-8。」
「既然你這麼說,代表有百分之百的自信吧。」
「不能說百分之百,但除此之外實在想不出其他可能性。」
「那麼,到底怎麼下手的?聽內海說,由於那方法無法實行,你一度放棄了呀。」
湯川面對草薙的質疑,只是默不作聲,雙手緊握著毛巾。
「這就是下毒手法的關鍵嗎?然後,到目前為止你還不能向我說明。」
「我跟內海提過,不能讓你們有先入為主的觀念。」
「我們有沒有先入為主,跟手法本身沒關係吧?」
「關係可大了。」湯川面對草薙。「若實際上使用的是我想到的手法,很可能會留下痕跡,也才必須將淨水器送到 SPring-8檢驗。不過,就算找不出任何痕跡,也無法證明沒使用過這種手法。這是非常特殊的機關。」
「那又怎樣?」
「倘若我此時此刻向你們說明機關的詳細內容,之後果真找到蛛絲馬跡倒也罷了,但要是找不到呢?到時候你們的想法還能重回原點嗎?我看只會因此受到局限而鑽進死胡同吧。」
「這……有可能,因為沒證據顯示兇手並未使用你目前推論出的手法呀。」
「這就是我不想見到的結果。」
「甚麼意思?」
「我不希望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質疑某位特定人士。原因是,全世界能使用這個手法的只有一個人。」
草薙不禁直視著湯川鏡片後的那雙眼。「真柴太太嗎?」
湯川緩緩眨了下眼以示肯定。
草薙呼了口氣。「好吧,我持續以開大門、走大路的正統搜查方法,總算找到一個比較像樣的著力點。」
「著力點?」
「我找到真柴義孝的前女友,而且跟這起案子有共同點。」
草薙簡單說明了津久井潤子使用亞砷酸自殺的事,他深信湯川不是個會到處宣傳的大嘴巴。
「這樣啊,原來兩年前發生過這種事……」
湯川若有所思地望向遠方。
「你似乎對破解下毒手法很有信心,但我也不覺得自己調查的方向出錯。我認為這起案件沒那麼單純,看起來不像是憤怒難平的妻子報復外遇的丈夫,其背後應該有更複雜的情節。」
湯川看著草薙,忍不住露出笑容。
「幹嘛笑得那麼噁心,你覺得我猜錯了嗎?」
「沒這回事。我只是在想,早知你有這種想法,就不必特地找你出來了。」
草薙不懂這句話的意思,納悶地皺起眉頭。湯川點點頭接著說:
「我想講的正好是這件事。這起案子比想像中牽涉得廣,除了案發前後的細節外,最好還能追溯過往,進行全盤調查。尤其你剛提的這點更是值得追究,沒想到會出現亞砷酸啊。」
「我搞不懂。你不是懷疑真柴太太嗎?既然這樣,為甚麼會認為過去很重要?」
「重要啊,非常重要。」湯川抓起球拍和運動包站起身。「覺得有點冷了,走吧。」
兩人隨即離開了體育館。湯川一走到正門便停下腳步,「我要回研究室,你呢?要過來喝杯咖啡嗎?」
「還有其他事要跟我說嗎?」
「沒有,沒其他事了。」
「那就免啦,我還得回局裏辦點事。」
「好。」湯川轉過身。
「湯川。」草薙叫住他。「真柴綾音縫製了一件拼布外套給她父親,還特地在腰部縫了靠墊以防在雪地裏滑倒傷了腰。」
湯川轉過頭。「所以呢?」
「她不是行事魯莽的人,在付諸行動前會先確認是否恰當。我不認為這種個性的人會單純因丈夫偷腥便憤而行凶。」
「這又是刑警的直覺嗎?」
「我不過是陳述自己對她的印象罷了。但你和內海一樣,都認為我對真柴太太有特殊的情感吧。」
湯川低下頭,接著正視草薙。「就算有也無所謂,我相信你不是這般脆弱的人,絕不會因個人情感而扭曲身為刑警的信念。還有一件事,」他豎起食指接著道,「你的觀察應該錯不了,她不是個愚蠢的人。」
「你不是懷疑她嗎?」
湯川沒作聲,僅舉起一隻手揮了揮,邁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