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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飼法律事務所從惠比壽站徒步約五分鐘,位於一棟六樓建築中的四樓,入口櫃台正坐著一名穿灰套裝的年輕女子,看來不到二十五歲。
雖然事前已約好時間,草薙還是被請到會客室等候。雖名為會客室,其實只是個小房間,放了張小桌子和簡單的椅子。幾間相同隔局的會客室緊鄰著,看起來似乎是由幾位律師聯合執業。草薙這下終於瞭解,為何猪飼有多餘的時間協助真柴義孝經營公司。
沒想到,猪飼讓草薙等了超過十五分鐘才出現,而且沒有任何致歉的話語,僅簡單點點頭說了句「你好」,甚至帶著怪罪草薙竟在上班時間來打擾的語氣。
「有甚麼進展嗎?從綾音那邊甚麼消息也沒聽說。」猪飼說著坐了下來。
「還不確定是否稱得上進展,總之發現了幾項新事證。很抱歉,詳細內容恕不便奉告。」
猪飼苦笑。「不要緊,我沒打探的意圖。坦白講,我也沒那麼閒,真柴的公司好不容易暫時上了軌道,如今我只希望案子能圓滿落幕。那麼,今天有何貴幹?先前我們也談過幾次,你應該瞭解我對真柴的私生活知道得並不多。」他邊看著手錶,是想表達「趕快解決」吧。
「今天想請教的正是你很瞭解的事,或許該說只有你才知道。」
猪飼一臉驚訝,偏著頭問。「只有我才知道?有這種事嗎?」
「就是真柴義孝先生和綾音小姐認識的情況。記得上次你說過,當時你也在場。」
「又是那件事啊。」猪飼頓時顯得意興闌珊。
「能請你具體描述一下兩人在宴會上的互動嗎?首先,他們是怎麼認識的?」
猪飼質疑地皺起眉。「這跟案子有關嗎?」
草薙不作聲,只是露出苦笑。猪飼禁不住歎口氣。
「偵查不公開是吧。不過真教人好奇,都這麼久的事了,應該與案情無關哪。」
「我們也還不確定,就當是仔細檢視每一道環節吧。」
「看你的態度實在不像是單純查證……。好吧,也無妨,該從甚麼地方說起才好?」
「照你先前所說,那其實上是相親派對吧。通常這種場合會設計一些活動讓陌生男女有機會交談,實際情況如何?比方說參加者依序自我介紹之類的……」
猪飼舉起手在面前搖了搖。「沒有,你就想像跟簡單的西式自助餐會差不多就好,在場所有人皆可自由走動取餐。如果有那些奇怪的活動,我也不會陪真柴去。」
說的也是,草薙點點頭。
「那麼,真柴太太是和朋友一起參加派對的嗎?」
「不,她好像是單獨前來,沒看到她和其他人交談,只是一個人默默坐在吧台前喝著調酒。」
「誰先開口的?」
「真柴。」猪飼毫不思索地回答。
「真柴先生嗎?」
「我們正好也在吧台喝東西,與她大概距離兩個位子。過沒多久,真柴突然開口稱讚她的手機套。」
草薙做筆記的手頓時停下。「手機套嗎?」
「她放在吧台上。那個手機套是以拼布做成的,還特意鏤空一小塊露出手機液晶螢幕。真柴看到後便主動開口,我忘了他是說『好精緻』還是『真罕見』,她則笑著回答是自己手工做的。之後就慢慢聊開了。」
「兩人就是這樣相識的?」
「是啊,當時我根本沒想到兩人會結婚。」
草薙微微傾身向前。「你陪真柴先生參加這類派對,只有那一次嗎?」
「當然。」
「真柴先生是這種個性嗎?我的意思是,他常像這樣輕易地向陌生女性攀談嗎?」
猪飼皺起眉,偏著頭想了一下。「怎麼說呢,他面對陌生女性倒不至於緊張得說不出話,但唸書時沒見過他向女孩子主動搭訕。他常說,女人不是看外表,內在才重要。我想這不是他假清高,而是真心話。」
「那麼,在派對上與綾音小姐主動交談算是特例嘍。」
「應該吧,我當下也覺得有些意外。不過,這就是人家常說的緣分吧。依我看,他當時可能感覺到了甚麼,兩人最後才會步上紅毯。」
「當時兩人有甚麼不尋常的地方嗎?任何細節都無所謂。」
猪飼沉思一會兒,輕輕搖頭。「不太記得了。因為他們聊得很開心,我當場成了個局外人。話說回來,草薙先生,這些問題有甚麼意義嗎?能給我點提示嗎?」
草薙笑著將記事本收進懷裏。「時候到了我再向你說明。不好意思,百忙中打擾了。」草薙起身,還沒走到門口又突然轉過頭。「今天談的內容麻煩你保密,對真柴太太也一樣。」
猪飼眼中倏地閃過一道精光。「警方懷疑她嗎?」
「沒有,不是這樣。總之,還希望你能配合。」
草薙不給對方攔住自己的機會,話一說完便匆匆走了出去。
離開那棟大樓後,草薙佇立在人行道上,沒來由地深深歎了口氣。
光從猪飼的話聽來,似乎不是綾音主動接近真柴義孝,兩人不過碰巧在那個派對上認識。
但事實真是這樣嗎?
草薙先前問過綾音是否認識津久井潤子,她回答不認識。這點相當可疑,因為她不可能不認識。
津久井潤子在《雪人跌倒了》的繪本中所畫的壁毯與綾音的作品一模一樣。那個設計是綾音的原創,並未參考其他題材。拼布家三田綾音的特色就是只做原創設計,也許是津久井潤子曾在某個地方看過綾音的作品。
但就草薙調查的結果,那張壁毯並未出現在綾音的作品集中,這表示只能在個展的會場上看到。不過,這類會場都禁止攝影,在沒有照片的對照下,不可能像繪本那樣精準重現。
這麼說來,津久井潤子是在私下的場合看過那張壁毯,當然也可進一步推論她認識綾音。
綾音為甚麼要撒謊說她沒聽過津久井潤子?難道只是單純地不想提起自己的朋友是亡夫的前女友嗎?
草薙看看手錶,下午四點多,差不多該動身了,和湯川約好了四點半。但草薙的心情很沉重,可以的話他此時此刻根本不想去見湯川,他幾乎能確定,湯川提出的結論不會是他想聽到的。然而,他還是得親耳聽聽湯川的說明,這是負責本案的刑警應盡的本分,同時他也希望能藉此讓自己的心思不再搖擺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