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七部:自殺?謀殺?</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七部:自殺?謀殺?</h3><br /><br />  我道:「當然可以,我將電話號碼給你,我想你和我聯絡,長途電話費可以報公帳,要是我和你聯絡的話,那這筆費用太大了!」白克笑了起來,在我的肩頭上,打了一拳,我也還敬了他一拳。然後,我們拍打著手,他並沒有送我到機場去,看他的樣子,他像是正急於要去尋找這幅圖中的秘密,然而我卻不相信這些雜亂無章的線條之中,真會有甚麼秘密蘊藏著。<br /><br />  我在第二天就離開,回到了家中,這次旅行,可以說極其不愉快,但是無論如何,回到了家中之後,總有一身輕鬆的感覺。<br /><br />  白素埋怨我,說是我早該在肯定了康納士博士是自殺的之後,就回來的,我也不加辯駁,只是將經過的情形,向她說了一遍。<br /><br />  從到家的那一天起,白克也未曾和我聯絡過,我將這件事漸漸忘記了。<br /><br />  一直到了好幾個月之後,有一天,和一個朋友,約在一間酒吧中見面,時間是下午兩點鐘。<br /><br />  我提前幾分鐘到達,才一推門進去,就看到了白克!<br /><br />  一時之間,我幾乎懷疑自己是認錯了人,白克來了,這不是說不可能,但是他來了之後,總該和我聯絡一下才對。<br /><br />  我呆了一呆,酒吧的燈光相當暗,但是當我在進一步打量了他之後,我卻可以肯定,這個年輕人,的確是那個特別調查員,白克‧卑斯。<br /><br />  但是,我也可以肯定,一定有甚麼極其重大的變故,在這個年輕人的身上發生過,因為這時候,他的神態,令人震駭。<br /><br />  簡單的說,這時的白克,是一個醉鬼!<br /><br />  在下午喝酒喝到這樣子的人,除了「醉鬼」之外,是沒有更恰當的稱呼了。<br /><br />  他一個人坐在一張桌子前,當然,桌上放著一瓶酒和一隻酒杯。他半俯向前,用手指在桌面上,好像正在撥弄著甚麼。由於光線黑暗,也看不清楚。<br /><br />  我走前幾步,心中的駭異更甚,因為我看他的樣子,估計他至少有幾十天沒有剃鬍子了,頭髮凌亂,那種樣子,和白克以前給我的印象──精神奕奕的一個年輕人,完全兩樣!<br /><br />  我還恐怕是認錯了人,所以,當我一直來到他面前的時候,我先不叫他的名字,只是咳嗽了一下。<br /><br />  我那下咳嗽,相當大聲,用意自然是想聽到咳嗽聲的人,抬起頭來看一下,我並沒有變樣子,白克看到了我,一定可以認出我來,那麼我就可以避免認錯人的尷尬了!<br /><br />  可是,他竟像是聾了一樣,仍然維持著原來的姿勢,雙眼定定地望著桌面。<br /><br />  當我也和他一樣,向桌面上望去時,我不禁呆住了,我看到,在桌面上爬動的,是一隻金龜子。<br /><br />  金龜子是一種有著金綠色硬殼的甲蟲,是小孩子的恩物,的確相當好玩,可是白克卻無論如何不再是小孩子了。然而這時,看他的情形,他卻全神貫注,望著那隻在爬行著的甲蟲,像是除此之外,世界上再也沒有值得他注意的事情了。<br /><br />  我看到這裏,實在忍不住了,我又咳嗽了一聲,然後大聲叫道:「白克!」<br /><br />  白克在我的大聲叫喚之下,身子震動了一下,抬頭向我看來,我立時裝出一副老朋友重逢的笑臉來。<br /><br />  可是,我立即發覺,我的笑臉白裝了,因為白克竟像是全然不認識我一樣,只是向我望了一眼,又低下了頭去,而就在他抬起頭來的那一剎間,我發覺他的臉上,有一種極其深切的悲哀。<br /><br />  而當他抬起頭來之際,我更進一步肯定他就是白克,是以他雖然立時低下頭去,我還是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白克,發生了甚麼事?」<br /><br />  白克不回答我,仍然望著那隻甲蟲,這使我有點憤怒,我伸手一拂,將在桌面爬行的那隻甲蟲,遠遠地拋在地上,然後,我又大聲道:「白克,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你不說,我一拳打掉你的門牙!」<br /><br />  白克先不回答我,只是拿起酒杯來,一口喝了小半杯酒,然後,又拿起酒瓶來,要去倒酒,我伸手,抓住了瓶,不讓他再喝,又道:「白克,夠了,你甚麼時候起變成一個醉鬼的?」<br /><br />  白克直到這時,才算出了聲,也直到他出了聲,我才可以完全肯定,我沒有認錯人!<br /><br />  白克的語音,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倒是極其平靜的,他道:「讓我喝酒吧,衛。」<br /><br />  我道:「不行,除非等我明白,在你的身上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我要使你保持足夠的清醒,那樣,你才能對我說出經過來。」<br /><br />  白克又呆了一會,抓住酒瓶的手,縮了回來,手在臉上不繼搓撫著,我看出他十分疲倦,而這種疲倦,是由於十分沉重的精神負擔而來的。<br /><br />  我不去催他,過了好一會,他才道:「你還記得盧達夫麼?」<br /><br />  盧達夫就是那個神秘男子,康納士博士死前曾見過的那個人,謀殺亨利的兇手,要忘記這樣的一個人,是不可能的事。<br /><br />  是以我道:「當然記得。」<br /><br />  白克雙手互握著:「在你走後,我將我們的調查所得,寫成了一個報告,呈了上去,這件事,也算是結束了,可是半個月前,我忽然接到上級的通知,說是有了盧達夫的蹤跡!」<br /><br />  我「哦」地一聲:「他還敢再來?」<br /><br />  白克一直維持著那種坐著的姿勢,一動也不動:「不是,他在東南亞某國出現,身份仍是外交人員,上級問我的意見怎樣,我說,如果可能,我的確希望和這位二級攝影助理見見面,於是我就來了!」<br /><br />  我皺著眉:「你沒有和我聯絡!」<br /><br />  白克停了半晌:「是的,沒有,因為一離開了我自己的國家,我的身份,是絕對秘密的,上頭也不想我的行動,更受人注意!」<br /><br />  我可以理解這一點,我道:「那麼,你終於見到了盧達夫?」<br /><br />  白克點了點頭,可是卻又不繼續說下去。<br /><br />  這時,我實在急於想知道他和盧達夫見面的經過,但是看到他這樣疲倦的樣子,我又不忍心催他。<br /><br />  白克在呆了一會之後,忽然又笑了起來,那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苦笑:「你還記得,在盧達夫的小屋中,有一缸土蜂?」<br /><br />  我揚了揚眉,道:「記得的。」<br /><br />  白克又道:「我當時曾說,那些土蜂是兇手,你笑我是亂說!」<br /><br />  我心中極其驚異,但是卻沒有出聲,我只是在想,白克這樣說,又是甚麼意思呢?康納士博士是自殺的,他的死,和那一缸土蜂,決不可能有關!<br /><br />  白克又道:「自然,那缸土蜂,所扮演的角色,不能算是兇手,只好算是幫兇──」<br /><br />  白克講到這裏,我實在忍不住了,我道:「白克,你將事情從頭講起好不好?」<br /><br />  白克翻起眼來,望了我一眼:「好的,我見到盧達夫,他自然不知道我是甚麼人,我略為用了一點手段,那是間諜人員慣用的手段,將他帶到了靜僻的所在,這傢伙不經嚇,甚麼都講了出來。」<br /><br />  我忙道:「怎麼樣?」<br /><br />  白克道:「盧達夫說,他們的決定是:收買康納士博士,如果不成,就將他殺害。」<br /><br />  我嚥下了一口口水:「收買失敗了,我想!」<br /><br />  白克道:「是的,收買失敗,他們經過種種試探,都沒有結果,於是實行計劃的第二步,殺害康納士博士,這個計劃成功了!」<br /><br />  我不由自主提高了聲音:「你在說甚麼,康納士博士是自殺的!」<br /><br />  白克卻像是完全未聽到我的叫嚷一樣,他自顧自地道:「謀殺計劃是極其周密的,在他們國家中擬定,提出了多種方案作研究之後,他們最高當局採納了一位著名心理學家提出的方案。」<br /><br />  我苦笑道:「心理學家?」<br /><br />  白克又喝了一口酒:「是的,心理學家!」<br /><br />  他講了這句話之後,又頓了一頓:「這個心理學家簡直是一個魔鬼!他能看透人的心!」<br /><br />  他低下頭來,將額角抵在桌面上,卻又不再往下講去,我心中十分焦急,望了他幾次,他才道:「他們先動員了很多專門人才,在一年之中,不斷跟蹤康納士博士,將他在戶外的行動,全部記錄了下來。」<br /><br />  我道:「這我們是知道了的,那又有甚麼用?這怎能作為謀殺的工具?」<br /><br />  白克望了我一眼,當他向我望來的時候,我不禁呆了一呆,因為在他的雙眼之中,充滿了失望和頹喪的神色,他是一個充滿了活力的年輕人,在他的眼中,實在是不應該有這樣神色的。<br /><br />  白克嘆了一聲:「你看過那些記錄電影,你有甚麼感想?」<br /><br />  我立時道:「沒有甚麼特別,康納士博士的生活,十分正常!」<br /><br />  白克苦笑了起來,他的聲音,也是十分苦澀的:「是的,很正常,十分正常,和每一個人差不多,人人幾乎都是那樣生活的。」<br /><br />  我道:「是啊,那又有甚麼不對?」<br /><br />  白克繼續道:「然後,他們在一張紙上,將康納士博士這一年來的行動,用線條表示出來,我想,你看到過這張紙,紙上有重複又重複的線條!」<br /><br />  我點頭道:「是的,那些線條,原來是一組軌跡,表示康納士博士的活動範圍的!」<br /><br />  白克道:「是,到了這一地步,他們的計劃,已經完成一半了,於是,就有人去求見康納士博士,帶他去看那些記錄片,再將畫在那紙上的軌跡,給康納士博士看,康納士博士當然表示不明白,於是,就到了他們計劃中最重要的一部份!」<br /><br />  我還是滿心疑惑,但是我知道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最好別打斷白克的話頭。<br /><br />  白克又喝了一口酒:「你記得那一箱土蜂麼?」<br /><br />  我道:「你已經問過我一次了,我記得!」<br /><br />  白克的聲音變得更低沉:「兇手──」<br /><br />  他在講了「兇手」兩字之後,略停了一停,我自然知道他這「兇手」兩字,是指甚麼人而言,所以我不表示甚麼異議,只是會意地點了點頭。<br /><br />  白克又道:「兇手取出了一隻土蜂來,放在一張白紙上,這種土蜂,是掘土的圓花蜂,和所有的昆蟲類似,牠們的行動,是有規律的,從幼蟲到成蟲,牠們將來一生的行動,幾乎早已經成了一種本能,在牠們的染色體內,有著密碼,那情形,就像是電腦幾萬件零件之中,每一個零件都有固定的作用,在一定的情形之下,受著操縱,依照密碼所定下的規律,永不會改變。」<br /><br />  我用心聽著,白克這一番話很是費解。不過我還是可以聽得懂,只不過暫時,我還不明白他為甚麼要說這番話而已。<br /><br />  白克繼續道:「這種土蜂,在產卵之前,會在地上挖一個洞,然後找一條毛蟲,找到毛蟲之後,牠會進洞巡視一番,再出洞來,將毛蟲捉進去,最後,頭向內,尾向外,將毛蟲拖進洞去。如果在牠進洞巡視的時候,將牠放在洞口的毛蟲移開,你猜會怎麼樣?」<br /><br />  我呆了一呆:「牠會去找毛蟲!」<br /><br />  白克「桀桀」地笑了起來:「不是,牠不管毛蟲是不是在哪裏,一樣會將拖毛蟲的動作做一遍,你移開毛蟲一次,牠重做一次,移開十次,牠重做十次,這是牠生命密碼給牠的規律!」<br /><br />  我吸了一口氣,還是不明白白克說這些土蜂有規律的動作,是甚麼用意。<br /><br />  白克搖晃著酒杯:「兇手將土蜂放在紙上,引誘牠作產卵前的行動,土蜂在白紙上,一遍又一遍地爬著,二十分鐘之後,土蜂在白紙上,也留下了一連串的規跡,兇手將康納士博士行動的規跡,和土蜂行動的規跡,交給康納士博士看,然後,他說,他甚麼話也沒有講,只是大笑,不斷地大笑,而據他說,康納士博士是面色慘白,腳步踉蹌離去的。」<br /><br />  白克的右手握著拳,用力在桌上敲著:「到這時候,兇手的目的已達到,康納士博士第二天,就自殺了!」<br /><br />  我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剎那之間,有天旋地轉的感覺,過了好半晌,我才道:「你的意思是,他們用強烈的暗示,暗示康納士博士的生活,實際上和一隻土蜂一樣,沒有分別?」<br /><br />  白克抬起頭來:「就是這樣。康納士博士是高級知識份子,他一直以為自己,或是人類,是地球的主宰,可以憑人類的努力,做出任何事來,但忽然之間,他發現所謂萬物之靈,和昆蟲沒有甚麼不同,試想,他如何還會有興趣活下去?」<br /><br />  「沒有興趣活下去」,這種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但是我卻毫無保留地相信,康納士博士的確是在這樣情形下自殺的。<br /><br />  我呆了半晌,才道:「原來是這樣,那你本身又發生了甚麼事?」<br /><br />  白克直視著我,忽然,他俯身,在地上摸索了一會,又將那隻金龜子,捉了起來,放在桌面上,讓它慢慢爬著,然後道:「我?你想要我怎樣,我的日子,和昆蟲是一樣的,我只不過像昆蟲一樣地生活著!」<br /><br />  我吸了一口氣:「你──你經常從事萬里旅行,生活的範圍又廣──」<br /><br />  白克立時道:「就算我每天在旅行,就算我經常來往於各大行星之間,我的活動,也可以繪成規跡,一種早經遺傳密碼定下的有規律的線條,這就是我的一生,你說,有甚麼意思?」<br /><br />  我望著白克,無法回答他這個問題,而且,我也不由自主,拿起酒瓶來,大大地吞下了一口烈酒。<br /><br />  當烈酒進入我體內,我開始有點飄飄然之感的時候,我開始明白了。我開始明白,何以在那個城市中,會有那麼多的醉鬼,為甚麼大麻會那麼大行其道,知識程度越高的人,越會去想自己活著,究竟有甚麼意思,昆蟲是不會想的,牠一生有一定的規律,牠也就這樣過了,愚人不會去想,也這樣過了!<br /><br />  可是,有知識的人會想:和昆蟲在本質上並無不同的生活,究竟有甚麼意思呢?<br /><br />  我不斷地喝著酒,我約的那位朋友,究竟來了沒有,我也不知道,因為我一直不斷地喝酒,直到人事不知,根本無法思想。<br /><br />  尾聲<br /><br />  這個故事,好像很悲觀,但是自然沒有叫所有人都去自殺的意思。然而有一點不可否認的是,如果真的將人的活動範圍,用線條來表示的話,和昆蟲的活動,實際上是沒有差別的。<br /><br />  我們是大城市中的人,每天的活動範圍,可能來來去去,都不出十哩的範圍,就算有機會到外地去旅行,也只不過將線條拉得長點而已。但是,人是有思想的,人的思想活動範圍,卻全無限制,可以上天下地,可以遠到幾億光年外的外太空,這一點,或許是支持人類生存的根。又或許,人類已習慣了和昆蟲一般的生活,只有真正具有智慧的人,才感到悲哀和沒有意思,這些,當然已不在故事範圍之內的了。<br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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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自殺?謀殺?



  我道:「當然可以,我將電話號碼給你,我想你和我聯絡,長途電話費可以報公帳,要是我和你聯絡的話,那這筆費用太大了!」白克笑了起來,在我的肩頭上,打了一拳,我也還敬了他一拳。然後,我們拍打著手,他並沒有送我到機場去,看他的樣子,他像是正急於要去尋找這幅圖中的秘密,然而我卻不相信這些雜亂無章的線條之中,真會有甚麼秘密蘊藏著。

  我在第二天就離開,回到了家中,這次旅行,可以說極其不愉快,但是無論如何,回到了家中之後,總有一身輕鬆的感覺。

  白素埋怨我,說是我早該在肯定了康納士博士是自殺的之後,就回來的,我也不加辯駁,只是將經過的情形,向她說了一遍。

  從到家的那一天起,白克也未曾和我聯絡過,我將這件事漸漸忘記了。

  一直到了好幾個月之後,有一天,和一個朋友,約在一間酒吧中見面,時間是下午兩點鐘。

  我提前幾分鐘到達,才一推門進去,就看到了白克!

  一時之間,我幾乎懷疑自己是認錯了人,白克來了,這不是說不可能,但是他來了之後,總該和我聯絡一下才對。

  我呆了一呆,酒吧的燈光相當暗,但是當我在進一步打量了他之後,我卻可以肯定,這個年輕人,的確是那個特別調查員,白克‧卑斯。

  但是,我也可以肯定,一定有甚麼極其重大的變故,在這個年輕人的身上發生過,因為這時候,他的神態,令人震駭。

  簡單的說,這時的白克,是一個醉鬼!

  在下午喝酒喝到這樣子的人,除了「醉鬼」之外,是沒有更恰當的稱呼了。

  他一個人坐在一張桌子前,當然,桌上放著一瓶酒和一隻酒杯。他半俯向前,用手指在桌面上,好像正在撥弄著甚麼。由於光線黑暗,也看不清楚。

  我走前幾步,心中的駭異更甚,因為我看他的樣子,估計他至少有幾十天沒有剃鬍子了,頭髮凌亂,那種樣子,和白克以前給我的印象──精神奕奕的一個年輕人,完全兩樣!

  我還恐怕是認錯了人,所以,當我一直來到他面前的時候,我先不叫他的名字,只是咳嗽了一下。

  我那下咳嗽,相當大聲,用意自然是想聽到咳嗽聲的人,抬起頭來看一下,我並沒有變樣子,白克看到了我,一定可以認出我來,那麼我就可以避免認錯人的尷尬了!

  可是,他竟像是聾了一樣,仍然維持著原來的姿勢,雙眼定定地望著桌面。

  當我也和他一樣,向桌面上望去時,我不禁呆住了,我看到,在桌面上爬動的,是一隻金龜子。

  金龜子是一種有著金綠色硬殼的甲蟲,是小孩子的恩物,的確相當好玩,可是白克卻無論如何不再是小孩子了。然而這時,看他的情形,他卻全神貫注,望著那隻在爬行著的甲蟲,像是除此之外,世界上再也沒有值得他注意的事情了。

  我看到這裏,實在忍不住了,我又咳嗽了一聲,然後大聲叫道:「白克!」

  白克在我的大聲叫喚之下,身子震動了一下,抬頭向我看來,我立時裝出一副老朋友重逢的笑臉來。

  可是,我立即發覺,我的笑臉白裝了,因為白克竟像是全然不認識我一樣,只是向我望了一眼,又低下了頭去,而就在他抬起頭來的那一剎間,我發覺他的臉上,有一種極其深切的悲哀。

  而當他抬起頭來之際,我更進一步肯定他就是白克,是以他雖然立時低下頭去,我還是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白克,發生了甚麼事?」

  白克不回答我,仍然望著那隻甲蟲,這使我有點憤怒,我伸手一拂,將在桌面爬行的那隻甲蟲,遠遠地拋在地上,然後,我又大聲道:「白克,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你不說,我一拳打掉你的門牙!」

  白克先不回答我,只是拿起酒杯來,一口喝了小半杯酒,然後,又拿起酒瓶來,要去倒酒,我伸手,抓住了瓶,不讓他再喝,又道:「白克,夠了,你甚麼時候起變成一個醉鬼的?」

  白克直到這時,才算出了聲,也直到他出了聲,我才可以完全肯定,我沒有認錯人!

  白克的語音,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倒是極其平靜的,他道:「讓我喝酒吧,衛。」

  我道:「不行,除非等我明白,在你的身上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我要使你保持足夠的清醒,那樣,你才能對我說出經過來。」

  白克又呆了一會,抓住酒瓶的手,縮了回來,手在臉上不繼搓撫著,我看出他十分疲倦,而這種疲倦,是由於十分沉重的精神負擔而來的。

  我不去催他,過了好一會,他才道:「你還記得盧達夫麼?」

  盧達夫就是那個神秘男子,康納士博士死前曾見過的那個人,謀殺亨利的兇手,要忘記這樣的一個人,是不可能的事。

  是以我道:「當然記得。」

  白克雙手互握著:「在你走後,我將我們的調查所得,寫成了一個報告,呈了上去,這件事,也算是結束了,可是半個月前,我忽然接到上級的通知,說是有了盧達夫的蹤跡!」

  我「哦」地一聲:「他還敢再來?」

  白克一直維持著那種坐著的姿勢,一動也不動:「不是,他在東南亞某國出現,身份仍是外交人員,上級問我的意見怎樣,我說,如果可能,我的確希望和這位二級攝影助理見見面,於是我就來了!」

  我皺著眉:「你沒有和我聯絡!」

  白克停了半晌:「是的,沒有,因為一離開了我自己的國家,我的身份,是絕對秘密的,上頭也不想我的行動,更受人注意!」

  我可以理解這一點,我道:「那麼,你終於見到了盧達夫?」

  白克點了點頭,可是卻又不繼續說下去。

  這時,我實在急於想知道他和盧達夫見面的經過,但是看到他這樣疲倦的樣子,我又不忍心催他。

  白克在呆了一會之後,忽然又笑了起來,那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苦笑:「你還記得,在盧達夫的小屋中,有一缸土蜂?」

  我揚了揚眉,道:「記得的。」

  白克又道:「我當時曾說,那些土蜂是兇手,你笑我是亂說!」

  我心中極其驚異,但是卻沒有出聲,我只是在想,白克這樣說,又是甚麼意思呢?康納士博士是自殺的,他的死,和那一缸土蜂,決不可能有關!

  白克又道:「自然,那缸土蜂,所扮演的角色,不能算是兇手,只好算是幫兇──」

  白克講到這裏,我實在忍不住了,我道:「白克,你將事情從頭講起好不好?」

  白克翻起眼來,望了我一眼:「好的,我見到盧達夫,他自然不知道我是甚麼人,我略為用了一點手段,那是間諜人員慣用的手段,將他帶到了靜僻的所在,這傢伙不經嚇,甚麼都講了出來。」

  我忙道:「怎麼樣?」

  白克道:「盧達夫說,他們的決定是:收買康納士博士,如果不成,就將他殺害。」

  我嚥下了一口口水:「收買失敗了,我想!」

  白克道:「是的,收買失敗,他們經過種種試探,都沒有結果,於是實行計劃的第二步,殺害康納士博士,這個計劃成功了!」

  我不由自主提高了聲音:「你在說甚麼,康納士博士是自殺的!」

  白克卻像是完全未聽到我的叫嚷一樣,他自顧自地道:「謀殺計劃是極其周密的,在他們國家中擬定,提出了多種方案作研究之後,他們最高當局採納了一位著名心理學家提出的方案。」

  我苦笑道:「心理學家?」

  白克又喝了一口酒:「是的,心理學家!」

  他講了這句話之後,又頓了一頓:「這個心理學家簡直是一個魔鬼!他能看透人的心!」

  他低下頭來,將額角抵在桌面上,卻又不再往下講去,我心中十分焦急,望了他幾次,他才道:「他們先動員了很多專門人才,在一年之中,不斷跟蹤康納士博士,將他在戶外的行動,全部記錄了下來。」

  我道:「這我們是知道了的,那又有甚麼用?這怎能作為謀殺的工具?」

  白克望了我一眼,當他向我望來的時候,我不禁呆了一呆,因為在他的雙眼之中,充滿了失望和頹喪的神色,他是一個充滿了活力的年輕人,在他的眼中,實在是不應該有這樣神色的。

  白克嘆了一聲:「你看過那些記錄電影,你有甚麼感想?」

  我立時道:「沒有甚麼特別,康納士博士的生活,十分正常!」

  白克苦笑了起來,他的聲音,也是十分苦澀的:「是的,很正常,十分正常,和每一個人差不多,人人幾乎都是那樣生活的。」

  我道:「是啊,那又有甚麼不對?」

  白克繼續道:「然後,他們在一張紙上,將康納士博士這一年來的行動,用線條表示出來,我想,你看到過這張紙,紙上有重複又重複的線條!」

  我點頭道:「是的,那些線條,原來是一組軌跡,表示康納士博士的活動範圍的!」

  白克道:「是,到了這一地步,他們的計劃,已經完成一半了,於是,就有人去求見康納士博士,帶他去看那些記錄片,再將畫在那紙上的軌跡,給康納士博士看,康納士博士當然表示不明白,於是,就到了他們計劃中最重要的一部份!」

  我還是滿心疑惑,但是我知道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最好別打斷白克的話頭。

  白克又喝了一口酒:「你記得那一箱土蜂麼?」

  我道:「你已經問過我一次了,我記得!」

  白克的聲音變得更低沉:「兇手──」

  他在講了「兇手」兩字之後,略停了一停,我自然知道他這「兇手」兩字,是指甚麼人而言,所以我不表示甚麼異議,只是會意地點了點頭。

  白克又道:「兇手取出了一隻土蜂來,放在一張白紙上,這種土蜂,是掘土的圓花蜂,和所有的昆蟲類似,牠們的行動,是有規律的,從幼蟲到成蟲,牠們將來一生的行動,幾乎早已經成了一種本能,在牠們的染色體內,有著密碼,那情形,就像是電腦幾萬件零件之中,每一個零件都有固定的作用,在一定的情形之下,受著操縱,依照密碼所定下的規律,永不會改變。」

  我用心聽著,白克這一番話很是費解。不過我還是可以聽得懂,只不過暫時,我還不明白他為甚麼要說這番話而已。

  白克繼續道:「這種土蜂,在產卵之前,會在地上挖一個洞,然後找一條毛蟲,找到毛蟲之後,牠會進洞巡視一番,再出洞來,將毛蟲捉進去,最後,頭向內,尾向外,將毛蟲拖進洞去。如果在牠進洞巡視的時候,將牠放在洞口的毛蟲移開,你猜會怎麼樣?」

  我呆了一呆:「牠會去找毛蟲!」

  白克「桀桀」地笑了起來:「不是,牠不管毛蟲是不是在哪裏,一樣會將拖毛蟲的動作做一遍,你移開毛蟲一次,牠重做一次,移開十次,牠重做十次,這是牠生命密碼給牠的規律!」

  我吸了一口氣,還是不明白白克說這些土蜂有規律的動作,是甚麼用意。

  白克搖晃著酒杯:「兇手將土蜂放在紙上,引誘牠作產卵前的行動,土蜂在白紙上,一遍又一遍地爬著,二十分鐘之後,土蜂在白紙上,也留下了一連串的規跡,兇手將康納士博士行動的規跡,和土蜂行動的規跡,交給康納士博士看,然後,他說,他甚麼話也沒有講,只是大笑,不斷地大笑,而據他說,康納士博士是面色慘白,腳步踉蹌離去的。」

  白克的右手握著拳,用力在桌上敲著:「到這時候,兇手的目的已達到,康納士博士第二天,就自殺了!」

  我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剎那之間,有天旋地轉的感覺,過了好半晌,我才道:「你的意思是,他們用強烈的暗示,暗示康納士博士的生活,實際上和一隻土蜂一樣,沒有分別?」

  白克抬起頭來:「就是這樣。康納士博士是高級知識份子,他一直以為自己,或是人類,是地球的主宰,可以憑人類的努力,做出任何事來,但忽然之間,他發現所謂萬物之靈,和昆蟲沒有甚麼不同,試想,他如何還會有興趣活下去?」

  「沒有興趣活下去」,這種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但是我卻毫無保留地相信,康納士博士的確是在這樣情形下自殺的。

  我呆了半晌,才道:「原來是這樣,那你本身又發生了甚麼事?」

  白克直視著我,忽然,他俯身,在地上摸索了一會,又將那隻金龜子,捉了起來,放在桌面上,讓它慢慢爬著,然後道:「我?你想要我怎樣,我的日子,和昆蟲是一樣的,我只不過像昆蟲一樣地生活著!」

  我吸了一口氣:「你──你經常從事萬里旅行,生活的範圍又廣──」

  白克立時道:「就算我每天在旅行,就算我經常來往於各大行星之間,我的活動,也可以繪成規跡,一種早經遺傳密碼定下的有規律的線條,這就是我的一生,你說,有甚麼意思?」

  我望著白克,無法回答他這個問題,而且,我也不由自主,拿起酒瓶來,大大地吞下了一口烈酒。

  當烈酒進入我體內,我開始有點飄飄然之感的時候,我開始明白了。我開始明白,何以在那個城市中,會有那麼多的醉鬼,為甚麼大麻會那麼大行其道,知識程度越高的人,越會去想自己活著,究竟有甚麼意思,昆蟲是不會想的,牠一生有一定的規律,牠也就這樣過了,愚人不會去想,也這樣過了!

  可是,有知識的人會想:和昆蟲在本質上並無不同的生活,究竟有甚麼意思呢?

  我不斷地喝著酒,我約的那位朋友,究竟來了沒有,我也不知道,因為我一直不斷地喝酒,直到人事不知,根本無法思想。

  尾聲

  這個故事,好像很悲觀,但是自然沒有叫所有人都去自殺的意思。然而有一點不可否認的是,如果真的將人的活動範圍,用線條來表示的話,和昆蟲的活動,實際上是沒有差別的。

  我們是大城市中的人,每天的活動範圍,可能來來去去,都不出十哩的範圍,就算有機會到外地去旅行,也只不過將線條拉得長點而已。但是,人是有思想的,人的思想活動範圍,卻全無限制,可以上天下地,可以遠到幾億光年外的外太空,這一點,或許是支持人類生存的根。又或許,人類已習慣了和昆蟲一般的生活,只有真正具有智慧的人,才感到悲哀和沒有意思,這些,當然已不在故事範圍之內的了。

  《規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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