詐婚 松本清張
松本清張(一九○九─)出生於福岡縣小倉市,當代日本最享盛名的小說泰斗,也是戰後最重要的一位推理小說家。四十二歲發表第一部處女作,榮獲「朝日周刊」徵文大獎,次年又搴奪最具權威的「芥川獎」。三十多年來,創作不輟,作品多達兩百多部,在全球各地擁有無數的讀者。松本的著作多取材自真實的生活背景,緊湊嚴密結構,文筆優美細膩,他多年保持日本個人所得最高紀錄,堪稱推理小說界的長青樹。代表作有「點與線」「零的焦點」「死神之網」(原名:眼之壁)「日本的黑霧」「砂之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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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個地方的名字出現在「和名抄」這本古文獻裡,算來是相當古老的土地。它是個夾在兩個山脈中狹長盆地中的聚落。村子並不富裕,可是也並非寒磣而貧困的。盆地中間一條河潺潺流過,兩岸是廣闊的桑田。秋蠶過後不久,遠方高山就開始下雪了。
萱野家是這塊土地上的世家,從幾件古文獻上足以證明此事。鄉下的世家的威信只是這些還不足恃。萱野家擁有相稱的財產。本來是大地主,可是因農地改革喪失了三分之二。不過山林卻完整地保留下來。
現在的戶主德右衛門屢次被推做村長,但他堅拒不就。官雖小,村長好歹也算是政治家。插手政治沒什麼好處,財產篤定會減少。因縣議員選舉而傾家蕩產的資產家不乏其例。做村長,在競選運動時所費不貲,而且當選後也會被村會議員所敲詐。德右衛門害怕得一直堅拒不受。
有些村人說德右衛門是吝嗇鬼;不過大多數富人都會遭到這種非難。所以也不算是德右衛門的壞特徵,除這壞話之外,也沒有特別的壞批評。過了五十歲以後,動不動就種些院子裡的樹且不停予以更換來欣賞,這已成為他的嗜好。總之,人品是善良的吧?有人說他驕傲,但他是村子裡數一數二的資產家,而且自覺為世家的當代戶主,所以這也是無可避免的吧?
他有三個子女。下面兩個是男孩,還在唸書;最長的是女孩,已經二十六歲了,容貌用閉月羞花的陳腐言詞來形容倒是恰當。她畢業於離此地五里遠的M市的短期大學。德右衛門相信他讓這獨生女受了跟世家身分相稱的教育。儘管近來這已不算稀奇,可是二十六歲的姑娘在鄉下,總給人一種遲婚的感覺。不過幸子──這是她的名字──並非以前沒有人來提親過的。相反地,提親的可說不絕如縷,可是都沒成功;因為德右衛門和女兒幸子悉數予以拒絕了。
拒絕的理由都有得體的藉口,實際上是因為不滿意。以萱野家的門第而言,對方都遜色而不夠格。有時對方略有薄產,可是卻是暴發戶而沒受教育。此外,即使是世家,家裡既窮,身體帶有馬糞臭氣的農人也是令人討厭的。除非是跟萱野家門當戶對,有資產和著名學校畢業,否則就不能答應。在這一點上,父女的意見是一致的。
明白了萱野家的真意以後,來提親的也就顯著地減少了。如今來訪的客人沒有一個敢提到這碼子事了。如此這般,幸子在寬敞的屋子裡頭徘徊流連中,已經二十六歲了。
她的朋友幾乎都結婚了。每當有婚禮時,幸子總是懷著反感予以輕蔑:這好比是看著劣等種族似的眼神。早點兒結婚的,已經有了兩個孩子。每當她看見穿田間勞作服裸著乳房抱著小孩的朋友,她認為簡直是和動物一般。
留下未嫁的朋友也逐漸出嫁了;越靠近最後一個,幸子就越有類似敵意的感覺。坐立不安的焦慮湧上來,不使自己發覺這焦慮,倒費了不少心神。一般說來,錯過婚期的婚姻,明顯地很不利。
不用焦急,早晚門當戶對的人會來提親──女兒和做父親的都這樣希望著。他們兩個都有跟村人不同的自負。門第、資產和教育,這三個道具便是達成希望的確實的線索。對於逐漸開始造謠中傷的村人,父女等待著給予令人稱快的、痛快的報復的一天到來。
等待是值得的。終於這種機會來臨了。
2
初秋的一天。一位揹著背囊的青年來拜訪萱野家。儘管有背囊,但並沒有登山時那種笨重的裝備,從毛衣V字形領口露出了規矩的領帶。脫了登山帽,頭髮梳得一絲不亂。
德右衛門看了名片,他是名叫高森正治的人。名片上端以小活字版印著東京XX大學文學部講師。這比起他的名字更讓德右衛門在意。
「聽說貴府秘密珍藏著古文獻。所以特地從東京來的。能不能讓我看看?」
青年向一手拿著名片的德右衛門,恭恭敬敬的說,在黑暗的玄關敬了禮。
這樣子被人家拜託,大多數的收藏家都不會覺得討厭的;德右衛門自然也不例外。何況他人雖年輕倒是東京的大學老師,所以高興的請他到客廳坐。青年很愛惜地把背囊帶進客廳。
德右衛門從倉儲間拿來桐木盒子。把蓋子打開,慎重地攤開被煤煙熏黑似的褐色如紙屑般的紙張。
「就是這個。」
名叫高森的青年,用學者的眼神,恭敬地看著蛀蟲蛀壞而紙邊已破爛不堪的古文書。
「真的是貴重的文獻呢!」
高森正治稱讚道。「謝謝,這樣特地從東京來到貴府,總算有了收穫。」
高森大約瀏覽了一下,就給德右衛門道了謝。文獻是屬於鎌倉時代的。以前來過的老學者倒費了兩天工夫抄錄,可是高森只瞥了一眼就滿足了。德右衛門覺得有些奇怪,也許近來的年輕學者的頭腦聰明的關係吧。就在這當兒,高森從背囊裡取出小型照相機,一張接著一張迅速地攝影了。德右衛門猶如目睹做學問的嶄新方法一樣被感動了。
衡量良好時機,幸子端出了茶水和水果。
「是令媛嗎?」
高森正治正襟危坐。
高森絕非美男子。膚色黑,鼻翼稍翹上,嘴唇厚。身體圓圓的,粗胖的。不過,廣闊的前額和濃眉透露著幾許學者的篤實。當幸子發現他頻繁地偷看她時,有點兒害臊了。
做學問實在很辛勞呢,德右衛門滿面笑容地說了猶如發問和寒暄分不清的話。對這,高森正治不多說話。看起來是沉著,樸實的性格的樣子。可是把視線投向幸子的時候,就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有熱情的光。
高森把手伸進背囊發出咯嗒咯嗒的聲響後,立刻掏出一塊石頭放在德右衛門面前。
「我無法表達我的感謝。這是我所蒐集的石庖丁,是不值錢的東西,聊表我的謝意。」
高森拿出柴魚形的骯髒石頭時連帶地說。這種奇怪的禮品讓德右衛門吃了一驚,可是在高森認真的臉上表露出他以為那是貴重物品的表情。德右衛門掩藏著他困擾的心情接受了。跟現代脫節的學者風格使他很中意。
告辭之際,高森正治低頭小聲地問了德右衛門。
「很冒昧,請問令媛是不是訂婚了?」
「不!還沒有!」
「謝謝!」
高森這位青年好像要逃跑似的從玄關消失了。
德右衛門在那兒站了片刻。有些滿足猶如溫暖的熱水般湧上心頭。朦朧的預感,使得呼吸不知不覺中急促起來。不過為了慎重起見,他並沒有向幸子說。
3
預感成形尚未過去一個禮拜的時候所以預感可以訂正為直覺了。有一天,一位年紀大約四十歲左右很有威嚴的紳士,從東京來訪問德右衛門。
「我是前天來打擾府上的高森正治的叔叔。」紳士寒暄之後遞給他名片:在同樣高森姓下面印著剛隆這種難懂的名字。頭銜寫著律師。
高森剛隆為自己姪兒受照顧而道了謝。但是並沒有立刻提到正事,只用內行的話,頻頻稱讚屋子和院子。實際上,他溜轉的眼睛,早已看遍了家中擺設和院子裡的樹木。
過了三十分鐘後,高森剛隆才逐漸的提到此次拜訪的目的。
「冒昧說出來非常失禮,說實在的,姪兒想要娶府上令媛。坦率地說吧,這是一見鍾情。姪兒已查明令媛還沒有婚約,焦急地逼我來當使者提親。」
德右衛門破顏一笑了。他的預感猜中了。他滿懷欣喜地回答了。
「你的姪兒多好啊。是大學的老師吧,看起來他滿熱衷做學問。」
「那裡!精研學問。並不懂世事,迂闊得很。」
「很不錯。」
德右衛門想起送給他的石頭。
「可是愛情啦,喜歡啦,這種心情是不可理喻的,還是用了現代的那快速方法,他催我到府上談判親事可見一斑。」
律師豪爽地說,然後稍微改了聲調。
「正如你所看到的,他是個庸俗的人。雖說是大學教師,但目前還是名講師,薪水少得很。不過,將來一定是教授無疑。幸虧家裡有薄產。故鄉是在九州那邊,所以暫住在東京公寓,我是代表雙親照顧他的。」
高森剛隆諄諄地說了事情的始末後懇切要求,如果沒有異議,請他答應這一門親事。
「真是不好意思。」
德右衛門喜出望外,點了頭說。
「這是門好親事,不過,還是要問一下我女兒本人的意思才行。」
「那當然。」
剛隆舉手而說。
「這是應該的,不過姪兒非常熱心叫我立刻把你的答覆帶回去,他說吉或凶的結果還沒明白以前焦急得很。這樣的姪兒會講這種乾脆的話真叫我吃了一驚。想到這是他對令媛的一片愛慕之心,我也就笑不出了。因此,很對不起,立刻請教令媛的意見後我就要動身回去,這樣行嗎?」
德右衛門毋寧說是很感動的。一位大學講師,將來有希望成為教授的人,作為乘龍快婿,實在是沒話說。而且他的個性也堅實,家裡據說也有資產,他的叔叔也是很不錯的人。德右衛門的意思已經決定了。
他把幸子叫到另外一個房間來告訴她事情的始末。驀地,幸子的臉漲紅起來,說不出話了。
「你覺得怎樣?」
她好像是挨罵時一樣的表情而後點了頭。
高森剛隆以興高采烈的表情告辭。他笑起來時,露出的金牙使得他嚴肅的臉也顯得有些可愛了。他初次看到來玄關送客的幸子後說:「很標緻的千金呢!難怪姪兒動心。」
幸子趕忙躲到父親的背後去,兩個人相視而笑。
4
德右衛門覺得非常愉快。等待總算有了代價。親事不能操之過急,以前沒匆忙答應人家是做對了。
「非常好的親事。」
他向包括幸子在內的家人說,對有這樣世家門面和教育的女兒而言,出現了這樣的對象,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是位乘龍快婿,村人一定會吃驚的說應該的吧,幸子也很幸福。」
他放下了一百個心,如今認為理所當然,可是,說實在的,一直是懷著不安過來的。隨著婚期一天一天地延誤而來的焦躁感覺:簡言之,也許終於不得不把她嫁給人做繼室的黯淡的絕望感覺──為了這煩惱,失眠的夜晚一再重演。不過終於從此可以安心了。
幸子也有同樣的感覺。她可以贏過以前所敵視的很多朋友的結婚,暗地裡傳布的造謠中傷將一變為羨慕之聲而集於一身。險些要陷入苦境,不!不可跌下去,以自己的身分而言,等待門當戶對的婚姻是理所當然的。
以前像一張薄膜一樣覆蓋著幸子臉上的黯淡的表情一掃而空,皮膚發亮,動作活潑起來。
那臉上的光彩,隨著高森正治每一次寄到的來信越發光輝。信裡的文章不能說寫得好,但充滿著愛情。幸子也寫給他溫柔的回信。
高森正治連接兩次寄了禮物給幸子,一次是纖細的金戒指,另一次是金殼小手錶。這不像把古代石器當禮物送的人,倒是充滿著細膩感情的禮物。幸子以為得到最好的丈夫而沉浸在幸福裡。
高森正治的信裡要求她和父親一起來東京,到他公寓裡看看。當然,也要做一番調查才是。幸子和德右衛門也打算付諸實現,而日子便不聲不響地溜走。這也不能責備德右衛門的有些怠慢吧?這是他太相信高森正治和他的叔叔而來的安心感呢!不過,禍福在冥冥中已有所註定;因為德右衛門稍微磨磨蹭蹭的結果,父女揀到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幸福。
深秋的某一天。
一輛豪華的轎車在萱野家門前停下來。雖然這附近也偶爾有從M市來的計程車,可是沒有這輛車子漂亮。車牌是白色的,不用說是自用車。從駕駛座推開車門,一個青年步下車來。他像外國人一樣姿態好、體格勻稱,而且身材高大。戴著白色的便帽,穿著高爾夫褲子。他把車頭蓋子像蝴蝶的一半翅膀一樣打開,彎下身子正在修理引擎。
花不到五分鐘就修理好了,引擎發出美妙的聲音復甦了。可是青年挽起袖子的臂腕髒得污黑。他把雙手垂在身子前,環視了周遭;他在找洗手的地方。
碰巧幸子站在門口看著他;因為她聽到門口有車子停下的聲響便出來看動靜。青年把弄髒的一個手指頭壓住漂亮的帽子的帽沿向幸子莞爾而笑,牙齒很白。
「對不起,能不能讓我洗洗手?」
從他聲音腔調知道他是個來自東京的青年。眼睛和聲音都清清爽爽的。而在眉毛和眼睛之間有適度的陰影給人一種現代性的感覺。
幸子接觸到青年的視線,漲紅了臉。
5
青年成為萱野家的座上客坐在客廳裡。
從他的良好服飾可以知道他是富家子弟。膚白髮黑構成顯著的對照。嘴唇既溫柔又泛紅。直到纖長的手指頭,他的日常性禮貌覆蓋著一切。
「我是為了試車而來兜風的!因為剛把舊車換了新車。」
青年這樣說明。在這以前,他已經把名片遞給了德右衛門,那上面印著桃川恒夫。桃川恒夫附帶講到自己的身世說,父親是公司的總經理,渴望讓他接手,可是他打算還要玩上半年。
「這地方風景真不錯。」
這樣說著,桃川恒夫把視線從正面的德右衛門轉移到旁邊的幸子。幸子臉上又泛紅了。恒夫的說法好像是在讚美她。
青年大約坐了二十分鐘,就從席位退下,很有禮貌地敬禮。
「請到東京來玩吧,我可以做嚮導。」
他在走向玄關時,向德右衛門很客氣地說。
「再過幾天請我母親來拜訪你吧,請你一定要見她。」
德右衛門吃了一驚。他的說法太唐突,他不解其意。桃川青年也沒給他多餘的說明,就這樣匆匆的從玄關走出去。然後揚起一隻手向送他離開的幸子揮了揮,駕駛他的車子消失於塵埃飛揚的山間道路。幸子的眼睛裡殘留著車子反射陽光,像鏡子一樣發亮的映像。
德右衛門把青年沒說完的話想了片刻,好容易才懂了那意思;那是有關幸子的親事呢,除此而外,是沒有要請母親來的理由的。
德右衛門左右為難。良緣一開了頭好像會連鎖性的發生。可是他實在沒必要感覺為難,只要說她已經訂婚而拒絕就行。德右衛門之所以覺得為難,是他心裡產生了迷惑的關係。
高森正治留下了學者風格的篤實氣氛,可是桃川恒夫留下的卻是富裕的芬芳。後者好似是一腳踩進珠寶店,一下子襲過來的那種奢侈的空氣。
微微的後悔湧上德右衛門的心頭。那就是,如果沒有那麼匆促地答應高森正治的親事,稍待變化後決定多好的自私的打算。兩邊都難以割捨。並不需要那麼急忙決定才好呢。
如果桃川恒夫的母親來提親,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德右衛門思量了片刻,才想到,這應先問問幸子看看。
幸子聽到這消息,臉色漲紅,呼吸變粗;她為了掩蓋這些顯得更難過了。看到她的動搖,德右衛門明白了幸子比前面的高森青年更被剛出現的桃川恒夫所吸引的事實。德右衛門覺得沒猜錯而自己也滿意了。
「高森君固然很不錯,可是有些寒酸,而且薪水也少。」
這樣說著,德右衛門又想起了那塊石頭。
「雖然他的叔叔保證他將會是教授,可是從講師晉升教授的人寥寥可數,未來的事誰能料到?這類人古怪的特多,一輩子潦倒受苦的是你。」
高森正治的優點都一筆勾消了。
「細看高森君,不修邊幅而骯髒。桃川君倒是好家庭出身,很瀟灑呢!」
幸子點頭稱是,這也是最引起她共鳴的地方。
「可是爹,高森先生那邊怎樣去拒絕?收了很多禮物呢。」
幸子很煩惱似地問道。
「還沒有訂婚,總有辦法拒絕。送給你的金手錶和金戒指等禮物,兩、三萬圓就可以還清。那算不了什麼。」
德右衛門斷言了。
正如他們所預料的一樣,三天之後,桃川恒夫的母親穿著華麗的和服來拜訪德右衛門,提起兒子的親事。她用高雅的聲調說,兒子吩咐她一定要娶到令媛,由於是獨生子,從小慣壞了。
「財產大約有四、五千萬圓吧,我們百年之後,這些都是兒子媳婦的東西。由於是我這邊中意來提親的,所以聘金除往例之外另加三百萬圓。非常失禮,講這些坦率的話。」
「不!不見得。」
德右衛門這樣說,覺得心滿意足。
6
之後,德右衛門和幸子結伴到東京去拜訪桃川恒夫。他住在豪華公寓裡,幸子覺得她好像被嵌入外國電影中的場面一樣了。說到電影,桃川恒夫是高個子,輪廓清晰的臉上適度地混合著明朗和憂鬱,一舉一動流露出高度的教養。幸子臉色越見泛紅,有做夢似的眼神。
「家在鵠沼,不過我獨自過著自由的生活。」
桃川恒夫用洗練的聲調說。
「見見我的雙親是應該的,可是不巧故鄉的長輩去世,他們前往悼問而不在。好像父親要參加下屆國會議員的候補選舉。」
那個晚上,父女被招待觀賞「歌舞伎座」,桃川恒夫招待他們住宿「帝國大飯店」。
兩人在幸福的餘音嫋嫋中回到山峽中小盆地的村落。幸子的愛情完全傾注在桃川恒夫身上。
回到家,幸子的桌上有高森正治寫來的信,如今看起來是令人生厭又麻煩的信。一開了信封,她吃了一驚。
「爹,高森先生說下個月初要舉行婚禮呢!」
幸子臉色驟變地訴苦,德右衛門沉著的說。
「沒關係,我立刻拒絕他。」
這彷彿是要換院子裡的樹木一樣。德右衛門寫了封信,簡單地說事情已有所改變,希望婚事能無限地延期下去。
當然紛爭發生了。
高森正治的叔叔剛隆扳起那嚴肅的臉闖進來。
「你說,你們的事情已有所改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是私事,不好告訴別人。總之,是萬不得已的事情。」
德右衛門擋開了。
「你說的無限延期就是解除婚約嗎?」
「你這樣解釋也可以。」
高森剛隆漲紅了臉勃然大怒。他說被人當做傻瓜耍。這種糾紛的細節當然不必縷縷細表。總之,在長久的爭論之後,高森剛隆恢復了原來的律師面孔。
「踩壞了我姪兒的純情,這是人權蹂躪。要付出賠償費的。」
「沒必要付這筆錢。」
「姪兒從困境中籌錢送給令媛禮物。令媛也曾經寫過情書。以後若發生問題,你怎麼辦?」
德右衛門之所以啞口無言是聽到最後這一句的關係。誠然,如果對方採取惡劣手段,把幸子的情書交給刺探出的新婚事的對方,一切都會泡湯。
對方的職業是律師一事,使德右衛門產生莫名的恐懼。
「要賠償多少?」
「八十萬圓吧,這樣算便宜了你。」
「八十萬圓?」
德右衛門瞠目以對。
「太貴了。」
「不貴,你糟蹋了人家的純情,壓根兒就不存在高低的行情。我想要更多一點,不過以這價碼來安撫姪兒好了。如果你覺得貴,可以在法庭上一爭長短。」
德右衛門又沉默了。此事公開於世令人困惑;這不屬於可公開的事情。一定會被桃川家拒婚無疑。
桃川家除嫁粧費外還要給三百萬圓的聘金。從三百萬圓扣除八十萬圓還可以剩下二百二十萬圓。桃川家的財產如果當家的死了,全部會留給兒子媳婦。
德右衛門在腦裡精打細算一番。德右衛門把山林出售,籌了八十萬圓,在約定的日子裡不但如數交給高森剛隆,而且表示慷慨,把有緣故的手錶和金戒指也一併還給了他。準備已就緒,不會拖泥帶水了。什麼時候都可以成親。可是桃川恒夫那邊卻杳無音訊。寄出的信都被退回來。狼狽不堪的德右衛門到東京去找那豪華的公寓,可是名叫桃川恒夫的男子,當時只租了一個禮拜而已。德右衛門才知道高森正治的公寓也是同樣情形。
石器時代的石庖丁被砸得粉碎丟在院子裡的某個角落。然而這才是四個騙子唯一留下的高價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