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足球》倪匡</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足球》倪匡</h3>《年輕人與公主系列之二》<br />《二○一七年八月四日版》<br />《好讀書櫃》典藏版<br /><br /><br />第一章<br /><br /><br />  以下是一個故事,這個故事流傳在黃金私梟之中:<br /><br />  誰都知道印度人民崇拜黃金,印度是黃金走私者的天堂,從外地走私黃金到印度去,可以獲得極高的利潤,於是黃金私梟,就利用種種方法,設法將黃金偷運進印度的國境之內,獲取暴利。<br /><br />  印度政府為了防止黃金走私,作了種種努力,有著完善的緝私隊組織,使得很多黃金私梟,無所遁形,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走私而來的黃金,還是源源不絕地進入印度國境之內。<br /><br />  有一單黃金走私案,一直到現在,還為人所稱道。某年,一隊著名的足球隊伍,應邀到印度去作表演賽,足球隊的教練、職員、正式球員和後備球員,一共是二十個人,足球隊的成員下飛機受到了盛大的歡迎,海關當然循例檢查行李,但是絕無可疑之處,可是結果,卻有大量黃金,走私進口。<br /><br />  原來,當足球隊成員下機時,每一個球員的手中,都提著一隻足球,著名的球隊球員,手上提一隻足球,當然沒有人疑心,而且又是堂而皇之地通過海關的,所以連最精明的檢查員也被瞞過了。因為檢查員一般來說,不會注意最當眼的東西,這是利用人類的心理而成功的例子,事實上,每一隻足球,都是純金的,只不過在球的表面上,用油漆塗成足球的顏色而已,這次走私成功,最為私梟所樂道,主持這次走私的人,也在黃金私梟中,獲得了極高的地位,為其他私梟所推崇。<br /><br />  故事的節縮,自然很粗糙,但是卻也概括了整個事情的經過。<br /><br />  這個故事,看來沒有甚麼特別,也不見得特別精采。不過卻有一個很有趣的地方,就是這個故事,根本是不成立的!也就是說,在這個簡單的故事之中,有一處地方,是為大家所忽略的,看來故事好像順理成章,但若是揭露了這一點,任何人都可以明白,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這個隱藏著的破綻,使得整個故事,無法成立!<br /><br />  這個隱藏著的破綻是甚麼呢?是著名的足球隊不可能被利用來走私?還是精明的關員,不會如此疏忽?還是純金製造的足球,不可能做得如此逼真,還是儀器不應該疏忽了對金屬的反應?<br /><br />  都不是,這一切,都不是絕對不可能的,足球隊可能被利用來走私,再精明的關員,也可能疏忽,純金可以鑄成和真足球一樣。<br /><br />  而那隱蔽的破綻,是絕對不可能的!<br /><br />  以下是兩個人的對話,不必研究講話這兩個人是甚麼樣的人,事實上也無法知道,因為能夠聽到這兩個人的對話,只不過是拜錄音機所賜,也就是說,那兩個人的說話,是由錄音機播送出來的。<br /><br />  「你知道最成功的一次白金走私是甚麼?」<br /><br />  「知道,緝私隊已經知道一艘遊艇要走私白金進口,一切全佈置好了,遊艇一到,就登船搜查,可是,結果卻一無所獲,只好撤退,但事實上,白金還是運進來了。」<br /><br />  「對了,整艘船的船身,就是白金鑄造的!」<br /><br />  「那很有點像一部電影,一輛名貴的汽車,用來走私黃金,檢查人員也查不出來,原來,整輛車的車身,就是用黃金造的!」<br /><br />  「遊艇的船身全用白金製造,也是電影中的情節,唉,真可惜,那只是電影中的情節,實際上無法做得到。」<br /><br />  「為甚麼?雖然技術上絕不簡單,但也並不是完全不能做到,金子可以造成任何東西!」<br /><br />  「是的,金子可以造成任何東西,可是你有沒有想到,金子是多麼重?一輛由純金鑄造的汽車,車身會重到甚麼程度?要甚麼樣的馬力才能帶動它?一艘由白金鑄造的船,它的吃水線,只怕就在船艙的艙頂上。」<br /><br />  「你聽過那個足球隊利用純金作足球,偷運進印度國境的那個故事?」<br /><br />  「當然聽到過,我還見到過那個主持人。」<br /><br />  「那個所謂的主持人,是世界上最大的說謊者,他將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當成真的一樣來說,而且,說得每一個人都相信。」<br /><br />  「不可能?我並不覺得有甚麼不可能!」<br /><br />  「那是你忽略了這個故事中,有個隱藏著的破綻之故,你忽略了的,是黃金的重量。」<br /><br />  「黃金的重量?誰都知道,金子很重的。」<br /><br />  「是的,但是究竟有多重?黃金的比重,是十九點六,也就是說,一立方公分的黃金,重十九點六克,一千克就是一公斤,你算算圓球的體積,足球的半徑是多少?算它十三公分,你知道球形體積的計算公式吧,結果是多少?將近九千二百立方公分,再乘比重,等於將近十八萬克,那就是一百八十公斤,一隻純金的足球,重一百八十公斤,除非那些足球隊員全是超人,不然,根本不可能提得動它,這才是黃金真正的重量。」<br /><br />  對話講到這裏結束,再下去,是一連串嘆息聲。<br /><br />  在聆聽著那卷錄音帶的,是一個年輕人。<br /><br />  這年輕人一面聽著錄音帶,一面學著他的叔叔,用力吸著煙斗,雖然煙斗中燃燒著的煙絲,被他吸得吱吱發響,可是他的舌頭,也有一陣陣疼痛的感覺。<br /><br />  他皺著眉,一時之間,不明白送這卷錄音帶來給他的人,究竟有甚麼意思,不過他卻可以肯定一點:他有麻煩來了,他不能再在這裏住下去了,而他實在喜歡這地方,希望多住一會,所以他才會一想到就皺起雙眉來。<br /><br />  他住在一幢完全用巨大的木頭造成的房子裏,當他坐在屋裏,只要抬起頭,他就可以看到崇峻的、無可比擬的喜馬拉雅山,山上的積雪,和積雪中露出來的岩石,和那種看來特別青藍的天空,都會令人心襟寬敞,感到說不出來的舒服,在這個尼泊爾北面的小鎮上,他已經住了快半年了,可是他實在捨不得走。<br /><br />  他根本絕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如果不是那卷錄音帶,不是和那卷錄音帶一起來的那封信,和他叔叔轉這錄音帶來的時候附上的便條,他根本不會想到自己要離開這個如此幽靜、美麗的地方,在這裏,完全沒有人來騷擾他,他可以專心欣賞巍峨的高山,和向當地的土人,學習鋒利的彎刀的刀法。<br /><br />  但是現在,這一切好像都要結束了!<br /><br />  年輕人嘆了一口氣,他欠了欠身,又拿起他叔叔的便條來,他已看過很多次了,他住在尼泊爾北部的一個小鎮上,只有他叔叔才知道。<br /><br />  他叔叔的便條上寫著:「我知道你不喜歡人家來打擾你,也知道你不喜歡被人恐嚇,可是我認為,我還是應該讓你知道這件事,附上錄音帶一卷,和隨錄音帶來的一封信。對不起,我已經看過那封信了,這就是為甚麼要將錄音帶和信轉給你的原因。再者,對這件事,我沒有意見,你可以完全憑你自己的意見去處理。」<br /><br />  年輕人又嘆了一聲,他又拿起另一張信箋來,這張信箋淡米色,在一角上,燙淡金色,印著一個徽號,看來很古怪,信箋散發著一股令人心曠神怡的幽香,信是用法文寫的,字跡極其優美:「送上一卷錄音帶,讓你知道難題的所在,我不知道你在甚麼地方,但我知道你叔叔在甚麼地方,他一定會代我轉給你,因為雖然我查不出你躲在哪裏,印度老虎一定查得到的,快和我聯絡,我有事要你幫忙!」<br /><br />  年輕人重重放下了那封信,望著錄音機,他自然知道信是甚麼人寫的:奧麗卡公主,那個豹一樣的女人!<br /><br />  年輕人再嘆了一聲,懶洋洋地站了起來,打了一個呵欠,將煙斗中的煙灰倒出來,重新又裝上煙絲,可是他未曾再點著火,就離開那房子。<br /><br />  他駕著吉普車,駛過崎嶇的山路,來到了加德滿都,在那裏,他登上飛機,經過新德里,又開始進入充滿了囂鬧,紛爭的文明世界中。<br /><br />  兩天之後,他見著了他的叔叔,他叔叔用力拍著他肩頭,道:「小心點,我不想看見你栽在一個女人的手下!」<br /><br />  年輕人吸了一口氣,道:「如果我需要幫助,你肯幫我麼?」<br /><br />  他叔叔直截了當地回答,道:「不能,你快去見她吧,還好你及時趕到,我看你還得開快車才行,不然,她在酒店會等得不耐煩了,而且,聽說印度老虎也到了這,我看多半是她叫來的,好對你造成一種威脅!」<br /><br />  年輕人苦澀地笑了笑,道:「叔叔,你看,她究竟要我做甚麼事?」<br /><br />  他叔叔皺了皺眉,道:「從那卷錄音帶聽來,我看事情和黃金走私有關!」<br /><br />  年輕人又苦澀地笑了起來,他用手在臉上撫摸著,走了出去,他並沒有闖紅燈,因為他可以肯定,他一下飛機,奧麗卡公主一定知道他已經到了,而且也一定知道他正是為見她而來的。<br /><br />  酒店的電梯很擠,天氣還不太冷,可是酒店中的暖氣卻已經開放,叫人很不舒服,年輕人踏出擁擠的電梯,在走廊中走了一段,來到了一扇門前,停下,他才伸出手要去敲門,門就打了開來。<br /><br />  開門的是奧麗卡公主。<br /><br />  年輕人由衷道:「你真動人!」<br /><br />  公主真的很動人,她穿著一襲及地的紗衣,湖藍色,黑髮垂肩,有著奶油般皮膚的手背裸露在外,而且柔軟地纏上了年輕人的頸。<br /><br />  年輕人吻了吻她的臉頰,公主迷人地笑著,挽著年輕人進來,華麗的套房中看來只有她一個人。<br /><br />  當琥珀似的美酒,開始在杯中盪漾之際,年輕人已經道:「究竟是甚麼事,你該說了。」<br /><br />  公主斜靠在年輕人的肩上,轉動著酒杯,道:「你該知道,如果是我自己做得到的事,我不會來找你,你只欠我一件事,我不會浪費的。」<br /><br />  年輕人道:「對,應該留來作救命之用!」<br /><br />  公主低低嘆了一聲,說道:「正是如此!」<br /><br />  年輕人陡地挺直了身子,因為在事前,他無論如何也未曾想到那是性命攸關的事,而且,他剛才那樣說,也只不過是宣他受人脅制的一種不憤而已,並不是有意的,可是公主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br /><br />  他望著公主,公主的雙眉蹙著,雖然看來她像是並不想表露她心中的憂慮,但是眉宇之間,還是顯露了出來。當然,年輕人也想到,那可能是她的做作,但是一個人若是能將外表控制得如此之適宜,那麼她無疑是世界上第一流的演員了!<br /><br />  年輕人只呆了片刻,就笑了起來,道:「是麼?是甚麼人在找你的麻煩?」<br /><br />  公主又苦澀地笑了一下,道:「事情一開始,根本是我自己找來的麻煩!」<br /><br />  年輕人只揚了揚眉,沒有表示任何意見。<br /><br />  公主又嘆了一聲,道:「你沒聽說過歐洲有人出賞格,給一個能克服困難,達到他們要求的人?」<br /><br />  年輕人搖著頭,道:「沒有聽說──」他立時作了一個手勢,不讓公主開口,又道:「在這大半年來,我在喜馬拉雅山麓隱居,這件事可能很轟動,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br /><br />  公主又嘆了一聲,道:「我可以相信你,因為如果你知道的話,一定是你出面去幫他們解決難題,而不是我!」<br /><br />  年輕人將坐的姿勢,調整得舒服一些,又道:「那難題是甚麼?」<br /><br />  公主卻並不立即說出來,只是將手指甲在沙發的扶手上刮著,看來樣子有點楚楚可憐,她的長睫毛在輕輕閃動著,聲音也更動聽,說道:「或許我太貪心了,做成這件事的酬勞,是一座位於盧森堡境內,十六世紀建成的古堡,有兩百五十間房間──」<br /><br />  她講到這裏,抬起頭來,眼中閃出了光輝,道:「那是真正的古堡,整座建築,沒有一寸地方,不是古董,在古堡建成之後,至少有十個以上的君主,曾在那古堡中住過或舉行過會議!」<br /><br />  年輕人在公主開始提及那古堡的時候,就一直在搖著頭,直搖到公主停止了說話。<br /><br />  公主望著年輕人,道:「你認為那不值得?」<br /><br />  年輕人繼續在搖頭,道:「不值得,為了這座古堡,就算是拾一條手帕,都不值得,你可想到,維持這樣一座古堡,一個月要花多少錢?」<br /><br />  公主咬著下唇,輕輕地笑了起來。<br /><br />  公主一面笑著,一面道:「我知道,我請專家估計過,維持費大約是一年六百萬美金。」<br /><br />  年輕人攤了攤手,道:「是啊,六百萬美金,可以買很多東西了。」<br /><br />  公主直視著年輕人,道:「你想,如果我得了那座古堡,我會讓它空在那裏,每個月花維持費去保養它?」<br /><br />  年輕人又呆了一呆,才道:「我看不出你會有甚麼特別的辦法,盧森堡實在不是甚麼旅遊勝地。」<br /><br />  公主又盈盈笑了起來,道:「佛羅里達是旅遊勝地!」<br /><br />  年輕人徒地一怔,隨即現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來,接著,便呵呵大笑了起來,道:「好主意,像倫敦橋一樣,賣給美國人。」<br /><br />  奧麗卡笑得很高興──雖然她眉宇間看來,仍有點淡然的哀愁,她道:「對!美國人甚麼都要,只要那東西比他們的國家歷史更悠久。」<br /><br />  年輕人聳了一下肩,道:「你得先找到一個買主。」<br /><br />  公主道:「我找到了!」<br /><br />  年輕人揚了揚眉,他沒有出聲,但是他的神情分明是在問「甚麼人」!<br /><br />  公主的唇,輕輕閃動著,在她豐滿誘人的唇中,吐出了一個人的名字來:「金剛。」<br /><br />  這一次,年輕人不僅是呆了一呆,也不僅是挺了挺身子,而是霍地站了起來,而且還大聲地叫道:「金剛!」<br /><br />  奧麗卡公主的神情有點苦澀,仍然低聲道:「金剛。」<br /><br />  年輕人來回走了幾步,誰都看得出,他在那一剎間,心中是如何之震驚和不安,他又道:「金剛,唔,金剛。」接著,他也苦澀地笑了起來,說道:「你真是找到了一個最好買主,唔,金剛!」<br /><br />  公主低嘆一聲,道:「是的,他是好買主,他出得起好價錢,他出四千萬美金購買那座古堡,而古堡的搬遷,完全由他負責,他準備將這座古堡的每一寸都拆下來,照原來的樣子,在佛羅里達州建造起來,作為他自己的住所,使他自己真正像一個皇帝。」<br /><br />  年輕人直到公主停了口,才坐了下來,喃喃地道:「其實,他早就是皇帝了!」<br /><br />  年輕人說得不錯,金剛就算不是皇帝,也和皇帝相差無幾,金剛其實不是他的姓名,只是他的外號,他可以極有效地控制他五萬以上手下的生或死,他是他統治的那個集團的皇帝。<br /><br />  金剛的手下有著各種各樣的人才,金剛首次的資金是怎麼來的,已不可考了。但是現在,他卻雇用三十名以上,年薪二十萬美金的專家,專門處理他的財產,使他的財產,達到了天文數字,但即使這樣,直到現在,金剛仍然控制著若干不法組織,這也是公開的秘密了。<br /><br />  有一個傳說稱,金剛為了怕給人買兇暗殺,所以他早就聲言,任何職業兇手,只要能提供對他不利的情報,就可以獲得十倍的報酬,所以前五年,想買兇殺他的人,總是死在自己買通的兇手手下,而近五年,已經沒有人再傻到去和金剛比鈔票了。<br /><br />  金剛也幾乎網羅了世界上所有的第一流的職業殺手,他是一個會動生意腦筋的人,不會白養著那批職業兇手,於是,他也成為這批一流職業殺手的經理人,接受買兇的委託。他著實幹了幾件轟動一時的暗殺事件,都是無論怎麼調查,也查不到他身上的十全十美的犯罪。<br /><br />  這樣的一個人物,年輕人又不禁搖了搖頭。<br /><br />  公主望著年輕人,道:「本來,事情很簡單,只要我辦妥了這件事,古堡到了我的手中,我向金剛收錢,就解決了,可是我──」<br /><br />  年輕人道:「可是你解決不了那個難題!」<br /><br />  公主有點幽幽地道:「是,那也不成問題,問題是我已經向金剛收了一成定金,而金剛最不喜歡被人欺騙,要是交貨的日子到了,而我交不出古堡來的話,金剛就會認為我是欺騙他,他就會──」<br /><br />  公主說到這裏,面色變得很蒼白,而且,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戰。<br /><br />  年輕人沒有出聲,公主的聲音,聽來幾乎像是在哽咽,她道:「離預定交貨的日子,只有二十天了!所以我想起了你,只有你能幫我解決那個難題!」<br /><br />  年輕人又站了起來,來到了窗口,道:「究竟是甚麼難題?不見得是三角等分吧?」<br /><br />  奧麗卡公主苦笑著道:「我無暇欣賞你的幽默,你答應過代我做一件事的!」<br /><br />  年輕人陡地轉過身來,道:「是,但這件事必需是要做得到的,你叫我上月亮去,或者我還可以躲在太空船裏,但是你如果叫我將整個月亮搬下來,那就是絕無可能的事情。」<br /><br />  奧麗卡公主皺著眉,過了半晌,才道:「你首先得跟我到一個地方去。」<br /><br />  年輕人沒出聲,公主又道:「到南非去!」<br /><br />  ※※※<br /><br />  南非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或者,是僅存的幾個奇怪地方之一,在那裏,有色人等受到公然的排擠和歧視,且成為立國之根本。<br /><br />  當年輕人步出約翰尼斯堡的機場之際,雖然在他身邊的是一個人人注目的黑髮美人,而他也受到了第一流的待遇,但是他仍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異樣之感。<br /><br />  不過年輕人並沒有花太多心思在這方面,在整個旅程中,他只是在想著:奧麗卡公主所遇到的難題,究竟是甚麼事?<br /><br />  他叔叔曾經告訴他,事情可能和黃金走私有關,而當他一知道公主要帶他來到南非之後,他也可以肯定這一點,因為南非正是黃金的出產地。<br /><br />  然而令他不明白的是,世界上每一個角落,幾乎都有黃金私梟,也幾乎任何黃金私梟,都有他們自己的辦法,將黃金運來運去,奧麗卡公主為甚麼一定要來找他呢?<br /><br />  在旅程中,公主並沒有向他提及任何有關這次難題的事情,即使下了飛機,上了車,她也沒有提。<br /><br />  可是年輕人卻可以在公主的臉上,看到她的心事,越來越沉重,年輕人並不心急想知道,因為他可以肯定,離揭曉的時間,不會太遠了。<br /><br />  車子經過約翰尼斯堡的市區,在一座宏偉高聳的建築物之前,停了下來,那是一家著名的、貴族化的酒店,車子才一停下,酒店門口,穿著鮮艷顏色制服的侍者,就搶過來開車門。<br /><br />  可是,那侍者的手還未曾碰到車門,在他的身邊,就出現了一個穿著雪白西裝,身形高大,皮膚和他身上的西裝相比,看來更顯得黝黑的大漢,伸手將侍者推了開去,接著打開了車門。<br /><br />  年輕人先出了車子,自然而然地,他向那大漢看了一眼,心中也陡地升起了一個疑問。<br /><br />  那大漢的身量極高,超過六尺,深目高鼻,再加上鬆而濃密的頭髮和鬍子,一望而知是雅利安種人,也就是說,是一個印度人。<br /><br />  接著,公主也出了車外,年輕人向公主望了一眼,公主像是有著一層歉意,低聲道:「他是我們要來見的朋友的僕人!」<br /><br />  年輕人又略怔了一怔,一句話,已幾乎要衝口而出,可是卻在剎那間忍了下來。他想要問的那句話,是:「我們要來見的是甚麼人?」而他之所以沒有說出口來,是因為他立時想到,他要見的是甚麼人了。<br /><br />  年輕人在想到自己將會見到甚麼人之際,又向公主望了一眼,公主抱歉地向他笑著,將聲音壓得更低,道:「對不起,我事先沒有告訴你。」<br /><br />  年輕人只是微笑著,挽著公主的手臂,向酒店的大門走進去,同時,他用一種毫不在乎的聲音道:「為甚麼事先不告訴我?怕我知道了不敢來?」<br /><br />  公主笑得很迷人,道:「我也不知是為了甚麼,不過我知道,就算我告訴了你,你也一定會來的!」<br /><br />  年輕人又淡淡笑著,道:「我以為,這是你和歐洲集團之間的事情。」<br /><br />  公主微笑著,道:「是的,不過他是原始的委託人。」<br /><br />  年輕人「嗯」地一聲,道:「不錯,黃金只有在他的國家裏,才能賣到最高的價錢!」<br /><br />  公主吸了一口氣,雖然她只是望了年輕人一眼,但是在那一眼的眼神之中,也無法掩飾她心中對年輕人的那種由衷的欽佩。<br /><br />  他們穿過大堂進入電梯,那身高六尺以上的大漢跟著他們一起進來,當電梯門快關上之際,才有一個老年紳士,匆匆趕了進來。<br /><br />  那老紳士並沒有吸煙,可是手中,捏著一隻煙斗,而且他的身上,散發出一股煙草的香味,那種香味,是年輕人再熟悉不過的。<br /><br />  年輕人笑了起來,向那老年紳士偷偷眨了眨眼,可是那老紳士卻像是完全沒有注意一樣。年輕人當然並不會因此而感到有絲毫懷疑,他絕對不用懷疑,那種熟悉的煙草氣味,是他開始學步的時候,就聞慣了的,他的叔叔來了,雖然他叔叔曾對他說過,不能提供任何幫助,但是他還是來了。<br /><br />  年輕人覺得心神舒泰,電梯升到十二樓,老年紳士走了出去,電梯中只剩下了六個人,繼續向上升,到了十八樓,電梯門打開,外面早有一個同樣高大,也穿著白西裝的印度人在等著。<br /><br />  公主挽著年輕人走出電梯,經過走廊,年輕人已發現,這一層,酒店原來的侍者,都已經調開,在走廊中來來去去的人,全是身高六尺以上,穿著白西裝的印度人,而且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他們的神情,完全像是鑄模製出來一樣,臉上的肌肉,全是刻板的,不懂得活動的那一類型。<br /><br />  年輕人和公主,一直來到了一扇有兩個白西裝大漢把守的門前,才停了下來。<br /><br />  他們才一停下,守門的兩個大漢中的一個,就側了側身,打開了門,立時又退回到原來站著的地方,公主挽著年輕人,走了進去。<br /><br />  年輕人一進去,還未曾看清楚房間中的情形,就聽到了一聲怒吼,一個粗啞的聲音喝道:「你來遲了,娃娃!」<br /><br />  年輕人停了一停,一個大漢,穿著一件鮮艷的睡袍,已向著他和公主,直衝了過來,公主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低呼聲,閃到了年輕人的身後,年輕人也忙伸手向前,按了一按。<br /><br />  他的手並沒有碰到那人的身子,那人已經停了下來,這證明那人的身軀雖然龐大,但是他對於他自己全身的每一塊肌肉,都能控制自如。<br /><br />  年輕人望著那人,那人也望著年輕人,那人當然也是印度人,事實上,年輕人還可以知道這個人的準確籍貫,和他過去的一切。<br /><br />  年輕人知道,那人是印度北部無數支邦之一,巴哈瓦浦耳邦的人,他出生在一個總管之家,他的父親是巴哈瓦浦耳土王的總管,總管的職位是世襲的,到他父親逝世之後,他卻沒有繼續當總管,而是毒死了土王,佔據了土王的三十七個姬妾,足足逍遙了三年,事情才被揭發,在效忠土王的軍隊圍攻之下,他放火燒了土王的宮殿逃走,從此之後,他就成了印度,或者說整個東方最危險的人物之一,他原來叫甚麼名字,已經沒有人知道了,但是他的外號,卻人人皆知:印度老虎。<br /><br />  年輕人裝著不認識地打量著印度老虎,印度老虎也打量著年輕人。<br /><br />  老實說,世界上最不舒服的事,莫過於被印度老虎這樣的人,用他的眼珠這樣瞪著來看的了。<br /><br />  印度老虎的眼睛不大,向外突出,他的眼珠是一種奇怪的灰色,彷彿不是生在眼眶之內,而是生在眼眶之外,浮在眼白之上,隨時可以落下來的兩塊小石頭。當然,如果真是兩塊小石頭的話,絕不會引起被望的人有如此不舒服之感的,偏偏,那兩塊「小石頭」,又是有生命的,迸射出一種難以形容的邪毒、暴虐的神采來。<br /><br />  年輕人和印度老虎對望了約莫半分鐘,印度老虎又吼叫了起來,聲音高而嘶啞,聽了令人牙齦發酸,他向在年輕人身後的公主叫道:「娃娃,你帶這樣一個人來見我,是為了甚麼?」<br /><br />  公主已經定過神來,她居然在看來盛怒的印度老虎之前,還能保持著微笑。<br /><br />  奧麗卡公主微笑著,道:「如果他不能幫你解決難題,那麼,世界上沒有別的人可以幫你解決了!」<br /><br />  印度老虎又瞪了年輕人一眼,陡地怪聲笑了起來,伸手直指公主的鼻尖,道:「娃娃,不是幫我,是幫你的!」<br /><br />  公主苦笑了一下,又向年輕人望了一眼,說道:「如果我早知道那歐洲集團的幕後委託人是他,我也絕不會去攪這件事。」<br /><br />  年輕人儘量使自己的臉上,現出微笑,可是事實上,他臉上的肌肉,卻因為僵硬而有點麻木了。<br /><br />  這真是想不到的事,他會和印度老虎,面對面地站著!年輕人沒有甚麼可怕的事,但如果他在上機之前,確知自己要面對印度老虎的話,他真的可能考慮逃走,逃到不為人知的地方躲起來。<br /><br />  他這時,也知道他的叔叔為甚麼要趕來了,他叔叔當然知道了印度老虎將會和他會面之故,而印度老虎是一個如此危險的人!<br /><br />  就算是同樣危險的人,年輕人此際,也不會如此緊張,但是印度老虎不同。<br /><br />  因為年輕人曾經偷走了印度老虎黑組織金庫中的藏金,令得這個黑組織瓦解,而在這件事發生之後,印度老虎將他恨之切骨,出了極高的賞格,要取他的性命。他答應奧麗卡公主幫助她,就是因為公主知道他的秘密。可是他再也想不到,因為要幫助公主,竟會要和印度老虎面對面在一起。<br /><br />  年輕人不由自主,望了公主一眼,公主顯然不太有被人指著鼻尖呼喝的經驗,是以她顯得很手足無措,還是年輕人伸手,將印度老虎的手,推開了些,道:「不管是甚麼人的難題,總之是有難題,對不對?」<br /><br />  印度老虎後退一步,瞪著年輕人,陡然以極其急驟的聲音喝道:「姓名,來歷,有關你自己的一切資料,快說出來!」<br /><br />  年輕人聳了聳屑,道:「沒有,甚麼也沒有!」<br /><br />  印度老虎的神情,已經很憤怒,可是當年輕人伸出手來,也指著他的鼻尖之際,他變得真正暴怒了。<br /><br />  年輕人指著他的鼻尖,道:「聽著,是你有事來求我,不是我求你!」<br /><br />  印度老虎一聲怒吼,伸手來抓年輕人的手腕,年輕人早已料到這一著,立時反手抓過去,兩個人的手,立時緊緊握在一起。<br /><br />  兩個人的手緊握在一起,同時向後,用力一拉,誰也沒有將誰拉動,印度老虎一腳向年輕人踢來,年輕人手上的力道突然一鬆,印度老虎的身子向後仰去,年輕人的身子已經趁機躍起,印度老虎一腳踢空,年輕人已在他的頭頂,疾翻了過去,兩個人的手仍然緊握著,年輕人一翻到了印度老虎的背後,將印度老虎的手臂,完全反扭了過來,印度老虎發出一下怪叫聲,四個白西裝的大漢,疾奔了過來,年輕人轉身,鬆手,伸手在印度老虎的肩頭上,輕輕拍了一下,道:「這是小孩子的遊戲,我實在不想再玩下去了!」<br /><br />  印度老虎也疾轉過身來,盯著年輕人,雙眼不斷眨著,足足過了一分鐘之久。<br /><br />  在那一分鐘之間,年輕人捏著拳,拳心不斷在冒汗,因為根本沒有人可以預測,印度老虎在兇性大發之下,會有甚麼行動!<br /><br />  這一分鐘的時間實在太長了,直到印度老虎慢慢轉過身去,年輕人才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印度老虎走開去,伸手推開了兩個穿白西裝的大漢,坐了下來。<br /><br />  公主連忙來到年輕人的身邊,年輕人向公主使了一個眼色,他們也一起坐了下來。<br /><br />  印度老虎望著他們,說道:「我並不是不講理的人,但是我不能容忍被人欺騙,我委託一個歐洲集團做事,這個集團的人答應了我,可是他們又去委託別人,委託了她。」<br /><br />  印度老虎向奧麗卡公主指了一指,公主立時現出苦澀的笑容來了。<br /><br />  印度老虎又道:「這已經是對我的一種欺騙,所以,我懲罰了這個集團的三個首腦。」<br /><br />  印度老虎講到這裏,公主的身子,不由自主,震動了一下,而且當年輕人向她望去的時候,她側著頭,避開了年輕人的目光。<br /><br />  年輕人心裏明白,她一定早已知道這件事的,只不過像是要帶他來和印度老虎見面一樣,瞞著他,未曾告訴他而已。<br /><br />  印度老虎忽然笑了起來,道:「要知道我怎樣懲罰這三個人麼?哈哈!」<br /><br />  他一面笑著,一面揮著手,一個穿白西裝的大漢,立時遞過了一隻極大的牛皮紙袋來,印度老虎接過,打開紙袋,抽出三張放得足有兩平方尺大的彩色照片來,奧麗卡公主立時發出了一下驚呼,將臉轉過來,抵在年輕人的肩頭,年輕人也感到了一陣噁心!<br /><br />  印度老虎卻像是十分欣賞照片上的形像,他一面看,一面還指著一張照片,抬頭向他身邊的大漢,道:「這一刀砍得不夠直,應該將他的鼻子,齊中砍開來的,左、右完全一樣,不應該是斜的!」他又抬頭,向那年輕人道:「將欺騙他人的人,用刀在臉上砍二十刀,這是我們家鄉的一種習俗。」<br /><br />  年輕人「哼」地一聲,他也不想多看那些照片一眼,因為照片上,那被砍成血肉模糊的臉,實在令人噁心。<br /><br />  印度老虎得意地笑著,將照片放在几上,盯著年輕人,道:「她接受了委託,要是她也不能完成,那麼,她所受到的懲罰,將會是完全一樣。」<br /><br />  年輕人吸了一口氣,到現在為止,他總算完全知道,奧麗卡公主的處境了,也明白了奧麗卡公主,真正是在生死關頭之間。<br /><br />  年輕人伸手,將几上的照片,翻了過來,他顯得很鎮定,道:「一個人要是做不成這件事,就算你威脅著要在他臉上砍八十刀,也一樣是做不到的。」<br /><br />  印度老虎陰森地道:「不一定,那至少會使得這個人拚命地去做!」<br /><br />  公主已經坐直了身子,面色十分蒼白,當年輕人向她望去的時候,她眼中的歉意更甚,年輕人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地拍著。<br /><br />  年輕人道:「我看黃金走私,並不是甚麼大難題,何以你看得那麼嚴重?」<br /><br />  印度老虎瞪大了眼睛,道:「問題是在於多少,一百公斤?一千公斤?我全可以運回去。」<br /><br />  年輕人道:「你不見得想將南非金礦,搬回印度去吧!」<br /><br />  印度老虎點頭道:「你猜對了!」<br /><br />  年輕人陡地站了起來。<br /><br />  將一座金礦,搬到印度去,如果不是他的耳朵有毛病的話,那就一定是印度老虎在發神經病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br /><br />  印度老虎冷冷地望著年輕人,道:「那是一座小型金礦,我已經經營了十年,沒有人知道我是這座金礦的主人,這座金礦,每年生產純金四千六百公斤,十年來所生產的接近五萬公斤,而現在,已經開採完了,金礦也已經封閉了,我要將這個金礦中提出來的金子,全運回去。」<br /><br />  年輕人吁了一口氣,是的,這種情形,可以說是要將整座金礦運回印度去,但形式上當然不同,所要運的,是五萬公斤黃金,而不是整座金礦。<br /><br />  年輕人又坐了下來,在剎那間,他迅速地在轉著念,他是在計算,五萬公斤的黃金,體積是多少,體積並不大,大約是兩點五立方公尺,如果將五萬公斤黃金,鑄成一塊,和一張普通寫字枱所佔的空間差不多,可是它的重量,卻是五萬公斤,超過七萬磅。<br /><br />  年輕人眨著眼,道:「這些黃金,你放在甚麼地方?」<br /><br />  印度老虎突然發出了一連串的咒罵聲,他在罵的時候,所用的語言,是印度北方的土語,年輕人一個字也聽不懂,可是從他面肉抽搐的那種神情來看,可知他的心中,一定十分憤恨。<br /><br />  公主低聲道:「別問他,他做了一樁蠢事,他相信了那個足球隊走私黃金的故事。」<br /><br />  年輕人陡地縱笑了起來,道:「他不是將所有的黃金,全鑄成了足球吧!」<br /><br />  公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正是,一共是兩百八十二個。」<br /><br />  要不是印度老虎的臉色,變得如此之難看,年輕人一定會忍不住大笑而特笑,兩百八十二個純金的足球,只有白癡才會想到用這種方法,可以將這五萬公斤黃金,運進印度去!<br /><br />  印度老虎面色鐵青,惡狠狠地說道:「別笑,這是你們的事情,黃金到不了印度,你們的臉上──」<br /><br />  他講到這裏,陡地翻回几上的照片來,神情更加兇狠。<br /><br />  年輕人又將照片翻回去,道:「你想要這批黃金到達印度,首先就要停止對我們的威脅,這件事,在你看來,好像是做不到,但是在我看來,卻再簡單也沒有,不過,我需要時間。」<br /><br />  印度老虎用極疑惑的眼光,望著年輕人,然後問道:「你要多久?」<br /><br />  年輕人道:「你在這裏,將金子移交給我,一個月之後,你在印度收黃金。」<br /><br />  印度老虎的神情,更加疑惑,年輕人立時伸出手來,道:「不必問我用甚麼法子,那是我的秘密!」<br /><br />  印度老虎笑了起來,道:「你應該知道,如果你欺騙了我的話……」<br /><br />  年輕人冷冷地道:「別再多說了,我知道你吃過大虧,你的賞格再高,到現在也還沒有甚麼結果!」<br /><br />  公主現出吃驚的神色來,印度老虎的臉色鐵青,雙手緊握著拳,年輕人卻神色自若,印度老虎緩緩鬆開了緊捏的手,向一個大漢揮了揮手。<br /><br />  那大漢提著一個公事包,走了過來,放在几上,印度老虎道:「拿去,全部資料都在裏面,你可以憑裏面的文件,得到那批黃金。」<br /><br />  年輕人笑了笑,道:「兩百八十二隻金足球!」<br /><br />  印度老虎的神情有點尷尬,但立時又兇狠地道:「從今天起,我給你一個月時間!」<br /><br />  年輕人嘆了一聲,手按在公事包上,奧麗卡公主望著他,年輕人的心中在苦笑,一邊是印度老虎,一邊是金剛,而他只有一個月的時間。<br /><br />  印度老虎面上的肉抽搐著,公主不由自主,向年輕人靠近些,印度老虎重複道:「記住,一個月!」<br /><br />  年輕人提著公事包,站了起來,道:「好吧!」<br /><br />  印度老虎的神情,既兇狠又不放心,他盯著年輕人,又加了一句,道:「你要知道,如果你不能為我做到這件事,會有甚麼後果!」<br /><br />  年輕人已經挺直了身子,他直視著印度老虎,並且,緩緩的伸出手指來,在印度老虎的肋骨上,輕輕戳了一下,印度老虎的一生之中,顯然很少遇到這樣的事,是以他陡地後退了一步,怪聲叫了起來。<br /><br />  年輕人冷冷地道:「你要記住兩點,第一,我不是為你做這件事,我是為奧麗卡;第二,你自己做不成的事,要求別人做,最好就是完全相信別人!」<br /><br />  印度老虎的雙眼睜得極大,眼珠轉動著,面肉在不住地抽搐。<br /><br />  年輕人說完之後,向奧麗卡望了一眼,就提著公事包,向門口走去,當他和奧麗卡來到門口的時候,才聽得印度老虎發出了一聲怒吼,道:「站住!」<br /><br />  年輕人站住,但是並不轉過身來,奧麗卡公主緊張地握住了年輕人的手,印度老虎的聲音之中,充滿了憤怒,大聲道:「我不是做不成這件事,而是我太有名了,不能做,而你能做,因為你是一個無名小卒!」<br /><br />  年輕人只是聳了聳肩,並沒有其他任何表示,打開門,輕輕推開了站在門外的一個穿白西裝的大漢,奧麗卡公主緊緊挽著他,走廊看來好像特別長,好不容易來到了電梯門前,進了電梯,公主才吁了一口氣,低聲說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br /><br />  年輕人沒有出聲,只是皺著眉,他們一起走出了酒店,一路上,公主大約說了十遍以上「對不起」,聲音一次比一次低,眼中流露出來的歉意,也一次比一次為甚,可是年輕人卻始終不出聲。<br /><br />  一直到公主第十五次說「對不起」之際,他們已經來到了另一間酒店的房間中了,年輕人才道:「沒有甚麼,我知道你現在有點後悔了。」<br /><br />  公主咬著下唇,低下頭去。<br /><br />  年輕人放下手中的公事包,托著公主的下頷,令她抬起頭來,道:「你像是一個頑皮的孩子,專喜歡玩危險的遊戲,我不相信你在乎出賣那座古堡所得的錢,你早就知道你做不成這件事,你也早就想到了我,你的目的,只不過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做得成這件事而已。」<br /><br />  公主垂著眼瞼,長睫毛在輕輕抖動著,年輕人顯然已說中了她的心事。<br /><br />  年輕人繼續說道:「你可能會失望,因為有一些事情,在想像中,很熱鬧有趣,可是,在實際進行之中,可能乏味得很的。」<br /><br />  奧麗卡公主沒有出聲,只是後退了幾步,坐了下來,仍然垂著頭,低聲道:「現在我們可以退出麼?」<br /><br />  年輕人忽然笑了起來,他的心中忽然起了一股衝動,很想衝過去,拉住公主黑色的頭髮,將她提起來,在她的臉上,狠狠摑上兩掌──這是懲治頑童的最好方法。<br /><br />  可是他沒有那麼做,只是有點僵直地站著,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了甚麼。<br /><br />  就在這時候,房門上傳來了敲門聲,年輕人揚了揚眉,走過去,將門打開。<br /><br />  站在門口的,是一個身形十分魁梧的中年人,年輕人攔在門口,並不準備讓這個人進來,而且,用一種疑惑的眼光,打量著他。<br /><br />  那中年人伸手,取出了一份證件來,打開,送到年輕人的面前,道:「我是弗烈警官,可以進來麼?」<br /><br />  年輕人沒有出聲,只是讓了讓身子,弗烈警官走了進來,銳利的目光四下掃射著,又向公主禮貌地行了一個禮,年輕人站在他的身後,道:「怎麼樣,不是我的旅行證有問題吧?」<br /><br />  弗烈警官有點誇張地道:「不是,當然不是,歡迎你光臨!」<br /><br />  年輕人笑了笑,道:「你們的歡迎方法很特別,我相信我一踏上你們的土地,就已經受到了特別的照顧。」<br /><br />  弗烈警官也笑了笑,道:「先生,那是因為你是一個特別的人物,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和各地聯絡過,可是完全沒有你的任何資料。」<br /><br />  年輕人陡地縱聲笑了起來,而且坐了下來。<br /><br />  年輕人坐了下來之後,指了指身邊的沙發,示意弗烈警官也坐下來,然後他道:「警官,根據聯合國最近的統計,世界上的人口,是三十一億三千六百萬,不見得每一個人都在警方存有資料。」<br /><br />  弗烈警官直視年輕人,道:「當然,但是也不是每一個人一到就和印度老虎見面的。」<br /><br />  年輕人將身子靠在沙發背上,道:「如果印度老虎在這裏犯法,你們應該去對付他!」<br /><br />  弗烈警官忙搖著手,道:「沒有,他在這裏,完全是合法的──」<br /><br />  他講到這裏,身子向前略俯了俯,壓低了聲音,道:「不過我們知道,過去十年來,他一直擁有一個金礦,這個金礦所生產的黃金,從來也未曾申請過出口,估計十年來,已到了三萬公斤這個數字,朋友,如果你想將這批黃金私運出口,那麼,我們的監獄中,日子並不怎麼好過,和這裏差得遠了。」<br /><br />  年輕人神態很悠然,道:「我想世界上不會有甚麼監獄是有趣的,多謝你提醒我,不過,作為一個好的警務人員,你的做法,好像有點不對頭,因為我可以告你恐嚇我。」<br /><br />  弗烈警官略怔了一怔,但隨即笑了起來,道:「謝謝你提醒我,為了報答你,我再提醒你一件事,不但將三萬公斤黃金私運出口,是不可能的事,想將三萬公斤黃金,運到印度去,更是不可能的事,你很聰明,奧麗卡公主也是世界上最可人的女友,朋友,你自己想想吧!」<br /><br />  年輕人伸了一個懶腰,道:「警官,我百分之一百同意你的話,要是誰想那樣做,那麼,他不是超人,就是白癡了,對麼?」<br /><br />  弗烈警官站了起來,道:「完全同意!對不起,打擾了兩位,我告辭了。」<br /><br />  他轉過身,向門口走去,年輕人也站了起來,說道:「等一等,我忘了請問一句──」<br /><br />  弗烈警官轉過身來,直視著年輕人,年輕人道:「如果將三萬公斤黃金,要公開申請運出貴國,有甚麼手續?」<br /><br />  弗烈警官略怔了一怔,攤了攤手,道:「很困難,每年黃金出口的數字,有一定的限制,只怕要全部運出口,至少要等上十年八年。而且,還未必批准!」<br /><br />  年輕人「啊」的一聲,道:「原來是這樣!」<br /><br />  弗烈警官又瞪了年輕人一眼,看他的樣子,像是想說些甚麼,但是他未曾講出來,就走了出去。<br /><br />  弗烈警官走了之後,年輕人又坐了下來,奧麗卡公主低聲說道:「你準備怎麼辦?」<br /><br />  年輕人又呆坐了一會,才抬起頭來,道:「你可知道有甚麼地方,可以躲藏起來,不被人找到?」<br /><br />  奧麗卡公主咬了咬下唇,道:「那要看找你的是甚麼人,才能有答案。」<br /><br />  年輕人道:「印度老虎和金剛!」<br /><br />  公主苦笑了起來,道:「據我知道,世界上還沒有這樣的地方。」<br /><br />  年輕人站起來,來回踱了幾步,來到了電話旁,將電話聽筒拿了起來,伸向公主,道:「打電話給玲瓏手,他或者會想到有這樣一個地方,他一定會替你找到這樣一個地方讓你躲起來。」<br /><br />  公主的神情有幾分驚訝,也有幾分尷尬,年輕人冷冷地說道:「快,我早就知道,你是在玲瓏手那裏,知道我的秘密的了。」<br /><br />  公主走了過來,在年輕人的手中接過電話,年輕人立時提起公事包,向門口走去,一面走,一面道:「你一找到了可以躲藏的地方,就立即去躲起來,直到聽到印度老虎和金剛不再找你為止!」<br /><br />  公主有點焦急,道:「你──」<br /><br />  年輕人道:「別理我!」<br /><br />  公主吸了一口氣,道:「我怎麼和你聯絡?」<br /><br />  年輕人繼續走向門口,道:「根本沒有必要再聯絡!」<br /><br />  年輕人已經來到門口了,公主的聲音更焦急,道:「你至少應該知道我躲在甚麼地方!」<br /><br />  年輕人已經抓住了門柄,他並不回頭,道:「沒有必要,我不知道你躲在甚麼地方,不論在甚麼情形之下,危險的只是我一個人,你是安全的,只求玲瓏手不要像出賣我一樣出賣你,那就好了。」<br /><br />  公主呆呆地站著,年輕人已經拉開了門,走向外,公主的神情更焦切,她實在想說些甚麼,再將年輕人留住一會,可是她發覺心頭一片茫然,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br /><br />  年輕人走出了房門,反手將門關上,房門關上的聲音並不大,可是那「啪」的一聲,卻像是在公主的心頭,造成了重重的一擊。<br /><br />  她呆呆地站立了好久,才按了按電話,用低沉的聲音,道:「接線生,請替我接羅馬的長途電話。」<br /><br />  然後,她放下了電話,坐了下來,坐著發怔,心頭感到一片空虛。</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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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球》倪匡

《年輕人與公主系列之二》
《二○一七年八月四日版》
《好讀書櫃》典藏版


第一章


  以下是一個故事,這個故事流傳在黃金私梟之中:

  誰都知道印度人民崇拜黃金,印度是黃金走私者的天堂,從外地走私黃金到印度去,可以獲得極高的利潤,於是黃金私梟,就利用種種方法,設法將黃金偷運進印度的國境之內,獲取暴利。

  印度政府為了防止黃金走私,作了種種努力,有著完善的緝私隊組織,使得很多黃金私梟,無所遁形,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走私而來的黃金,還是源源不絕地進入印度國境之內。

  有一單黃金走私案,一直到現在,還為人所稱道。某年,一隊著名的足球隊伍,應邀到印度去作表演賽,足球隊的教練、職員、正式球員和後備球員,一共是二十個人,足球隊的成員下飛機受到了盛大的歡迎,海關當然循例檢查行李,但是絕無可疑之處,可是結果,卻有大量黃金,走私進口。

  原來,當足球隊成員下機時,每一個球員的手中,都提著一隻足球,著名的球隊球員,手上提一隻足球,當然沒有人疑心,而且又是堂而皇之地通過海關的,所以連最精明的檢查員也被瞞過了。因為檢查員一般來說,不會注意最當眼的東西,這是利用人類的心理而成功的例子,事實上,每一隻足球,都是純金的,只不過在球的表面上,用油漆塗成足球的顏色而已,這次走私成功,最為私梟所樂道,主持這次走私的人,也在黃金私梟中,獲得了極高的地位,為其他私梟所推崇。

  故事的節縮,自然很粗糙,但是卻也概括了整個事情的經過。

  這個故事,看來沒有甚麼特別,也不見得特別精采。不過卻有一個很有趣的地方,就是這個故事,根本是不成立的!也就是說,在這個簡單的故事之中,有一處地方,是為大家所忽略的,看來故事好像順理成章,但若是揭露了這一點,任何人都可以明白,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這個隱藏著的破綻,使得整個故事,無法成立!

  這個隱藏著的破綻是甚麼呢?是著名的足球隊不可能被利用來走私?還是精明的關員,不會如此疏忽?還是純金製造的足球,不可能做得如此逼真,還是儀器不應該疏忽了對金屬的反應?

  都不是,這一切,都不是絕對不可能的,足球隊可能被利用來走私,再精明的關員,也可能疏忽,純金可以鑄成和真足球一樣。

  而那隱蔽的破綻,是絕對不可能的!

  以下是兩個人的對話,不必研究講話這兩個人是甚麼樣的人,事實上也無法知道,因為能夠聽到這兩個人的對話,只不過是拜錄音機所賜,也就是說,那兩個人的說話,是由錄音機播送出來的。

  「你知道最成功的一次白金走私是甚麼?」

  「知道,緝私隊已經知道一艘遊艇要走私白金進口,一切全佈置好了,遊艇一到,就登船搜查,可是,結果卻一無所獲,只好撤退,但事實上,白金還是運進來了。」

  「對了,整艘船的船身,就是白金鑄造的!」

  「那很有點像一部電影,一輛名貴的汽車,用來走私黃金,檢查人員也查不出來,原來,整輛車的車身,就是用黃金造的!」

  「遊艇的船身全用白金製造,也是電影中的情節,唉,真可惜,那只是電影中的情節,實際上無法做得到。」

  「為甚麼?雖然技術上絕不簡單,但也並不是完全不能做到,金子可以造成任何東西!」

  「是的,金子可以造成任何東西,可是你有沒有想到,金子是多麼重?一輛由純金鑄造的汽車,車身會重到甚麼程度?要甚麼樣的馬力才能帶動它?一艘由白金鑄造的船,它的吃水線,只怕就在船艙的艙頂上。」

  「你聽過那個足球隊利用純金作足球,偷運進印度國境的那個故事?」

  「當然聽到過,我還見到過那個主持人。」

  「那個所謂的主持人,是世界上最大的說謊者,他將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當成真的一樣來說,而且,說得每一個人都相信。」

  「不可能?我並不覺得有甚麼不可能!」

  「那是你忽略了這個故事中,有個隱藏著的破綻之故,你忽略了的,是黃金的重量。」

  「黃金的重量?誰都知道,金子很重的。」

  「是的,但是究竟有多重?黃金的比重,是十九點六,也就是說,一立方公分的黃金,重十九點六克,一千克就是一公斤,你算算圓球的體積,足球的半徑是多少?算它十三公分,你知道球形體積的計算公式吧,結果是多少?將近九千二百立方公分,再乘比重,等於將近十八萬克,那就是一百八十公斤,一隻純金的足球,重一百八十公斤,除非那些足球隊員全是超人,不然,根本不可能提得動它,這才是黃金真正的重量。」

  對話講到這裏結束,再下去,是一連串嘆息聲。

  在聆聽著那卷錄音帶的,是一個年輕人。

  這年輕人一面聽著錄音帶,一面學著他的叔叔,用力吸著煙斗,雖然煙斗中燃燒著的煙絲,被他吸得吱吱發響,可是他的舌頭,也有一陣陣疼痛的感覺。

  他皺著眉,一時之間,不明白送這卷錄音帶來給他的人,究竟有甚麼意思,不過他卻可以肯定一點:他有麻煩來了,他不能再在這裏住下去了,而他實在喜歡這地方,希望多住一會,所以他才會一想到就皺起雙眉來。

  他住在一幢完全用巨大的木頭造成的房子裏,當他坐在屋裏,只要抬起頭,他就可以看到崇峻的、無可比擬的喜馬拉雅山,山上的積雪,和積雪中露出來的岩石,和那種看來特別青藍的天空,都會令人心襟寬敞,感到說不出來的舒服,在這個尼泊爾北面的小鎮上,他已經住了快半年了,可是他實在捨不得走。

  他根本絕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如果不是那卷錄音帶,不是和那卷錄音帶一起來的那封信,和他叔叔轉這錄音帶來的時候附上的便條,他根本不會想到自己要離開這個如此幽靜、美麗的地方,在這裏,完全沒有人來騷擾他,他可以專心欣賞巍峨的高山,和向當地的土人,學習鋒利的彎刀的刀法。

  但是現在,這一切好像都要結束了!

  年輕人嘆了一口氣,他欠了欠身,又拿起他叔叔的便條來,他已看過很多次了,他住在尼泊爾北部的一個小鎮上,只有他叔叔才知道。

  他叔叔的便條上寫著:「我知道你不喜歡人家來打擾你,也知道你不喜歡被人恐嚇,可是我認為,我還是應該讓你知道這件事,附上錄音帶一卷,和隨錄音帶來的一封信。對不起,我已經看過那封信了,這就是為甚麼要將錄音帶和信轉給你的原因。再者,對這件事,我沒有意見,你可以完全憑你自己的意見去處理。」

  年輕人又嘆了一聲,他又拿起另一張信箋來,這張信箋淡米色,在一角上,燙淡金色,印著一個徽號,看來很古怪,信箋散發著一股令人心曠神怡的幽香,信是用法文寫的,字跡極其優美:「送上一卷錄音帶,讓你知道難題的所在,我不知道你在甚麼地方,但我知道你叔叔在甚麼地方,他一定會代我轉給你,因為雖然我查不出你躲在哪裏,印度老虎一定查得到的,快和我聯絡,我有事要你幫忙!」

  年輕人重重放下了那封信,望著錄音機,他自然知道信是甚麼人寫的:奧麗卡公主,那個豹一樣的女人!

  年輕人再嘆了一聲,懶洋洋地站了起來,打了一個呵欠,將煙斗中的煙灰倒出來,重新又裝上煙絲,可是他未曾再點著火,就離開那房子。

  他駕著吉普車,駛過崎嶇的山路,來到了加德滿都,在那裏,他登上飛機,經過新德里,又開始進入充滿了囂鬧,紛爭的文明世界中。

  兩天之後,他見著了他的叔叔,他叔叔用力拍著他肩頭,道:「小心點,我不想看見你栽在一個女人的手下!」

  年輕人吸了一口氣,道:「如果我需要幫助,你肯幫我麼?」

  他叔叔直截了當地回答,道:「不能,你快去見她吧,還好你及時趕到,我看你還得開快車才行,不然,她在酒店會等得不耐煩了,而且,聽說印度老虎也到了這,我看多半是她叫來的,好對你造成一種威脅!」

  年輕人苦澀地笑了笑,道:「叔叔,你看,她究竟要我做甚麼事?」

  他叔叔皺了皺眉,道:「從那卷錄音帶聽來,我看事情和黃金走私有關!」

  年輕人又苦澀地笑了起來,他用手在臉上撫摸著,走了出去,他並沒有闖紅燈,因為他可以肯定,他一下飛機,奧麗卡公主一定知道他已經到了,而且也一定知道他正是為見她而來的。

  酒店的電梯很擠,天氣還不太冷,可是酒店中的暖氣卻已經開放,叫人很不舒服,年輕人踏出擁擠的電梯,在走廊中走了一段,來到了一扇門前,停下,他才伸出手要去敲門,門就打了開來。

  開門的是奧麗卡公主。

  年輕人由衷道:「你真動人!」

  公主真的很動人,她穿著一襲及地的紗衣,湖藍色,黑髮垂肩,有著奶油般皮膚的手背裸露在外,而且柔軟地纏上了年輕人的頸。

  年輕人吻了吻她的臉頰,公主迷人地笑著,挽著年輕人進來,華麗的套房中看來只有她一個人。

  當琥珀似的美酒,開始在杯中盪漾之際,年輕人已經道:「究竟是甚麼事,你該說了。」

  公主斜靠在年輕人的肩上,轉動著酒杯,道:「你該知道,如果是我自己做得到的事,我不會來找你,你只欠我一件事,我不會浪費的。」

  年輕人道:「對,應該留來作救命之用!」

  公主低低嘆了一聲,說道:「正是如此!」

  年輕人陡地挺直了身子,因為在事前,他無論如何也未曾想到那是性命攸關的事,而且,他剛才那樣說,也只不過是宣他受人脅制的一種不憤而已,並不是有意的,可是公主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望著公主,公主的雙眉蹙著,雖然看來她像是並不想表露她心中的憂慮,但是眉宇之間,還是顯露了出來。當然,年輕人也想到,那可能是她的做作,但是一個人若是能將外表控制得如此之適宜,那麼她無疑是世界上第一流的演員了!

  年輕人只呆了片刻,就笑了起來,道:「是麼?是甚麼人在找你的麻煩?」

  公主又苦澀地笑了一下,道:「事情一開始,根本是我自己找來的麻煩!」

  年輕人只揚了揚眉,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公主又嘆了一聲,道:「你沒聽說過歐洲有人出賞格,給一個能克服困難,達到他們要求的人?」

  年輕人搖著頭,道:「沒有聽說──」他立時作了一個手勢,不讓公主開口,又道:「在這大半年來,我在喜馬拉雅山麓隱居,這件事可能很轟動,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

  公主又嘆了一聲,道:「我可以相信你,因為如果你知道的話,一定是你出面去幫他們解決難題,而不是我!」

  年輕人將坐的姿勢,調整得舒服一些,又道:「那難題是甚麼?」

  公主卻並不立即說出來,只是將手指甲在沙發的扶手上刮著,看來樣子有點楚楚可憐,她的長睫毛在輕輕閃動著,聲音也更動聽,說道:「或許我太貪心了,做成這件事的酬勞,是一座位於盧森堡境內,十六世紀建成的古堡,有兩百五十間房間──」

  她講到這裏,抬起頭來,眼中閃出了光輝,道:「那是真正的古堡,整座建築,沒有一寸地方,不是古董,在古堡建成之後,至少有十個以上的君主,曾在那古堡中住過或舉行過會議!」

  年輕人在公主開始提及那古堡的時候,就一直在搖著頭,直搖到公主停止了說話。

  公主望著年輕人,道:「你認為那不值得?」

  年輕人繼續在搖頭,道:「不值得,為了這座古堡,就算是拾一條手帕,都不值得,你可想到,維持這樣一座古堡,一個月要花多少錢?」

  公主咬著下唇,輕輕地笑了起來。

  公主一面笑著,一面道:「我知道,我請專家估計過,維持費大約是一年六百萬美金。」

  年輕人攤了攤手,道:「是啊,六百萬美金,可以買很多東西了。」

  公主直視著年輕人,道:「你想,如果我得了那座古堡,我會讓它空在那裏,每個月花維持費去保養它?」

  年輕人又呆了一呆,才道:「我看不出你會有甚麼特別的辦法,盧森堡實在不是甚麼旅遊勝地。」

  公主又盈盈笑了起來,道:「佛羅里達是旅遊勝地!」

  年輕人徒地一怔,隨即現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來,接著,便呵呵大笑了起來,道:「好主意,像倫敦橋一樣,賣給美國人。」

  奧麗卡笑得很高興──雖然她眉宇間看來,仍有點淡然的哀愁,她道:「對!美國人甚麼都要,只要那東西比他們的國家歷史更悠久。」

  年輕人聳了一下肩,道:「你得先找到一個買主。」

  公主道:「我找到了!」

  年輕人揚了揚眉,他沒有出聲,但是他的神情分明是在問「甚麼人」!

  公主的唇,輕輕閃動著,在她豐滿誘人的唇中,吐出了一個人的名字來:「金剛。」

  這一次,年輕人不僅是呆了一呆,也不僅是挺了挺身子,而是霍地站了起來,而且還大聲地叫道:「金剛!」

  奧麗卡公主的神情有點苦澀,仍然低聲道:「金剛。」

  年輕人來回走了幾步,誰都看得出,他在那一剎間,心中是如何之震驚和不安,他又道:「金剛,唔,金剛。」接著,他也苦澀地笑了起來,說道:「你真是找到了一個最好買主,唔,金剛!」

  公主低嘆一聲,道:「是的,他是好買主,他出得起好價錢,他出四千萬美金購買那座古堡,而古堡的搬遷,完全由他負責,他準備將這座古堡的每一寸都拆下來,照原來的樣子,在佛羅里達州建造起來,作為他自己的住所,使他自己真正像一個皇帝。」

  年輕人直到公主停了口,才坐了下來,喃喃地道:「其實,他早就是皇帝了!」

  年輕人說得不錯,金剛就算不是皇帝,也和皇帝相差無幾,金剛其實不是他的姓名,只是他的外號,他可以極有效地控制他五萬以上手下的生或死,他是他統治的那個集團的皇帝。

  金剛的手下有著各種各樣的人才,金剛首次的資金是怎麼來的,已不可考了。但是現在,他卻雇用三十名以上,年薪二十萬美金的專家,專門處理他的財產,使他的財產,達到了天文數字,但即使這樣,直到現在,金剛仍然控制著若干不法組織,這也是公開的秘密了。

  有一個傳說稱,金剛為了怕給人買兇暗殺,所以他早就聲言,任何職業兇手,只要能提供對他不利的情報,就可以獲得十倍的報酬,所以前五年,想買兇殺他的人,總是死在自己買通的兇手手下,而近五年,已經沒有人再傻到去和金剛比鈔票了。

  金剛也幾乎網羅了世界上所有的第一流的職業殺手,他是一個會動生意腦筋的人,不會白養著那批職業兇手,於是,他也成為這批一流職業殺手的經理人,接受買兇的委託。他著實幹了幾件轟動一時的暗殺事件,都是無論怎麼調查,也查不到他身上的十全十美的犯罪。

  這樣的一個人物,年輕人又不禁搖了搖頭。

  公主望著年輕人,道:「本來,事情很簡單,只要我辦妥了這件事,古堡到了我的手中,我向金剛收錢,就解決了,可是我──」

  年輕人道:「可是你解決不了那個難題!」

  公主有點幽幽地道:「是,那也不成問題,問題是我已經向金剛收了一成定金,而金剛最不喜歡被人欺騙,要是交貨的日子到了,而我交不出古堡來的話,金剛就會認為我是欺騙他,他就會──」

  公主說到這裏,面色變得很蒼白,而且,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戰。

  年輕人沒有出聲,公主的聲音,聽來幾乎像是在哽咽,她道:「離預定交貨的日子,只有二十天了!所以我想起了你,只有你能幫我解決那個難題!」

  年輕人又站了起來,來到了窗口,道:「究竟是甚麼難題?不見得是三角等分吧?」

  奧麗卡公主苦笑著道:「我無暇欣賞你的幽默,你答應過代我做一件事的!」

  年輕人陡地轉過身來,道:「是,但這件事必需是要做得到的,你叫我上月亮去,或者我還可以躲在太空船裏,但是你如果叫我將整個月亮搬下來,那就是絕無可能的事情。」

  奧麗卡公主皺著眉,過了半晌,才道:「你首先得跟我到一個地方去。」

  年輕人沒出聲,公主又道:「到南非去!」

  ※※※

  南非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或者,是僅存的幾個奇怪地方之一,在那裏,有色人等受到公然的排擠和歧視,且成為立國之根本。

  當年輕人步出約翰尼斯堡的機場之際,雖然在他身邊的是一個人人注目的黑髮美人,而他也受到了第一流的待遇,但是他仍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異樣之感。

  不過年輕人並沒有花太多心思在這方面,在整個旅程中,他只是在想著:奧麗卡公主所遇到的難題,究竟是甚麼事?

  他叔叔曾經告訴他,事情可能和黃金走私有關,而當他一知道公主要帶他來到南非之後,他也可以肯定這一點,因為南非正是黃金的出產地。

  然而令他不明白的是,世界上每一個角落,幾乎都有黃金私梟,也幾乎任何黃金私梟,都有他們自己的辦法,將黃金運來運去,奧麗卡公主為甚麼一定要來找他呢?

  在旅程中,公主並沒有向他提及任何有關這次難題的事情,即使下了飛機,上了車,她也沒有提。

  可是年輕人卻可以在公主的臉上,看到她的心事,越來越沉重,年輕人並不心急想知道,因為他可以肯定,離揭曉的時間,不會太遠了。

  車子經過約翰尼斯堡的市區,在一座宏偉高聳的建築物之前,停了下來,那是一家著名的、貴族化的酒店,車子才一停下,酒店門口,穿著鮮艷顏色制服的侍者,就搶過來開車門。

  可是,那侍者的手還未曾碰到車門,在他的身邊,就出現了一個穿著雪白西裝,身形高大,皮膚和他身上的西裝相比,看來更顯得黝黑的大漢,伸手將侍者推了開去,接著打開了車門。

  年輕人先出了車子,自然而然地,他向那大漢看了一眼,心中也陡地升起了一個疑問。

  那大漢的身量極高,超過六尺,深目高鼻,再加上鬆而濃密的頭髮和鬍子,一望而知是雅利安種人,也就是說,是一個印度人。

  接著,公主也出了車外,年輕人向公主望了一眼,公主像是有著一層歉意,低聲道:「他是我們要來見的朋友的僕人!」

  年輕人又略怔了一怔,一句話,已幾乎要衝口而出,可是卻在剎那間忍了下來。他想要問的那句話,是:「我們要來見的是甚麼人?」而他之所以沒有說出口來,是因為他立時想到,他要見的是甚麼人了。

  年輕人在想到自己將會見到甚麼人之際,又向公主望了一眼,公主抱歉地向他笑著,將聲音壓得更低,道:「對不起,我事先沒有告訴你。」

  年輕人只是微笑著,挽著公主的手臂,向酒店的大門走進去,同時,他用一種毫不在乎的聲音道:「為甚麼事先不告訴我?怕我知道了不敢來?」

  公主笑得很迷人,道:「我也不知是為了甚麼,不過我知道,就算我告訴了你,你也一定會來的!」

  年輕人又淡淡笑著,道:「我以為,這是你和歐洲集團之間的事情。」

  公主微笑著,道:「是的,不過他是原始的委託人。」

  年輕人「嗯」地一聲,道:「不錯,黃金只有在他的國家裏,才能賣到最高的價錢!」

  公主吸了一口氣,雖然她只是望了年輕人一眼,但是在那一眼的眼神之中,也無法掩飾她心中對年輕人的那種由衷的欽佩。

  他們穿過大堂進入電梯,那身高六尺以上的大漢跟著他們一起進來,當電梯門快關上之際,才有一個老年紳士,匆匆趕了進來。

  那老紳士並沒有吸煙,可是手中,捏著一隻煙斗,而且他的身上,散發出一股煙草的香味,那種香味,是年輕人再熟悉不過的。

  年輕人笑了起來,向那老年紳士偷偷眨了眨眼,可是那老紳士卻像是完全沒有注意一樣。年輕人當然並不會因此而感到有絲毫懷疑,他絕對不用懷疑,那種熟悉的煙草氣味,是他開始學步的時候,就聞慣了的,他的叔叔來了,雖然他叔叔曾對他說過,不能提供任何幫助,但是他還是來了。

  年輕人覺得心神舒泰,電梯升到十二樓,老年紳士走了出去,電梯中只剩下了六個人,繼續向上升,到了十八樓,電梯門打開,外面早有一個同樣高大,也穿著白西裝的印度人在等著。

  公主挽著年輕人走出電梯,經過走廊,年輕人已發現,這一層,酒店原來的侍者,都已經調開,在走廊中來來去去的人,全是身高六尺以上,穿著白西裝的印度人,而且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他們的神情,完全像是鑄模製出來一樣,臉上的肌肉,全是刻板的,不懂得活動的那一類型。

  年輕人和公主,一直來到了一扇有兩個白西裝大漢把守的門前,才停了下來。

  他們才一停下,守門的兩個大漢中的一個,就側了側身,打開了門,立時又退回到原來站著的地方,公主挽著年輕人,走了進去。

  年輕人一進去,還未曾看清楚房間中的情形,就聽到了一聲怒吼,一個粗啞的聲音喝道:「你來遲了,娃娃!」

  年輕人停了一停,一個大漢,穿著一件鮮艷的睡袍,已向著他和公主,直衝了過來,公主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低呼聲,閃到了年輕人的身後,年輕人也忙伸手向前,按了一按。

  他的手並沒有碰到那人的身子,那人已經停了下來,這證明那人的身軀雖然龐大,但是他對於他自己全身的每一塊肌肉,都能控制自如。

  年輕人望著那人,那人也望著年輕人,那人當然也是印度人,事實上,年輕人還可以知道這個人的準確籍貫,和他過去的一切。

  年輕人知道,那人是印度北部無數支邦之一,巴哈瓦浦耳邦的人,他出生在一個總管之家,他的父親是巴哈瓦浦耳土王的總管,總管的職位是世襲的,到他父親逝世之後,他卻沒有繼續當總管,而是毒死了土王,佔據了土王的三十七個姬妾,足足逍遙了三年,事情才被揭發,在效忠土王的軍隊圍攻之下,他放火燒了土王的宮殿逃走,從此之後,他就成了印度,或者說整個東方最危險的人物之一,他原來叫甚麼名字,已經沒有人知道了,但是他的外號,卻人人皆知:印度老虎。

  年輕人裝著不認識地打量著印度老虎,印度老虎也打量著年輕人。

  老實說,世界上最不舒服的事,莫過於被印度老虎這樣的人,用他的眼珠這樣瞪著來看的了。

  印度老虎的眼睛不大,向外突出,他的眼珠是一種奇怪的灰色,彷彿不是生在眼眶之內,而是生在眼眶之外,浮在眼白之上,隨時可以落下來的兩塊小石頭。當然,如果真是兩塊小石頭的話,絕不會引起被望的人有如此不舒服之感的,偏偏,那兩塊「小石頭」,又是有生命的,迸射出一種難以形容的邪毒、暴虐的神采來。

  年輕人和印度老虎對望了約莫半分鐘,印度老虎又吼叫了起來,聲音高而嘶啞,聽了令人牙齦發酸,他向在年輕人身後的公主叫道:「娃娃,你帶這樣一個人來見我,是為了甚麼?」

  公主已經定過神來,她居然在看來盛怒的印度老虎之前,還能保持著微笑。

  奧麗卡公主微笑著,道:「如果他不能幫你解決難題,那麼,世界上沒有別的人可以幫你解決了!」

  印度老虎又瞪了年輕人一眼,陡地怪聲笑了起來,伸手直指公主的鼻尖,道:「娃娃,不是幫我,是幫你的!」

  公主苦笑了一下,又向年輕人望了一眼,說道:「如果我早知道那歐洲集團的幕後委託人是他,我也絕不會去攪這件事。」

  年輕人儘量使自己的臉上,現出微笑,可是事實上,他臉上的肌肉,卻因為僵硬而有點麻木了。

  這真是想不到的事,他會和印度老虎,面對面地站著!年輕人沒有甚麼可怕的事,但如果他在上機之前,確知自己要面對印度老虎的話,他真的可能考慮逃走,逃到不為人知的地方躲起來。

  他這時,也知道他的叔叔為甚麼要趕來了,他叔叔當然知道了印度老虎將會和他會面之故,而印度老虎是一個如此危險的人!

  就算是同樣危險的人,年輕人此際,也不會如此緊張,但是印度老虎不同。

  因為年輕人曾經偷走了印度老虎黑組織金庫中的藏金,令得這個黑組織瓦解,而在這件事發生之後,印度老虎將他恨之切骨,出了極高的賞格,要取他的性命。他答應奧麗卡公主幫助她,就是因為公主知道他的秘密。可是他再也想不到,因為要幫助公主,竟會要和印度老虎面對面在一起。

  年輕人不由自主,望了公主一眼,公主顯然不太有被人指著鼻尖呼喝的經驗,是以她顯得很手足無措,還是年輕人伸手,將印度老虎的手,推開了些,道:「不管是甚麼人的難題,總之是有難題,對不對?」

  印度老虎後退一步,瞪著年輕人,陡然以極其急驟的聲音喝道:「姓名,來歷,有關你自己的一切資料,快說出來!」

  年輕人聳了聳屑,道:「沒有,甚麼也沒有!」

  印度老虎的神情,已經很憤怒,可是當年輕人伸出手來,也指著他的鼻尖之際,他變得真正暴怒了。

  年輕人指著他的鼻尖,道:「聽著,是你有事來求我,不是我求你!」

  印度老虎一聲怒吼,伸手來抓年輕人的手腕,年輕人早已料到這一著,立時反手抓過去,兩個人的手,立時緊緊握在一起。

  兩個人的手緊握在一起,同時向後,用力一拉,誰也沒有將誰拉動,印度老虎一腳向年輕人踢來,年輕人手上的力道突然一鬆,印度老虎的身子向後仰去,年輕人的身子已經趁機躍起,印度老虎一腳踢空,年輕人已在他的頭頂,疾翻了過去,兩個人的手仍然緊握著,年輕人一翻到了印度老虎的背後,將印度老虎的手臂,完全反扭了過來,印度老虎發出一下怪叫聲,四個白西裝的大漢,疾奔了過來,年輕人轉身,鬆手,伸手在印度老虎的肩頭上,輕輕拍了一下,道:「這是小孩子的遊戲,我實在不想再玩下去了!」

  印度老虎也疾轉過身來,盯著年輕人,雙眼不斷眨著,足足過了一分鐘之久。

  在那一分鐘之間,年輕人捏著拳,拳心不斷在冒汗,因為根本沒有人可以預測,印度老虎在兇性大發之下,會有甚麼行動!

  這一分鐘的時間實在太長了,直到印度老虎慢慢轉過身去,年輕人才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印度老虎走開去,伸手推開了兩個穿白西裝的大漢,坐了下來。

  公主連忙來到年輕人的身邊,年輕人向公主使了一個眼色,他們也一起坐了下來。

  印度老虎望著他們,說道:「我並不是不講理的人,但是我不能容忍被人欺騙,我委託一個歐洲集團做事,這個集團的人答應了我,可是他們又去委託別人,委託了她。」

  印度老虎向奧麗卡公主指了一指,公主立時現出苦澀的笑容來了。

  印度老虎又道:「這已經是對我的一種欺騙,所以,我懲罰了這個集團的三個首腦。」

  印度老虎講到這裏,公主的身子,不由自主,震動了一下,而且當年輕人向她望去的時候,她側著頭,避開了年輕人的目光。

  年輕人心裏明白,她一定早已知道這件事的,只不過像是要帶他來和印度老虎見面一樣,瞞著他,未曾告訴他而已。

  印度老虎忽然笑了起來,道:「要知道我怎樣懲罰這三個人麼?哈哈!」

  他一面笑著,一面揮著手,一個穿白西裝的大漢,立時遞過了一隻極大的牛皮紙袋來,印度老虎接過,打開紙袋,抽出三張放得足有兩平方尺大的彩色照片來,奧麗卡公主立時發出了一下驚呼,將臉轉過來,抵在年輕人的肩頭,年輕人也感到了一陣噁心!

  印度老虎卻像是十分欣賞照片上的形像,他一面看,一面還指著一張照片,抬頭向他身邊的大漢,道:「這一刀砍得不夠直,應該將他的鼻子,齊中砍開來的,左、右完全一樣,不應該是斜的!」他又抬頭,向那年輕人道:「將欺騙他人的人,用刀在臉上砍二十刀,這是我們家鄉的一種習俗。」

  年輕人「哼」地一聲,他也不想多看那些照片一眼,因為照片上,那被砍成血肉模糊的臉,實在令人噁心。

  印度老虎得意地笑著,將照片放在几上,盯著年輕人,道:「她接受了委託,要是她也不能完成,那麼,她所受到的懲罰,將會是完全一樣。」

  年輕人吸了一口氣,到現在為止,他總算完全知道,奧麗卡公主的處境了,也明白了奧麗卡公主,真正是在生死關頭之間。

  年輕人伸手,將几上的照片,翻了過來,他顯得很鎮定,道:「一個人要是做不成這件事,就算你威脅著要在他臉上砍八十刀,也一樣是做不到的。」

  印度老虎陰森地道:「不一定,那至少會使得這個人拚命地去做!」

  公主已經坐直了身子,面色十分蒼白,當年輕人向她望去的時候,她眼中的歉意更甚,年輕人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地拍著。

  年輕人道:「我看黃金走私,並不是甚麼大難題,何以你看得那麼嚴重?」

  印度老虎瞪大了眼睛,道:「問題是在於多少,一百公斤?一千公斤?我全可以運回去。」

  年輕人道:「你不見得想將南非金礦,搬回印度去吧!」

  印度老虎點頭道:「你猜對了!」

  年輕人陡地站了起來。

  將一座金礦,搬到印度去,如果不是他的耳朵有毛病的話,那就一定是印度老虎在發神經病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印度老虎冷冷地望著年輕人,道:「那是一座小型金礦,我已經經營了十年,沒有人知道我是這座金礦的主人,這座金礦,每年生產純金四千六百公斤,十年來所生產的接近五萬公斤,而現在,已經開採完了,金礦也已經封閉了,我要將這個金礦中提出來的金子,全運回去。」

  年輕人吁了一口氣,是的,這種情形,可以說是要將整座金礦運回印度去,但形式上當然不同,所要運的,是五萬公斤黃金,而不是整座金礦。

  年輕人又坐了下來,在剎那間,他迅速地在轉著念,他是在計算,五萬公斤的黃金,體積是多少,體積並不大,大約是兩點五立方公尺,如果將五萬公斤黃金,鑄成一塊,和一張普通寫字枱所佔的空間差不多,可是它的重量,卻是五萬公斤,超過七萬磅。

  年輕人眨著眼,道:「這些黃金,你放在甚麼地方?」

  印度老虎突然發出了一連串的咒罵聲,他在罵的時候,所用的語言,是印度北方的土語,年輕人一個字也聽不懂,可是從他面肉抽搐的那種神情來看,可知他的心中,一定十分憤恨。

  公主低聲道:「別問他,他做了一樁蠢事,他相信了那個足球隊走私黃金的故事。」

  年輕人陡地縱笑了起來,道:「他不是將所有的黃金,全鑄成了足球吧!」

  公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正是,一共是兩百八十二個。」

  要不是印度老虎的臉色,變得如此之難看,年輕人一定會忍不住大笑而特笑,兩百八十二個純金的足球,只有白癡才會想到用這種方法,可以將這五萬公斤黃金,運進印度去!

  印度老虎面色鐵青,惡狠狠地說道:「別笑,這是你們的事情,黃金到不了印度,你們的臉上──」

  他講到這裏,陡地翻回几上的照片來,神情更加兇狠。

  年輕人又將照片翻回去,道:「你想要這批黃金到達印度,首先就要停止對我們的威脅,這件事,在你看來,好像是做不到,但是在我看來,卻再簡單也沒有,不過,我需要時間。」

  印度老虎用極疑惑的眼光,望著年輕人,然後問道:「你要多久?」

  年輕人道:「你在這裏,將金子移交給我,一個月之後,你在印度收黃金。」

  印度老虎的神情,更加疑惑,年輕人立時伸出手來,道:「不必問我用甚麼法子,那是我的秘密!」

  印度老虎笑了起來,道:「你應該知道,如果你欺騙了我的話……」

  年輕人冷冷地道:「別再多說了,我知道你吃過大虧,你的賞格再高,到現在也還沒有甚麼結果!」

  公主現出吃驚的神色來,印度老虎的臉色鐵青,雙手緊握著拳,年輕人卻神色自若,印度老虎緩緩鬆開了緊捏的手,向一個大漢揮了揮手。

  那大漢提著一個公事包,走了過來,放在几上,印度老虎道:「拿去,全部資料都在裏面,你可以憑裏面的文件,得到那批黃金。」

  年輕人笑了笑,道:「兩百八十二隻金足球!」

  印度老虎的神情有點尷尬,但立時又兇狠地道:「從今天起,我給你一個月時間!」

  年輕人嘆了一聲,手按在公事包上,奧麗卡公主望著他,年輕人的心中在苦笑,一邊是印度老虎,一邊是金剛,而他只有一個月的時間。

  印度老虎面上的肉抽搐著,公主不由自主,向年輕人靠近些,印度老虎重複道:「記住,一個月!」

  年輕人提著公事包,站了起來,道:「好吧!」

  印度老虎的神情,既兇狠又不放心,他盯著年輕人,又加了一句,道:「你要知道,如果你不能為我做到這件事,會有甚麼後果!」

  年輕人已經挺直了身子,他直視著印度老虎,並且,緩緩的伸出手指來,在印度老虎的肋骨上,輕輕戳了一下,印度老虎的一生之中,顯然很少遇到這樣的事,是以他陡地後退了一步,怪聲叫了起來。

  年輕人冷冷地道:「你要記住兩點,第一,我不是為你做這件事,我是為奧麗卡;第二,你自己做不成的事,要求別人做,最好就是完全相信別人!」

  印度老虎的雙眼睜得極大,眼珠轉動著,面肉在不住地抽搐。

  年輕人說完之後,向奧麗卡望了一眼,就提著公事包,向門口走去,當他和奧麗卡來到門口的時候,才聽得印度老虎發出了一聲怒吼,道:「站住!」

  年輕人站住,但是並不轉過身來,奧麗卡公主緊張地握住了年輕人的手,印度老虎的聲音之中,充滿了憤怒,大聲道:「我不是做不成這件事,而是我太有名了,不能做,而你能做,因為你是一個無名小卒!」

  年輕人只是聳了聳肩,並沒有其他任何表示,打開門,輕輕推開了站在門外的一個穿白西裝的大漢,奧麗卡公主緊緊挽著他,走廊看來好像特別長,好不容易來到了電梯門前,進了電梯,公主才吁了一口氣,低聲說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年輕人沒有出聲,只是皺著眉,他們一起走出了酒店,一路上,公主大約說了十遍以上「對不起」,聲音一次比一次低,眼中流露出來的歉意,也一次比一次為甚,可是年輕人卻始終不出聲。

  一直到公主第十五次說「對不起」之際,他們已經來到了另一間酒店的房間中了,年輕人才道:「沒有甚麼,我知道你現在有點後悔了。」

  公主咬著下唇,低下頭去。

  年輕人放下手中的公事包,托著公主的下頷,令她抬起頭來,道:「你像是一個頑皮的孩子,專喜歡玩危險的遊戲,我不相信你在乎出賣那座古堡所得的錢,你早就知道你做不成這件事,你也早就想到了我,你的目的,只不過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做得成這件事而已。」

  公主垂著眼瞼,長睫毛在輕輕抖動著,年輕人顯然已說中了她的心事。

  年輕人繼續說道:「你可能會失望,因為有一些事情,在想像中,很熱鬧有趣,可是,在實際進行之中,可能乏味得很的。」

  奧麗卡公主沒有出聲,只是後退了幾步,坐了下來,仍然垂著頭,低聲道:「現在我們可以退出麼?」

  年輕人忽然笑了起來,他的心中忽然起了一股衝動,很想衝過去,拉住公主黑色的頭髮,將她提起來,在她的臉上,狠狠摑上兩掌──這是懲治頑童的最好方法。

  可是他沒有那麼做,只是有點僵直地站著,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了甚麼。

  就在這時候,房門上傳來了敲門聲,年輕人揚了揚眉,走過去,將門打開。

  站在門口的,是一個身形十分魁梧的中年人,年輕人攔在門口,並不準備讓這個人進來,而且,用一種疑惑的眼光,打量著他。

  那中年人伸手,取出了一份證件來,打開,送到年輕人的面前,道:「我是弗烈警官,可以進來麼?」

  年輕人沒有出聲,只是讓了讓身子,弗烈警官走了進來,銳利的目光四下掃射著,又向公主禮貌地行了一個禮,年輕人站在他的身後,道:「怎麼樣,不是我的旅行證有問題吧?」

  弗烈警官有點誇張地道:「不是,當然不是,歡迎你光臨!」

  年輕人笑了笑,道:「你們的歡迎方法很特別,我相信我一踏上你們的土地,就已經受到了特別的照顧。」

  弗烈警官也笑了笑,道:「先生,那是因為你是一個特別的人物,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和各地聯絡過,可是完全沒有你的任何資料。」

  年輕人陡地縱聲笑了起來,而且坐了下來。

  年輕人坐了下來之後,指了指身邊的沙發,示意弗烈警官也坐下來,然後他道:「警官,根據聯合國最近的統計,世界上的人口,是三十一億三千六百萬,不見得每一個人都在警方存有資料。」

  弗烈警官直視年輕人,道:「當然,但是也不是每一個人一到就和印度老虎見面的。」

  年輕人將身子靠在沙發背上,道:「如果印度老虎在這裏犯法,你們應該去對付他!」

  弗烈警官忙搖著手,道:「沒有,他在這裏,完全是合法的──」

  他講到這裏,身子向前略俯了俯,壓低了聲音,道:「不過我們知道,過去十年來,他一直擁有一個金礦,這個金礦所生產的黃金,從來也未曾申請過出口,估計十年來,已到了三萬公斤這個數字,朋友,如果你想將這批黃金私運出口,那麼,我們的監獄中,日子並不怎麼好過,和這裏差得遠了。」

  年輕人神態很悠然,道:「我想世界上不會有甚麼監獄是有趣的,多謝你提醒我,不過,作為一個好的警務人員,你的做法,好像有點不對頭,因為我可以告你恐嚇我。」

  弗烈警官略怔了一怔,但隨即笑了起來,道:「謝謝你提醒我,為了報答你,我再提醒你一件事,不但將三萬公斤黃金私運出口,是不可能的事,想將三萬公斤黃金,運到印度去,更是不可能的事,你很聰明,奧麗卡公主也是世界上最可人的女友,朋友,你自己想想吧!」

  年輕人伸了一個懶腰,道:「警官,我百分之一百同意你的話,要是誰想那樣做,那麼,他不是超人,就是白癡了,對麼?」

  弗烈警官站了起來,道:「完全同意!對不起,打擾了兩位,我告辭了。」

  他轉過身,向門口走去,年輕人也站了起來,說道:「等一等,我忘了請問一句──」

  弗烈警官轉過身來,直視著年輕人,年輕人道:「如果將三萬公斤黃金,要公開申請運出貴國,有甚麼手續?」

  弗烈警官略怔了一怔,攤了攤手,道:「很困難,每年黃金出口的數字,有一定的限制,只怕要全部運出口,至少要等上十年八年。而且,還未必批准!」

  年輕人「啊」的一聲,道:「原來是這樣!」

  弗烈警官又瞪了年輕人一眼,看他的樣子,像是想說些甚麼,但是他未曾講出來,就走了出去。

  弗烈警官走了之後,年輕人又坐了下來,奧麗卡公主低聲說道:「你準備怎麼辦?」

  年輕人又呆坐了一會,才抬起頭來,道:「你可知道有甚麼地方,可以躲藏起來,不被人找到?」

  奧麗卡公主咬了咬下唇,道:「那要看找你的是甚麼人,才能有答案。」

  年輕人道:「印度老虎和金剛!」

  公主苦笑了起來,道:「據我知道,世界上還沒有這樣的地方。」

  年輕人站起來,來回踱了幾步,來到了電話旁,將電話聽筒拿了起來,伸向公主,道:「打電話給玲瓏手,他或者會想到有這樣一個地方,他一定會替你找到這樣一個地方讓你躲起來。」

  公主的神情有幾分驚訝,也有幾分尷尬,年輕人冷冷地說道:「快,我早就知道,你是在玲瓏手那裏,知道我的秘密的了。」

  公主走了過來,在年輕人的手中接過電話,年輕人立時提起公事包,向門口走去,一面走,一面道:「你一找到了可以躲藏的地方,就立即去躲起來,直到聽到印度老虎和金剛不再找你為止!」

  公主有點焦急,道:「你──」

  年輕人道:「別理我!」

  公主吸了一口氣,道:「我怎麼和你聯絡?」

  年輕人繼續走向門口,道:「根本沒有必要再聯絡!」

  年輕人已經來到門口了,公主的聲音更焦急,道:「你至少應該知道我躲在甚麼地方!」

  年輕人已經抓住了門柄,他並不回頭,道:「沒有必要,我不知道你躲在甚麼地方,不論在甚麼情形之下,危險的只是我一個人,你是安全的,只求玲瓏手不要像出賣我一樣出賣你,那就好了。」

  公主呆呆地站著,年輕人已經拉開了門,走向外,公主的神情更焦切,她實在想說些甚麼,再將年輕人留住一會,可是她發覺心頭一片茫然,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年輕人走出了房門,反手將門關上,房門關上的聲音並不大,可是那「啪」的一聲,卻像是在公主的心頭,造成了重重的一擊。

  她呆呆地站立了好久,才按了按電話,用低沉的聲音,道:「接線生,請替我接羅馬的長途電話。」

  然後,她放下了電話,坐了下來,坐著發怔,心頭感到一片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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