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風向</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風向</h3><br /><br />  天氣嚴寒,朔風怒號。時已深夜,整個城市的人,幾乎都用棉被裹著身子,尋其好夢。自然,也有少數的例外,李玉芳就是例外之一。<br /><br />  她是一個警官,警官的工作,是不受時間限制的,不論白天還是黑夜,是盛暑或是嚴寒,工作上有了需要,就要出動。這時,李玉芳就冒著寒氣,站在郊外的一處曠野上,撲面而來的寒風,使得她不得不轉過身子,背對著風,也只有這樣,她才有可能開口講話。<br /><br />  和李玉芳在一起的,還有不少警官和警員,幾輛警車停在不遠處,警車上旋轉發光的燈,還在不斷轉動著,使人不能逼視。也許是由於剛才,警車駕來之際的那一陣警號聲,驚醒了附近村莊中的犬隻,所以斷續的犬吠聲,夾在呼嘯的風聲中,不斷傳來。<br /><br />  李玉芳背對著風,抬起頭來,就恰好可以看到那幢屋子。這一片曠野,可以說是一個一無可取的地方,附近沒有山,也不近海,有些農田,早已荒蕪,可是偏偏就在這一片荒郊之中,有一幢那麼精緻的小洋房。<br /><br />  這幢小洋房的主人,當然不會是窮人。可是,有錢人為什麼要在這樣荒僻的地方蓋一幢別墅呢?在這裏,附近大半里之內,簡直看不到另一間屋子,而看那幢洋房的情形,屋主並不像是一個隱居的人物。<br /><br />  李玉芳在第一眼看到這幢洋房時,心中就有一股異樣的感覺。不過,那畢竟和她來到這裏的目的是無關的,所以她只是想了一想,沒有再深究下去。<br /><br />  這時,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恨不得將身子縮成一團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身上,所穿的衣服已經不能算少,可是他不但將身子縮成一團,而且還在發著抖。然而,李玉芳卻可以看得出來,那中年男子身子發抖,十成之中,多半有三成是為了寒冷,而有七成,是為了心中的恐懼。這一點,李玉芳可以從他的眼睛中看出來。<br /><br />  那中年男子的聲音也在發著抖,斷斷續續在講著話,可是李玉芳卻完全聽不懂他在講些什麼。<br /><br />  她皺了皺眉,道:「是不是你報警的?」<br /><br />  那中年男子略怔了一下,說道:「是,是我!」<br /><br />  李玉芳又道:「你在電話裏說,你聽到有人慘叫的聲音,從那屋子發出來?」<br /><br />  那中年男子又點了點頭,道:「是!」<br /><br />  這一晚是李玉芳輪值,報警的電話是在半小時之前接到的,報警的人說,是聽到有慘叫聲自屋中傳出,所以他就報警的。<br /><br />  接聽電話的警員,只來得及問了地址,報警者就掛上了電話。<br /><br />  李玉芳帶著人員立時出動,在他們來到這屋子附近的時候,就看到那中年男子揮著雙手,奔了過來。<br /><br />  李玉芳和警方人員下了車,李玉芳一面盤問那報警的中年男子,一面吩咐兩個警官帶著人到那幢屋子去查看。<br /><br />  這時,李玉芳仍在問那個報警的中年男子,道:「你是一聽了慘叫聲就報警的?」<br /><br />  那中年男子的聲音仍發著抖,道:「是……是的!」<br /><br />  李玉芳皺著眉,問道:「這裏附近可有電話?」<br /><br />  那中年男子指了指那屋子,道:「那屋子……的後門……上有一個洞,手伸進去,可以打開門,我是進那屋子去打電話的,我用在廚房的那一具電話。」<br /><br />  李玉芳道:「聽到慘叫聲的時候,你在什麼地方?」<br /><br />  那中年人道:「我……我就在這裏!」他一面說著一面用手向旁指了一指,李玉芳循他所指看去,那是一個小小的土堆。<br /><br />  李玉芳「哼」了一聲,道:「天氣那麼冷,三更半夜,你一個人在這裏幹什麼?」<br /><br />  這是一個任何人聽了那中年人的話之後,都會提出來的問題。氣溫接近冰點,荒郊朔風凜冽,凌晨一時許,在這裏幹什麼?總不成這土堆上有人參可挖?<br /><br />  李玉芳這樣問,自然也不是為了好奇,而是她確確實實想知道,這傢伙在這裏幹什麼?<br /><br />  那中年人經李玉芳這樣一問,結結巴巴,好半晌答不上來,李玉芳已經現出很不耐煩的神色來,又催了兩次,那中年人才道:「我……出來散……散步!」<br /><br />  李玉芳倏地睜大了眼睛:出來散步!這算是什麼回答!<br /><br />  李玉芳忙又問道:「你住在哪裏呢?」<br /><br />  那中年人道:「我……我……」他並沒有說出他住在什麼地方,只是道:「我住在哪裏,有什麼關係?我是報警的,那屋子裏發生了事,我報警,你為什麼一直盤問我,倒像我犯了罪?」<br /><br />  李玉芳冷笑了一聲,向身旁的兩個警員作了一個手勢,令那兩個警員好好地看著那個中年人,她自己則向那幢屋子走去。<br /><br />  李玉芳雖然一到就在盤問那中年人,可是她也一直在注意那幢屋子,她注意到,兩個警官帶著警員,進入屋子不久,屋中就亮起了燈光,接著,屋子的二樓,也亮起了燈光。當李玉芳向屋子走去之際,一個警官已向她奔了過來,叫道:「李警官,屋子裏有一具女屍!」李玉芳陡地一怔,立時加快了腳步。<br /><br />  「屋子裏有一具女屍!」那警官向著李玉芳叫道,雖然那警官離李玉芳不過七八碼,但由於風勢很強勁,將那警官的叫嚷聲,變得有點聽不清楚,但是李玉芳,還是可以聽清楚那警官是在說,屋中有一具女屍!<br /><br />  由一個聽到了一下慘叫而報案的電話,演變成了有一具女屍的嚴重案件,這無法不令得李玉芳加快腳步。<br /><br />  李玉芳一面在向前奔,一面又忍不住回頭看了那報案人一眼。那報案人的形跡實在太可疑了,李玉芳要防他突然逃走。可是那報案人卻並沒有逃走,只是縮著身子,在寒風之中站著。<br /><br />  李玉芳來到了屋子後面的圍牆,沿著圍牆,又奔了幾步,來到了後門,那警官一直跟在她的身後,李玉芳在後門前停下,那警官道:「李警官,我們弄開了前門──」<br /><br />  李玉芳並不理會那警官的話,因為她已看到後門上,有一個洞,剛好可以容手伸進去。她先推了推後門,沒有推開,然後才伸進手去,摸到了鐵拴,將鐵拴移開,才推開了後門。<br /><br />  在她身邊的警官似乎很奇怪,何以李玉芳對這幢屋子的後門這樣熟悉。而李玉芳的心中更奇怪。那報案人說他是用這個方法,進入這屋子,用廚房中的電話報警的,真難得他在離開的時候,還記得拴上了鐵拴!<br /><br />  這幾乎是有違常理的事,從那報案人如今的慌亂驚恐的情形看來,他決不可能是一個如此鎮定,如此行事有條不紊的人!<br /><br />  李玉芳又回頭看了那報案人一眼,才走進了屋子,後門內是一個後院,穿過了後院,就是廚房的門,李玉芳推門進去。這時,全屋燈火通明,廚房的出口,有警員站著。<br /><br />  李玉芳經過廚房,順便觀察了一下,廚房寬大而整潔,有兩具掛牆電話,一具是接外線的電話,另一具是內線電話。李玉芳一面向前走,一面指著那具外線電話道:「別讓人碰這具電話,等會要取指紋!」<br /><br />  那警官答應著,李玉芳已走出了廚房,出了廚房之後,是一個佈置豪華的餐廳。餐廳的一邊,是一道樓梯,樓梯上鋪的是淺米色的地毯,地毯上,全是觸目驚心的血跡。<br /><br />  從二樓一直到餐廳,李玉芳也立時看到了那具女屍,屍體就在樓梯腳下,面向下伏著。下半身還在樓梯上,在女屍的後背,插著一柄尖刀,那是一柄相當鋒銳的水果刀。女屍的身上穿著相當名貴的衣服,也是淺色的,所以血跡看來,也就分外觸目。<br /><br />  在女屍的身邊,另一個警官,正蹲著身,側著臉,想看清女屍的臉面。李玉芳吸了一口氣,摸了摸在屋外被寒風吹得有點發痛的鼻子,也蹲了下來。<br /><br />  當她蹲下來之後,她可以很清楚看到那女死者的臉面了。女死者約莫二十四、五歲,粧化得相當濃艷,還戴著長長的假眼睫毛。若不是她圓睜的雙眼,充滿了恐怖,她一定是一個十分妖冶美麗的女子。<br /><br />  李玉芳直起身子來,那兩個警官望著她,李玉芳發出了一連串的命令,警官和警員立時忙碌了起來,李玉芳在屋子的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屋子的下層是一個很大的客廳和餐廳,還有一間客房,樓上是三間睡房,使李玉芳奇怪的是,這三間睡房,看來和樓下的客房一樣,全不像是有人在最近住過的!<br /><br />  那女死者也不是穿著睡衣,屋子中唯一屬於女死者的東西,看來只有隨隨便便掛在樓梯欄杆上的一件貂皮大衣,和一隻手袋。李玉芳將手袋打了開來,手袋裏面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全是一般女士手袋中常見的東西。<br /><br />  李玉芳在略為檢視了一下手袋中的東西之後,至少已有了一個印象:女死者是一個生活上十分講究,而且經濟狀況極其充裕的人。<br /><br />  手袋不但名貴,袋中的化妝品也是最好的,有一隻瑪瑙的小盒子,小盒子中是幾片藥片。連放藥片的小盒子都這麼講究,其餘也可想而知了。<br /><br />  李玉芳將手袋,和手袋中的東西都放在地上,準備讓攝影師來拍照,她又到了樓下,再仔細察看那女死者。這時,她注意到了女死者的鞋子,鞋子和手袋是配對的,鞋底上沾著不少泥沙。<br /><br />  李玉芳這才想起,應該去看一下花園,她自一個警員的手中,取過一個電筒,穿過客廳,來到花園中。當她用電筒向花園照射之際,她不禁皺了皺眉,從鐵門進來的那條路上,全是腳印,而且一望即知,那是警員皮鞋留下來的腳印!原來的腳印,看來全被踐踏掉了。<br /><br />  不過李玉芳也不是太重視這個問題,因為只要略加鑑定,就可以知道,女死者鞋底上的泥沙,是不是和花園中的泥沙吻合,可以輕而易舉地,證明女死者在臨死之前,是才從花園中走進來的──或者說,是從外面進來的。<br /><br />  這時,那報案人也依照李玉芳的吩咐,被帶了進來,報案人進來,一看到屍體,就睜大了眼,張大了口,神情極其驚恐。<br /><br />  半小時後,更多的警方人員趕到。<br /><br />  大批警方人員趕到之後,屋子中顯得更忙碌,攝影師在拍照,法醫在檢查著死者,指紋師在各處套取指紋,那柄兇刀,也被法醫從死者的背後拔了出來,當指紋師在兇刀的柄上,抹上顯露指紋的粉末之後,指紋師抬起頭來,對李玉芳道:「李警官,刀柄上全是指紋,這件案子,看來不難破!」<br /><br />  李玉芳向那報案人望了一眼,報案人也聽到了指紋師的話,神情更驚恐,張大了口,像是想說什麼,但又不知道如何說才好。<br /><br />  李玉芳來到了那報案人的面前,道:「好了,你叫什麼名字?」<br /><br />  那中年男人陡地神經質地叫了起來,道:「我沒有殺她!我沒有殺人!」<br /><br />  李玉芳冷冷地道:「我沒有說你殺人,只是問你叫什麼名字。」<br /><br />  那中年男子看來更加失魂落魄,呆了半晌,才道:「我沒有殺人,你……你要抓我?」<br /><br />  李玉芳再次重複道:「你叫什麼名字?」<br /><br />  那中年男子口唇掀動了幾下,卻仍然未曾說出他的名字來。李玉芳冷冷地道:「你現在不願意說,到了警局再說也一樣。」<br /><br />  那中年男人神情更加惶急,道:「我……被捕了?」<br /><br />  李玉芳道:「現在還不能說,不過,你一定要到警局來,幫助我們調查!」<br /><br />  李玉芳一面說,一面低頭,看到了那中年人的鞋底和褲腳上,有不少泥沙,她又招了招手,吩咐化驗師過來,取了樣本去化驗。那中年男人只是低著頭,除了身子不住發抖之外,一點別的動作也沒有。<br /><br />  黑廂車也來了,載走了屍體,李玉芳留下了留守人員,也收隊回到了警局,那中年男子被帶進了她的辦公室,李玉芳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br /><br />  這一次,那中年男子總算有了回答,但是他仍然未曾說出他的名字,只是道:「我要打一個電話!」<br /><br />  這時,李玉芳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李玉芳拿起電話來,聽了一下,放下了電話,瞪著那中年男子,道:「你被捕了!那柄兇刀的刀柄上,全是你的指紋!」<br /><br />  那中年男子倒並沒有因為這句話,而增加了惶恐,他只是重複地道:「我要打一個電話!」<br /><br />  李玉芳點了點頭,那中年人用發抖的手指撥著電話,於是,高斯在凌晨四時,被電話鈴吵醒了。<br /><br />  在那樣的天氣,在熟睡中,凌晨四時,被電話吵醒,那絕對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高斯將被子向上拉了拉,他希望那是打錯的電話。果然,兩分鐘之後,電話鈴停止了,高斯噓了一口氣,心中咒罵了幾句,正準備再尋舊夢時,電話鈴又響了起來。<br /><br />  高斯嘆了一口氣,老大不願意地從被窩裏伸出手來,抓起了電話,粗聲「喂」了一下,接著才道:「你是什麼人?什麼?是你!你什麼?」<br /><br />  高斯的睡意完全消失了,他也忘記了寒冷,從被窩中直坐了起來,一直聽著,最後才道:「好,我立刻就來,立刻就來!」<br /><br />  高斯的確是用了最快的速度趕到警局的,他走進了李玉芳的辦公室,看到了那個中年人,高斯伸手在那中年人的肩頭上,大聲道:「老俞,你被人當作兇手?」他打著哈哈:「那太可笑了!」<br /><br />  高斯一面說,一面向李玉芳望去,李玉芳卻沉著臉,顯然她一點也不覺得好笑。<br /><br />  高斯對李玉芳道:「我要將他保出去,讓我辦手續!」<br /><br />  李玉芳冷冷地道:「只怕不能,他是一件謀殺案的疑犯,嚴重刑事案的疑犯,要法官批准,才能保釋!」<br /><br />  高斯攤著手,道:「玉芳,別打官腔了好不好,老俞不會是兇手,我知道,你也知道──」李玉芳立時打斷了他的話題,道:「這一點,由法庭決定,我知道的是,插在死者身上的兇刀刀柄上,只有他一個人的指紋!」<br /><br />  高斯陡地一呆,不斷地眨著眼,望著那中年人,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李玉芳已不理高斯,向那中年人道:「警方要正式逮捕你,你叫什麼名字?」那中年人直到這一次,才囁著道:「俞誠。」<br /><br />  李玉芳又問:「住址,職業!」<br /><br />  俞誠的回答來得很遲,先回答了住址,呆了半晌,才求助似地望著高斯,道:「高斯,我的職業是什麼?」<br /><br />  高斯似乎比俞誠自己更清楚他的職業,立即道:「作家──」他轉頭向李玉芳道:「俞誠是小說家!」<br /><br />  李玉芳呆了一下,道:「俞先生,你的精神──」俞誠忙不迭道:「我正常,我絕對正常,沒有問題。」<br /><br />  雖然俞誠宣稱他自己「絕對正常」,但是第一次聆訊,法官就下令檢驗俞誠的精神狀態。因為俞誠的行動,看來很不正常,他仍然堅稱他在那曠野散步,可是他的住所,卻是在遙遠的市區!<br /><br />  這件兇案,的確很令李玉芳傷腦筋。照理說,已經有了嫌兇,案子可說已經破了,任何人看到了警方的調查報告,都會肯定俞誠就是兇手,因為證據太多了。<br /><br />  首先,兇刀上滿是俞誠的指紋。其次,只有俞誠一人在場,報案的也是他,雖然俞誠另有一套說法,可是任誰也不會相信。第三,那麼冷的天氣,三更半夜到荒郊去「散步」,除非俞誠是一個神經不正常的人。<br /><br />  但是,經過專家的檢驗,證明俞誠所說的話之中,至少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他的神經,絕對正常!案子令人傷腦筋的地方,不在兇手,兇手已經是沒有問題的了。令人傷腦筋的是死者。這話怎麼說呢?<br /><br />  那個死者,已被法醫證實為二十五歲左右,發育良好,生活優裕的女性,可是,女死者的身份,卻像是謎一樣。<br /><br />  在她身邊的所有東西之中,沒有一樣是可以表明她的身份的。而且在案發之後,所有的傳播媒體,全刊出了女死者的圖片。<br /><br />  而且,警方也一再通過傳播媒體,呼籲有知道女死者身份的,和警方聯絡,可是幾天下來,卻一點結果也沒有!<br /><br />  事實上,任何人是不可能連一點社會關係也沒有的,然而那個女死者,看來就是一點社會關係也沒有的人:根本沒有人認識她!<br /><br />  本來俞誠是疑兇,只要問俞誠那女死者是什麼人就可以了,可是俞誠的回答卻始終如一:「我不知道她是什麼人,我沒有見過她,沒有殺她!」<br /><br />  這不的確是件令人傷腦筋的事麼?<br /><br />  至於那所洋房的主人,也早就查出來了,那是一個富商所有的。案發前兩個月,都沒有人住過,只不過有傭人去定期打掃而已。李玉芳也調查過那個富商,證明絕無可疑之處。<br /><br />  於是,這件案子,就成為一件怪案:一個證據確鑿,但矢口否認的兇嫌,和一個身份完全無法證明的死者。這真是一件怪到不能再怪的兇殺案!<br /><br />  俞誠一直在警方的「看管」之中,等候正式的審訊,高斯代他請了一名律師,那律師在聽了案情之後,也只是搖頭,表示這是一件毫無希望的案件。<br /><br />  那一天,高斯又去探望俞誠,出來,在門口遇到了李玉芳,李玉芳叫住了他,兩人一面散步,一面交談著。<br /><br />  李玉芳開門見山地道:「高斯,你對俞誠這個人,究竟知道多少?」<br /><br />  高斯苦笑著,道:「叫我怎麼回答?人是最難了解的!」<br /><br />  李玉芳有點生氣,道:「我不是要你寫文藝小說,你認識他多久,據你所知,他是怎樣的一個人?」<br /><br />  高斯不假思索地說道:「他?他是一個怪人!」<br /><br />  李玉芳道:「怪到三更半夜,在零度天氣到荒郊去散步?而他的精神又是正常的?」<br /><br />  高斯道:「那一點也不稀奇,我知道他有一次,一個人躲在一個枯井中三天,為的是要體驗他小說中主角被困在井底的感受。他是一個小說家,行為當然怪誕一點,和常人不同。」<br /><br />  高斯講到這裏,停了一停,明知道自己說也沒有用,可是他還是忍不住道:「不管證據如何確鑿,我還是不相信他會殺人。」<br /><br />  李玉芳瞪了高斯一眼,冷冷地道:「憑什麼?」<br /><br />  高斯答不上來,他只好攤了攤手,道:「憑──我想是憑直覺吧,我認識他的時間也不很長,但是憑我對他的觀察,他是一個典型的藝術家。而且,他是一個很誠實的人,我相信他。」<br /><br />  李玉芳的語氣更冷淡,道:「第一,藝術家同樣可以因為各種原因而殺人;第二,他決不像你想像那麼老實,我可以肯定,他在證供中對我說過謊!」<br /><br />  高斯吸了一口氣,李玉芳立時又道:「我指他說謊,並不是指刀柄上有他的指紋,那是證據。而我清楚可以知道他在一個主要關鍵上對我說謊,作了假證供!」<br /><br />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事實對他極其不利──」<br /><br />  李玉芳又道:「他說,他是在荒郊散步,聽到了那屋子中有女人的慘叫聲,才報警的。而當時,他是在屋子的後面,約有五六十碼處!」<br /><br />  高斯怔了一怔,道:「那又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br /><br />  李玉芳揮了揮手,道:「太不對勁了,那天晚上──兇案發生的那晚,北風極其強勁。如果他在屋子前面,順著風向,他有可能聽到屋中傳來的呼叫聲,而他卻說是在屋後,背著風向,女死者的呼叫聲再強烈,他也不可能聽得見的!」<br /><br />  高斯呆了一下,他一面佩服李玉芳分析力的精細,但是心中卻還是十分不服,道:「就算他當時對你說了謊,他是在屋前,不是在屋後,那又有什麼不同?並不能因此證明他是兇手。」<br /><br />  李玉芳嘆了一聲,道:「這件案子,從疑兇到死者,都撲朔迷離。假如那時,他是在屋前,不是在屋後,情形就當然不同了。」<br /><br />  高斯睜大了眼,望著李玉芳,想聽李玉芳解釋屋前、屋後,為什麼會大不相同。<br /><br />  李玉芳道:「女死者的鞋底上沾著泥沙,經過化驗,已經證明這些泥沙,是從那幢房子的前花園中來的,死者由屋子的前門進入。」<br /><br />  高斯眨著眼,仍然不是十分明白李玉芳想證明什麼。<br /><br />  李玉芳作了一個手勢,道:「他是一個小說家,或者他正在體驗寒夜荒郊獨處的滋味,所以一個人在那麼冷的天氣,到荒郊去『散步』。假定他當時正在屋子前,而不是如他自己所說那樣在屋子後,那麼,死者進入屋子時,他就有機會看到。」<br /><br />  高斯的口唇掀動了一下,想說什麼,但又沒有出聲。這時,他已經料到李玉芳想說什麼了!<br /><br />  果然,這次高斯料對了,李玉芳略停了一停,道:「死者是一個妙齡女郎,衣著入時,容貌艷麗,一個小說家,在寒夜見到了這樣的一個女郎,一定會有點想入非非──他可能眼看那女郎進屋子,不要忘記,在他的鞋底,也沾有那屋子前花園的泥沙。進了屋子之後,兇案就發生了!」<br /><br />  高斯叫了起來,說道:「你簡直是在編造一個故事,指證他是兇手!」<br /><br />  李玉芳冷冷地道:「不是編造,是根據一切證據而得出的結論。兇案發生後,他想逃走,但正如你所說,他是一個行為古怪的人,不是一個慣於行兇的人,他想由後門逃走。在經過廚房的時候,看到了電話,良心受到了譴責,就打電話報案──電話上只有他一個人的指紋。然後,他從後面離開了屋子,等我們趕到,在這一段時間內,他已有足夠的準備去編一個故事了。」<br /><br />  高斯對於李玉芳「根據證據而得出的結論」,一點反駁的餘地也沒有。他也知道,法庭和陪審員也一定會接納這個結論。不過,高斯還是不相信。<br /><br />  高斯呆了半晌,道:「既然這樣,那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看你的情形,好像有要事找我做,我能做些什麼?」<br /><br />  李玉芳道:「看來,他只有你一個朋友,我想你可以勸勸他,將一切經過說出來,承認自己殺了人,那麼,就不必我們再麻煩了。」<br /><br />  高斯翻著眼,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才好,半晌才道:「這案子不是那麼簡單吧,死者的身份成謎,難道你們就一點也不加注意?」<br /><br />  李玉芳皺了皺眉,道:「是的,那女郎的身份十分迷離,可是那和整件案子的關係不大,他根本是在不認識那女郎的情形下──」<br /><br />  高斯忍不住叫了起來,道:「算了,在你眼中看來,他不但是一個殺人犯,還是一個色情狂!」<br /><br />  李玉芳的神情很嚴肅,道:「你認為我分析的不對?」<br /><br />  高斯盡量使自己平心靜氣,道:「有可能,在那樣的情形下,見到一個美麗的女郎,進入一幢明知沒有人的空屋子,誰都會起疑。他又是一個想像力十分豐富的小說家,自然首先想到那可能是一篇上乘小說的題材,我承認你這一段的分析很對。不過進了屋子之後,事情可能和你想像的不一樣,在那幢屋子中,一定曾發生過十分怪異的怪事!」<br /><br />  李玉芳笑了起來,道:「那也是一樣的,我的目的是要他講實話,不論在那屋子中,曾發生過什麼怪異的事,他一定是一個目擊者,我要的就是他的證供,他講實話的證供!他和警方很不合作,所以要請你幫忙。」<br /><br />  高斯覺得李玉芳的話,使得他無法推託了,所以他只好道:「好,我答應你,盡力而為!」<br /><br />  李玉芳道:「謝謝你。」<br /><br />  李玉芳一面說,一面向停在前面不遠處的一輛警車走去。高斯本來想叫住她的,但這時高斯的心中十分混亂,他對這件案子發生後的一切,已知道得十分詳細。可是,由於他不相信自己所熟知的人會是兇手,所以一切變得十分矛盾,就算叫住了李玉芳,也沒有什麼可以討論的,所以他終於沒有出聲。在目送李玉芳登上警車離去之後,高斯茫然站了片刻,然後慢慢向前走去。<br /><br />  當他來到他自己的車子之際,忽然覺得他的身後,好像有一個人,離得他很近,高斯連忙轉過身來,不禁呆了一下。<br /><br />  就在他的身後,站著一個少女。那少女的衣著,極其摩登,上身是一件長毛的T恤,下身是一條繡花的長褲,手上正轉動著一副黑眼鏡,望著高斯,像是有話要說,但又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那少女的妝化的雖濃,可以看出實際年紀並不大,最多不過十八九歲而已。<br /><br />  高斯望了她一眼,已經拉開了車門,那女孩急急道:「先生,等一等!」<br /><br />  高斯又望向她,那女孩指著拘留所的大門,道:「謀殺神秘女郎的兇手,就在裏面!」<br /><br />  「神秘女郎」是這件案子發生之後,報上給予女死者的稱呼,這件案子很轟動,一連好幾天,都成為報上的頭條新聞。<br /><br />  高斯對於眼前這女孩的問題,感到十分反感,冷冷地道:「你不該稱兇手,應該稱兇嫌!而且,我一直不相信他是兇手。」<br /><br />  那女孩倒並不以為忤,神情有點尷尬,好像是有話要說,但不知如何說才好。<br /><br />  高斯本來當那女孩只不過是對這件兇案感到好奇的一個市民,可是這時,看來卻又有點不像,他心中不禁疑惑起來,道:「你有話要對我說?」<br /><br />  那女孩的回答,倒十分爽快,道:「是。」<br /><br />  高斯更是疑惑,道:「關於什麼?你認識──」高斯本來是想問那女孩,是不是認識「兇嫌」的,可是他話還沒有講完,那女孩的神情已很緊張,不由自主在喘息著,道:「是,我認識她,她死得很慘!」<br /><br />  那女孩認得這件怪案中的死者!剎那之間,高斯的臉上,不知湧起了多少問號來!<br /><br />  他知道,在案發之後,警方人員用盡了一切辦法,想證明死者的身份,可是一點也沒有結果,就好像是那個死者,與社會上任何人都沒有任何關係一樣。<br /><br />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生活在大都市的人雖然互不關心,但是,也決不可能有一個人是沒有任何社會關係的。<br /><br />  高斯曾以這奇異的一點,提醒過李玉芳,從這一點可以顯示出這件案子一定另有內情,不過李玉芳看來並不重視這一點。<br /><br />  而這時,卻有人自稱認識死者!一時之間,高斯緊張得幾乎想立即伸出手來抓住那個女孩。可是,他卻並沒有這樣做,因為,他看出那女孩的神情十分慌張,他知道自己的行動必需十分謹慎,不然,嚇走了那女孩,以後就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了。<br /><br />  高斯想了想,裝著若無其事地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警方正在尋找認識死者的人,你為什麼不去向警方報案?」<br /><br />  高斯料得不錯,那女孩一聽到「警方」,神情更是驚惶,四面望著,語調急促地道:「一連幾天,你每天都來看兇……兇嫌,你一定是他的朋友?」<br /><br />  高斯心中更疑惑,那女孩怎麼知道他的行動?她為什麼要注意他的行動?這決不會是沒有原因的。<br /><br />  高斯一面想,一面道:「是,我是他的朋友。」那女孩又向四周看了一下,道:「我可以上你的車麼?」這又是一個高斯料不到的古怪要求!<br /><br />  那女孩的要求古怪,言詞閃爍,而且又和死者相識,高斯幾乎可以肯定,能在那女孩的口中,得知這件案子的真正內情。所以他忙道:「可以。」<br /><br />  那女孩也不等高斯去開車門,自己急急繞過車頭,打開車門,上了車,坐在駕駛座的旁邊。高斯也跟著上了車,高斯一直感到那女孩的精神很緊張,當他關上車門,發動車子時,無意間手和那女孩的手相碰之際,他更可以肯定這一點。因為那女孩的手,簡直比冰還冷!<br /><br />  雖然天氣很冷,但是一個人的精神,若不是過於緊張的話,手也不會如此冰冷。<br /><br />  高斯駕著車,駛過了幾條街,才道:「到哪裏去?」<br /><br />  那女孩望著高斯,眨著眼,道:「到……我那裏去,好不?」<br /><br />  高斯又呆了一下,實在不知道那女孩在搞什麼鬼。看她那種濃妝艷抹的樣子,她好像不是「正經女人」,而有這樣一個女孩,要你到「她那裏去」之際,高斯的本能反應,就是立即停車,請她下車。<br /><br />  高斯的確停下了車,但是他立即想到,那女孩對整件案子內情,所知的可能極多,他又不能放棄這個機會,只好見機行事了。<br /><br />  所以,高斯一停下來,立時道:「好,請你帶路。」<br /><br />  那女孩點著頭,高斯駕著車,不一會兒,車子已經離開市區,又過了二十分鐘,車子已經駛進了一條相當荒僻的小路,目力所及,一輛車一個人都沒有。<br /><br />  高斯的心中,更是七上八下,不知道那女孩究竟有什麼目的。老實說,他心中實在很驚惶,可是表面上看來,他倒是挺鎮定的,甚至還故作輕鬆地聳一聳肩,道:「你住的地方,真夠幽靜的了!」<br /><br />  那女孩向高斯笑了一下──那是一個媚笑,雖然這種媚笑,和那女孩的年紀看來不甚相襯──道:「你不是害怕了吧?」<br /><br />  高斯心中咕噥了一下,仍然裝成鎮定地道:「在這種情形下,你應該害怕,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麼人!」<br /><br />  那女孩又發出了一個媚笑,道:「大不了是一個男人。」高斯的心中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那女孩的話已漸漸露骨了!<br /><br />  可是高斯仍然莫名其妙,那女孩的目的是什麼呢?能在他的身上,得到什麼?就在高斯心中疑惑不已之際,車子已駛過了一個高崗,一條小路通向前,前面有一幢小小的紅磚屋,磚屋的外牆,爬滿了長春藤。<br /><br />  由於天氣正值嚴寒,屋外的藤全是枯枝,看起來就像是有許多棕色的繩子,雜七雜八地綁住了那間屋子一樣。<br /><br />  車子在屋子前面停下,那女孩自己下了車,女孩取出了鑰匙來,高斯已經豁出去了,不論那女孩佈下什麼陷阱,他都打算闖一闖!<br /><br />  女孩一面開門,一面仍不住回頭向高斯笑著,高斯注意到女孩的手在發著抖,而且對那門鎖,像是並不十分熟悉,開了一會,並沒有打開,高斯心中更疑惑,道:「這屋子,不是你的吧?」<br /><br />  那女孩震動了一下,低下頭,道:「我……我是向朋友借來的,屋子雖然小,裏面……設備很好。」<br /><br />  高斯揚了揚眉,他並不相信什麼「艷遇」這類事,因為他不是小說家。而眼前這女孩,顯然又另有目的,在這種情形下,高斯既然並不打算抽身而退,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和對方胡謅下去。<br /><br />  高斯一打定了主意,就趁那女孩低頭在開門之際,突然在那女孩的頸後,吻了一下,語調輕浮地道:「什麼設備?例如一張舒適的床?」<br /><br />  那女孩的反應,至少證明了她帶高斯到這裏來的目的之一,是想引誘高斯,因為她非但不發怒,反倒笑了起來,道:「也許!」<br /><br />  高斯一怔間,門已打了開來,那女孩走進去,高斯也跟著進去。紅磚屋中的設備,的確不錯,一進門,是一個廳,另外還有一扇門,可能是通向另一間房間的。<br /><br />  屋中的陳設,給人以一種十分舒適溫暖的感覺。那女孩走進屋子,先打開電暖爐,雙手在暖爐前搓著,道:「天真冷,是不是?」<br /><br />  高斯笑而不答,在那女孩面前的一張沙發上,坐了下來,望著那女孩。在高斯的注視下,那女孩好像有點手足無措,高斯突然笑了起來,道:「小姐,你對於自己要做的事,好像並沒有什麼把握。」<br /><br />  那女孩忙道:「我……我做什麼?」<br /><br />  高斯道:「屋子裏漸漸暖和,你該脫外衣了。」<br /><br />  那女孩又呆了一下,忽然嘆了一口氣,坐了下來,低著頭,半晌不說話,才慢慢抬起頭來,道:「看來……我不夠動人,所以……所以……」<br /><br />  高斯笑者,道:「你很動人,不過引誘男人的經驗不夠。小姐,別再打啞謎了,歸入正題吧!」<br /><br />  那女孩又呆了半晌,才道:「我有事要……求你……」高斯聽了,不禁有點感到意外。<br /><br />  那女孩不等高斯出聲,又道:「本來,我想……我既然有事求你,總要……給你嚐點甜頭──」<br /><br />  高斯不由自主嘆了一聲,道:「太可怕了,你年紀那麼輕,我看你不像是慣於引誘男人的。」<br /><br />  那女孩又低下頭去,不好意思地笑著,道:「當然不,不然我們就不會坐在這裏了。」<br /><br />  高斯不想再在這件事上說下去,他直接了當地道:「你說認識女死者,你和她是什麼關係?」<br /><br />  那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不算是什麼關係,我和她一起從歐洲來,我們是在飛機上認識的。」<br /><br />  高斯伸了伸手臂,死了的「神秘女郎」,原來是從歐洲來的,那麼,在本地完全沒有人認識她,這件事也就容易解釋了。<br /><br />  他不說什麼,只是等那女孩說下去,那女孩忽然又道:「你和兇嫌是好朋友,我想……請你問他……拿一件東西……那一定在他手裏的。」<br /><br />  高斯一時之間,幾乎弄不清那女孩這樣說是什麼意思,想了一想才明白,他不禁立即站了起來,道:「你要的東西,原來是死者的?」<br /><br />  那女孩忙點著頭,高斯又道:「你認為死者被人殺死之後,那東西自然落在兇手的手中?」<br /><br />  那女孩又點了點頭,高斯氣憤地說道:「那你錯了,他只不過是兇嫌,我已經告訴過你,我根本不相信他是兇手。」<br /><br />  高斯憤然的神情,顯然沒有使那女孩感動,那女孩道:「不是他是誰?」<br /><br />  高斯揮著手,道:「好了,你要的那東西是什麼?」<br /><br />  那女孩緊抿著嘴,並不回答,高斯俯下身,道:「說!那東西是什麼?女死者在旅途中對你說過什麼?女死者是什麼人?」<br /><br />  高斯提高了聲音,道:「你一定要說,這可能是整件案子的關鍵。」<br /><br />  高斯不但聲音高,而且神情一定也很兇狠,那女孩有點駭然地望著他,高斯又喝了一聲道:「說!」<br /><br />  那女孩忙道:「我說,我說,那……那是一支唇膏。」<br /><br />  高斯幾乎直跳了起來,大聲道:「什麼?一支唇膏?」<br /><br />  那女孩仍是哀求似地道:「你別那麼大聲好不好?」<br /><br />  高斯胡亂揮著手,道:「一支唇膏,那有什麼用?」<br /><br />  那女孩欲言又止,高斯一直盯著她,道:「你不願在這裏說,可以到警局去說。」<br /><br />  那女孩一聽高斯這麼說,連忙雙手亂搖,道:「不關我的事,完全不關我的事,我只不過……只不過覺得有機可乘,想發點財,請相信我,我有正當職業,我是荷蘭的一個小學教師,我什麼也不知道。」<br /><br />  高斯現在如在濃霧之中一樣一頭霧水,又坐了下來,道:「好,我算是服了你,你講的話,我越來越不明白了,你一定要從頭說清楚才行。」<br /><br />  那女孩長嘆了一聲,有點不信的神色望著高斯。<br /><br />  高斯道:「你可以相信我,雖然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麼人。不過你該相信你是一個很動人的女孩,而我可以佔你便宜卻不佔,我總該是個可以相信的人了吧!」<br /><br />  那女孩咬著下唇,點了點頭,現出很不好意思的神情來,道:「我叫韓珍,在荷蘭出生,是到這裏來遊玩的,沒有多少熟人。」<br /><br />  高斯像紳士般地站起來,道:「我叫高斯,是一個職業攝影師,我們算是自我介紹過了,韓小姐,你是怎麼認識那個女死者的?」<br /><br />  韓珍睜大了眼,當她睜大了眼看人,而臉上又帶著一種茫然的神情,看來更加動人。不過高斯這時,沒有心思來欣賞美色,他只想知道更多有關那個死者的事。因為他的好朋友俞誠,正牽涉在一件謀殺案之中,而一切證據,又對俞誠極不利。所以,高斯又問了一句,道:「那女死者是什麼人?」<br /><br />  韓珍搔著頭,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她是從北歐來的,在飛機上,她的座位本來離我很遠,可是我為了選擇一部我喜愛的電影,所以才見到她的,我們談得很融洽,她也一直沒有透露她的姓名──」韓珍講到這裏,高斯忙道:「等一等!」他一面從口袋中摸出了一本小本子來,一面道:「你搭乘的那班飛機,是什麼航空公司的?何時到達?」<br /><br />  韓珍立即回答,高斯記了下來,合上小本子,才向韓珍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可以繼續說下去。韓珍道:「我從她的舉止上,可以看出她是一個十分闊綽的人,她所用的東西,幾乎全是最好的。在快到達的時候,我想補補妝,卻發覺我的唇膏用完了,就向她借,她將唇膏給了我,卻向我笑一笑,道:『你或許想不到這支唇膏的價值吧?它比這架飛機還值錢。』我只當她是在開玩笑,沒有在意。」<br /><br />  高斯吃了一驚,道:「你所搭乘的是什麼型的飛機?」<br /><br />  韓珍道:「當然是七四七客機。」高斯聽了,也著實吃了一驚,一時之間,想不出該說些什麼。一支小小的唇膏,會比一架七四七客機更值錢,誰聽了這種話,都會當作是在開玩笑的。<br /><br />  高斯呆了片刻,忽然想起,韓珍如果一直以為那女死者這樣說是在開玩笑,為什麼又會動念頭,要取女死者的唇膏呢?他一想到這一點,就將這個問題向韓珍提了出來。<br /><br />  韓珍道:「我還沒有說完,當我第一次聽到她那樣說,我自然以為她是在開玩笑,一點也沒有在意。而當我用完了唇膏,還給她的時候,她將唇膏放在手中看著,又對我道:『剛才我對你說的是真的,不過你一定不會相信。』她說著,將唇膏很珍視的放進手袋中,當時我對她說:『既然這唇膏那麼值錢,你怎麼隨隨便便放在手袋裏?』我這樣說,也不是有意的,只不過是想和她開玩笑。」<br /><br />  高斯有點緊張,道:「那麼,她怎麼回答呢?」<br /><br />  韓珍道:「她說:『還有什麼地方,比一支唇膏放在女人手袋裏更不會引人起疑的?』她講了這一句話後,停了一下,才又說了一句十分奇怪的話。」<br /><br />  高斯不由自主的直起了身子來,聚精會神地聽著。<br /><br />  韓珍繼續說道:「她忽然說:『我真羨慕你,可以無憂無慮地旅行,你別看我今天和你在這裏說話,明天我就可能是個死人。』當時我嚇了一大跳,不知她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她略停了一下,又道:『在我要去的地方,只有一個人知道我是什麼人,如果我死了,那麼這個人一定是兇手──』她講到這裏,忽然顯得很激動、悽惶,用力握住了我的手──」<br /><br />  高斯又高興又緊張,忙道:「她有將那個人的資料告訴你嗎?」<br /><br />  韓珍道:「你別急,聽我說。當時我看出她不像是在說笑,心中自然十分疑惑,忙對她道:『你好端端地,怎麼會死?』她卻說:『我一點也不是好端端地,剛才你用的那支唇膏──』她講到這裏,沒有再說下去,不過我可以知道,她沒說出口的話,是說她借我用的那支唇膏,價值在一架客機之上。她停了片刻,又道:『這個人,我可能死在他的手上,我也不知道他是誰,我只想請你幫我一件事。如果我不死,那你就忘了它,如果我死了,請你告訴當地警方,我是你的朋友,你領了我的屍體火化之後,將骨灰帶回我的家鄉去!』」<br /><br />  高斯越聽越入神,道:「她的家鄉在什麼地方?」<br /><br />  韓珍苦笑了一下,道:「當時我也這樣問她,可是她還沒有回答,空中小姐就走過來,要我們繫上安全帶,飛機快著陸了,一打岔,她就沒有說下去,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下了機,我想找她,可是沒找到,我也忘了這件事,直到──」<br /><br />  高斯接下去道:「直到你在報上看到了『神秘女郎』的照片!」<br /><br />  韓珍咬了咬下唇,道:「是的。」她接著道:「你一定要問我為什麼不立刻通知警方?我很害怕,當我看到她的照片時,想到她對我說過的話,我真的很害怕,因為,那證明她在飛機上對我說的一切全是真的。」<br /><br />  高斯冷笑了一下,他的語調,也表示他對韓珍的不滿,他冷冷地道:「你害怕?可是你卻企圖勾引一個陌生男人,要得到死者的遺物!」<br /><br />  韓珍低下頭,好一會不說話,才道:「我當時的確很害怕,但過了幾天,知道兇手已經抓住了──」<br /><br />  高斯十分惱怒,幾乎是在吼叫,道:「兇嫌!」<br /><br />  韓珍有點害怕地望了高斯一眼,道:「是,是,是兇嫌,既然抓住了,就不會再殺人,也沒有什麼好怕的了,我再想死者在飛機上對我說的話,想到她的那支唇膏之中,可能有極度的秘密,或許是值一架客機,就算不是,能有十分之一的價值,也已經──」<br /><br />  高斯聽到這裏,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才站定身子,直視著韓珍,道:「走!」<br /><br />  韓珍陡地吃了一驚,道:「到……到什麼地方去?」<br /><br />  高斯道:「到警局去,將剛才你對我講的話,去對主辦這件案子的警官,再講一遍!」<br /><br />  韓珍雙手亂搖,道:「不,我不想惹麻煩,如果你能說服你的朋友,我相信他已拿了那支唇膏──」<br /><br />  高斯不再聽她講下去,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提了起來,道:「我的朋友沒有殺人,他也不會有什麼唇膏,你可能是唯一知道女死者有關事情的人,兇手正逍遙法外,如果知道你曾和死者交談過,一定不會放過你,為你自己著想,也該到警局去!」<br /><br />  韓珍眨著眼,還拿不定主意時,高斯已拉著她直走了出去。過半小時之後,韓珍已在李玉芳的辦公室中,將對高斯講過的話,又講了一遍。<br /><br />  李玉芳用心聽著,等韓珍講完,李玉芳立時按掣吩咐:「將七○三號案件死者的遺物取來。」高斯神情得意,望著李玉芳,想要李玉芳稱讚幾句。<br /><br />  李玉芳並沒有對高斯說什麼,只是不住來回踱步,韓珍仰著頭,望著李玉芳,道:「我不會有麻煩吧?我是不是會有麻煩?」<br /><br />  李玉芳停了下來,神情嚴肅,道:「韓小姐,照如今的情形來看,你自己不會有麻煩。但是照你那種貪心的意念和大膽的行動來看,你遲早會有麻煩的。」<br /><br />  韓珍被李玉芳的話,說得滿面通紅,低下頭去,出不了聲。過了不多久,兩個警官,拿著幾個大牛皮紙袋來到了李玉芳的辦公室,打開紙袋,將紙袋中的東西,全取了出來,放在桌上。<br /><br />  韓珍先看了看衣服,搖頭道:「她在飛機上,不是穿這件衣服!」接著,她看到了手袋,立時道:「對了,就是這個手袋。」<br /><br />  李玉芳將另一個牛皮紙袋中的東西倒出來,說道:「這就是手袋中的東西,裏面沒有唇膏。」<br /><br />  韓珍向高斯望了一眼,道:「我早說過,那支唇膏一定已經被兇手取走了。」<br /><br />  李玉芳皺了皺眉,道:「你對其他的東西可有印象?」<br /><br />  韓珍指著一個十分精緻的粉盒,道:「有,我見她用過這個粉盒。我……可以走了麼?我不想要什麼橫財了。」<br /><br />  李玉芳道:「還要請你去認一下屍。」<br /><br />  韓珍發出了一下吃驚的呼叫聲來,李玉芳道:「這是無可奈何的,因為只有你一個人可以證明死者是從北歐來的旅客。」<br /><br />  李玉芳一面吩咐準備車子,一面又對一個警官囑咐了幾句,要那警官立即向航空公司查旅客名單,以及向移民局要入境記錄。韓珍用埋怨的眼光,狠狠瞪了高斯幾眼,高斯只當看不見。<br /><br />  李玉芳、高斯和韓珍三人,一起到了殮房,韓珍認出了死者就是她在飛機上看到的那個女人,三人又一起離開。李玉芳問明了韓珍住的地方,韓珍是住在她的一個遠房親戚家中,她帶高斯去的那間鄉下小屋,也是屬於她的那個親戚的。李玉芳要韓珍暫時不可離境,韓珍又狠狠瞪了高斯一眼才離去。<br /><br />  韓珍離去之後,李玉芳笑道:「高斯,看她的神情,恨不得打你兩記耳光。」<br /><br />  高斯道:「那全是為了你。」<br /><br />  李玉芳偏過頭去,高斯道:「玉芳,現在你該相信俞誠不是兇手了吧!女死者的身邊,有價值極高的東西,她自有致死之道。」<br /><br />  李玉芳瞪了高斯一眼,道:「那得你完全相信韓珍的故事才行。」<br /><br />  高斯也瞪著眼,道:「韓珍的故事?我相信她所說的一切,完全是事實。她為什麼要編那樣的故事出來?那對她有什麼好處?」<br /><br />  李玉芳的回答,卻極其模稜兩可,道:「那也難說得很,還得看事情進一步的發展。」<br /><br />  高斯並不對李玉芳這樣的回答表示贊同,又道:「那支唇膏中,一定有重大的秘密,不然,不會值幾千萬美金!一定有重大的秘密。」<br /><br />  李玉芳似笑非笑,道:「重大的秘密,照你看是什麼?」<br /><br />  高斯攤著手,道:「誰知道?或許是極有軍事價值的情報,或許是藏寶地圖,或許有毒梟交貨的指示,或許──」<br /><br />  高斯還想再推測下去,但是李玉芳像是全然沒有興趣,逕自向前走去,道:「你慢慢去想更多的可能吧!我還有很多事要忙著辦。」<br /><br />  高斯直叫了起來,道:「什麼?一切線索全是我提供的,你不要我和你一起辦案?」<br /><br />  李玉芳道:「當然不要,你盡了市民的責任,查案子是我們的事。還有,你自己一個人去發揮想像力好了,在案子尚未有結論之前,別對任何人說起。」<br /><br />  高斯悻然大聲答道:「知道了。」<br /><br />  高斯眼看李玉芳上了警車,才滿懷氣憤地回到家中,好像沒有一樣東西是稱心的。他想,要不是俞誠是他的朋友,他決不相信俞誠是兇手的話,他一定會和韓珍合作,設法弄到那支唇膏,看看究竟有什麼秘密!<br /><br />  這一晚,高斯沒有睡好,做了不少夢,一下夢見他自己是○○七,一下夢見自己是特務人員。他的那些夢,如果第二天能夠詳細記得起來,倒不失是十部八部曲折離奇的電影題材,可惜第二天早上一起來,頭昏腦脹,精神不振,夢中的一切,早已忘了!<br /><br />  高斯是個心急的人,他很想知道李玉芳調查的結果,所以一直打電話給李玉芳,可是她一直不在辦公室,住所的電話也沒人接聽。<br /><br />  高斯只好無精打采地回事務所去,怎料到一進門,就看到了李玉芳,高斯不禁大喜,李玉芳不等他發問,就道:「事情很複雜,線索全斷了!」<br /><br />  高斯將李玉芳請進了他的辦公室,李玉芳又道:「我們查到了女死者的名字,叫依莉亞.譚,可是那是假名,只知道她是從挪威來,用的護照也是假的。」<br /><br />  高斯搓著手,李玉芳主動將這一切告訴他,令得他十分高興。李玉芳又道:「而且,她也不是居住在挪威的,不知她從哪裏冒出來,北歐各國的警局和國際警方,也全沒有她的記錄。她到了這裏之後,也沒有住過酒店的記錄,真是太神秘了!」<br /><br />  高斯揮著手,道:「據韓珍說,她到此地來,是要和一個人會晤的。」<br /><br />  李玉芳皺著眉,道:「只好假定韓珍是在說實話,可是,一個懷著關係幾千萬美金大秘密的人,不太有可能在飛機上,對一個陌生人透露她的秘密!」<br /><br />  高斯反駁道:「可是一個自知生命有危險的人,卻可能向陌生人透露秘密的。尤其,她要韓珍將她的骨灰運回故鄉去。」<br /><br />  李玉芳沉吟了一下,道:「我覺得,最大的關鍵,還是在俞誠的身上。」<br /><br />  高斯苦笑起來,道:「那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你已經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證明俞誠殺人,還來對我說什麼?」<br /><br />  李玉芳有點惱怒,說道:「高斯,別像個小孩子,我可以肯定,俞誠在說謊,一直在說謊。」<br /><br />  高斯道:「我知道,那天晚上的風向,你說過了。」<br /><br />  李玉芳道:「還不止這一點,現在,我收回我以前對俞誠見色起意的說法,但是他一定隱瞞著什麼,一定在繼續撒謊,所以我要你──」<br /><br />  高斯揚起手來,道:「我明白了,你要我在他的口中套出真話來。」<br /><br />  李玉芳揚了揚眉,道:「對,一切證據,可以使他在獄中渡過下半生,你還是勸他說出真話來的好。」<br /><br />  高斯呆了半晌,才嘆了一口氣,道:「好吧!」李玉芳笑了笑,向高斯告辭,來到門口才道:「那位韓小姐很動人,你不想向她解釋一下,消消她心頭的恨意麼?」<br /><br />  高斯陡地衝了過來,作勢揚腳向李玉芳就踢,喝道:「滾!」高斯這一腳當然未曾踢中李玉芳,李玉芳「咯咯」笑著,一側身讓開,已經出了辦公室。<br /><br />  高斯呆了半晌,才忙著工作。下午,到了探望的時間,他到拘留所,李玉芳顯然經過安排,讓高斯和俞誠單獨見面,一個警員,遠遠背對著他們。<br /><br />  高斯望著俞誠那種潦倒憔悴的樣子,心中又是難過,又是好氣,俞誠連講話也有氣無力,道:「多謝你每天來看我。」<br /><br />  高斯瞪著俞誠,沒好氣地道:「可是我不想經常來監獄探望你,直到你死。」<br /><br />  俞誠的口唇動了動,高斯可以聽到他發出的極低微的聲音,道:「我沒有殺人。」<br /><br />  高斯提高了聲音,道:「你沒有殺人,我也相信你沒有殺人,可是如果你不說實話,法庭就一定相信人是你殺,一切證據全指證你是兇手!」<br /><br />  俞誠吞了一口口水,道:「我沒有殺人,真的!」<br /><br />  高斯實在忍無可忍,但他還是按捺著自己的脾氣,道:「好了,當時的情形怎樣?」<br /><br />  俞誠像是在背書一樣,道:「當時,我正在散步,聽到屋中有女人的叫聲傳出來──」<br /><br />  高斯一拍桌子,道:「當時,你在屋前還是屋後?」<br /><br />  俞誠囁嚅道:「是在屋子……的後面……」<br /><br />  高斯怒道:「放屁!在屋後,刮著大北風,你不可能聽到屋中傳出來的呼叫聲!」<br /><br />  俞誠陡地張大了口,發著怔,高斯的手指直指他的鼻子上,一點也不客氣地道:「你是在屋子前?屋子的大門前?」<br /><br />  俞誠低下頭去,好一會不出聲,看來已經默認了。<br /><br />  在這時候,高斯也不禁暗暗佩服李玉芳的本事。過了好一會,俞誠才抬起頭來,道:「好的,當時我是在屋前,聽到屋中有女人的叫聲,那又有什麼不同?」<br /><br />  高斯將李玉芳的話全搬了出來,道:「大不相同,你在屋前,就有可能看到死者進屋,可能是你看到了死者單身進屋,你跟進去──」<br /><br />  俞誠尖叫了起來,道:「沒有,我沒有跟進去。」<br /><br />  高斯陡地一怔,他抓住了俞誠話中的破綻,道:「那你是看到死者進屋去的了?」<br /><br />  俞誠又吞了一口口水,才點了點頭,高斯道:「好了,當時的情形怎樣,首先,你為什麼到那裏去?」<br /><br />  俞誠幾乎哭了起來,道:「我真是去散步找靈感的,在寫一篇小說,叫『風雨夜歸人』──」<br /><br />  高斯忙道:「行了,別談你那種第八流小說了,當時你見到了什麼?」<br /><br />  俞誠道:「我到那地方去過很多次了。那天晚上,我在黑暗中徘徊,天又冷,我知道那屋子沒有人,心中正在盤算著情節,忽然看到一個女人,向屋子走來,那地方如此荒僻,我實在不信還會有別人和我一樣,會發神經來這裏散步。」<br /><br />  高斯「哼」了一聲,道:「當然不會再有別人了。」<br /><br />  俞誠像是未曾聽到高斯的話一樣,繼續道:「我心中好奇,就躲在樹後,那女人走近來,年紀很輕,衣著也好,人也漂亮──」<br /><br />  高斯又「哼」地一聲,俞誠道:「她走到屋前,開了門進去,我想,原來她是屋子的主人,一個這樣年經而又美麗、富有的女人,寒夜來到,是為了什麼?無疑又是一篇小說的好題材──」<br /><br />  高斯瞪了俞誠一眼,顯然對於俞誠這種拖泥帶水的敘述,表示十分不滿,但是俞誠完全不曾在意,繼續道:「所以,我跟著來到那屋子的門口,我在那屋子的門口呆站著,心中很矛盾,我想按門鈴,由那年輕的女人來開門,可是我又沒有勇氣──」<br /><br />  高斯搓著手,道:「你趕快說吧,別寫小說了。」<br /><br />  俞誠嘆了一口氣,道:「我終於沒有按鈴,又慢慢踱了開去,我無法知道自己在那屋子的門口,究竟猶豫了多久,就在我離開之際,我聽到了屋中,傳出了女人的慘叫聲。」<br /><br />  俞誠講到這裏,停了一停,高斯悶哼一聲,道:「那麼,你的確是說了謊,你是在屋子前面聽到那下慘叫聲的,不是在屋後,你為什麼要撒謊?」<br /><br />  俞誠現出極尷尬的神色來,過了半晌,才道:「我必須撒謊,因為如果我說當時我是在屋子前面的話,警方一定會追問我以後看到的事,而那……就算我照實說,也不會有人相信的!」<br /><br />  高斯的心中,充滿了疑惑,他心中同時也佩服李玉芳料事的精確。因為不但李玉芳斷定當時俞誠是在屋前,而且也肯定俞誠一定在案發後看到了什麼,高斯忙道:「那麼,你究竟看到了什麼,快告訴我。」<br /><br />  俞誠口唇掀動,欲言又止,才道:「當時我被那一下慘叫聲,驚得全身發抖,我瞪著那屋子,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而就在這時候,我看到一個女人,從屋子的門奔了出來!」<br /><br />  高斯「啊」地一聲,道:「兇手原來是一個女人?」俞誠的聲音十分苦澀,道:「不,奔出來的那個女人,就是當晚較早時,我看著她走進屋去的那個!」<br /><br />  高斯陡地一怔,道:「等一等,你剛才說的,看她走進屋子的女人,不是死者?」俞誠道:「是死者!」<br /><br />  高斯叫了起來,道:「什麼?死者又奔了出來?」<br /><br />  俞誠的雙手抱住了頭,一聲也不出,高斯又疑惑又發怒,用力將他的雙手拉了下來,道:「你說明白,你看到死者奔出來?」<br /><br />  俞誠喃喃地道:「我知道不會有人相信的,你還是別問了吧!」<br /><br />  高斯苦笑了一下,攤了一下手,道:「我相信你,你說下去。」<br /><br />  俞誠呆望了高斯片刻,才又道:「當時,我看到那女人奔了出來,就在我不遠處奔過,但由於當時天很黑,風又大,那女人並沒有發現我,直向前奔去,很快就沒入黑暗之中。我再看那屋子,仍然燈火通明,我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而且那一下慘叫聲,給我很深刻的印象,使我知道一定有什麼人,在那屋中遭到了不幸,所以我沒有去追那女人,逕自來到那屋子門前,我……我是翻牆進去的。」<br /><br />  高斯心急,道:「你進去之後,就看到奔出來的女人,死在屋中?」<br /><br />  俞誠又搖著頭,道:「不是,不是!」他望著高斯,道:「我看到……說出來,你……不會相信的!」<br /><br />  高斯吸了一口氣,道:「你只管說。」<br /><br />  高斯這一次,不說「我相信你」,只是叫俞誠說下去,那表示他心中對俞誠的話,根本已不怎麼相信,那女人明明死在屋子裏,俞誠卻說在慘叫聲傳出之後,看見她從屋中奔出來,這怎麼叫人相信?<br /><br />  俞誠也看出了高斯那種不信任他的態度,他嘆了一聲,道:「我一進屋子,就看到有一個人,伏在客廳的地上,背上插著一柄刀,是一個女人──」<br /><br />  高斯道:「長得和奔出去的那女人一模一樣?」<br /><br />  俞誠搖頭道:「我沒有注意,那女人的臉向下,背向上,我沒有看清她的臉,我只是看到她伏在地上,背上插著一柄刀,我當時極其震駭,我不知怎會俯身去握住了刀柄,想將刀拔出來,當我握住了刀柄之後,我忽然又想到,我應該報警。當時,我……心中很亂,行動也很慌張,我在客廳中找不到電話,就闖到了廚房,在那裏看到電話,就報了警,報警之後,我沒有勇氣再回到客廳,就從後門走了出去。」<br /><br />  高斯皺皺眉,瞪著俞誠,俞誠又道:「當我出了屋子,比較清醒了一些,想到那柄兇刀上,一定留下了我的指紋,我一定要將之抹去才行。所以,我又回到屋中,怎知當我再進去那屋子的客廳時,一切全變了,就像是一場噩夢一樣!」<br /><br />  高斯對俞誠這一段話,有點不明白,道:「一切全變了,那是什麼意思?」<br /><br />  俞誠在不由自主地喘著氣,道:「我一進客廳,就看到原來伏在地上的那個女人不見了,我一回頭,卻在樓梯上看到了另一個女人,就是我眼看她走進屋子和奔出來的那個,我可以毫無疑問認出是她,當時我像是被雷殛一樣,完全不知所措,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br /><br />  高斯忙道:「等一等,你離開屋子多久?」<br /><br />  俞誠道:「大約五分鐘左右。」<br /><br />  高斯道:「你是想告訴我,在這五分鐘之間,你第一次見到的那個女死者不見了?換上了另一個女死者?」<br /><br />  俞誠點了點頭,神情很苦澀。高斯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道:「好了,其後又怎麼樣?」<br /><br />  俞誠道:「我發著呆,突然,我聽到了警車的警號聲,我立時想起,我如果照實講,決不會有人信我的話,所以我又急急離開了那屋子,來到了屋後,出了屋子沒有多久,警方人員就到了。」<br /><br />  俞誠講到這裏,頓了一頓,才道:「以後的事,你全知道了。」<br /><br />  高斯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幾步,停了下來,點燃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br /><br />  這時候,他實在無法肯定自己是不是應該相信俞誠所說的話!俞誠的話,根本是不可信的,因為如果照俞誠所說,這件案中,應該有兩個死者才是。但是至今為止,卻只有一個死者。照俞誠所說,他第一次進屋,所見到的那個「伏在地上的女死者」,又到哪裏去了呢?<br /><br />  可是,看俞誠的情形,他的確又不像是在說謊。如果他現在說的話是真的,那麼他第一次說謊,也很可以原諒,因為這種事,確實是不會有人相信的!<br /><br />  過了好一會,高斯才嘆了一口氣,說道:「俞誠,這就是刀柄上有你指紋的原因了?」<br /><br />  俞誠苦笑了一下,道:「我不該……第一次看到死人之際,去握那柄刀的刀柄!」<br /><br />  高斯呆了片刻,拍了拍俞誠的肩頭,道:「你還有什麼隱瞞著我?」<br /><br />  俞誠哭喪著臉,道:「全說了,高斯,你要救我,我沒有殺人,你要相信我!」<br /><br />  高斯想安慰他幾句,但是卻又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看到俞誠可憐的樣子,他又不忍心責備他,只好喃喃說了幾句,告別離去。<br /><br />  高斯在離開俞誠之後,一直苦笑著,直到他再和李玉芳見面,一面覆述著俞誠的話,一面仍不住苦笑著,他真怕他覆述到了一半,李玉芳就大聲斥責「胡說八道」!<br /><br />  可是出乎高斯的意料之外,李玉芳卻聽得十分用心。等高斯講完,李玉芳才問道:「俞誠沒有說他第一次見到的那個死者,穿的是什麼衣服?」<br /><br />  高斯眨了眨眼,道:「他沒有說,我也沒有問。」<br /><br />  李玉芳又揮了揮手,道:「那不成問題,那女人的衣著,一定十分普通,所以俞誠沒有在意。」<br /><br />  高斯望定了李玉芳,道:「你相信俞誠的話?」李玉芳的神態卻輕描淡寫,道:「為什麼不相信?他說了一次謊,不會再說第二次謊了,而且他這次所說的,全都可以解釋得通。」<br /><br />  高斯叫了起來,道:「解釋得通?他第一次見到的那具屍體呢?到哪裏去了?」<br /><br />  李玉芳道:「別忘記他在屋後等了五分鐘左右,五分鐘可以做很多事情了。」<br /><br />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要就你認定俞誠是兇手,要就完全相信他的話,真不明白你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br /><br />  李玉芳笑了笑,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高斯還想再問些問題,可是李玉芳卻裝出一副忙得不可開交的樣子來,令高斯不得不離開她的辦公室。<br /><br />  第二天早上,高斯打開報紙一看,就看到了報上的大標題:「神秘女郎一案疑兇俞誠,經警方深入調查後獲釋」。<br /><br />  高斯幾乎直跳了起來,俞誠突然獲釋,那當然是因為他講了實話,但是,俞誠所說的真是實話?為什麼李玉芳對這種幾乎人人都不會相信的話,反倒如此相信?這個問題,別說高斯要問,俞誠自己心中也不明白。<br /><br />  俞誠在拘留所中,突然接到通知,說他可以自由離去之際,心中也是一片迷惘。他本來是因為自己的經歷太奇特,不會有人相信,才騙了警方的,當高斯要他說出真相之際,他也料不到警方會相信他的話,而且會那麼容易就放過了他!<br /><br />  俞誠離開了拘留所,茫然地向前走著,他根本沒有注意在他的身後不遠處,有一個人在跟蹤他。跟蹤他的那個中年女人,衣著、樣子全都普通之極,根本不會引人注意。這個中年女人是李玉芳化妝的,她一直跟在俞誠的身後,她可以看到俞誠那種神思恍惚的樣子,俞誠一直步行著,沒有搭車。<br /><br />  大約一小時後,來到了一條很狹窄的橫街之中,那是俞誠住所的街道。李玉芳仍然跟在後面,她不但留意俞誠的動靜,而且也在留意一路上是不是另外還有人在跟蹤俞誠,可是並沒有發現什麼。<br /><br />  釋放俞誠的事,李玉芳曾和上級激烈地辯論過。當警方高層會議討論這件案子之際,李玉芳報告了俞誠的第二次證供,與會的大多數人,都不相信俞誠的話。但是李玉芳卻力排眾議,爭論甚劇,最後,主任問李玉芳:「你憑什麼這樣相信這種無稽的話?」<br /><br />  李玉芳答道:「因為他這次證供之中,沒有疑點!」<br /><br />  主任盯著李玉芳,道:「沒有疑點?他見到的那另一個女死者呢?」<br /><br />  李玉芳道:「他曾離開過那屋子五分鐘,在這五分鐘之中,可以有很多的變化。我要求釋放俞誠,這件案子的關鍵,顯然是在那支唇膏上──」(當李玉芳講到這裏之際,有一位高級警官道:這同樣無稽。不過李玉芳並沒有理睬,繼續說下去。)<br /><br />  李玉芳續道:「那支唇膏,其中一定有重大的秘密,牽涉到相當數目的金錢。而如今,那支唇膏並不在死者的遺物之中,而兇手也可能沒有得到──」<br /><br />  主任打斷了她的話頭,道:「你又怎麼知道?」<br /><br />  李玉芳的神態自然,道:「主任,你沒有看過我的報告?有一個叫韓珍的女人,突然出現,想要得到那支唇膏,我根本就不信這個女人所說的一切,除了有關唇膏的那一段話之外!」<br /><br />  與會的人,包括主任在內,都大大不以為然地搖著頭,李玉芳又道:「所以我要求釋放俞誠,我想,兇手如果沒有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就會以為在俞誠那裏,一定會再去找俞誠的。我跟蹤俞誠,可以找到直接的線索。」<br /><br />  主任望了李玉芳半晌,才道:「你過去的記錄極好,你可知道這件案子若是出了錯,會有什麼結果?」<br /><br />  李玉芳立時答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不依照正確的方向去偵查,就會使一個全然無辜的人,因謀殺而被定罪!別的我不計較。」<br /><br />  主任考慮了好一會,終於答應了李玉芳的要求。在會議上,李玉芳的回答雖然輕鬆,但是她卻知道,自己所擔負的責任,極其沉重!不但包括了破案,也包括了俞誠的安全。所以,她在俞誠一出拘留所就開始跟蹤,一直來到了俞誠所住的那條橫街,可是一路上,卻並沒有可疑人物出現。<br /><br />  李玉芳眼看著俞誠進了一幢建築物的樓梯口,她等了半分鐘,也走了進去。俞誠是住在頂樓一個小居住單位中,是李玉芳早已知道的,所以她直上頂樓,來到俞誠居住的那個單位門外。<br /><br />  俞誠顯然已經回到了家裏,李玉芳在門口正考慮著,是不是應該進去對俞誠說明,他可能會有危險,兇手不會就此放過他之際,門內突然傳出俞誠的呼叫聲。那一下呼叫聲來得十分短促,顯然是叫到一半,就被人阻止了。李玉芳陡地一怔,立刻往通向天台的樓梯,奔上了幾步,矮著身子藉著樓梯的掩遮,同時,已經握住了手槍,對住了門口。<br /><br />  過不一會,只見門打開,兩個人架著俞誠,其中一個將俞誠的手拗向身後,另一個神態兇惡,一起推著俞誠走出來。在三個人身後,還有一個妙齡女孩,卻正是韓珍!這四個人才一現身,李玉芳立時長身起立,槍口已對準了他們,喝道:「警察,不准動。」<br /><br />  韓珍走在最後,一看到李玉芳,立刻向後退去,用力關上了門,那兩個男人將俞誠用力向前一推,便向下就跑。<br /><br />  李玉芳一直不怎麼喜歡使用武器,可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她也只好連射了兩槍。她可以肯定那兩槍分別射中了那兩個人,可是那兩個人仍然亡命向下跑去。<br /><br />  李玉芳一躍而下,俞誠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李玉芳向他一推,道:「快跟我下去。」<br /><br />  俞誠跟在李玉芳的後面,一直奔下去,奔出街,兩個男人中已有一個不支倒地,另一個恰好被兩名警員截住。同時,街上的人一起發起喊來,抬頭向上看去,只見韓珍正沿著水管想攀下來,但是只攀到一半,她已經知道,完全無法逃走了。李玉芳鬆了一口氣,警車的嗚嗚聲,也傳了過來。<br /><br />  高斯見到李玉芳的時候,已是兩天之後了,報上早已刊登著「神秘女郎案偵破」的新聞,但高斯仍然是莫名其妙。他找了李玉芳很久,最後還是等在李玉芳住所門口不走,直到午夜才等到李玉芳回來。<br /><br />  高斯不由分說,硬跟著李玉芳進了屋子,劈面第一句話說道:「韓珍是兇手?我真不敢相信。」<br /><br />  李玉芳冷冷地道:「是兇嫌!」<br /><br />  高斯道:「好,是兇嫌!你不用對我冷冰冰的,要知道,能破案,全靠我!」<br /><br />  李玉芳笑了起來,道:「那倒是真的,沒有你,我也不會懷疑韓珍。」<br /><br />  李玉芳瞅著高斯,道:「我早對你說過,韓珍的話靠不住,死者沒有理由向陌生人透露那麼重大的秘密,你卻說有這個可能?」<br /><br />  高斯苦笑著,道:「她說話的時候,表情那麼逼真,真想不到──」他停了一停,才道:「韓珍的破綻在什麼地方?」<br /><br />  李玉芳道:「第一,她不該說那唇膏中的秘密,價值等於一架七四七客機,這可能性太小;第二,唇膏中如真有這樣重大的秘密,死者就不會隨便拿出來給人用,她說的根本是一派胡言!」<br /><br />  高斯聳了聳肩,道:「那麼韓珍她──」<br /><br />  李玉芳道:「先說死者,死者是一個聯絡人,負責送信息。那支唇膏中有一封信,和一批毒品的運輸路線有關。韓珍是暗中監視她行動的人,死者根本不知她信息一送到,就要給人處死,只為了貪點小便宜,才做這種事。她到那屋子去只是去交信,韓珍早在屋中等著她,另外兩個人在屋外,韓珍可能太心急了些,給死者發覺韓珍要殺死她,她就大叫著奔了出來──」<br /><br />  高斯忙道:「就是俞誠聽到的那下慘叫聲!」<br /><br />  李玉芳道:「對,這是案中的關鍵,俞誠看到死者奔出來,立時到那屋子去,韓珍不知道來的是什麼人,就只好伏在地上裝死,那柄兇刀,只是挾在她的脅下。俞誠慌亂之中看到,手足無措,握了一下刀柄,立時離開。當俞誠離開之後,韓珍的兩個手下,已捉住了死者,再回到屋中,死者就死在那柄滿是俞誠指紋的刀下了。在死者遇害的時候,一定仍有呼叫聲傳出來的,但由於當時俞誠是在屋後,背著風,所以什麼也聽不到。」<br /><br />  高斯吸了一口氣,道:「所以,當俞誠再回去的時候,喂,等一等,那麼,那唇膏呢?」<br /><br />  李玉芳白了高斯一眼,道:「蠢蛋,死者在逃出來之後,還會將之帶在身邊麼?當然拋在荒野之中了。」<br /><br />  高斯伸了一個懶腰,道:「好像很簡單?」<br /><br />  李玉芳笑著,雙手推著高斯,將高斯推出了門。</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金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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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向



  天氣嚴寒,朔風怒號。時已深夜,整個城市的人,幾乎都用棉被裹著身子,尋其好夢。自然,也有少數的例外,李玉芳就是例外之一。

  她是一個警官,警官的工作,是不受時間限制的,不論白天還是黑夜,是盛暑或是嚴寒,工作上有了需要,就要出動。這時,李玉芳就冒著寒氣,站在郊外的一處曠野上,撲面而來的寒風,使得她不得不轉過身子,背對著風,也只有這樣,她才有可能開口講話。

  和李玉芳在一起的,還有不少警官和警員,幾輛警車停在不遠處,警車上旋轉發光的燈,還在不斷轉動著,使人不能逼視。也許是由於剛才,警車駕來之際的那一陣警號聲,驚醒了附近村莊中的犬隻,所以斷續的犬吠聲,夾在呼嘯的風聲中,不斷傳來。

  李玉芳背對著風,抬起頭來,就恰好可以看到那幢屋子。這一片曠野,可以說是一個一無可取的地方,附近沒有山,也不近海,有些農田,早已荒蕪,可是偏偏就在這一片荒郊之中,有一幢那麼精緻的小洋房。

  這幢小洋房的主人,當然不會是窮人。可是,有錢人為什麼要在這樣荒僻的地方蓋一幢別墅呢?在這裏,附近大半里之內,簡直看不到另一間屋子,而看那幢洋房的情形,屋主並不像是一個隱居的人物。

  李玉芳在第一眼看到這幢洋房時,心中就有一股異樣的感覺。不過,那畢竟和她來到這裏的目的是無關的,所以她只是想了一想,沒有再深究下去。

  這時,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恨不得將身子縮成一團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身上,所穿的衣服已經不能算少,可是他不但將身子縮成一團,而且還在發著抖。然而,李玉芳卻可以看得出來,那中年男子身子發抖,十成之中,多半有三成是為了寒冷,而有七成,是為了心中的恐懼。這一點,李玉芳可以從他的眼睛中看出來。

  那中年男子的聲音也在發著抖,斷斷續續在講著話,可是李玉芳卻完全聽不懂他在講些什麼。

  她皺了皺眉,道:「是不是你報警的?」

  那中年男子略怔了一下,說道:「是,是我!」

  李玉芳又道:「你在電話裏說,你聽到有人慘叫的聲音,從那屋子發出來?」

  那中年男子又點了點頭,道:「是!」

  這一晚是李玉芳輪值,報警的電話是在半小時之前接到的,報警的人說,是聽到有慘叫聲自屋中傳出,所以他就報警的。

  接聽電話的警員,只來得及問了地址,報警者就掛上了電話。

  李玉芳帶著人員立時出動,在他們來到這屋子附近的時候,就看到那中年男子揮著雙手,奔了過來。

  李玉芳和警方人員下了車,李玉芳一面盤問那報警的中年男子,一面吩咐兩個警官帶著人到那幢屋子去查看。

  這時,李玉芳仍在問那個報警的中年男子,道:「你是一聽了慘叫聲就報警的?」

  那中年男子的聲音仍發著抖,道:「是……是的!」

  李玉芳皺著眉,問道:「這裏附近可有電話?」

  那中年男子指了指那屋子,道:「那屋子……的後門……上有一個洞,手伸進去,可以打開門,我是進那屋子去打電話的,我用在廚房的那一具電話。」

  李玉芳道:「聽到慘叫聲的時候,你在什麼地方?」

  那中年人道:「我……我就在這裏!」他一面說著一面用手向旁指了一指,李玉芳循他所指看去,那是一個小小的土堆。

  李玉芳「哼」了一聲,道:「天氣那麼冷,三更半夜,你一個人在這裏幹什麼?」

  這是一個任何人聽了那中年人的話之後,都會提出來的問題。氣溫接近冰點,荒郊朔風凜冽,凌晨一時許,在這裏幹什麼?總不成這土堆上有人參可挖?

  李玉芳這樣問,自然也不是為了好奇,而是她確確實實想知道,這傢伙在這裏幹什麼?

  那中年人經李玉芳這樣一問,結結巴巴,好半晌答不上來,李玉芳已經現出很不耐煩的神色來,又催了兩次,那中年人才道:「我……出來散……散步!」

  李玉芳倏地睜大了眼睛:出來散步!這算是什麼回答!

  李玉芳忙又問道:「你住在哪裏呢?」

  那中年人道:「我……我……」他並沒有說出他住在什麼地方,只是道:「我住在哪裏,有什麼關係?我是報警的,那屋子裏發生了事,我報警,你為什麼一直盤問我,倒像我犯了罪?」

  李玉芳冷笑了一聲,向身旁的兩個警員作了一個手勢,令那兩個警員好好地看著那個中年人,她自己則向那幢屋子走去。

  李玉芳雖然一到就在盤問那中年人,可是她也一直在注意那幢屋子,她注意到,兩個警官帶著警員,進入屋子不久,屋中就亮起了燈光,接著,屋子的二樓,也亮起了燈光。當李玉芳向屋子走去之際,一個警官已向她奔了過來,叫道:「李警官,屋子裏有一具女屍!」李玉芳陡地一怔,立時加快了腳步。

  「屋子裏有一具女屍!」那警官向著李玉芳叫道,雖然那警官離李玉芳不過七八碼,但由於風勢很強勁,將那警官的叫嚷聲,變得有點聽不清楚,但是李玉芳,還是可以聽清楚那警官是在說,屋中有一具女屍!

  由一個聽到了一下慘叫而報案的電話,演變成了有一具女屍的嚴重案件,這無法不令得李玉芳加快腳步。

  李玉芳一面在向前奔,一面又忍不住回頭看了那報案人一眼。那報案人的形跡實在太可疑了,李玉芳要防他突然逃走。可是那報案人卻並沒有逃走,只是縮著身子,在寒風之中站著。

  李玉芳來到了屋子後面的圍牆,沿著圍牆,又奔了幾步,來到了後門,那警官一直跟在她的身後,李玉芳在後門前停下,那警官道:「李警官,我們弄開了前門──」

  李玉芳並不理會那警官的話,因為她已看到後門上,有一個洞,剛好可以容手伸進去。她先推了推後門,沒有推開,然後才伸進手去,摸到了鐵拴,將鐵拴移開,才推開了後門。

  在她身邊的警官似乎很奇怪,何以李玉芳對這幢屋子的後門這樣熟悉。而李玉芳的心中更奇怪。那報案人說他是用這個方法,進入這屋子,用廚房中的電話報警的,真難得他在離開的時候,還記得拴上了鐵拴!

  這幾乎是有違常理的事,從那報案人如今的慌亂驚恐的情形看來,他決不可能是一個如此鎮定,如此行事有條不紊的人!

  李玉芳又回頭看了那報案人一眼,才走進了屋子,後門內是一個後院,穿過了後院,就是廚房的門,李玉芳推門進去。這時,全屋燈火通明,廚房的出口,有警員站著。

  李玉芳經過廚房,順便觀察了一下,廚房寬大而整潔,有兩具掛牆電話,一具是接外線的電話,另一具是內線電話。李玉芳一面向前走,一面指著那具外線電話道:「別讓人碰這具電話,等會要取指紋!」

  那警官答應著,李玉芳已走出了廚房,出了廚房之後,是一個佈置豪華的餐廳。餐廳的一邊,是一道樓梯,樓梯上鋪的是淺米色的地毯,地毯上,全是觸目驚心的血跡。

  從二樓一直到餐廳,李玉芳也立時看到了那具女屍,屍體就在樓梯腳下,面向下伏著。下半身還在樓梯上,在女屍的後背,插著一柄尖刀,那是一柄相當鋒銳的水果刀。女屍的身上穿著相當名貴的衣服,也是淺色的,所以血跡看來,也就分外觸目。

  在女屍的身邊,另一個警官,正蹲著身,側著臉,想看清女屍的臉面。李玉芳吸了一口氣,摸了摸在屋外被寒風吹得有點發痛的鼻子,也蹲了下來。

  當她蹲下來之後,她可以很清楚看到那女死者的臉面了。女死者約莫二十四、五歲,粧化得相當濃艷,還戴著長長的假眼睫毛。若不是她圓睜的雙眼,充滿了恐怖,她一定是一個十分妖冶美麗的女子。

  李玉芳直起身子來,那兩個警官望著她,李玉芳發出了一連串的命令,警官和警員立時忙碌了起來,李玉芳在屋子的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屋子的下層是一個很大的客廳和餐廳,還有一間客房,樓上是三間睡房,使李玉芳奇怪的是,這三間睡房,看來和樓下的客房一樣,全不像是有人在最近住過的!

  那女死者也不是穿著睡衣,屋子中唯一屬於女死者的東西,看來只有隨隨便便掛在樓梯欄杆上的一件貂皮大衣,和一隻手袋。李玉芳將手袋打了開來,手袋裏面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全是一般女士手袋中常見的東西。

  李玉芳在略為檢視了一下手袋中的東西之後,至少已有了一個印象:女死者是一個生活上十分講究,而且經濟狀況極其充裕的人。

  手袋不但名貴,袋中的化妝品也是最好的,有一隻瑪瑙的小盒子,小盒子中是幾片藥片。連放藥片的小盒子都這麼講究,其餘也可想而知了。

  李玉芳將手袋,和手袋中的東西都放在地上,準備讓攝影師來拍照,她又到了樓下,再仔細察看那女死者。這時,她注意到了女死者的鞋子,鞋子和手袋是配對的,鞋底上沾著不少泥沙。

  李玉芳這才想起,應該去看一下花園,她自一個警員的手中,取過一個電筒,穿過客廳,來到花園中。當她用電筒向花園照射之際,她不禁皺了皺眉,從鐵門進來的那條路上,全是腳印,而且一望即知,那是警員皮鞋留下來的腳印!原來的腳印,看來全被踐踏掉了。

  不過李玉芳也不是太重視這個問題,因為只要略加鑑定,就可以知道,女死者鞋底上的泥沙,是不是和花園中的泥沙吻合,可以輕而易舉地,證明女死者在臨死之前,是才從花園中走進來的──或者說,是從外面進來的。

  這時,那報案人也依照李玉芳的吩咐,被帶了進來,報案人進來,一看到屍體,就睜大了眼,張大了口,神情極其驚恐。

  半小時後,更多的警方人員趕到。

  大批警方人員趕到之後,屋子中顯得更忙碌,攝影師在拍照,法醫在檢查著死者,指紋師在各處套取指紋,那柄兇刀,也被法醫從死者的背後拔了出來,當指紋師在兇刀的柄上,抹上顯露指紋的粉末之後,指紋師抬起頭來,對李玉芳道:「李警官,刀柄上全是指紋,這件案子,看來不難破!」

  李玉芳向那報案人望了一眼,報案人也聽到了指紋師的話,神情更驚恐,張大了口,像是想說什麼,但又不知道如何說才好。

  李玉芳來到了那報案人的面前,道:「好了,你叫什麼名字?」

  那中年男人陡地神經質地叫了起來,道:「我沒有殺她!我沒有殺人!」

  李玉芳冷冷地道:「我沒有說你殺人,只是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中年男子看來更加失魂落魄,呆了半晌,才道:「我沒有殺人,你……你要抓我?」

  李玉芳再次重複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中年男子口唇掀動了幾下,卻仍然未曾說出他的名字來。李玉芳冷冷地道:「你現在不願意說,到了警局再說也一樣。」

  那中年男人神情更加惶急,道:「我……被捕了?」

  李玉芳道:「現在還不能說,不過,你一定要到警局來,幫助我們調查!」

  李玉芳一面說,一面低頭,看到了那中年人的鞋底和褲腳上,有不少泥沙,她又招了招手,吩咐化驗師過來,取了樣本去化驗。那中年男人只是低著頭,除了身子不住發抖之外,一點別的動作也沒有。

  黑廂車也來了,載走了屍體,李玉芳留下了留守人員,也收隊回到了警局,那中年男子被帶進了她的辦公室,李玉芳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一次,那中年男子總算有了回答,但是他仍然未曾說出他的名字,只是道:「我要打一個電話!」

  這時,李玉芳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李玉芳拿起電話來,聽了一下,放下了電話,瞪著那中年男子,道:「你被捕了!那柄兇刀的刀柄上,全是你的指紋!」

  那中年男子倒並沒有因為這句話,而增加了惶恐,他只是重複地道:「我要打一個電話!」

  李玉芳點了點頭,那中年人用發抖的手指撥著電話,於是,高斯在凌晨四時,被電話鈴吵醒了。

  在那樣的天氣,在熟睡中,凌晨四時,被電話吵醒,那絕對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高斯將被子向上拉了拉,他希望那是打錯的電話。果然,兩分鐘之後,電話鈴停止了,高斯噓了一口氣,心中咒罵了幾句,正準備再尋舊夢時,電話鈴又響了起來。

  高斯嘆了一口氣,老大不願意地從被窩裏伸出手來,抓起了電話,粗聲「喂」了一下,接著才道:「你是什麼人?什麼?是你!你什麼?」

  高斯的睡意完全消失了,他也忘記了寒冷,從被窩中直坐了起來,一直聽著,最後才道:「好,我立刻就來,立刻就來!」

  高斯的確是用了最快的速度趕到警局的,他走進了李玉芳的辦公室,看到了那個中年人,高斯伸手在那中年人的肩頭上,大聲道:「老俞,你被人當作兇手?」他打著哈哈:「那太可笑了!」

  高斯一面說,一面向李玉芳望去,李玉芳卻沉著臉,顯然她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高斯對李玉芳道:「我要將他保出去,讓我辦手續!」

  李玉芳冷冷地道:「只怕不能,他是一件謀殺案的疑犯,嚴重刑事案的疑犯,要法官批准,才能保釋!」

  高斯攤著手,道:「玉芳,別打官腔了好不好,老俞不會是兇手,我知道,你也知道──」李玉芳立時打斷了他的話題,道:「這一點,由法庭決定,我知道的是,插在死者身上的兇刀刀柄上,只有他一個人的指紋!」

  高斯陡地一呆,不斷地眨著眼,望著那中年人,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李玉芳已不理高斯,向那中年人道:「警方要正式逮捕你,你叫什麼名字?」那中年人直到這一次,才囁著道:「俞誠。」

  李玉芳又問:「住址,職業!」

  俞誠的回答來得很遲,先回答了住址,呆了半晌,才求助似地望著高斯,道:「高斯,我的職業是什麼?」

  高斯似乎比俞誠自己更清楚他的職業,立即道:「作家──」他轉頭向李玉芳道:「俞誠是小說家!」

  李玉芳呆了一下,道:「俞先生,你的精神──」俞誠忙不迭道:「我正常,我絕對正常,沒有問題。」

  雖然俞誠宣稱他自己「絕對正常」,但是第一次聆訊,法官就下令檢驗俞誠的精神狀態。因為俞誠的行動,看來很不正常,他仍然堅稱他在那曠野散步,可是他的住所,卻是在遙遠的市區!

  這件兇案,的確很令李玉芳傷腦筋。照理說,已經有了嫌兇,案子可說已經破了,任何人看到了警方的調查報告,都會肯定俞誠就是兇手,因為證據太多了。

  首先,兇刀上滿是俞誠的指紋。其次,只有俞誠一人在場,報案的也是他,雖然俞誠另有一套說法,可是任誰也不會相信。第三,那麼冷的天氣,三更半夜到荒郊去「散步」,除非俞誠是一個神經不正常的人。

  但是,經過專家的檢驗,證明俞誠所說的話之中,至少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他的神經,絕對正常!案子令人傷腦筋的地方,不在兇手,兇手已經是沒有問題的了。令人傷腦筋的是死者。這話怎麼說呢?

  那個死者,已被法醫證實為二十五歲左右,發育良好,生活優裕的女性,可是,女死者的身份,卻像是謎一樣。

  在她身邊的所有東西之中,沒有一樣是可以表明她的身份的。而且在案發之後,所有的傳播媒體,全刊出了女死者的圖片。

  而且,警方也一再通過傳播媒體,呼籲有知道女死者身份的,和警方聯絡,可是幾天下來,卻一點結果也沒有!

  事實上,任何人是不可能連一點社會關係也沒有的,然而那個女死者,看來就是一點社會關係也沒有的人:根本沒有人認識她!

  本來俞誠是疑兇,只要問俞誠那女死者是什麼人就可以了,可是俞誠的回答卻始終如一:「我不知道她是什麼人,我沒有見過她,沒有殺她!」

  這不的確是件令人傷腦筋的事麼?

  至於那所洋房的主人,也早就查出來了,那是一個富商所有的。案發前兩個月,都沒有人住過,只不過有傭人去定期打掃而已。李玉芳也調查過那個富商,證明絕無可疑之處。

  於是,這件案子,就成為一件怪案:一個證據確鑿,但矢口否認的兇嫌,和一個身份完全無法證明的死者。這真是一件怪到不能再怪的兇殺案!

  俞誠一直在警方的「看管」之中,等候正式的審訊,高斯代他請了一名律師,那律師在聽了案情之後,也只是搖頭,表示這是一件毫無希望的案件。

  那一天,高斯又去探望俞誠,出來,在門口遇到了李玉芳,李玉芳叫住了他,兩人一面散步,一面交談著。

  李玉芳開門見山地道:「高斯,你對俞誠這個人,究竟知道多少?」

  高斯苦笑著,道:「叫我怎麼回答?人是最難了解的!」

  李玉芳有點生氣,道:「我不是要你寫文藝小說,你認識他多久,據你所知,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高斯不假思索地說道:「他?他是一個怪人!」

  李玉芳道:「怪到三更半夜,在零度天氣到荒郊去散步?而他的精神又是正常的?」

  高斯道:「那一點也不稀奇,我知道他有一次,一個人躲在一個枯井中三天,為的是要體驗他小說中主角被困在井底的感受。他是一個小說家,行為當然怪誕一點,和常人不同。」

  高斯講到這裏,停了一停,明知道自己說也沒有用,可是他還是忍不住道:「不管證據如何確鑿,我還是不相信他會殺人。」

  李玉芳瞪了高斯一眼,冷冷地道:「憑什麼?」

  高斯答不上來,他只好攤了攤手,道:「憑──我想是憑直覺吧,我認識他的時間也不很長,但是憑我對他的觀察,他是一個典型的藝術家。而且,他是一個很誠實的人,我相信他。」

  李玉芳的語氣更冷淡,道:「第一,藝術家同樣可以因為各種原因而殺人;第二,他決不像你想像那麼老實,我可以肯定,他在證供中對我說過謊!」

  高斯吸了一口氣,李玉芳立時又道:「我指他說謊,並不是指刀柄上有他的指紋,那是證據。而我清楚可以知道他在一個主要關鍵上對我說謊,作了假證供!」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事實對他極其不利──」

  李玉芳又道:「他說,他是在荒郊散步,聽到了那屋子中有女人的慘叫聲,才報警的。而當時,他是在屋子的後面,約有五六十碼處!」

  高斯怔了一怔,道:「那又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李玉芳揮了揮手,道:「太不對勁了,那天晚上──兇案發生的那晚,北風極其強勁。如果他在屋子前面,順著風向,他有可能聽到屋中傳來的呼叫聲,而他卻說是在屋後,背著風向,女死者的呼叫聲再強烈,他也不可能聽得見的!」

  高斯呆了一下,他一面佩服李玉芳分析力的精細,但是心中卻還是十分不服,道:「就算他當時對你說了謊,他是在屋前,不是在屋後,那又有什麼不同?並不能因此證明他是兇手。」

  李玉芳嘆了一聲,道:「這件案子,從疑兇到死者,都撲朔迷離。假如那時,他是在屋前,不是在屋後,情形就當然不同了。」

  高斯睜大了眼,望著李玉芳,想聽李玉芳解釋屋前、屋後,為什麼會大不相同。

  李玉芳道:「女死者的鞋底上沾著泥沙,經過化驗,已經證明這些泥沙,是從那幢房子的前花園中來的,死者由屋子的前門進入。」

  高斯眨著眼,仍然不是十分明白李玉芳想證明什麼。

  李玉芳作了一個手勢,道:「他是一個小說家,或者他正在體驗寒夜荒郊獨處的滋味,所以一個人在那麼冷的天氣,到荒郊去『散步』。假定他當時正在屋子前,而不是如他自己所說那樣在屋子後,那麼,死者進入屋子時,他就有機會看到。」

  高斯的口唇掀動了一下,想說什麼,但又沒有出聲。這時,他已經料到李玉芳想說什麼了!

  果然,這次高斯料對了,李玉芳略停了一停,道:「死者是一個妙齡女郎,衣著入時,容貌艷麗,一個小說家,在寒夜見到了這樣的一個女郎,一定會有點想入非非──他可能眼看那女郎進屋子,不要忘記,在他的鞋底,也沾有那屋子前花園的泥沙。進了屋子之後,兇案就發生了!」

  高斯叫了起來,說道:「你簡直是在編造一個故事,指證他是兇手!」

  李玉芳冷冷地道:「不是編造,是根據一切證據而得出的結論。兇案發生後,他想逃走,但正如你所說,他是一個行為古怪的人,不是一個慣於行兇的人,他想由後門逃走。在經過廚房的時候,看到了電話,良心受到了譴責,就打電話報案──電話上只有他一個人的指紋。然後,他從後面離開了屋子,等我們趕到,在這一段時間內,他已有足夠的準備去編一個故事了。」

  高斯對於李玉芳「根據證據而得出的結論」,一點反駁的餘地也沒有。他也知道,法庭和陪審員也一定會接納這個結論。不過,高斯還是不相信。

  高斯呆了半晌,道:「既然這樣,那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看你的情形,好像有要事找我做,我能做些什麼?」

  李玉芳道:「看來,他只有你一個朋友,我想你可以勸勸他,將一切經過說出來,承認自己殺了人,那麼,就不必我們再麻煩了。」

  高斯翻著眼,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才好,半晌才道:「這案子不是那麼簡單吧,死者的身份成謎,難道你們就一點也不加注意?」

  李玉芳皺了皺眉,道:「是的,那女郎的身份十分迷離,可是那和整件案子的關係不大,他根本是在不認識那女郎的情形下──」

  高斯忍不住叫了起來,道:「算了,在你眼中看來,他不但是一個殺人犯,還是一個色情狂!」

  李玉芳的神情很嚴肅,道:「你認為我分析的不對?」

  高斯盡量使自己平心靜氣,道:「有可能,在那樣的情形下,見到一個美麗的女郎,進入一幢明知沒有人的空屋子,誰都會起疑。他又是一個想像力十分豐富的小說家,自然首先想到那可能是一篇上乘小說的題材,我承認你這一段的分析很對。不過進了屋子之後,事情可能和你想像的不一樣,在那幢屋子中,一定曾發生過十分怪異的怪事!」

  李玉芳笑了起來,道:「那也是一樣的,我的目的是要他講實話,不論在那屋子中,曾發生過什麼怪異的事,他一定是一個目擊者,我要的就是他的證供,他講實話的證供!他和警方很不合作,所以要請你幫忙。」

  高斯覺得李玉芳的話,使得他無法推託了,所以他只好道:「好,我答應你,盡力而為!」

  李玉芳道:「謝謝你。」

  李玉芳一面說,一面向停在前面不遠處的一輛警車走去。高斯本來想叫住她的,但這時高斯的心中十分混亂,他對這件案子發生後的一切,已知道得十分詳細。可是,由於他不相信自己所熟知的人會是兇手,所以一切變得十分矛盾,就算叫住了李玉芳,也沒有什麼可以討論的,所以他終於沒有出聲。在目送李玉芳登上警車離去之後,高斯茫然站了片刻,然後慢慢向前走去。

  當他來到他自己的車子之際,忽然覺得他的身後,好像有一個人,離得他很近,高斯連忙轉過身來,不禁呆了一下。

  就在他的身後,站著一個少女。那少女的衣著,極其摩登,上身是一件長毛的T恤,下身是一條繡花的長褲,手上正轉動著一副黑眼鏡,望著高斯,像是有話要說,但又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那少女的妝化的雖濃,可以看出實際年紀並不大,最多不過十八九歲而已。

  高斯望了她一眼,已經拉開了車門,那女孩急急道:「先生,等一等!」

  高斯又望向她,那女孩指著拘留所的大門,道:「謀殺神秘女郎的兇手,就在裏面!」

  「神秘女郎」是這件案子發生之後,報上給予女死者的稱呼,這件案子很轟動,一連好幾天,都成為報上的頭條新聞。

  高斯對於眼前這女孩的問題,感到十分反感,冷冷地道:「你不該稱兇手,應該稱兇嫌!而且,我一直不相信他是兇手。」

  那女孩倒並不以為忤,神情有點尷尬,好像是有話要說,但不知如何說才好。

  高斯本來當那女孩只不過是對這件兇案感到好奇的一個市民,可是這時,看來卻又有點不像,他心中不禁疑惑起來,道:「你有話要對我說?」

  那女孩的回答,倒十分爽快,道:「是。」

  高斯更是疑惑,道:「關於什麼?你認識──」高斯本來是想問那女孩,是不是認識「兇嫌」的,可是他話還沒有講完,那女孩的神情已很緊張,不由自主在喘息著,道:「是,我認識她,她死得很慘!」

  那女孩認得這件怪案中的死者!剎那之間,高斯的臉上,不知湧起了多少問號來!

  他知道,在案發之後,警方人員用盡了一切辦法,想證明死者的身份,可是一點也沒有結果,就好像是那個死者,與社會上任何人都沒有任何關係一樣。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生活在大都市的人雖然互不關心,但是,也決不可能有一個人是沒有任何社會關係的。

  高斯曾以這奇異的一點,提醒過李玉芳,從這一點可以顯示出這件案子一定另有內情,不過李玉芳看來並不重視這一點。

  而這時,卻有人自稱認識死者!一時之間,高斯緊張得幾乎想立即伸出手來抓住那個女孩。可是,他卻並沒有這樣做,因為,他看出那女孩的神情十分慌張,他知道自己的行動必需十分謹慎,不然,嚇走了那女孩,以後就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了。

  高斯想了想,裝著若無其事地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警方正在尋找認識死者的人,你為什麼不去向警方報案?」

  高斯料得不錯,那女孩一聽到「警方」,神情更是驚惶,四面望著,語調急促地道:「一連幾天,你每天都來看兇……兇嫌,你一定是他的朋友?」

  高斯心中更疑惑,那女孩怎麼知道他的行動?她為什麼要注意他的行動?這決不會是沒有原因的。

  高斯一面想,一面道:「是,我是他的朋友。」那女孩又向四周看了一下,道:「我可以上你的車麼?」這又是一個高斯料不到的古怪要求!

  那女孩的要求古怪,言詞閃爍,而且又和死者相識,高斯幾乎可以肯定,能在那女孩的口中,得知這件案子的真正內情。所以他忙道:「可以。」

  那女孩也不等高斯去開車門,自己急急繞過車頭,打開車門,上了車,坐在駕駛座的旁邊。高斯也跟著上了車,高斯一直感到那女孩的精神很緊張,當他關上車門,發動車子時,無意間手和那女孩的手相碰之際,他更可以肯定這一點。因為那女孩的手,簡直比冰還冷!

  雖然天氣很冷,但是一個人的精神,若不是過於緊張的話,手也不會如此冰冷。

  高斯駕著車,駛過了幾條街,才道:「到哪裏去?」

  那女孩望著高斯,眨著眼,道:「到……我那裏去,好不?」

  高斯又呆了一下,實在不知道那女孩在搞什麼鬼。看她那種濃妝艷抹的樣子,她好像不是「正經女人」,而有這樣一個女孩,要你到「她那裏去」之際,高斯的本能反應,就是立即停車,請她下車。

  高斯的確停下了車,但是他立即想到,那女孩對整件案子內情,所知的可能極多,他又不能放棄這個機會,只好見機行事了。

  所以,高斯一停下來,立時道:「好,請你帶路。」

  那女孩點著頭,高斯駕著車,不一會兒,車子已經離開市區,又過了二十分鐘,車子已經駛進了一條相當荒僻的小路,目力所及,一輛車一個人都沒有。

  高斯的心中,更是七上八下,不知道那女孩究竟有什麼目的。老實說,他心中實在很驚惶,可是表面上看來,他倒是挺鎮定的,甚至還故作輕鬆地聳一聳肩,道:「你住的地方,真夠幽靜的了!」

  那女孩向高斯笑了一下──那是一個媚笑,雖然這種媚笑,和那女孩的年紀看來不甚相襯──道:「你不是害怕了吧?」

  高斯心中咕噥了一下,仍然裝成鎮定地道:「在這種情形下,你應該害怕,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麼人!」

  那女孩又發出了一個媚笑,道:「大不了是一個男人。」高斯的心中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那女孩的話已漸漸露骨了!

  可是高斯仍然莫名其妙,那女孩的目的是什麼呢?能在他的身上,得到什麼?就在高斯心中疑惑不已之際,車子已駛過了一個高崗,一條小路通向前,前面有一幢小小的紅磚屋,磚屋的外牆,爬滿了長春藤。

  由於天氣正值嚴寒,屋外的藤全是枯枝,看起來就像是有許多棕色的繩子,雜七雜八地綁住了那間屋子一樣。

  車子在屋子前面停下,那女孩自己下了車,女孩取出了鑰匙來,高斯已經豁出去了,不論那女孩佈下什麼陷阱,他都打算闖一闖!

  女孩一面開門,一面仍不住回頭向高斯笑著,高斯注意到女孩的手在發著抖,而且對那門鎖,像是並不十分熟悉,開了一會,並沒有打開,高斯心中更疑惑,道:「這屋子,不是你的吧?」

  那女孩震動了一下,低下頭,道:「我……我是向朋友借來的,屋子雖然小,裏面……設備很好。」

  高斯揚了揚眉,他並不相信什麼「艷遇」這類事,因為他不是小說家。而眼前這女孩,顯然又另有目的,在這種情形下,高斯既然並不打算抽身而退,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和對方胡謅下去。

  高斯一打定了主意,就趁那女孩低頭在開門之際,突然在那女孩的頸後,吻了一下,語調輕浮地道:「什麼設備?例如一張舒適的床?」

  那女孩的反應,至少證明了她帶高斯到這裏來的目的之一,是想引誘高斯,因為她非但不發怒,反倒笑了起來,道:「也許!」

  高斯一怔間,門已打了開來,那女孩走進去,高斯也跟著進去。紅磚屋中的設備,的確不錯,一進門,是一個廳,另外還有一扇門,可能是通向另一間房間的。

  屋中的陳設,給人以一種十分舒適溫暖的感覺。那女孩走進屋子,先打開電暖爐,雙手在暖爐前搓著,道:「天真冷,是不是?」

  高斯笑而不答,在那女孩面前的一張沙發上,坐了下來,望著那女孩。在高斯的注視下,那女孩好像有點手足無措,高斯突然笑了起來,道:「小姐,你對於自己要做的事,好像並沒有什麼把握。」

  那女孩忙道:「我……我做什麼?」

  高斯道:「屋子裏漸漸暖和,你該脫外衣了。」

  那女孩又呆了一下,忽然嘆了一口氣,坐了下來,低著頭,半晌不說話,才慢慢抬起頭來,道:「看來……我不夠動人,所以……所以……」

  高斯笑者,道:「你很動人,不過引誘男人的經驗不夠。小姐,別再打啞謎了,歸入正題吧!」

  那女孩又呆了半晌,才道:「我有事要……求你……」高斯聽了,不禁有點感到意外。

  那女孩不等高斯出聲,又道:「本來,我想……我既然有事求你,總要……給你嚐點甜頭──」

  高斯不由自主嘆了一聲,道:「太可怕了,你年紀那麼輕,我看你不像是慣於引誘男人的。」

  那女孩又低下頭去,不好意思地笑著,道:「當然不,不然我們就不會坐在這裏了。」

  高斯不想再在這件事上說下去,他直接了當地道:「你說認識女死者,你和她是什麼關係?」

  那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不算是什麼關係,我和她一起從歐洲來,我們是在飛機上認識的。」

  高斯伸了伸手臂,死了的「神秘女郎」,原來是從歐洲來的,那麼,在本地完全沒有人認識她,這件事也就容易解釋了。

  他不說什麼,只是等那女孩說下去,那女孩忽然又道:「你和兇嫌是好朋友,我想……請你問他……拿一件東西……那一定在他手裏的。」

  高斯一時之間,幾乎弄不清那女孩這樣說是什麼意思,想了一想才明白,他不禁立即站了起來,道:「你要的東西,原來是死者的?」

  那女孩忙點著頭,高斯又道:「你認為死者被人殺死之後,那東西自然落在兇手的手中?」

  那女孩又點了點頭,高斯氣憤地說道:「那你錯了,他只不過是兇嫌,我已經告訴過你,我根本不相信他是兇手。」

  高斯憤然的神情,顯然沒有使那女孩感動,那女孩道:「不是他是誰?」

  高斯揮著手,道:「好了,你要的那東西是什麼?」

  那女孩緊抿著嘴,並不回答,高斯俯下身,道:「說!那東西是什麼?女死者在旅途中對你說過什麼?女死者是什麼人?」

  高斯提高了聲音,道:「你一定要說,這可能是整件案子的關鍵。」

  高斯不但聲音高,而且神情一定也很兇狠,那女孩有點駭然地望著他,高斯又喝了一聲道:「說!」

  那女孩忙道:「我說,我說,那……那是一支唇膏。」

  高斯幾乎直跳了起來,大聲道:「什麼?一支唇膏?」

  那女孩仍是哀求似地道:「你別那麼大聲好不好?」

  高斯胡亂揮著手,道:「一支唇膏,那有什麼用?」

  那女孩欲言又止,高斯一直盯著她,道:「你不願在這裏說,可以到警局去說。」

  那女孩一聽高斯這麼說,連忙雙手亂搖,道:「不關我的事,完全不關我的事,我只不過……只不過覺得有機可乘,想發點財,請相信我,我有正當職業,我是荷蘭的一個小學教師,我什麼也不知道。」

  高斯現在如在濃霧之中一樣一頭霧水,又坐了下來,道:「好,我算是服了你,你講的話,我越來越不明白了,你一定要從頭說清楚才行。」

  那女孩長嘆了一聲,有點不信的神色望著高斯。

  高斯道:「你可以相信我,雖然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麼人。不過你該相信你是一個很動人的女孩,而我可以佔你便宜卻不佔,我總該是個可以相信的人了吧!」

  那女孩咬著下唇,點了點頭,現出很不好意思的神情來,道:「我叫韓珍,在荷蘭出生,是到這裏來遊玩的,沒有多少熟人。」

  高斯像紳士般地站起來,道:「我叫高斯,是一個職業攝影師,我們算是自我介紹過了,韓小姐,你是怎麼認識那個女死者的?」

  韓珍睜大了眼,當她睜大了眼看人,而臉上又帶著一種茫然的神情,看來更加動人。不過高斯這時,沒有心思來欣賞美色,他只想知道更多有關那個死者的事。因為他的好朋友俞誠,正牽涉在一件謀殺案之中,而一切證據,又對俞誠極不利。所以,高斯又問了一句,道:「那女死者是什麼人?」

  韓珍搔著頭,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她是從北歐來的,在飛機上,她的座位本來離我很遠,可是我為了選擇一部我喜愛的電影,所以才見到她的,我們談得很融洽,她也一直沒有透露她的姓名──」韓珍講到這裏,高斯忙道:「等一等!」他一面從口袋中摸出了一本小本子來,一面道:「你搭乘的那班飛機,是什麼航空公司的?何時到達?」

  韓珍立即回答,高斯記了下來,合上小本子,才向韓珍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可以繼續說下去。韓珍道:「我從她的舉止上,可以看出她是一個十分闊綽的人,她所用的東西,幾乎全是最好的。在快到達的時候,我想補補妝,卻發覺我的唇膏用完了,就向她借,她將唇膏給了我,卻向我笑一笑,道:『你或許想不到這支唇膏的價值吧?它比這架飛機還值錢。』我只當她是在開玩笑,沒有在意。」

  高斯吃了一驚,道:「你所搭乘的是什麼型的飛機?」

  韓珍道:「當然是七四七客機。」高斯聽了,也著實吃了一驚,一時之間,想不出該說些什麼。一支小小的唇膏,會比一架七四七客機更值錢,誰聽了這種話,都會當作是在開玩笑的。

  高斯呆了片刻,忽然想起,韓珍如果一直以為那女死者這樣說是在開玩笑,為什麼又會動念頭,要取女死者的唇膏呢?他一想到這一點,就將這個問題向韓珍提了出來。

  韓珍道:「我還沒有說完,當我第一次聽到她那樣說,我自然以為她是在開玩笑,一點也沒有在意。而當我用完了唇膏,還給她的時候,她將唇膏放在手中看著,又對我道:『剛才我對你說的是真的,不過你一定不會相信。』她說著,將唇膏很珍視的放進手袋中,當時我對她說:『既然這唇膏那麼值錢,你怎麼隨隨便便放在手袋裏?』我這樣說,也不是有意的,只不過是想和她開玩笑。」

  高斯有點緊張,道:「那麼,她怎麼回答呢?」

  韓珍道:「她說:『還有什麼地方,比一支唇膏放在女人手袋裏更不會引人起疑的?』她講了這一句話後,停了一下,才又說了一句十分奇怪的話。」

  高斯不由自主的直起了身子來,聚精會神地聽著。

  韓珍繼續說道:「她忽然說:『我真羨慕你,可以無憂無慮地旅行,你別看我今天和你在這裏說話,明天我就可能是個死人。』當時我嚇了一大跳,不知她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她略停了一下,又道:『在我要去的地方,只有一個人知道我是什麼人,如果我死了,那麼這個人一定是兇手──』她講到這裏,忽然顯得很激動、悽惶,用力握住了我的手──」

  高斯又高興又緊張,忙道:「她有將那個人的資料告訴你嗎?」

  韓珍道:「你別急,聽我說。當時我看出她不像是在說笑,心中自然十分疑惑,忙對她道:『你好端端地,怎麼會死?』她卻說:『我一點也不是好端端地,剛才你用的那支唇膏──』她講到這裏,沒有再說下去,不過我可以知道,她沒說出口的話,是說她借我用的那支唇膏,價值在一架客機之上。她停了片刻,又道:『這個人,我可能死在他的手上,我也不知道他是誰,我只想請你幫我一件事。如果我不死,那你就忘了它,如果我死了,請你告訴當地警方,我是你的朋友,你領了我的屍體火化之後,將骨灰帶回我的家鄉去!』」

  高斯越聽越入神,道:「她的家鄉在什麼地方?」

  韓珍苦笑了一下,道:「當時我也這樣問她,可是她還沒有回答,空中小姐就走過來,要我們繫上安全帶,飛機快著陸了,一打岔,她就沒有說下去,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下了機,我想找她,可是沒找到,我也忘了這件事,直到──」

  高斯接下去道:「直到你在報上看到了『神秘女郎』的照片!」

  韓珍咬了咬下唇,道:「是的。」她接著道:「你一定要問我為什麼不立刻通知警方?我很害怕,當我看到她的照片時,想到她對我說過的話,我真的很害怕,因為,那證明她在飛機上對我說的一切全是真的。」

  高斯冷笑了一下,他的語調,也表示他對韓珍的不滿,他冷冷地道:「你害怕?可是你卻企圖勾引一個陌生男人,要得到死者的遺物!」

  韓珍低下頭,好一會不說話,才道:「我當時的確很害怕,但過了幾天,知道兇手已經抓住了──」

  高斯十分惱怒,幾乎是在吼叫,道:「兇嫌!」

  韓珍有點害怕地望了高斯一眼,道:「是,是,是兇嫌,既然抓住了,就不會再殺人,也沒有什麼好怕的了,我再想死者在飛機上對我說的話,想到她的那支唇膏之中,可能有極度的秘密,或許是值一架客機,就算不是,能有十分之一的價值,也已經──」

  高斯聽到這裏,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才站定身子,直視著韓珍,道:「走!」

  韓珍陡地吃了一驚,道:「到……到什麼地方去?」

  高斯道:「到警局去,將剛才你對我講的話,去對主辦這件案子的警官,再講一遍!」

  韓珍雙手亂搖,道:「不,我不想惹麻煩,如果你能說服你的朋友,我相信他已拿了那支唇膏──」

  高斯不再聽她講下去,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提了起來,道:「我的朋友沒有殺人,他也不會有什麼唇膏,你可能是唯一知道女死者有關事情的人,兇手正逍遙法外,如果知道你曾和死者交談過,一定不會放過你,為你自己著想,也該到警局去!」

  韓珍眨著眼,還拿不定主意時,高斯已拉著她直走了出去。過半小時之後,韓珍已在李玉芳的辦公室中,將對高斯講過的話,又講了一遍。

  李玉芳用心聽著,等韓珍講完,李玉芳立時按掣吩咐:「將七○三號案件死者的遺物取來。」高斯神情得意,望著李玉芳,想要李玉芳稱讚幾句。

  李玉芳並沒有對高斯說什麼,只是不住來回踱步,韓珍仰著頭,望著李玉芳,道:「我不會有麻煩吧?我是不是會有麻煩?」

  李玉芳停了下來,神情嚴肅,道:「韓小姐,照如今的情形來看,你自己不會有麻煩。但是照你那種貪心的意念和大膽的行動來看,你遲早會有麻煩的。」

  韓珍被李玉芳的話,說得滿面通紅,低下頭去,出不了聲。過了不多久,兩個警官,拿著幾個大牛皮紙袋來到了李玉芳的辦公室,打開紙袋,將紙袋中的東西,全取了出來,放在桌上。

  韓珍先看了看衣服,搖頭道:「她在飛機上,不是穿這件衣服!」接著,她看到了手袋,立時道:「對了,就是這個手袋。」

  李玉芳將另一個牛皮紙袋中的東西倒出來,說道:「這就是手袋中的東西,裏面沒有唇膏。」

  韓珍向高斯望了一眼,道:「我早說過,那支唇膏一定已經被兇手取走了。」

  李玉芳皺了皺眉,道:「你對其他的東西可有印象?」

  韓珍指著一個十分精緻的粉盒,道:「有,我見她用過這個粉盒。我……可以走了麼?我不想要什麼橫財了。」

  李玉芳道:「還要請你去認一下屍。」

  韓珍發出了一下吃驚的呼叫聲來,李玉芳道:「這是無可奈何的,因為只有你一個人可以證明死者是從北歐來的旅客。」

  李玉芳一面吩咐準備車子,一面又對一個警官囑咐了幾句,要那警官立即向航空公司查旅客名單,以及向移民局要入境記錄。韓珍用埋怨的眼光,狠狠瞪了高斯幾眼,高斯只當看不見。

  李玉芳、高斯和韓珍三人,一起到了殮房,韓珍認出了死者就是她在飛機上看到的那個女人,三人又一起離開。李玉芳問明了韓珍住的地方,韓珍是住在她的一個遠房親戚家中,她帶高斯去的那間鄉下小屋,也是屬於她的那個親戚的。李玉芳要韓珍暫時不可離境,韓珍又狠狠瞪了高斯一眼才離去。

  韓珍離去之後,李玉芳笑道:「高斯,看她的神情,恨不得打你兩記耳光。」

  高斯道:「那全是為了你。」

  李玉芳偏過頭去,高斯道:「玉芳,現在你該相信俞誠不是兇手了吧!女死者的身邊,有價值極高的東西,她自有致死之道。」

  李玉芳瞪了高斯一眼,道:「那得你完全相信韓珍的故事才行。」

  高斯也瞪著眼,道:「韓珍的故事?我相信她所說的一切,完全是事實。她為什麼要編那樣的故事出來?那對她有什麼好處?」

  李玉芳的回答,卻極其模稜兩可,道:「那也難說得很,還得看事情進一步的發展。」

  高斯並不對李玉芳這樣的回答表示贊同,又道:「那支唇膏中,一定有重大的秘密,不然,不會值幾千萬美金!一定有重大的秘密。」

  李玉芳似笑非笑,道:「重大的秘密,照你看是什麼?」

  高斯攤著手,道:「誰知道?或許是極有軍事價值的情報,或許是藏寶地圖,或許有毒梟交貨的指示,或許──」

  高斯還想再推測下去,但是李玉芳像是全然沒有興趣,逕自向前走去,道:「你慢慢去想更多的可能吧!我還有很多事要忙著辦。」

  高斯直叫了起來,道:「什麼?一切線索全是我提供的,你不要我和你一起辦案?」

  李玉芳道:「當然不要,你盡了市民的責任,查案子是我們的事。還有,你自己一個人去發揮想像力好了,在案子尚未有結論之前,別對任何人說起。」

  高斯悻然大聲答道:「知道了。」

  高斯眼看李玉芳上了警車,才滿懷氣憤地回到家中,好像沒有一樣東西是稱心的。他想,要不是俞誠是他的朋友,他決不相信俞誠是兇手的話,他一定會和韓珍合作,設法弄到那支唇膏,看看究竟有什麼秘密!

  這一晚,高斯沒有睡好,做了不少夢,一下夢見他自己是○○七,一下夢見自己是特務人員。他的那些夢,如果第二天能夠詳細記得起來,倒不失是十部八部曲折離奇的電影題材,可惜第二天早上一起來,頭昏腦脹,精神不振,夢中的一切,早已忘了!

  高斯是個心急的人,他很想知道李玉芳調查的結果,所以一直打電話給李玉芳,可是她一直不在辦公室,住所的電話也沒人接聽。

  高斯只好無精打采地回事務所去,怎料到一進門,就看到了李玉芳,高斯不禁大喜,李玉芳不等他發問,就道:「事情很複雜,線索全斷了!」

  高斯將李玉芳請進了他的辦公室,李玉芳又道:「我們查到了女死者的名字,叫依莉亞.譚,可是那是假名,只知道她是從挪威來,用的護照也是假的。」

  高斯搓著手,李玉芳主動將這一切告訴他,令得他十分高興。李玉芳又道:「而且,她也不是居住在挪威的,不知她從哪裏冒出來,北歐各國的警局和國際警方,也全沒有她的記錄。她到了這裏之後,也沒有住過酒店的記錄,真是太神秘了!」

  高斯揮著手,道:「據韓珍說,她到此地來,是要和一個人會晤的。」

  李玉芳皺著眉,道:「只好假定韓珍是在說實話,可是,一個懷著關係幾千萬美金大秘密的人,不太有可能在飛機上,對一個陌生人透露她的秘密!」

  高斯反駁道:「可是一個自知生命有危險的人,卻可能向陌生人透露秘密的。尤其,她要韓珍將她的骨灰運回故鄉去。」

  李玉芳沉吟了一下,道:「我覺得,最大的關鍵,還是在俞誠的身上。」

  高斯苦笑起來,道:「那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你已經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證明俞誠殺人,還來對我說什麼?」

  李玉芳有點惱怒,說道:「高斯,別像個小孩子,我可以肯定,俞誠在說謊,一直在說謊。」

  高斯道:「我知道,那天晚上的風向,你說過了。」

  李玉芳道:「還不止這一點,現在,我收回我以前對俞誠見色起意的說法,但是他一定隱瞞著什麼,一定在繼續撒謊,所以我要你──」

  高斯揚起手來,道:「我明白了,你要我在他的口中套出真話來。」

  李玉芳揚了揚眉,道:「對,一切證據,可以使他在獄中渡過下半生,你還是勸他說出真話來的好。」

  高斯呆了半晌,才嘆了一口氣,道:「好吧!」李玉芳笑了笑,向高斯告辭,來到門口才道:「那位韓小姐很動人,你不想向她解釋一下,消消她心頭的恨意麼?」

  高斯陡地衝了過來,作勢揚腳向李玉芳就踢,喝道:「滾!」高斯這一腳當然未曾踢中李玉芳,李玉芳「咯咯」笑著,一側身讓開,已經出了辦公室。

  高斯呆了半晌,才忙著工作。下午,到了探望的時間,他到拘留所,李玉芳顯然經過安排,讓高斯和俞誠單獨見面,一個警員,遠遠背對著他們。

  高斯望著俞誠那種潦倒憔悴的樣子,心中又是難過,又是好氣,俞誠連講話也有氣無力,道:「多謝你每天來看我。」

  高斯瞪著俞誠,沒好氣地道:「可是我不想經常來監獄探望你,直到你死。」

  俞誠的口唇動了動,高斯可以聽到他發出的極低微的聲音,道:「我沒有殺人。」

  高斯提高了聲音,道:「你沒有殺人,我也相信你沒有殺人,可是如果你不說實話,法庭就一定相信人是你殺,一切證據全指證你是兇手!」

  俞誠吞了一口口水,道:「我沒有殺人,真的!」

  高斯實在忍無可忍,但他還是按捺著自己的脾氣,道:「好了,當時的情形怎樣?」

  俞誠像是在背書一樣,道:「當時,我正在散步,聽到屋中有女人的叫聲傳出來──」

  高斯一拍桌子,道:「當時,你在屋前還是屋後?」

  俞誠囁嚅道:「是在屋子……的後面……」

  高斯怒道:「放屁!在屋後,刮著大北風,你不可能聽到屋中傳出來的呼叫聲!」

  俞誠陡地張大了口,發著怔,高斯的手指直指他的鼻子上,一點也不客氣地道:「你是在屋子前?屋子的大門前?」

  俞誠低下頭去,好一會不出聲,看來已經默認了。

  在這時候,高斯也不禁暗暗佩服李玉芳的本事。過了好一會,俞誠才抬起頭來,道:「好的,當時我是在屋前,聽到屋中有女人的叫聲,那又有什麼不同?」

  高斯將李玉芳的話全搬了出來,道:「大不相同,你在屋前,就有可能看到死者進屋,可能是你看到了死者單身進屋,你跟進去──」

  俞誠尖叫了起來,道:「沒有,我沒有跟進去。」

  高斯陡地一怔,他抓住了俞誠話中的破綻,道:「那你是看到死者進屋去的了?」

  俞誠又吞了一口口水,才點了點頭,高斯道:「好了,當時的情形怎樣,首先,你為什麼到那裏去?」

  俞誠幾乎哭了起來,道:「我真是去散步找靈感的,在寫一篇小說,叫『風雨夜歸人』──」

  高斯忙道:「行了,別談你那種第八流小說了,當時你見到了什麼?」

  俞誠道:「我到那地方去過很多次了。那天晚上,我在黑暗中徘徊,天又冷,我知道那屋子沒有人,心中正在盤算著情節,忽然看到一個女人,向屋子走來,那地方如此荒僻,我實在不信還會有別人和我一樣,會發神經來這裏散步。」

  高斯「哼」了一聲,道:「當然不會再有別人了。」

  俞誠像是未曾聽到高斯的話一樣,繼續道:「我心中好奇,就躲在樹後,那女人走近來,年紀很輕,衣著也好,人也漂亮──」

  高斯又「哼」地一聲,俞誠道:「她走到屋前,開了門進去,我想,原來她是屋子的主人,一個這樣年經而又美麗、富有的女人,寒夜來到,是為了什麼?無疑又是一篇小說的好題材──」

  高斯瞪了俞誠一眼,顯然對於俞誠這種拖泥帶水的敘述,表示十分不滿,但是俞誠完全不曾在意,繼續道:「所以,我跟著來到那屋子的門口,我在那屋子的門口呆站著,心中很矛盾,我想按門鈴,由那年輕的女人來開門,可是我又沒有勇氣──」

  高斯搓著手,道:「你趕快說吧,別寫小說了。」

  俞誠嘆了一口氣,道:「我終於沒有按鈴,又慢慢踱了開去,我無法知道自己在那屋子的門口,究竟猶豫了多久,就在我離開之際,我聽到了屋中,傳出了女人的慘叫聲。」

  俞誠講到這裏,停了一停,高斯悶哼一聲,道:「那麼,你的確是說了謊,你是在屋子前面聽到那下慘叫聲的,不是在屋後,你為什麼要撒謊?」

  俞誠現出極尷尬的神色來,過了半晌,才道:「我必須撒謊,因為如果我說當時我是在屋子前面的話,警方一定會追問我以後看到的事,而那……就算我照實說,也不會有人相信的!」

  高斯的心中,充滿了疑惑,他心中同時也佩服李玉芳料事的精確。因為不但李玉芳斷定當時俞誠是在屋前,而且也肯定俞誠一定在案發後看到了什麼,高斯忙道:「那麼,你究竟看到了什麼,快告訴我。」

  俞誠口唇掀動,欲言又止,才道:「當時我被那一下慘叫聲,驚得全身發抖,我瞪著那屋子,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而就在這時候,我看到一個女人,從屋子的門奔了出來!」

  高斯「啊」地一聲,道:「兇手原來是一個女人?」俞誠的聲音十分苦澀,道:「不,奔出來的那個女人,就是當晚較早時,我看著她走進屋去的那個!」

  高斯陡地一怔,道:「等一等,你剛才說的,看她走進屋子的女人,不是死者?」俞誠道:「是死者!」

  高斯叫了起來,道:「什麼?死者又奔了出來?」

  俞誠的雙手抱住了頭,一聲也不出,高斯又疑惑又發怒,用力將他的雙手拉了下來,道:「你說明白,你看到死者奔出來?」

  俞誠喃喃地道:「我知道不會有人相信的,你還是別問了吧!」

  高斯苦笑了一下,攤了一下手,道:「我相信你,你說下去。」

  俞誠呆望了高斯片刻,才又道:「當時,我看到那女人奔了出來,就在我不遠處奔過,但由於當時天很黑,風又大,那女人並沒有發現我,直向前奔去,很快就沒入黑暗之中。我再看那屋子,仍然燈火通明,我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而且那一下慘叫聲,給我很深刻的印象,使我知道一定有什麼人,在那屋中遭到了不幸,所以我沒有去追那女人,逕自來到那屋子門前,我……我是翻牆進去的。」

  高斯心急,道:「你進去之後,就看到奔出來的女人,死在屋中?」

  俞誠又搖著頭,道:「不是,不是!」他望著高斯,道:「我看到……說出來,你……不會相信的!」

  高斯吸了一口氣,道:「你只管說。」

  高斯這一次,不說「我相信你」,只是叫俞誠說下去,那表示他心中對俞誠的話,根本已不怎麼相信,那女人明明死在屋子裏,俞誠卻說在慘叫聲傳出之後,看見她從屋中奔出來,這怎麼叫人相信?

  俞誠也看出了高斯那種不信任他的態度,他嘆了一聲,道:「我一進屋子,就看到有一個人,伏在客廳的地上,背上插著一柄刀,是一個女人──」

  高斯道:「長得和奔出去的那女人一模一樣?」

  俞誠搖頭道:「我沒有注意,那女人的臉向下,背向上,我沒有看清她的臉,我只是看到她伏在地上,背上插著一柄刀,我當時極其震駭,我不知怎會俯身去握住了刀柄,想將刀拔出來,當我握住了刀柄之後,我忽然又想到,我應該報警。當時,我……心中很亂,行動也很慌張,我在客廳中找不到電話,就闖到了廚房,在那裏看到電話,就報了警,報警之後,我沒有勇氣再回到客廳,就從後門走了出去。」

  高斯皺皺眉,瞪著俞誠,俞誠又道:「當我出了屋子,比較清醒了一些,想到那柄兇刀上,一定留下了我的指紋,我一定要將之抹去才行。所以,我又回到屋中,怎知當我再進去那屋子的客廳時,一切全變了,就像是一場噩夢一樣!」

  高斯對俞誠這一段話,有點不明白,道:「一切全變了,那是什麼意思?」

  俞誠在不由自主地喘著氣,道:「我一進客廳,就看到原來伏在地上的那個女人不見了,我一回頭,卻在樓梯上看到了另一個女人,就是我眼看她走進屋子和奔出來的那個,我可以毫無疑問認出是她,當時我像是被雷殛一樣,完全不知所措,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高斯忙道:「等一等,你離開屋子多久?」

  俞誠道:「大約五分鐘左右。」

  高斯道:「你是想告訴我,在這五分鐘之間,你第一次見到的那個女死者不見了?換上了另一個女死者?」

  俞誠點了點頭,神情很苦澀。高斯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道:「好了,其後又怎麼樣?」

  俞誠道:「我發著呆,突然,我聽到了警車的警號聲,我立時想起,我如果照實講,決不會有人信我的話,所以我又急急離開了那屋子,來到了屋後,出了屋子沒有多久,警方人員就到了。」

  俞誠講到這裏,頓了一頓,才道:「以後的事,你全知道了。」

  高斯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幾步,停了下來,點燃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這時候,他實在無法肯定自己是不是應該相信俞誠所說的話!俞誠的話,根本是不可信的,因為如果照俞誠所說,這件案中,應該有兩個死者才是。但是至今為止,卻只有一個死者。照俞誠所說,他第一次進屋,所見到的那個「伏在地上的女死者」,又到哪裏去了呢?

  可是,看俞誠的情形,他的確又不像是在說謊。如果他現在說的話是真的,那麼他第一次說謊,也很可以原諒,因為這種事,確實是不會有人相信的!

  過了好一會,高斯才嘆了一口氣,說道:「俞誠,這就是刀柄上有你指紋的原因了?」

  俞誠苦笑了一下,道:「我不該……第一次看到死人之際,去握那柄刀的刀柄!」

  高斯呆了片刻,拍了拍俞誠的肩頭,道:「你還有什麼隱瞞著我?」

  俞誠哭喪著臉,道:「全說了,高斯,你要救我,我沒有殺人,你要相信我!」

  高斯想安慰他幾句,但是卻又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看到俞誠可憐的樣子,他又不忍心責備他,只好喃喃說了幾句,告別離去。

  高斯在離開俞誠之後,一直苦笑著,直到他再和李玉芳見面,一面覆述著俞誠的話,一面仍不住苦笑著,他真怕他覆述到了一半,李玉芳就大聲斥責「胡說八道」!

  可是出乎高斯的意料之外,李玉芳卻聽得十分用心。等高斯講完,李玉芳才問道:「俞誠沒有說他第一次見到的那個死者,穿的是什麼衣服?」

  高斯眨了眨眼,道:「他沒有說,我也沒有問。」

  李玉芳又揮了揮手,道:「那不成問題,那女人的衣著,一定十分普通,所以俞誠沒有在意。」

  高斯望定了李玉芳,道:「你相信俞誠的話?」李玉芳的神態卻輕描淡寫,道:「為什麼不相信?他說了一次謊,不會再說第二次謊了,而且他這次所說的,全都可以解釋得通。」

  高斯叫了起來,道:「解釋得通?他第一次見到的那具屍體呢?到哪裏去了?」

  李玉芳道:「別忘記他在屋後等了五分鐘左右,五分鐘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要就你認定俞誠是兇手,要就完全相信他的話,真不明白你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李玉芳笑了笑,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高斯還想再問些問題,可是李玉芳卻裝出一副忙得不可開交的樣子來,令高斯不得不離開她的辦公室。

  第二天早上,高斯打開報紙一看,就看到了報上的大標題:「神秘女郎一案疑兇俞誠,經警方深入調查後獲釋」。

  高斯幾乎直跳了起來,俞誠突然獲釋,那當然是因為他講了實話,但是,俞誠所說的真是實話?為什麼李玉芳對這種幾乎人人都不會相信的話,反倒如此相信?這個問題,別說高斯要問,俞誠自己心中也不明白。

  俞誠在拘留所中,突然接到通知,說他可以自由離去之際,心中也是一片迷惘。他本來是因為自己的經歷太奇特,不會有人相信,才騙了警方的,當高斯要他說出真相之際,他也料不到警方會相信他的話,而且會那麼容易就放過了他!

  俞誠離開了拘留所,茫然地向前走著,他根本沒有注意在他的身後不遠處,有一個人在跟蹤他。跟蹤他的那個中年女人,衣著、樣子全都普通之極,根本不會引人注意。這個中年女人是李玉芳化妝的,她一直跟在俞誠的身後,她可以看到俞誠那種神思恍惚的樣子,俞誠一直步行著,沒有搭車。

  大約一小時後,來到了一條很狹窄的橫街之中,那是俞誠住所的街道。李玉芳仍然跟在後面,她不但留意俞誠的動靜,而且也在留意一路上是不是另外還有人在跟蹤俞誠,可是並沒有發現什麼。

  釋放俞誠的事,李玉芳曾和上級激烈地辯論過。當警方高層會議討論這件案子之際,李玉芳報告了俞誠的第二次證供,與會的大多數人,都不相信俞誠的話。但是李玉芳卻力排眾議,爭論甚劇,最後,主任問李玉芳:「你憑什麼這樣相信這種無稽的話?」

  李玉芳答道:「因為他這次證供之中,沒有疑點!」

  主任盯著李玉芳,道:「沒有疑點?他見到的那另一個女死者呢?」

  李玉芳道:「他曾離開過那屋子五分鐘,在這五分鐘之中,可以有很多的變化。我要求釋放俞誠,這件案子的關鍵,顯然是在那支唇膏上──」(當李玉芳講到這裏之際,有一位高級警官道:這同樣無稽。不過李玉芳並沒有理睬,繼續說下去。)

  李玉芳續道:「那支唇膏,其中一定有重大的秘密,牽涉到相當數目的金錢。而如今,那支唇膏並不在死者的遺物之中,而兇手也可能沒有得到──」

  主任打斷了她的話頭,道:「你又怎麼知道?」

  李玉芳的神態自然,道:「主任,你沒有看過我的報告?有一個叫韓珍的女人,突然出現,想要得到那支唇膏,我根本就不信這個女人所說的一切,除了有關唇膏的那一段話之外!」

  與會的人,包括主任在內,都大大不以為然地搖著頭,李玉芳又道:「所以我要求釋放俞誠,我想,兇手如果沒有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就會以為在俞誠那裏,一定會再去找俞誠的。我跟蹤俞誠,可以找到直接的線索。」

  主任望了李玉芳半晌,才道:「你過去的記錄極好,你可知道這件案子若是出了錯,會有什麼結果?」

  李玉芳立時答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不依照正確的方向去偵查,就會使一個全然無辜的人,因謀殺而被定罪!別的我不計較。」

  主任考慮了好一會,終於答應了李玉芳的要求。在會議上,李玉芳的回答雖然輕鬆,但是她卻知道,自己所擔負的責任,極其沉重!不但包括了破案,也包括了俞誠的安全。所以,她在俞誠一出拘留所就開始跟蹤,一直來到了俞誠所住的那條橫街,可是一路上,卻並沒有可疑人物出現。

  李玉芳眼看著俞誠進了一幢建築物的樓梯口,她等了半分鐘,也走了進去。俞誠是住在頂樓一個小居住單位中,是李玉芳早已知道的,所以她直上頂樓,來到俞誠居住的那個單位門外。

  俞誠顯然已經回到了家裏,李玉芳在門口正考慮著,是不是應該進去對俞誠說明,他可能會有危險,兇手不會就此放過他之際,門內突然傳出俞誠的呼叫聲。那一下呼叫聲來得十分短促,顯然是叫到一半,就被人阻止了。李玉芳陡地一怔,立刻往通向天台的樓梯,奔上了幾步,矮著身子藉著樓梯的掩遮,同時,已經握住了手槍,對住了門口。

  過不一會,只見門打開,兩個人架著俞誠,其中一個將俞誠的手拗向身後,另一個神態兇惡,一起推著俞誠走出來。在三個人身後,還有一個妙齡女孩,卻正是韓珍!這四個人才一現身,李玉芳立時長身起立,槍口已對準了他們,喝道:「警察,不准動。」

  韓珍走在最後,一看到李玉芳,立刻向後退去,用力關上了門,那兩個男人將俞誠用力向前一推,便向下就跑。

  李玉芳一直不怎麼喜歡使用武器,可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她也只好連射了兩槍。她可以肯定那兩槍分別射中了那兩個人,可是那兩個人仍然亡命向下跑去。

  李玉芳一躍而下,俞誠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李玉芳向他一推,道:「快跟我下去。」

  俞誠跟在李玉芳的後面,一直奔下去,奔出街,兩個男人中已有一個不支倒地,另一個恰好被兩名警員截住。同時,街上的人一起發起喊來,抬頭向上看去,只見韓珍正沿著水管想攀下來,但是只攀到一半,她已經知道,完全無法逃走了。李玉芳鬆了一口氣,警車的嗚嗚聲,也傳了過來。

  高斯見到李玉芳的時候,已是兩天之後了,報上早已刊登著「神秘女郎案偵破」的新聞,但高斯仍然是莫名其妙。他找了李玉芳很久,最後還是等在李玉芳住所門口不走,直到午夜才等到李玉芳回來。

  高斯不由分說,硬跟著李玉芳進了屋子,劈面第一句話說道:「韓珍是兇手?我真不敢相信。」

  李玉芳冷冷地道:「是兇嫌!」

  高斯道:「好,是兇嫌!你不用對我冷冰冰的,要知道,能破案,全靠我!」

  李玉芳笑了起來,道:「那倒是真的,沒有你,我也不會懷疑韓珍。」

  李玉芳瞅著高斯,道:「我早對你說過,韓珍的話靠不住,死者沒有理由向陌生人透露那麼重大的秘密,你卻說有這個可能?」

  高斯苦笑著,道:「她說話的時候,表情那麼逼真,真想不到──」他停了一停,才道:「韓珍的破綻在什麼地方?」

  李玉芳道:「第一,她不該說那唇膏中的秘密,價值等於一架七四七客機,這可能性太小;第二,唇膏中如真有這樣重大的秘密,死者就不會隨便拿出來給人用,她說的根本是一派胡言!」

  高斯聳了聳肩,道:「那麼韓珍她──」

  李玉芳道:「先說死者,死者是一個聯絡人,負責送信息。那支唇膏中有一封信,和一批毒品的運輸路線有關。韓珍是暗中監視她行動的人,死者根本不知她信息一送到,就要給人處死,只為了貪點小便宜,才做這種事。她到那屋子去只是去交信,韓珍早在屋中等著她,另外兩個人在屋外,韓珍可能太心急了些,給死者發覺韓珍要殺死她,她就大叫著奔了出來──」

  高斯忙道:「就是俞誠聽到的那下慘叫聲!」

  李玉芳道:「對,這是案中的關鍵,俞誠看到死者奔出來,立時到那屋子去,韓珍不知道來的是什麼人,就只好伏在地上裝死,那柄兇刀,只是挾在她的脅下。俞誠慌亂之中看到,手足無措,握了一下刀柄,立時離開。當俞誠離開之後,韓珍的兩個手下,已捉住了死者,再回到屋中,死者就死在那柄滿是俞誠指紋的刀下了。在死者遇害的時候,一定仍有呼叫聲傳出來的,但由於當時俞誠是在屋後,背著風,所以什麼也聽不到。」

  高斯吸了一口氣,道:「所以,當俞誠再回去的時候,喂,等一等,那麼,那唇膏呢?」

  李玉芳白了高斯一眼,道:「蠢蛋,死者在逃出來之後,還會將之帶在身邊麼?當然拋在荒野之中了。」

  高斯伸了一個懶腰,道:「好像很簡單?」

  李玉芳笑著,雙手推著高斯,將高斯推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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