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三天──早晨</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三天──早晨</h3><br /><br />  桑美塞特郡,唐頓市<br /><br />  昨晚我投宿桑美塞特郡唐頓市郊一家名叫「驛車與馬」的旅舍。旅舍是一間葺草為頂的木屋,就在路邊,我在落日餘暉中駛近時,從車上望去,它的外觀非常宜人。店東領我登上木梯,來到一個小房間,房中陳設相當簡樸,但十分合用。他詢問我是否用過晚餐,我請他送份三明治到我的房間,結果這頓晚餐令人十分滿意。但隨著夜幕漸垂,我在房中開始覺得有點坐立不寧,最後決定下樓到酒吧嘗嘗當地的蘋果酒。<br /><br />  酒吧內有五、六名顧客圍聚在吧檯前──從他們的外表看來,大概是務農的──但除此而外沒有其他顧客。向店東要了一杯蘋果酒,我找了一張位置稍遠的桌子坐下,打算稍微鬆弛一下,整理這一天的思緒。然而,不久我就發覺,我的出現打擾了那些本地人,他們似乎覺得必須表現一下待客之道。只要他們的談話稍歇,其中總會有一個朝我這邊偷瞥一眼,彷彿在想法子與我攀談。最後,其中一人揚聲對我說:<br /><br />  「好像你要在樓上住一宿啊,先生?」<br /><br />  我告訴他確實如此時,說話者存疑似的搖搖頭,表示:「你住樓上睡不了幾個小時的,先生。除非你喜歡老巴伯,」──他指指店東──「整夜在這兒叮叮咚咚自得其樂的聲音。然後天一亮你就會被他老婆撕吼他的聲音吵醒。」<br /><br />  店東連連抗議,但這話依舊引來哄堂大笑。<br /><br />  「是真的嗎?」我說。說這話時,我猛然想到──跟最近無數次在法拉迪先生面前時想到的事一樣──我應該做某種詼諧的反應。果真,那些本地人此刻正客氣沉默地觀看著,等待我的下一句話。我於是絞盡腦汁,終於表示:<br /><br />  「大概是本地的變種雞啼,無疑。」<br /><br />  對方起初沉默依舊,彷彿這些本地人以為我會進一步細述其詳。但繼而他們注意到我臉上喜趣的表情,於是迸聲大笑。只不過笑得有些迷惘。而後,他們繼續原先的談話,而我未再與他們交談,直到過了一陣子與他們道晚安。<br /><br />  當初這句諧語鑽入我腦中時,我相當得意,因此我必須承認自己略感失望,它所收到的反應不過爾爾。我猜想我尤其失望的是,近幾個月以來我花了不少時間和精力改善我在這方面的技巧。也就是說,我一直竭力給我的專業彈藥庫增添這項技巧,以便能胸有成竹地滿足法拉迪先生在戲謔這方面的期待。<br /><br />  比方說,最近我只要有些許空暇就喜歡回我的房間聆聽無線電(即收音機)──例如趁法拉迪先生晚間外出時。我聆聽的一個節目名叫「一週兩次以上」,其實這節目每週播三次,基本上是由兩名主持人針對來函提出的各類問題做幽默的評論。我一直研究這個節目,原因是它所表現出的詼諧始終品味極高,而且,在我認為,它的風格絕對符合法拉迪先生可能預期我該有的那種戲謔。我從這個節目中找靈感,然後設計了一套練習法,每天至少執行一次;只要一有空暇,我就試著利用當時身邊的環境構思三句諧語。或者換一種方式,利用過去這一個小時中發生的事件構思三句諧語。<br /><br />  說到這兒,各位或許可以理解我對自己昨晚之諧語所感到的失望了。起初,我認為這句諧語成效不彰的原因可能是我說得不夠清楚。但是等我回房之後,我才想到可能我真的冒犯了這些本地人。畢竟,那句話很容易被理解為我是在暗示店老闆娘像隻雞──而我當時根本毫無此意。我試著入睡,但這些念頭不停地折騰我,到了今天早上,我幾乎想向店東致歉。但是他給我送早餐時似乎心情十分愉快,對我態度甚佳,最後我決定不再提這件事。<br /><br />  但是這段小插曲充分描繪了說諧語的危險性。由於詼諧的本質在急智,因此人在必須說出諧語之前幾乎無暇思索它的各種可能的反彈,如果未先學到必要的技巧和經驗,極可能冒出各種不合宜的言語,風險甚大。如果我有時間加上練習,沒理由認為我不會變得妙語如珠,精諳此道,但是因為風險太大,我決定至少暫且莫嘗試對法拉迪先生盡這份職責,等我多練習一陣子熟稔此道之後再說。<br /><br />  總而言之,我很遺憾報告各位,昨晚那些本地人的諧語──預測我會因樓下的干擾而無法好睡──結果果真不虛。店老闆娘倒並未真的吼叫,但卻可以聽到她與她丈夫在樓下走動工作時,她喋喋不休直到深夜,今天一大早亦然。不過,我相當樂意原宥這對夫婦,因為顯然他們有勤勞的習慣,而我相信那些嘈雜聲皆可歸因於此。當然,也因為昨晚我說了那句不得體的諧語。由而,我並未作出一夜睡不安枕的表示,只謝過店東,然後出發去探訪唐頓市的市場。<br /><br />  ※※※<br /><br />  此刻我坐在這間店裡愉快地啜飲一杯早茶。也許昨晚我該投宿於此。因為,真的,店外招牌上的廣告不僅寫著「茶、點心和蛋糕」,還有「乾淨、安靜、舒適的房間」。這家店坐落在唐頓市的一條大街上,距離市場甚近,房子有些破敝,外觀以厚重的深色木條為主。此刻我坐在它寬敞的茶室內,房間是用橡木鑲板,桌子的數量據我估算足可容納二十五個人左右而不致感到擁擠。兩名笑容可掬的女孩站在一個櫃檯後面服務顧客,櫃檯上陳列著各式糕餅。總的說來,這是個喝早茶的好地方,但唐頓市願意來此光顧的居民似乎出奇地少。眼前,店內除了我之外只有兩位老婦,並肩坐在對面牆壁前的一張桌子上,和一位男子──也許是個退休農人──坐在一扇可眺望海灣的窗子旁邊。我看不清楚他的模樣,因為燦爛的晨陽此刻照得他僅呈一個黑影。但我看得清他在看報紙,不時抬目看看窗外經過的路人。他這個舉動起初使我以為他在等同伴,但看起來他只是想跟路過的熟人打個招呼。<br /><br />  我自己坐在靠近後牆的座位,但即使隔著整個房間的距離,我仍舊可以清楚看見陽光普照的街道,還可以分辨出街對面人行道上的一個路標指出附近的一些地點。其中一個地點是莫斯登村。或許各位對「莫斯登」也覺得耳熟,我昨天在道路地圖上初次發現它時就覺得似曾相識。事實上,我甚至想略微改變原訂計畫,繞道去看看這個村子。桑美塞特郡的莫斯登村曾經一度是「吉芬公司」的所在地,個人從前都得派人到莫斯登訂購「吉芬公司」的深色亮光蠟燭,請其以手工磨成蠟粉。有一段時間,「吉芬牌」無疑是市面上品質最佳的銀器亮光蠟,直到戰前不久新式的化學替代品問世,才造成這項優秀的產品銷路下滑。<br /><br />  據我的記憶,「吉芬牌」蠟粉是在二十世紀初葉問世,而我相信,不僅我一個人將它的出現與我們這一行的心態變化緊密聯想在一起──也就是將擦亮銀器的工作推到最重要的核心地位上,而且迄今大體仍如此。這項轉變,我相信跟這個時期的許多其他重大轉變一樣,是一種世代交替;就是在那幾年間,我們這一代的總管「成了氣候」,尤其像馬歇爾先生這樣的人,正是使擦拭銀器的工作轉變成如此重要的關鍵人物。當然,此話並非暗示擦拭銀器的工作──尤其是會擺在桌上的銀器──之前並未被視為一項嚴肅的職務。但是如果表示,舉例而言,家父那一代的許多總管並未把這項工作視為核心要務,這話應不致不公允;當年的總管鮮少親自監督擦拭銀器的工作,安於把它交給總管助理,偶爾想到了才檢查一下,這個事實即可證明他們並未重視這項工作。一般咸認,是馬歇爾先生首先認清銀器的重要性──亦即,屋內沒有一件物品會像餐桌上的銀器這樣受到外人的細審,因此,它代表了賓客評斷住宅水準的一個指標。而,是馬歇爾先生首先以淨亮得超乎想像的銀器讓造訪「查理維爾園」的女士先生們嘆為觀止。自然,不久後,全國上下的總管們在僱主加諸的壓力之下,開始專注於擦拭銀器的工作。我記得,當時崛起了不少總管,個個聲稱發現了可以藉其超越馬歇爾先生的方法──他們裝模作樣做了許多保密的動作,彷彿他們是法國名廚在保護祖傳祕方。但是我相信──當時亦然──像傑克.尼伯斯先生這樣的人處心積慮做出的各種神祕表態,其實對最後的結果看不出有什麼影響。在我看來,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一是用上等亮光蠟粉,一是仔細監督。當時所有聰敏的總管均訂購「吉芬牌」亮光蠟,只要正確使用這種蠟粉,就毋庸擔心自己的銀器會比任何人遜色。<br /><br />  我很高興能回想起達頓邸的銀器曾多次在觀賞者口中獲得令人滿意的反應。例如,我記得亞士都夫人口氣略帶懊惱地表示,府邸的銀器「可能是無與倫比的」。我還記得名劇作家蕭伯納先生有次在晚餐席上仔細檢視他面前的點心匙,把它湊在光線下細看,拿旁邊的盤子與它作比較,渾然無睹周遭的人。但是,或許想起來最教我滿足的一個例子,就是一位顯赫之士──一位內閣閣員,之後不久即任職外相──非常「不列記錄」地來訪的那個晚上。事實上,如今那些來訪的成果已列籍文獻,似乎也沒有理由不透露我所說的就是哈利法斯爵爺。<br /><br />  事實上,那次來訪只是後續一連串哈利法斯爵爺與當時的德國大使里本卓普先生會談的開始。但是在那頭一個晚上,哈利法斯爵爺抵達時態度十分戒備,他一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是:「真的,達頓,我真不知道你鼓動我來這兒做什麼。我知道我一定會後悔。」<br /><br />  當時里本卓普先生預訂還要一小時才會抵達,達頓爵爺於是向貴客提議參觀一下達頓邸──這法子曾幫助許多緊張的訪客鬆弛情緒。不過,我在做我的事時,有好一陣子只聽到哈利法斯爵爺在屋內各處不停地表示他對那天晚上的事存疑,以及達頓爵爺徒然地安撫他。但是之後,我聽到哈利法斯爵爺驚嘆:「我的天!達頓,這屋子裡的銀器真是賞心悅目。」當時我聽到此言當然非常開心,但是對我而言,這件插曲真正教人滿意的結果發生在兩、三天之後,達頓爵爺對我說:「對了,史蒂文,哈利法斯爵爺那天晚上對銀器的印象極好。完全改變了他的心情。」我記憶明晰,爵爺當時就是這麼說的,因此,那天晚上銀器的狀況對於紓解哈利法斯爵爺和里本卓普先生之間的關係做出了些微但重要的貢獻,應該不是我個人的幻想。<br /><br />  說到這兒,或許談幾句有關里本卓普先生的事應該無妨。的確,今天一般咸認里本卓普先生是個狡徒:當年希特勒是有計畫地欺騙英國,隱瞞他的真正意圖,而里本卓普先生在我國的唯一任務就是執行這項欺瞞。如我所說,這是普遍的看法,我也不想在這兒提出異議。不過,今天聽到人們談起他來,彷彿從未受其欺瞞,彷彿只有達頓爵爺相信里本卓普是個高尚紳士,而且跟他有工作關係似的,委實令人厭煩。其實,在整個三〇年代,每一家名門貴邸均相當重視里本卓普先生,甚至認為他魅力出眾。尤其在一九三六和三七年間,我記得在僕從廂房內所有隨主來訪的員工談話均圍著「德國大使」打轉,從那些談話明顯可知,本國有許多顯赫之士和名門淑女均對他十分著迷。如今聽到這些人談起當年,尤其是談起爵爺,說法完全轉變,委實令人生厭。各位若是看看當年他們的賓客名單,就會立刻明白這些人是多麼的偽善;各位不僅會看出里本卓普先生多麼頻繁出現在這些人的晚宴席上,而且經常還是主客貴賓。<br /><br />  還有,各位也會聽到同樣的這些人談起達頓爵爺當年數度赴德國期間接受納粹的招待,彷彿他做了什麼異乎尋常之事。如果「時報」刊登出一份紐倫堡集會那段期間德國人主辦之宴會的賓客名單,我想這些人大概就不會這麼樂於談論它了。事實上,當時英國最有地位的紳士淑女均接受德國領導人物的招待,而且我可以誓言,我親耳聽聞這些人回國之後絕大多數均只是滔滔讚佩招待他們的主人。任何人若暗示達頓爵爺私通一個眾人皆知的敵人,那麼這只是權宜之下便給地忘記當時的大環境氣氛。<br /><br />  還有一點需要一提。有人聲稱達頓爵爺是個反猶太主義者,或說他與英國法西斯聯盟之類的組織關係密切,這實在是荒謬的詆諏之辭。這類言語只可能出於完全不知道爵爺是個什麼樣的紳士。達頓爵爺厭憎反猶太主義;我曾多次聽過他在反駁他有反猶太情結時表達他的厭惡。同時,有人聲稱爵爺絕不允許猶太人進入府邸或僱用任何猶太員工,這話根本毫無根據──或許除了三〇年代發生的一件極小的插曲,而這件小插曲後來卻被大加渲染。至於英國法西斯聯盟,我只能說,任何所謂爵爺與這些人有關聯的說法,都是荒謬之言。「黑衫黨」領袖奧斯華.摩斯里爵士充其量只造訪過達頓邸三次,而且三次都是在該組織成立的早期,尚未暴露其真面目之前。「黑衫黨」的醜陋面貌變得明顯之後──可以說,爵爺比多數人更快覺察到這一點──達頓爵爺便不再與這些人有任何交往。<br /><br />  總而言之,這類組織與我國政治生活的核心風馬牛不相及。各位應會了解,達頓爵爺是那種只喜歡潛心致力於事物真正核心的紳士,而多年來他努力奔走結合的人物與這些不愉快的邊緣團體大相逕庭。他們不僅聲譽崇隆,而且對英國人的生活握有真正的影響力:政治家、外交家、軍方人物、神職人員。的確,其中有些是猶太人,而單僅這一項事實應該就可以證明,有關爵爺的傳言大部份是多麼荒謬無稽。<br /><br />  不過,我偏離了主題。原先我其實談的是銀器,以及哈利法斯爵爺對他與里本卓普先生在達頓邸會面那個晚上的印象。容我澄清,我絕非暗示原本有可能令我的主人失望的一晚純粹因銀器而改觀。不過,正如我所述,達頓爵爺親口表示銀器可能是那天晚上使他的客人心情轉變的一個小因素,因此,回想起這些事件時得意之情油然而生,或許不致可笑吧!<br /><br />  我們這一行之中有某些人認為,僱主是什麼樣的人其實到頭來並不重要;他們認為我們這一代盛行的這種理想主義──也就是,當總管的應該亟望服務於促進人類理想的偉大紳士這種觀念──只不過是唱高調,其實沒有任何根據。當然,值得注意的是,表達這類懷疑論的個人結果證明都是我們這一行最平庸者──也就是,知道自己缺乏攀登高位的能力,只想盡其所能把更多同行往下拖到跟他們一樣水平的人──因此委實讓人難以重視這樣的意見。不過縱或如此,能夠從個人事業中舉出一些例子清楚呈現這些人的錯誤,仍舊教人感到滿足。當然,一個人努力對僱主提供持續不變的服務,其價值絕不僅止於一些特定的事例──例如有關哈利法斯爵爺之事。不過我要說的是,這些事例隨時光推移象徵出一項不容辯駁的事實;亦即,個人有幸在重大事務的軸心發揮自己的專業。因此,或許個人有權感受到那些安於服務平凡僱主者永遠體會不到的滿足──這滿足是,能夠有憑據地表示,個人的努力,無論它多麼微渺,卻包含了對歷史進程的一分貢獻。<br /><br />  不過,或許個人不該如此緬懷過去。畢竟,未來我還需要提供多年的服務。而法拉迪先生不僅是位極好的僱主,他還是位美國紳士,個人尤其應該對他表現出英國服務最優秀的一面。由而,個人的心思務必要專注於現在;務必要防杜個人因過去可能獲得的任何成績而不知不覺自矜自滿。因為必須承認,這幾個月以來達頓邸的情況並不理想。最近出現不少失誤,包括四月間那件與銀器有關的事件。所幸當時法拉迪先生沒有賓客來訪,但就算如此,那一刻讓我難堪極了。<br /><br />  事情是發生在一天用早餐時,而法拉迪先生──或出於仁厚,或因他是美國人並未看出該瑕疵的程度──自始至終未對我抱怨過一句。他一坐下,只拿起叉子看了看,用指尖觸一下叉尖,然後繼續看早報標題。整個動作就像是心不在焉似的;但是,當然,我發現了他的動作,立刻上前取走那件礙眼的東西。我也許由於不安動作稍快了些,因為法拉迪先生略微一驚,咕噥:「欸,史蒂文。」<br /><br />  我拿了叉子繼續快速走出房間,毫未躭擱立刻取來一支令人滿意的叉子。我再度走近餐桌時──法拉迪先生這時顯然專心在看他的報紙──我想到不如悄悄把叉子放在桌布上,不要打擾主人看報。不過我已經想到法拉迪先生有可能佯作滿不在乎,以減輕我的難堪,而這樣悄悄送上新叉子可能被解釋為我對自己的錯誤感到得意──或者更糟的是,試圖掩飾它。因此,我決定還是略作強調地把叉子放在桌上來得適當,結果使得主人二度受驚,抬起目光,再次咕噥:「欸,史蒂文。」<br /><br />  過去這幾個月以來發生的類似失誤,自然傷及個人的自尊,不過話說回來,這些小錯應該只透露出人手不足這項缺點,並沒有理由認為它有其他更嚴重的意義。這倒不是說,人手不足這問題本身並不嚴重;但是如果肯鄧小姐的確將返回達頓邸,我相信不會再有這樣的小疏失。不過,個人必須記住,肯鄧小姐的信中──順帶一提,昨晚關燈之前我在房中又重讀了一遍──並未明確指出她想回來恢復原職。事實上,個人必須接受自己極有可能先前誇大了她有這個意願的證據──也許是出於工作上的渴想。因為我必須坦白,昨晚發現很難明確指出有哪一段文句清楚證明她希望回來時,我確實有點驚愕。<br /><br />  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知道自己絕對可能將在四十八小時之內與肯鄧小姐當面談話,此刻花太多心思思索這個問題似乎並不值得。然而,我必須說,昨晚我躺在黑暗中,聆聽店東夫婦在樓下收拾清理時,的確花了不少時間反覆思索信中的字句。</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長日將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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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早晨



  桑美塞特郡,唐頓市

  昨晚我投宿桑美塞特郡唐頓市郊一家名叫「驛車與馬」的旅舍。旅舍是一間葺草為頂的木屋,就在路邊,我在落日餘暉中駛近時,從車上望去,它的外觀非常宜人。店東領我登上木梯,來到一個小房間,房中陳設相當簡樸,但十分合用。他詢問我是否用過晚餐,我請他送份三明治到我的房間,結果這頓晚餐令人十分滿意。但隨著夜幕漸垂,我在房中開始覺得有點坐立不寧,最後決定下樓到酒吧嘗嘗當地的蘋果酒。

  酒吧內有五、六名顧客圍聚在吧檯前──從他們的外表看來,大概是務農的──但除此而外沒有其他顧客。向店東要了一杯蘋果酒,我找了一張位置稍遠的桌子坐下,打算稍微鬆弛一下,整理這一天的思緒。然而,不久我就發覺,我的出現打擾了那些本地人,他們似乎覺得必須表現一下待客之道。只要他們的談話稍歇,其中總會有一個朝我這邊偷瞥一眼,彷彿在想法子與我攀談。最後,其中一人揚聲對我說:

  「好像你要在樓上住一宿啊,先生?」

  我告訴他確實如此時,說話者存疑似的搖搖頭,表示:「你住樓上睡不了幾個小時的,先生。除非你喜歡老巴伯,」──他指指店東──「整夜在這兒叮叮咚咚自得其樂的聲音。然後天一亮你就會被他老婆撕吼他的聲音吵醒。」

  店東連連抗議,但這話依舊引來哄堂大笑。

  「是真的嗎?」我說。說這話時,我猛然想到──跟最近無數次在法拉迪先生面前時想到的事一樣──我應該做某種詼諧的反應。果真,那些本地人此刻正客氣沉默地觀看著,等待我的下一句話。我於是絞盡腦汁,終於表示:

  「大概是本地的變種雞啼,無疑。」

  對方起初沉默依舊,彷彿這些本地人以為我會進一步細述其詳。但繼而他們注意到我臉上喜趣的表情,於是迸聲大笑。只不過笑得有些迷惘。而後,他們繼續原先的談話,而我未再與他們交談,直到過了一陣子與他們道晚安。

  當初這句諧語鑽入我腦中時,我相當得意,因此我必須承認自己略感失望,它所收到的反應不過爾爾。我猜想我尤其失望的是,近幾個月以來我花了不少時間和精力改善我在這方面的技巧。也就是說,我一直竭力給我的專業彈藥庫增添這項技巧,以便能胸有成竹地滿足法拉迪先生在戲謔這方面的期待。

  比方說,最近我只要有些許空暇就喜歡回我的房間聆聽無線電(即收音機)──例如趁法拉迪先生晚間外出時。我聆聽的一個節目名叫「一週兩次以上」,其實這節目每週播三次,基本上是由兩名主持人針對來函提出的各類問題做幽默的評論。我一直研究這個節目,原因是它所表現出的詼諧始終品味極高,而且,在我認為,它的風格絕對符合法拉迪先生可能預期我該有的那種戲謔。我從這個節目中找靈感,然後設計了一套練習法,每天至少執行一次;只要一有空暇,我就試著利用當時身邊的環境構思三句諧語。或者換一種方式,利用過去這一個小時中發生的事件構思三句諧語。

  說到這兒,各位或許可以理解我對自己昨晚之諧語所感到的失望了。起初,我認為這句諧語成效不彰的原因可能是我說得不夠清楚。但是等我回房之後,我才想到可能我真的冒犯了這些本地人。畢竟,那句話很容易被理解為我是在暗示店老闆娘像隻雞──而我當時根本毫無此意。我試著入睡,但這些念頭不停地折騰我,到了今天早上,我幾乎想向店東致歉。但是他給我送早餐時似乎心情十分愉快,對我態度甚佳,最後我決定不再提這件事。

  但是這段小插曲充分描繪了說諧語的危險性。由於詼諧的本質在急智,因此人在必須說出諧語之前幾乎無暇思索它的各種可能的反彈,如果未先學到必要的技巧和經驗,極可能冒出各種不合宜的言語,風險甚大。如果我有時間加上練習,沒理由認為我不會變得妙語如珠,精諳此道,但是因為風險太大,我決定至少暫且莫嘗試對法拉迪先生盡這份職責,等我多練習一陣子熟稔此道之後再說。

  總而言之,我很遺憾報告各位,昨晚那些本地人的諧語──預測我會因樓下的干擾而無法好睡──結果果真不虛。店老闆娘倒並未真的吼叫,但卻可以聽到她與她丈夫在樓下走動工作時,她喋喋不休直到深夜,今天一大早亦然。不過,我相當樂意原宥這對夫婦,因為顯然他們有勤勞的習慣,而我相信那些嘈雜聲皆可歸因於此。當然,也因為昨晚我說了那句不得體的諧語。由而,我並未作出一夜睡不安枕的表示,只謝過店東,然後出發去探訪唐頓市的市場。

  ※※※

  此刻我坐在這間店裡愉快地啜飲一杯早茶。也許昨晚我該投宿於此。因為,真的,店外招牌上的廣告不僅寫著「茶、點心和蛋糕」,還有「乾淨、安靜、舒適的房間」。這家店坐落在唐頓市的一條大街上,距離市場甚近,房子有些破敝,外觀以厚重的深色木條為主。此刻我坐在它寬敞的茶室內,房間是用橡木鑲板,桌子的數量據我估算足可容納二十五個人左右而不致感到擁擠。兩名笑容可掬的女孩站在一個櫃檯後面服務顧客,櫃檯上陳列著各式糕餅。總的說來,這是個喝早茶的好地方,但唐頓市願意來此光顧的居民似乎出奇地少。眼前,店內除了我之外只有兩位老婦,並肩坐在對面牆壁前的一張桌子上,和一位男子──也許是個退休農人──坐在一扇可眺望海灣的窗子旁邊。我看不清楚他的模樣,因為燦爛的晨陽此刻照得他僅呈一個黑影。但我看得清他在看報紙,不時抬目看看窗外經過的路人。他這個舉動起初使我以為他在等同伴,但看起來他只是想跟路過的熟人打個招呼。

  我自己坐在靠近後牆的座位,但即使隔著整個房間的距離,我仍舊可以清楚看見陽光普照的街道,還可以分辨出街對面人行道上的一個路標指出附近的一些地點。其中一個地點是莫斯登村。或許各位對「莫斯登」也覺得耳熟,我昨天在道路地圖上初次發現它時就覺得似曾相識。事實上,我甚至想略微改變原訂計畫,繞道去看看這個村子。桑美塞特郡的莫斯登村曾經一度是「吉芬公司」的所在地,個人從前都得派人到莫斯登訂購「吉芬公司」的深色亮光蠟燭,請其以手工磨成蠟粉。有一段時間,「吉芬牌」無疑是市面上品質最佳的銀器亮光蠟,直到戰前不久新式的化學替代品問世,才造成這項優秀的產品銷路下滑。

  據我的記憶,「吉芬牌」蠟粉是在二十世紀初葉問世,而我相信,不僅我一個人將它的出現與我們這一行的心態變化緊密聯想在一起──也就是將擦亮銀器的工作推到最重要的核心地位上,而且迄今大體仍如此。這項轉變,我相信跟這個時期的許多其他重大轉變一樣,是一種世代交替;就是在那幾年間,我們這一代的總管「成了氣候」,尤其像馬歇爾先生這樣的人,正是使擦拭銀器的工作轉變成如此重要的關鍵人物。當然,此話並非暗示擦拭銀器的工作──尤其是會擺在桌上的銀器──之前並未被視為一項嚴肅的職務。但是如果表示,舉例而言,家父那一代的許多總管並未把這項工作視為核心要務,這話應不致不公允;當年的總管鮮少親自監督擦拭銀器的工作,安於把它交給總管助理,偶爾想到了才檢查一下,這個事實即可證明他們並未重視這項工作。一般咸認,是馬歇爾先生首先認清銀器的重要性──亦即,屋內沒有一件物品會像餐桌上的銀器這樣受到外人的細審,因此,它代表了賓客評斷住宅水準的一個指標。而,是馬歇爾先生首先以淨亮得超乎想像的銀器讓造訪「查理維爾園」的女士先生們嘆為觀止。自然,不久後,全國上下的總管們在僱主加諸的壓力之下,開始專注於擦拭銀器的工作。我記得,當時崛起了不少總管,個個聲稱發現了可以藉其超越馬歇爾先生的方法──他們裝模作樣做了許多保密的動作,彷彿他們是法國名廚在保護祖傳祕方。但是我相信──當時亦然──像傑克.尼伯斯先生這樣的人處心積慮做出的各種神祕表態,其實對最後的結果看不出有什麼影響。在我看來,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一是用上等亮光蠟粉,一是仔細監督。當時所有聰敏的總管均訂購「吉芬牌」亮光蠟,只要正確使用這種蠟粉,就毋庸擔心自己的銀器會比任何人遜色。

  我很高興能回想起達頓邸的銀器曾多次在觀賞者口中獲得令人滿意的反應。例如,我記得亞士都夫人口氣略帶懊惱地表示,府邸的銀器「可能是無與倫比的」。我還記得名劇作家蕭伯納先生有次在晚餐席上仔細檢視他面前的點心匙,把它湊在光線下細看,拿旁邊的盤子與它作比較,渾然無睹周遭的人。但是,或許想起來最教我滿足的一個例子,就是一位顯赫之士──一位內閣閣員,之後不久即任職外相──非常「不列記錄」地來訪的那個晚上。事實上,如今那些來訪的成果已列籍文獻,似乎也沒有理由不透露我所說的就是哈利法斯爵爺。

  事實上,那次來訪只是後續一連串哈利法斯爵爺與當時的德國大使里本卓普先生會談的開始。但是在那頭一個晚上,哈利法斯爵爺抵達時態度十分戒備,他一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是:「真的,達頓,我真不知道你鼓動我來這兒做什麼。我知道我一定會後悔。」

  當時里本卓普先生預訂還要一小時才會抵達,達頓爵爺於是向貴客提議參觀一下達頓邸──這法子曾幫助許多緊張的訪客鬆弛情緒。不過,我在做我的事時,有好一陣子只聽到哈利法斯爵爺在屋內各處不停地表示他對那天晚上的事存疑,以及達頓爵爺徒然地安撫他。但是之後,我聽到哈利法斯爵爺驚嘆:「我的天!達頓,這屋子裡的銀器真是賞心悅目。」當時我聽到此言當然非常開心,但是對我而言,這件插曲真正教人滿意的結果發生在兩、三天之後,達頓爵爺對我說:「對了,史蒂文,哈利法斯爵爺那天晚上對銀器的印象極好。完全改變了他的心情。」我記憶明晰,爵爺當時就是這麼說的,因此,那天晚上銀器的狀況對於紓解哈利法斯爵爺和里本卓普先生之間的關係做出了些微但重要的貢獻,應該不是我個人的幻想。

  說到這兒,或許談幾句有關里本卓普先生的事應該無妨。的確,今天一般咸認里本卓普先生是個狡徒:當年希特勒是有計畫地欺騙英國,隱瞞他的真正意圖,而里本卓普先生在我國的唯一任務就是執行這項欺瞞。如我所說,這是普遍的看法,我也不想在這兒提出異議。不過,今天聽到人們談起他來,彷彿從未受其欺瞞,彷彿只有達頓爵爺相信里本卓普是個高尚紳士,而且跟他有工作關係似的,委實令人厭煩。其實,在整個三〇年代,每一家名門貴邸均相當重視里本卓普先生,甚至認為他魅力出眾。尤其在一九三六和三七年間,我記得在僕從廂房內所有隨主來訪的員工談話均圍著「德國大使」打轉,從那些談話明顯可知,本國有許多顯赫之士和名門淑女均對他十分著迷。如今聽到這些人談起當年,尤其是談起爵爺,說法完全轉變,委實令人生厭。各位若是看看當年他們的賓客名單,就會立刻明白這些人是多麼的偽善;各位不僅會看出里本卓普先生多麼頻繁出現在這些人的晚宴席上,而且經常還是主客貴賓。

  還有,各位也會聽到同樣的這些人談起達頓爵爺當年數度赴德國期間接受納粹的招待,彷彿他做了什麼異乎尋常之事。如果「時報」刊登出一份紐倫堡集會那段期間德國人主辦之宴會的賓客名單,我想這些人大概就不會這麼樂於談論它了。事實上,當時英國最有地位的紳士淑女均接受德國領導人物的招待,而且我可以誓言,我親耳聽聞這些人回國之後絕大多數均只是滔滔讚佩招待他們的主人。任何人若暗示達頓爵爺私通一個眾人皆知的敵人,那麼這只是權宜之下便給地忘記當時的大環境氣氛。

  還有一點需要一提。有人聲稱達頓爵爺是個反猶太主義者,或說他與英國法西斯聯盟之類的組織關係密切,這實在是荒謬的詆諏之辭。這類言語只可能出於完全不知道爵爺是個什麼樣的紳士。達頓爵爺厭憎反猶太主義;我曾多次聽過他在反駁他有反猶太情結時表達他的厭惡。同時,有人聲稱爵爺絕不允許猶太人進入府邸或僱用任何猶太員工,這話根本毫無根據──或許除了三〇年代發生的一件極小的插曲,而這件小插曲後來卻被大加渲染。至於英國法西斯聯盟,我只能說,任何所謂爵爺與這些人有關聯的說法,都是荒謬之言。「黑衫黨」領袖奧斯華.摩斯里爵士充其量只造訪過達頓邸三次,而且三次都是在該組織成立的早期,尚未暴露其真面目之前。「黑衫黨」的醜陋面貌變得明顯之後──可以說,爵爺比多數人更快覺察到這一點──達頓爵爺便不再與這些人有任何交往。

  總而言之,這類組織與我國政治生活的核心風馬牛不相及。各位應會了解,達頓爵爺是那種只喜歡潛心致力於事物真正核心的紳士,而多年來他努力奔走結合的人物與這些不愉快的邊緣團體大相逕庭。他們不僅聲譽崇隆,而且對英國人的生活握有真正的影響力:政治家、外交家、軍方人物、神職人員。的確,其中有些是猶太人,而單僅這一項事實應該就可以證明,有關爵爺的傳言大部份是多麼荒謬無稽。

  不過,我偏離了主題。原先我其實談的是銀器,以及哈利法斯爵爺對他與里本卓普先生在達頓邸會面那個晚上的印象。容我澄清,我絕非暗示原本有可能令我的主人失望的一晚純粹因銀器而改觀。不過,正如我所述,達頓爵爺親口表示銀器可能是那天晚上使他的客人心情轉變的一個小因素,因此,回想起這些事件時得意之情油然而生,或許不致可笑吧!

  我們這一行之中有某些人認為,僱主是什麼樣的人其實到頭來並不重要;他們認為我們這一代盛行的這種理想主義──也就是,當總管的應該亟望服務於促進人類理想的偉大紳士這種觀念──只不過是唱高調,其實沒有任何根據。當然,值得注意的是,表達這類懷疑論的個人結果證明都是我們這一行最平庸者──也就是,知道自己缺乏攀登高位的能力,只想盡其所能把更多同行往下拖到跟他們一樣水平的人──因此委實讓人難以重視這樣的意見。不過縱或如此,能夠從個人事業中舉出一些例子清楚呈現這些人的錯誤,仍舊教人感到滿足。當然,一個人努力對僱主提供持續不變的服務,其價值絕不僅止於一些特定的事例──例如有關哈利法斯爵爺之事。不過我要說的是,這些事例隨時光推移象徵出一項不容辯駁的事實;亦即,個人有幸在重大事務的軸心發揮自己的專業。因此,或許個人有權感受到那些安於服務平凡僱主者永遠體會不到的滿足──這滿足是,能夠有憑據地表示,個人的努力,無論它多麼微渺,卻包含了對歷史進程的一分貢獻。

  不過,或許個人不該如此緬懷過去。畢竟,未來我還需要提供多年的服務。而法拉迪先生不僅是位極好的僱主,他還是位美國紳士,個人尤其應該對他表現出英國服務最優秀的一面。由而,個人的心思務必要專注於現在;務必要防杜個人因過去可能獲得的任何成績而不知不覺自矜自滿。因為必須承認,這幾個月以來達頓邸的情況並不理想。最近出現不少失誤,包括四月間那件與銀器有關的事件。所幸當時法拉迪先生沒有賓客來訪,但就算如此,那一刻讓我難堪極了。

  事情是發生在一天用早餐時,而法拉迪先生──或出於仁厚,或因他是美國人並未看出該瑕疵的程度──自始至終未對我抱怨過一句。他一坐下,只拿起叉子看了看,用指尖觸一下叉尖,然後繼續看早報標題。整個動作就像是心不在焉似的;但是,當然,我發現了他的動作,立刻上前取走那件礙眼的東西。我也許由於不安動作稍快了些,因為法拉迪先生略微一驚,咕噥:「欸,史蒂文。」

  我拿了叉子繼續快速走出房間,毫未躭擱立刻取來一支令人滿意的叉子。我再度走近餐桌時──法拉迪先生這時顯然專心在看他的報紙──我想到不如悄悄把叉子放在桌布上,不要打擾主人看報。不過我已經想到法拉迪先生有可能佯作滿不在乎,以減輕我的難堪,而這樣悄悄送上新叉子可能被解釋為我對自己的錯誤感到得意──或者更糟的是,試圖掩飾它。因此,我決定還是略作強調地把叉子放在桌上來得適當,結果使得主人二度受驚,抬起目光,再次咕噥:「欸,史蒂文。」

  過去這幾個月以來發生的類似失誤,自然傷及個人的自尊,不過話說回來,這些小錯應該只透露出人手不足這項缺點,並沒有理由認為它有其他更嚴重的意義。這倒不是說,人手不足這問題本身並不嚴重;但是如果肯鄧小姐的確將返回達頓邸,我相信不會再有這樣的小疏失。不過,個人必須記住,肯鄧小姐的信中──順帶一提,昨晚關燈之前我在房中又重讀了一遍──並未明確指出她想回來恢復原職。事實上,個人必須接受自己極有可能先前誇大了她有這個意願的證據──也許是出於工作上的渴想。因為我必須坦白,昨晚發現很難明確指出有哪一段文句清楚證明她希望回來時,我確實有點驚愕。

  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知道自己絕對可能將在四十八小時之內與肯鄧小姐當面談話,此刻花太多心思思索這個問題似乎並不值得。然而,我必須說,昨晚我躺在黑暗中,聆聽店東夫婦在樓下收拾清理時,的確花了不少時間反覆思索信中的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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