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一、救人質</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一、救人質</h3><br /><br />  在上一個故事《活路》告一段落之後,還有一段對話,需要記述。<br /><br />  這一段對話,和另一段對話,可以算是這個故事的一個引子。雖然在故事的情節上並無關聯,可是在故事想要表達的觀念上,倒是一以貫之的,所以,也不能算是贅言。<br /><br />  第一段對話,發生在我和沈魂之間──沈魂,是我對沈萬三靈魂的簡稱;沈萬三是歷史上著名的明初豪富,擁有聚寶盆,富可敵國。<br /><br />  那是在《活路》這個故事告一段落之後的事,沈魂和我們告別,我問他:「你是不是已經決定要走活路了?」<br /><br />  他遲疑了一下,作出的回答,令我啼笑皆非,他道:「我──還要考慮考慮!」<br /><br />  我叫了起來:「還要考慮?你還要考慮多久?你沒有聽說嗎?只要放下,就可以走上活路,你還有甚麼放不下的?你億萬家財,早化為烏有;你的聚寶盆也已被皇帝打碎,你已死了幾百年,你現在甚麼也沒有,還有甚麼放不下,要考慮的?你還要考慮多久?你已經考慮了幾百年!」<br /><br />  由於沈魂的回答,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所以我連珠砲也似的問題,也愈問愈是激動。<br /><br />  雖然他的去路如何,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也不是特別關心他,但是我性子急,對於他這種猶豫不決的性格,很是不耐煩。二來,我實在好奇,不明白他在如今這種情形下,還有甚麼放不下,還要考慮的。<br /><br />  沈魂沉默了片刻,才道:「就算考慮再久,對我來說,也不是問題──對人來說,幾百年已經是歷史了,可以終結好幾十代生命,但對我來說,那──時間不算甚麼,這一點,你不會明白的。」<br /><br />  我吸了一口氣,確然,時間這個來無影去無跡抓不住摸不到看不見的東西,是一個極度怪異的存在,對於一切生命形式來說,重要無比,甚至是在主宰的地位──一切生命,都受它的控制;一切生命,都在時間的過去中,逐漸消失,歸於死亡。<br /><br />  可是,「時間」究竟是甚麼東西?是一種甚麼樣的存在?何以產生?如何產生?卻沒有人說得上來!<br /><br />  只有我的朋友羅開,人稱「亞洲之鷹」的,告訴過我,時間是一個大神,這時間大神主宰著一切生命的死亡。時間大神是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巨輪,在它的轉動過程中,一切生命,歸於終結。<br /><br />  羅開還堅稱,他曾和時間大神展開過十分可怖的鬥爭──我不是不相信他的話,只是對他所說的那些,無法深切了解。<br /><br />  事實上,連羅開本身,也無法具體地說出,時間大神究竟是怎麼一回事。<br /><br />  沈魂這時的反應,至少使我明白了一點,時間對生命有作用,但對存在形式如靈魂,就沒有作用,或者作用不同了。<br /><br />  在和靈魂的溝通經歷之中,我頗有和積年老鬼打交道的經驗,所有靈魂,似乎都可以擺脫時間的規範。所以,沈魂說,時間對他來說,不成問題。這一點,我雖然因為不是靈魂形式的存在,還有生命,無法完全理解,但至少還可以接受。<br /><br />  可是,我仍然不明白,他還有甚麼放不下,以致還要考慮的。<br /><br />  我再次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br /><br />  沈魂嘆息:「我當然有放不下的,在生前有了那麼可怕的經歷之後,現在,我是說,我的現狀,可以給我──一種大亂之後安定的──感覺──」<br /><br />  我大叫了起來:「天!你家破人亡,失去了一切,還會有這種感覺!」<br /><br />  沈魂惱怒:「你又不是我,怎麼可以否定我的感覺!」<br /><br />  我呆了半晌。<br /><br />  我明白了!<br /><br />  人,沒有放得下的!或者說,要一個人做到「放下」,那太難了!<br /><br />  旁觀者清,看得出這個人實在沒有甚麼可以放不下的了,應該輕而易舉,就可以放下了,放下了之後,他可以自在逍遙,走上活路。可是當局者迷,這個人總感到自己還有很多擔子還是要挑著,哪裏放得下。<br /><br />  一般總以為,這個人死了,總可以放下了吧──不放也得放了,人都死了,還有甚麼。<br /><br />  豈不知就算死了,一樣放不下,放不下就是放下下,活著如此,死了也如此。<br /><br />  死了之後,是另一種方式的存在,那是「現狀」。放不下的,就是「現狀」,即使這個「現狀」再壞,可是一樣放不下。<br /><br />  雖然那種「活路」,確實是虛無縹緲了一些,全然無法想像是怎麼一回事,可是先要人放下現有的,那就難於登天了!<br /><br />  佛家的精義,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說,何等簡單明瞭,可是「屠刀」,古往今來,有多少人能放得下?<br /><br />  沈魂的回答,給了我很大的啟發:這「屠刀」,真是難放得下。新發於研,鋒利無比的好刀,固然捨不得放下;就算是生了鏽的爛鐵片,也一樣要緊握在手中,其實,是深埋在心中。<br /><br />  等到大限一到,人死了,總以為一了百了,甚麼也沒有,不放也得放了吧,豈知也不然。<br /><br />  以前,我只知道放下或不放下,是人的主觀願望,所以很難做到。但死亡卻是客觀上必然發生的事實,任你是三皇五帝,也終須一死,死了之後,不放也得放,所以,終須一放,何不早放?<br /><br />  現在才知道,死了也不是那麼容易放,明明甚麼都沒有了,可是還緊緊抓住那虛無縹緲的「感覺」不放。<br /><br />  相形之下,自然也可以明白何以世上有那麼多七老八十的老人,走起路來已如風中殘燭,還要營營役役,為名利奔波了。<br /><br />  要叫人放下,明知可以走上活路,那也只是一種說法而已。<br /><br />  我當時呆了好一會,才道:「那你就去慢慢考慮吧!」<br /><br />  沈魂最後給我感到他的反應,是發出了一聲長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為了甚麼在嘆息。<br /><br />  這是第一段對話。<br /><br />  第二段對話,也和我記述過的一個故事有關,那故事題為《算帳》,提出了一個說法:每個人的一生,所有的一切行動,都是早已設定了的。<br /><br />  這個說法,我一個在義大利的朋友,表示不服,他特地來電話和我討論。<br /><br />  他道:「你提出的這個說法,很有問題。」<br /><br />  我道:「請說得具體一些。」<br /><br />  他道:「好。譬如說,一個人一生吃飯若干,是設定的,他可以每餐少吃一半,那麼,他的壽命不是就可以延長一倍了麼?」<br /><br />  我嘆了一聲:「和你這種人討論問題,很是無趣。既然一切都是早已設定的,那麼,就是「一切」──包括了他忽然會動念少吃一半飯這一點在內,所以沒有用。他如果起了這個念頭,並付諸實行,這一切也早在設定之中,不是他的創作,一切仍是照設定的行事。」<br /><br />  那朋友悶哼了三聲:「我不信。」<br /><br />  我也哼了三聲:「我有要求你相信麼!」<br /><br />  那幾近不歡而散了。確然,有不少人和這朋友相似,老是把「你這麼說,我不信」掛在口上。老兄,我甚麼時候要你信過。<br /><br />  你不信,是你的事,根本不必讓我知道。<br /><br />  這是第二段對話。<br /><br />  好了,言歸正傳,這就開始這個故事。<br /><br />  這個故事開始於一個電話。<br /><br />  當我書房那個極少人知道號碼的,又有特殊響聲的電話突然響起來時,我在床上,老大不願意地翻了一個身,看了看時間,是凌晨四時三十八分。<br /><br />  我一躍而起──這樣的時間,有人打這個電話給我,那必然是有要緊的,或是很特別的事。<br /><br />  戈壁沙漠曾幾次要把我這個電話,接在一個如同手錶大小的隨身聽電話上,可是我卻一直沒有答應,我甚至連普通的隨身電話也拒絕使用。因為我覺得那東西像是一個怪物,可以使他人隨時騷擾你的安寧,我不想做人做到這一地步,所以才不肯用。<br /><br />  但這時,想想若是電話就在我的手腕之上,多少也有點好處,可以不必起床了。<br /><br />  我急步走向書房,白素也醒了,發出了一下聲音──這聲音,在別人聽來,可能毫無意義,但是我卻知道白素在向我表示:不論發生甚麼事,她都會支持我!<br /><br />  一進書房,在靜寂之中,電話聲聽來更是驚天動地。我一伸手,拿起電話來,就大聲道:「好了,是哪一位仁兄大人?」<br /><br />  會打這個電話來的,一定是和我極熟的朋友,所以我也不必掩飾在這個時候,被人吵醒的不滿。<br /><br />  電話那頭,卻傳來一陣「咭咭」的笑聲,一聽這樣輕鬆的笑聲,我就不禁一怔,因為那絕不是有急事的人所能發出來的。<br /><br />  隨著笑聲,一個清脆的女聲道:「不是仁兄,是仁妹;不是一個,是兩個。」<br /><br />  我明知那是兩個人在說話,可是我分不出哪一句是哪一個說的。<br /><br />  事實上,不等她們開口,才聽到她們的笑聲,我已知道是甚麼人了。<br /><br />  除了良辰美景,還會是誰。<br /><br />  這對奇特無比的雙生女,自從在《爆炸》這個故事之中,和她們相遇過之後,一直沒有聯絡,忽然有了電話,也很令人高興。<br /><br />  我打了一個呵欠,才道:「好呀,兩位仁妹,夤夜來電,有何見教?」<br /><br />  兩人仍是不斷笑著,一面笑一面說:「對不起,把你吵醒了,白姐在嗎?」<br /><br />  原來是找白素的,這時,白素已在書房門口,我向她做了一個手勢,按下了一個掣鈕,以便聽到她們之間的對話。白素接過了電話來,才「嗯」了一聲,就聽得良辰美景搶著道:「白姐,你可是精通手語的?」<br /><br />  我呆了一呆,不錯,白素精通手語,可是,就為了這個問題,她們值得在凌晨四時打電話來問?<br /><br />  白素卻沒有回答──我起初不明白,這個簡單的問題,何以她還要想了才能回答,但立即就知道了,問題其實殊不簡單,這證明在心思縝密方面,白素始終勝我一籌。<br /><br />  她在想了一想之後,道:「普通的一些,我自問可以應付。」<br /><br />  良辰美景立時叫了起來:「天!原來手語真有好幾種!那專家倒不是胡說,冤枉他了。是啊,有可能連白姐也不懂那手語呢!」<br /><br />  她們兩人自顧自說話,亂七八糟,好在我和白素都習慣了她們的這種說話方式,但我仍然不明白,究竟發生了甚麼事。<br /><br />  要是我在和她們對話,早就喝令她們快些切入正題了,可是白素的耐性好,並不發問,反倒是她們又問道:「手語還有特殊的麼?」<br /><br />  白素道:「有,有的只是少數人自創的,和江湖切口相類似。更有的是兩個人之間才明白的,那多數是夫妻、雙生子、兄弟姐妹之間才用的,別人自然無法明白他們自創的手語。」<br /><br />  白素的這一番話,連我也長了見識,良辰美景突然又轉換了話題,問:「白姐,你可曾聽說過『四巧堂』?」<br /><br />  她們接著又解說了「四巧」這兩個字。<br /><br />  白素一揚眉:「那是很久之前,一個由聾啞人組成的幫會。你們怎麼會知道的?這幫會會眾極少,取人極嚴,要死一個會眾,才能補充一個,會眾之中,頗有能人,你們怎麼知道的?」<br /><br />  良辰美景又叫了起來:「原來真有四巧堂這名堂,這個怪了!」<br /><br />  聽到這裏,我再也忍不住了,大聲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br /><br />  良辰美景的回答,卻是我再也想不到的,連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一向行事鎮定之極的白素,聽了之後,也大是錯愕。<br /><br />  良辰美景的回答竟然是:「我們兩個,成了一個四巧堂高人手中的人質!」<br /><br />  這句話,雖然再簡單也沒有,可是一時之間,我真的難以理解。<br /><br />  首先,「成為人質」這絕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就算沒有槍口對準了太陽穴,也多半有利刃加頸。可是良辰美景卻一直有說有笑,而且,笑得很是輕鬆,一點也不像是落到了他人手中。<br /><br />  其次,她們兩人是何等樣的身手,就算打不過人家,要腳底抹油,溜之大吉,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怎麼就那麼容易叫人抓了去當了「人質」。<br /><br />  其三,甚麼四巧堂不四巧堂的,這種江湖幫會,大都是三五十年之前的事,早已風流雲散,沒有僅存者了,哪裏還會有甚麼活動。<br /><br />  所以,我第一個反應是:兩個小丫頭,又在胡說八道了!<br /><br />  可是,我一看白素的神情,嚴肅無比,我也就不敢貿然發表意見。<br /><br />  因為我知道,白素對於江湖上各種古裏古怪的幫會組織等等,知之甚詳,她和她父親白老大兩人,簡直是這方面的小百科全書。<br /><br />  我聽也沒有聽過「四巧堂」這個名詞,她一聽就解說出所以然來,可知其中必有古怪。<br /><br />  只聽得白素沉聲責問:「你們曾欺侮殘疾人來著?」<br /><br />  良辰美景急道:「沒有啊,我們怎麼會做這種無聊之事。」<br /><br />  白素鬆了一口氣:「那就好,事情就有商量。」<br /><br />  我哼一聲:「事情本就沒有甚麼大不了,這兩個小丫頭,不知在鬧甚麼鬼!」<br /><br />  良辰美景叫了起來:「那四巧堂的高手說,若是不聽他的話,要有幾百人死於非命!」<br /><br />  我愈聽愈不像話,怒叱道:「叫那人向我說話!」<br /><br />  良辰美景又笑了起來:「他又聾又啞,只會特種手語,怎麼能在電話中和你講話?」<br /><br />  這時,白素狠瞪了我一眼:「你們把事情經過,好好說一遍。」<br /><br />  良辰美景道:「只怕在電話中說不明白,你要來才行。」<br /><br />  白素吸了一口氣:「好,我來!」<br /><br />  她一面說著,一面已回臥室去換衣服,我失聲問:「你們在哪裏?」<br /><br />  良辰美景道:「機場。」<br /><br />  我火冒三千丈:「哪裏的機場?」<br /><br />  良辰美景卻笑得歡暢:「當然是本市的機場,衛大哥,你也來,事情怪得很。」<br /><br />  我沒好氣,用力放下電話。白素動作快,已換好了衣服,並且向我拋來了外套和長褲。我一面下樓,一面穿上,動作難看,狼狽不堪。<br /><br />  看白素很是焦急的樣子,我不以為然,上了車,就道:「別緊張,這兩個小鬼頭,花樣多得很,我才不相信她們成了人質,身陷險境!」<br /><br />  白素笑了一下:「看來確然不像,不過也難說得很,因為那四巧堂中的人,行事──乖張得很,不能以常理度之。」<br /><br />  我道:「怎麼一回事,聽起來,有點像是武俠小說中的情節。」<br /><br />  白素緩緩搖著頭:「他們全是聾啞人、殘疾人,在世上,自然難免受人欺負,所以行為偏激。他們第一代創始人,在清乾隆年間,得遇高人,聽說那是一個女子,還是獨臂神尼的再傳弟子──」<br /><br />  我聽得興趣盎然:「好哇,那是明清八大俠之中,哪一位的徒弟?」<br /><br />  所謂「獨臂神尼」,是明朝亡國之君,崇禎皇帝的女兒長平公主,所收的八個徒弟,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人稱「明清八大俠」,倒也不盡是稗官之言,而是確有其人,大有其事的。<br /><br />  白素道:「應該是呂四娘,但年代久遠,已不可考查了。」<br /><br />  我道:「好傢伙,和雍正血滴子也扯上了關係!」<br /><br />  白素狠狠瞪了我一眼,我說道:「對不起,我並無輕視之意。」<br /><br />  白素嘆了一聲:「這四巧堂中的人,最多的時候,也不超過五十個,卻是人人各有所長。他們最恨的是欺躪殘疾人的行為,一教他們遇上,雖然犯事的是小孩子,也絕不肯放過──」<br /><br />  我聽得悚然,也大是反感:「那他們會如何對付?」<br /><br />  白素道:「爸告訴我,他們花長時間在對毒物研究過程中──那是他們自衛的方式,因為他們畢竟不如正常人,所以要另闢途徑,謀求發展。」<br /><br />  我心知白素對各色江湖人物,都很尊重,所以一句話在口中打了一個滾,並沒有說出來。<br /><br />  我想說而沒有說的話是:想不到和毒手藥王,也大有關連。<br /><br />  白素續道:「他們的獨門毒藥,很是古怪,能令人在短時間內變成殘疾。譬如說,他們知道有人在欺侮聾啞人,就逼那人服毒,服了毒藥之後,那人便有十天八天,或是一個月半載,耳不能聽,口不能言。那意思是叫那人也嘗嘗做聾啞人的苦況滋味,看他以後還會不會再去欺侮又聾又啞的可憐人。」<br /><br />  我聽了之後,不禁默然,因為這樣的行為,似乎很是公平。<br /><br />  我只是問了一句:「過後呢?」<br /><br />  白素道:「他們對藥物的控制,得心應手,到時,那人就恢復了正常。」<br /><br />  我搖頭:「這只怕也是傳說,若是有人欺侮失去了雙腿之人,難道他們也能令那人斷了雙腿一個月,到時又再長出兩條腿來?」<br /><br />  白素道:「你倒真能夾纏不清──他們能令那人下肢麻木,動彈不得,一如失了下肢。」<br /><br />  我仍然搖頭:「傳說而已,豈可足信!」<br /><br />  白素悠然道:「我還很小的時候,爸帶我去見一個老朋友,那老朋友是一方大豪,爸去了之後,他家人卻說他不見客。他和爸是極熟的,爸一路罵,一路闖了進去,誰也阻不住──」<br /><br />  我聽白素說著,也不禁神往,想想白老大行事的作風,一定是驚天動地之至。<br /><br />  白素續道:「等到闖進內堂,見到了那老朋友,不禁大吃一驚。本來那老朋友是昂藏七尺之軀,神威凜凜的一條漢子,這時卻彎腰拱背,十足是一個駝子,模樣怪之極矣,我爸一問之下──」<br /><br />  我插言道:「莫非他因為欺侮了一個駝背人,所以被四巧堂的人處罰的?」</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雙程

雙程 線上小說閱讀

一、救人質



  在上一個故事《活路》告一段落之後,還有一段對話,需要記述。

  這一段對話,和另一段對話,可以算是這個故事的一個引子。雖然在故事的情節上並無關聯,可是在故事想要表達的觀念上,倒是一以貫之的,所以,也不能算是贅言。

  第一段對話,發生在我和沈魂之間──沈魂,是我對沈萬三靈魂的簡稱;沈萬三是歷史上著名的明初豪富,擁有聚寶盆,富可敵國。

  那是在《活路》這個故事告一段落之後的事,沈魂和我們告別,我問他:「你是不是已經決定要走活路了?」

  他遲疑了一下,作出的回答,令我啼笑皆非,他道:「我──還要考慮考慮!」

  我叫了起來:「還要考慮?你還要考慮多久?你沒有聽說嗎?只要放下,就可以走上活路,你還有甚麼放不下的?你億萬家財,早化為烏有;你的聚寶盆也已被皇帝打碎,你已死了幾百年,你現在甚麼也沒有,還有甚麼放不下,要考慮的?你還要考慮多久?你已經考慮了幾百年!」

  由於沈魂的回答,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所以我連珠砲也似的問題,也愈問愈是激動。

  雖然他的去路如何,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也不是特別關心他,但是我性子急,對於他這種猶豫不決的性格,很是不耐煩。二來,我實在好奇,不明白他在如今這種情形下,還有甚麼放不下,還要考慮的。

  沈魂沉默了片刻,才道:「就算考慮再久,對我來說,也不是問題──對人來說,幾百年已經是歷史了,可以終結好幾十代生命,但對我來說,那──時間不算甚麼,這一點,你不會明白的。」

  我吸了一口氣,確然,時間這個來無影去無跡抓不住摸不到看不見的東西,是一個極度怪異的存在,對於一切生命形式來說,重要無比,甚至是在主宰的地位──一切生命,都受它的控制;一切生命,都在時間的過去中,逐漸消失,歸於死亡。

  可是,「時間」究竟是甚麼東西?是一種甚麼樣的存在?何以產生?如何產生?卻沒有人說得上來!

  只有我的朋友羅開,人稱「亞洲之鷹」的,告訴過我,時間是一個大神,這時間大神主宰著一切生命的死亡。時間大神是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巨輪,在它的轉動過程中,一切生命,歸於終結。

  羅開還堅稱,他曾和時間大神展開過十分可怖的鬥爭──我不是不相信他的話,只是對他所說的那些,無法深切了解。

  事實上,連羅開本身,也無法具體地說出,時間大神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沈魂這時的反應,至少使我明白了一點,時間對生命有作用,但對存在形式如靈魂,就沒有作用,或者作用不同了。

  在和靈魂的溝通經歷之中,我頗有和積年老鬼打交道的經驗,所有靈魂,似乎都可以擺脫時間的規範。所以,沈魂說,時間對他來說,不成問題。這一點,我雖然因為不是靈魂形式的存在,還有生命,無法完全理解,但至少還可以接受。

  可是,我仍然不明白,他還有甚麼放不下,以致還要考慮的。

  我再次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

  沈魂嘆息:「我當然有放不下的,在生前有了那麼可怕的經歷之後,現在,我是說,我的現狀,可以給我──一種大亂之後安定的──感覺──」

  我大叫了起來:「天!你家破人亡,失去了一切,還會有這種感覺!」

  沈魂惱怒:「你又不是我,怎麼可以否定我的感覺!」

  我呆了半晌。

  我明白了!

  人,沒有放得下的!或者說,要一個人做到「放下」,那太難了!

  旁觀者清,看得出這個人實在沒有甚麼可以放不下的了,應該輕而易舉,就可以放下了,放下了之後,他可以自在逍遙,走上活路。可是當局者迷,這個人總感到自己還有很多擔子還是要挑著,哪裏放得下。

  一般總以為,這個人死了,總可以放下了吧──不放也得放了,人都死了,還有甚麼。

  豈不知就算死了,一樣放不下,放不下就是放下下,活著如此,死了也如此。

  死了之後,是另一種方式的存在,那是「現狀」。放不下的,就是「現狀」,即使這個「現狀」再壞,可是一樣放不下。

  雖然那種「活路」,確實是虛無縹緲了一些,全然無法想像是怎麼一回事,可是先要人放下現有的,那就難於登天了!

  佛家的精義,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說,何等簡單明瞭,可是「屠刀」,古往今來,有多少人能放得下?

  沈魂的回答,給了我很大的啟發:這「屠刀」,真是難放得下。新發於研,鋒利無比的好刀,固然捨不得放下;就算是生了鏽的爛鐵片,也一樣要緊握在手中,其實,是深埋在心中。

  等到大限一到,人死了,總以為一了百了,甚麼也沒有,不放也得放了吧,豈知也不然。

  以前,我只知道放下或不放下,是人的主觀願望,所以很難做到。但死亡卻是客觀上必然發生的事實,任你是三皇五帝,也終須一死,死了之後,不放也得放,所以,終須一放,何不早放?

  現在才知道,死了也不是那麼容易放,明明甚麼都沒有了,可是還緊緊抓住那虛無縹緲的「感覺」不放。

  相形之下,自然也可以明白何以世上有那麼多七老八十的老人,走起路來已如風中殘燭,還要營營役役,為名利奔波了。

  要叫人放下,明知可以走上活路,那也只是一種說法而已。

  我當時呆了好一會,才道:「那你就去慢慢考慮吧!」

  沈魂最後給我感到他的反應,是發出了一聲長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為了甚麼在嘆息。

  這是第一段對話。

  第二段對話,也和我記述過的一個故事有關,那故事題為《算帳》,提出了一個說法:每個人的一生,所有的一切行動,都是早已設定了的。

  這個說法,我一個在義大利的朋友,表示不服,他特地來電話和我討論。

  他道:「你提出的這個說法,很有問題。」

  我道:「請說得具體一些。」

  他道:「好。譬如說,一個人一生吃飯若干,是設定的,他可以每餐少吃一半,那麼,他的壽命不是就可以延長一倍了麼?」

  我嘆了一聲:「和你這種人討論問題,很是無趣。既然一切都是早已設定的,那麼,就是「一切」──包括了他忽然會動念少吃一半飯這一點在內,所以沒有用。他如果起了這個念頭,並付諸實行,這一切也早在設定之中,不是他的創作,一切仍是照設定的行事。」

  那朋友悶哼了三聲:「我不信。」

  我也哼了三聲:「我有要求你相信麼!」

  那幾近不歡而散了。確然,有不少人和這朋友相似,老是把「你這麼說,我不信」掛在口上。老兄,我甚麼時候要你信過。

  你不信,是你的事,根本不必讓我知道。

  這是第二段對話。

  好了,言歸正傳,這就開始這個故事。

  這個故事開始於一個電話。

  當我書房那個極少人知道號碼的,又有特殊響聲的電話突然響起來時,我在床上,老大不願意地翻了一個身,看了看時間,是凌晨四時三十八分。

  我一躍而起──這樣的時間,有人打這個電話給我,那必然是有要緊的,或是很特別的事。

  戈壁沙漠曾幾次要把我這個電話,接在一個如同手錶大小的隨身聽電話上,可是我卻一直沒有答應,我甚至連普通的隨身電話也拒絕使用。因為我覺得那東西像是一個怪物,可以使他人隨時騷擾你的安寧,我不想做人做到這一地步,所以才不肯用。

  但這時,想想若是電話就在我的手腕之上,多少也有點好處,可以不必起床了。

  我急步走向書房,白素也醒了,發出了一下聲音──這聲音,在別人聽來,可能毫無意義,但是我卻知道白素在向我表示:不論發生甚麼事,她都會支持我!

  一進書房,在靜寂之中,電話聲聽來更是驚天動地。我一伸手,拿起電話來,就大聲道:「好了,是哪一位仁兄大人?」

  會打這個電話來的,一定是和我極熟的朋友,所以我也不必掩飾在這個時候,被人吵醒的不滿。

  電話那頭,卻傳來一陣「咭咭」的笑聲,一聽這樣輕鬆的笑聲,我就不禁一怔,因為那絕不是有急事的人所能發出來的。

  隨著笑聲,一個清脆的女聲道:「不是仁兄,是仁妹;不是一個,是兩個。」

  我明知那是兩個人在說話,可是我分不出哪一句是哪一個說的。

  事實上,不等她們開口,才聽到她們的笑聲,我已知道是甚麼人了。

  除了良辰美景,還會是誰。

  這對奇特無比的雙生女,自從在《爆炸》這個故事之中,和她們相遇過之後,一直沒有聯絡,忽然有了電話,也很令人高興。

  我打了一個呵欠,才道:「好呀,兩位仁妹,夤夜來電,有何見教?」

  兩人仍是不斷笑著,一面笑一面說:「對不起,把你吵醒了,白姐在嗎?」

  原來是找白素的,這時,白素已在書房門口,我向她做了一個手勢,按下了一個掣鈕,以便聽到她們之間的對話。白素接過了電話來,才「嗯」了一聲,就聽得良辰美景搶著道:「白姐,你可是精通手語的?」

  我呆了一呆,不錯,白素精通手語,可是,就為了這個問題,她們值得在凌晨四時打電話來問?

  白素卻沒有回答──我起初不明白,這個簡單的問題,何以她還要想了才能回答,但立即就知道了,問題其實殊不簡單,這證明在心思縝密方面,白素始終勝我一籌。

  她在想了一想之後,道:「普通的一些,我自問可以應付。」

  良辰美景立時叫了起來:「天!原來手語真有好幾種!那專家倒不是胡說,冤枉他了。是啊,有可能連白姐也不懂那手語呢!」

  她們兩人自顧自說話,亂七八糟,好在我和白素都習慣了她們的這種說話方式,但我仍然不明白,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要是我在和她們對話,早就喝令她們快些切入正題了,可是白素的耐性好,並不發問,反倒是她們又問道:「手語還有特殊的麼?」

  白素道:「有,有的只是少數人自創的,和江湖切口相類似。更有的是兩個人之間才明白的,那多數是夫妻、雙生子、兄弟姐妹之間才用的,別人自然無法明白他們自創的手語。」

  白素的這一番話,連我也長了見識,良辰美景突然又轉換了話題,問:「白姐,你可曾聽說過『四巧堂』?」

  她們接著又解說了「四巧」這兩個字。

  白素一揚眉:「那是很久之前,一個由聾啞人組成的幫會。你們怎麼會知道的?這幫會會眾極少,取人極嚴,要死一個會眾,才能補充一個,會眾之中,頗有能人,你們怎麼知道的?」

  良辰美景又叫了起來:「原來真有四巧堂這名堂,這個怪了!」

  聽到這裏,我再也忍不住了,大聲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良辰美景的回答,卻是我再也想不到的,連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一向行事鎮定之極的白素,聽了之後,也大是錯愕。

  良辰美景的回答竟然是:「我們兩個,成了一個四巧堂高人手中的人質!」

  這句話,雖然再簡單也沒有,可是一時之間,我真的難以理解。

  首先,「成為人質」這絕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就算沒有槍口對準了太陽穴,也多半有利刃加頸。可是良辰美景卻一直有說有笑,而且,笑得很是輕鬆,一點也不像是落到了他人手中。

  其次,她們兩人是何等樣的身手,就算打不過人家,要腳底抹油,溜之大吉,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怎麼就那麼容易叫人抓了去當了「人質」。

  其三,甚麼四巧堂不四巧堂的,這種江湖幫會,大都是三五十年之前的事,早已風流雲散,沒有僅存者了,哪裏還會有甚麼活動。

  所以,我第一個反應是:兩個小丫頭,又在胡說八道了!

  可是,我一看白素的神情,嚴肅無比,我也就不敢貿然發表意見。

  因為我知道,白素對於江湖上各種古裏古怪的幫會組織等等,知之甚詳,她和她父親白老大兩人,簡直是這方面的小百科全書。

  我聽也沒有聽過「四巧堂」這個名詞,她一聽就解說出所以然來,可知其中必有古怪。

  只聽得白素沉聲責問:「你們曾欺侮殘疾人來著?」

  良辰美景急道:「沒有啊,我們怎麼會做這種無聊之事。」

  白素鬆了一口氣:「那就好,事情就有商量。」

  我哼一聲:「事情本就沒有甚麼大不了,這兩個小丫頭,不知在鬧甚麼鬼!」

  良辰美景叫了起來:「那四巧堂的高手說,若是不聽他的話,要有幾百人死於非命!」

  我愈聽愈不像話,怒叱道:「叫那人向我說話!」

  良辰美景又笑了起來:「他又聾又啞,只會特種手語,怎麼能在電話中和你講話?」

  這時,白素狠瞪了我一眼:「你們把事情經過,好好說一遍。」

  良辰美景道:「只怕在電話中說不明白,你要來才行。」

  白素吸了一口氣:「好,我來!」

  她一面說著,一面已回臥室去換衣服,我失聲問:「你們在哪裏?」

  良辰美景道:「機場。」

  我火冒三千丈:「哪裏的機場?」

  良辰美景卻笑得歡暢:「當然是本市的機場,衛大哥,你也來,事情怪得很。」

  我沒好氣,用力放下電話。白素動作快,已換好了衣服,並且向我拋來了外套和長褲。我一面下樓,一面穿上,動作難看,狼狽不堪。

  看白素很是焦急的樣子,我不以為然,上了車,就道:「別緊張,這兩個小鬼頭,花樣多得很,我才不相信她們成了人質,身陷險境!」

  白素笑了一下:「看來確然不像,不過也難說得很,因為那四巧堂中的人,行事──乖張得很,不能以常理度之。」

  我道:「怎麼一回事,聽起來,有點像是武俠小說中的情節。」

  白素緩緩搖著頭:「他們全是聾啞人、殘疾人,在世上,自然難免受人欺負,所以行為偏激。他們第一代創始人,在清乾隆年間,得遇高人,聽說那是一個女子,還是獨臂神尼的再傳弟子──」

  我聽得興趣盎然:「好哇,那是明清八大俠之中,哪一位的徒弟?」

  所謂「獨臂神尼」,是明朝亡國之君,崇禎皇帝的女兒長平公主,所收的八個徒弟,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人稱「明清八大俠」,倒也不盡是稗官之言,而是確有其人,大有其事的。

  白素道:「應該是呂四娘,但年代久遠,已不可考查了。」

  我道:「好傢伙,和雍正血滴子也扯上了關係!」

  白素狠狠瞪了我一眼,我說道:「對不起,我並無輕視之意。」

  白素嘆了一聲:「這四巧堂中的人,最多的時候,也不超過五十個,卻是人人各有所長。他們最恨的是欺躪殘疾人的行為,一教他們遇上,雖然犯事的是小孩子,也絕不肯放過──」

  我聽得悚然,也大是反感:「那他們會如何對付?」

  白素道:「爸告訴我,他們花長時間在對毒物研究過程中──那是他們自衛的方式,因為他們畢竟不如正常人,所以要另闢途徑,謀求發展。」

  我心知白素對各色江湖人物,都很尊重,所以一句話在口中打了一個滾,並沒有說出來。

  我想說而沒有說的話是:想不到和毒手藥王,也大有關連。

  白素續道:「他們的獨門毒藥,很是古怪,能令人在短時間內變成殘疾。譬如說,他們知道有人在欺侮聾啞人,就逼那人服毒,服了毒藥之後,那人便有十天八天,或是一個月半載,耳不能聽,口不能言。那意思是叫那人也嘗嘗做聾啞人的苦況滋味,看他以後還會不會再去欺侮又聾又啞的可憐人。」

  我聽了之後,不禁默然,因為這樣的行為,似乎很是公平。

  我只是問了一句:「過後呢?」

  白素道:「他們對藥物的控制,得心應手,到時,那人就恢復了正常。」

  我搖頭:「這只怕也是傳說,若是有人欺侮失去了雙腿之人,難道他們也能令那人斷了雙腿一個月,到時又再長出兩條腿來?」

  白素道:「你倒真能夾纏不清──他們能令那人下肢麻木,動彈不得,一如失了下肢。」

  我仍然搖頭:「傳說而已,豈可足信!」

  白素悠然道:「我還很小的時候,爸帶我去見一個老朋友,那老朋友是一方大豪,爸去了之後,他家人卻說他不見客。他和爸是極熟的,爸一路罵,一路闖了進去,誰也阻不住──」

  我聽白素說著,也不禁神往,想想白老大行事的作風,一定是驚天動地之至。

  白素續道:「等到闖進內堂,見到了那老朋友,不禁大吃一驚。本來那老朋友是昂藏七尺之軀,神威凜凜的一條漢子,這時卻彎腰拱背,十足是一個駝子,模樣怪之極矣,我爸一問之下──」

  我插言道:「莫非他因為欺侮了一個駝背人,所以被四巧堂的人處罰的?」

雙程 - 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