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知夢》東野圭吾
《二○一六年五月六日版》
《好讀書櫃》典藏版
第一章 夢想
1
房屋四周雖有高聳的紅磚圍牆,但要攀越過去可說輕而易舉。男子開著自家小卡車停在圍牆外,只要利用貨台,即可輕鬆攀上圍牆,他毫不遲疑地翻牆而入。
這戶人家佔地寬廣,屋子也很大,男子並不清楚內部的格局,他只知道禮美房間的所在位置。對他而言,這樣就夠了。
屋子裏一片黑暗,只有一盞夜燈微微照亮著庭院。男子邊移動邊避開夜燈發出的微弱光芒。他來到屋子南邊,此處也有個庭院。院子裏鋪有草皮,角落還掛著一面用來擋下高爾夫球的網子。屋主大概嗜打小白球吧,屋主就是禮美的父親。
屋外有個頗為高大的儲物櫃,就算要把雪橇放進去也絕不成問題。
男子站在儲物櫃旁抬起頭仰望屋子。儲物櫃正上方就是陽台,只要爬上陽台,就能見到禮美了。
他雙手攀住儲物櫃頂端,像吊單槓般撐高身體,兩腳隨之而上,順利爬到櫃子上。雖然這個動作使金屬發出嘎吱聲響,幸好聲音並不大。
男子站上儲物櫃後,發現陽台近在咫尺,心跳不禁加速。不曉得窗戶另一邊的禮美正在做甚麼?
男子伸手勾住陽台柵欄,像猿猴一樣吊掛在半空中,雙腳踩在雨槽的金屬零件上,順勢登上陽台。他以前練習過器械體操,沒想到多年之後居然派上了用場。
他朝著房間走去,房內的窗簾密實地拉上了。
男子將手伸向落地窗,輕輕朝水平方向施力,落地窗緩緩地開了。他放心地鬆了口氣,禮美,妳果然在等我來……
他將落地窗推開約數十公分,隨即脫掉鞋子、穿過窗簾,踏進房裏。地毯的觸感透過襪子傳到腳掌上,光這樣便使他情緒澎湃,他知道自己終於來到禮美的香閨了。
他環視一周,房間差不多有十張榻榻米大。微暗中,依稀可見房裏有書櫃、書桌及直立式鋼琴等傢具。
隨後,他的視線捕捉到小型雙人床。蓋著柔軟的棉被,在床上好夢方酣的,正是他魂牽夢縈的女孩。
不對,他心想。
她真的睡著了嗎?那可不一定。說不定她雖然察覺到我來了,還是決定裝睡。
一步、兩步,他慢慢走向床邊。一陣鮮花般的香氣撲鼻而來,使他陶醉不已,眼前是一名高貴的女子,這樣的感覺瞬間湧上他的心頭。
禮美輕閉雙眼。真是美極了,即使在黑暗中,他依然清楚感受到她的美。他知道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了。
他伸出右手,打算撫摸她的臉頰。他相信未來將由這個動作開始,她會從睡夢中醒來,看著他,面露微笑說:你果然來了……
正當手指即將觸碰到她的臉頰之際,他察覺到原本平靜的空氣有了動靜,他回頭一看,有人打開房門,出現在房門口。
「離禮美遠一點!」此人語氣激動。來人手上好像拿著甚麼東西,他仔細一看,一支發出黑色光芒的細長槍身隨即映入眼簾。
他慌張地從床邊退開,同時看見對方舉槍瞄準。
他飛也似地跑到陽台上,迅速朝儲物櫃一躍而下,槍聲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他身後的落地窗玻璃應聲碎裂。
玻璃碎片散落到他身上,他在內心吶喊:禮美,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2
嘴裏叼著香菸,順手點燃火柴,正想把用過的火柴棒丟進菸灰缸,他的手卻突然停了下來。原來菸灰缸上放著一根才抽了幾口的菸,燃燒過的長度還不到一公分。此時,草薙俊介才想起那是自己在短短一分鐘前放的香菸。
坐在他身旁的牧田嘻嘻笑著。
「草薙兄,看樣子你似乎很累呀。」
草薙把放在菸灰缸上的香菸捻熄。
「我不是很累,只是該怎麼說呢……,就是提不起勁。我到底在幹甚麼?我做的事有意義嗎?這兩個問題使我耿耿於懷。」
「這個嘛……,其實我也一樣啊。」牧田喝了一口咖啡。「只不過,這是工作的一環嘛。」
「真羨慕你,你還算是個正常人。要是換成我,實在說不出這句話。」
「是這樣嗎?」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草薙把臉湊近牧田。「你之所以正常,是因為你當上刑警才沒多久。等你在這一行幹久了,你就會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像正常人。這一點只要看我們組長就能得到證實啦。」
牧田不禁噗嗤笑了出來。
「意思是說草薙兄你也不正常嘍?」
「是啊,我這個人早就故障了,再不早點讓我調職的話,我恐怕再也無法重返社會了。」
此時女服務生剛好經過,草薙要求她再倒杯白開水。女服務生露出有點訝異的神情,因為他壓根兒沒碰過自己點的咖啡,卻不停要水。
只要咖啡杯裏面還有咖啡,不管待多久咖啡廳也不會下逐客令,這是他一貫的主張。他認為即將出現的對象,或許會讓他在咖啡廳盤桓很久。
「啊,會不會是那個人呢?」牧田指著咖啡廳的入口說。
一名穿著 POLO 衫及牛仔褲的男性走進店裏,腋下還夾著小公事包。此人雖說才二十七歲,不過他留著三七分的髮型,看起來頗為成熟穩重。
男子環視店內一周,隨後視線落在草薙他們身上。除了他們外,店裏沒有其他客人看起來像是兩人一組的刑警。其他的客人不是全家福,便是情侶檔,再不然就是三五成群的高中生。
「請問您是中本先生嗎?」草薙詢問主動走近的男子。
「是的。」男子點頭回應。他看起來蠻緊張的,大概是因為面對刑警的緣故。
「打電話給您的人就是我,我姓草薙,這位是我同事牧田刑警。假日還勞煩您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草薙起身邊鞠躬邊說,今天是週末。
「不,我剛好也要出門,算是順道。」語畢,中本坐了下來。女服務生正好走過來,他點了杯咖啡。
「您是要去練習高爾夫嗎?」
草薙一問,中本隨即露出十分意外的表情。
「你怎麼知道?」
「因為您的左手。您的右手曬得很黑,左手卻差了一大截,所以我大膽推測您打高爾夫有一段時日了。」
「原來是這樣啊。我妹總是說我這雙手看起來很不像話呢。」中本把左手收到桌子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看樣子他已不像方才那麼緊張了。
「您前來赴約,您的家人……」
「他們不知道這件事。要是我說老同學犯了法,警察要我協助調查的話,他們可能會擔心,所以……」
「的確如此。」草薙點點頭。「當然,就如我在電話中所說,警方絕不會給中本先生添麻煩。我們只是想看您提到的那樣東西。」
「嗯,這我知道,我帶來了。」中本把公事包放在膝上,拿出一本畢業紀念冊放在桌上。「兩位請看吧,我貼了標籤做記號。」
「感激不盡,那我們就不客氣了。」草薙拿起紀念冊。
紀念冊很老舊,外皮是繪有方格圖案的硬紙板。草薙雖然對其他內頁的內容也感興趣,不過他還是先察看貼有黃色標籤的地方。
「哦……」他不禁出聲讚歎。「畫得真好。」
「他本來就擅於繪畫。」中本說。
那一頁有一幅用彩色鉛筆描繪的女孩畫像。由暗褐色的頭髮及藍眼珠看來,畫的似乎是個外國女孩。女孩穿著一件有白色蕾絲裙襬的紅色洋裝,鞋子也是紅色,襪子則是白色。
畫像旁以簽字筆寫下「國中也請多多指教! 坂木信彥」一行字。不過最吸引草薙注意的是畫在旁邊的小小相合傘【註:日本人會在簡單的雨傘圖案下寫上戀人的名字,據說可保祐這對戀人長相廝守、得到幸福。】圖案。雨傘下,坂木信彥及森崎禮美的名字並列在一起。
「還真的有呢。」草薙將攤開的紀念冊放在桌上,指著相合傘說。「就在這。」
「就是這樣……」中本邊笑邊回答,他臉上露出五味雜陳的笑容。
「中本先生,您當時沒問他這個名字究竟是誰嗎?」
「他只說是他未來的情人。不管誰問,坂木的回答千篇一律。當時我們並不認識叫禮美的女生,況且,根本沒有人聽過森崎這個姓氏。所以啦,我個人把它解讀成那是他憑空想出來的名字。」
「您確定他是在國小六年級時,在這本紀念冊上寫下這段話嗎?」
「是的,當時再過不久就要畢業了,所以我就拿著紀念冊給班上所有同學寫。」
「之後您怎麼處理這本紀念冊呢?」
「我一直收在壁櫥的厚紙箱裏。我找紀念冊時,還順便整理了壁櫥。」
女服務生送上咖啡,中本喝了口黑咖啡,感覺上好像蠻好喝的。
「您跟坂木只有那時候關係較密切嗎?」
「其實也沒特別要好,我們只是小學五、六年級剛好同班,上國中後我再也沒跟他同班過,加上高中就讀的學校也不同,所以國中畢業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那麼僅就國小那兩年的記憶,您覺得當時的他是個甚麼樣的小孩?」
「我不太記得耶,雖然我對他提到未來情人這件事印象特別深刻……,不過簡言之,他是個怪胎。既不跟大家玩在一起,我也很少在學校之外的地方遇見他。」
「他會不會常被欺負?或是有自閉傾向呢?」
「這個嘛……,」中本面露苦笑。「若換用時下這種說法,或許當時在他身上發生過類似情形,不過我沒有特別留意……」
「這樣啊……」草薙只能這麼回應。
草薙轉頭看著牧田,以眼神詢問他有否其他問題。學弟刑警搖搖頭,同樣以眼神回答──面對這種局面,學長你希望我問甚麼啊?
「那個……」中本開口說。「請問報紙上的報導是真的嗎?坂木侵入的那戶人家姓森崎,他們還有個女兒叫……」
「請等一下!」草薙伸手制止中本往下說。「相信您一定有滿腹疑問,不過依照規定,在案件偵辦終結前,我們不能公開講述偵查內容。」
「啊……喔,這樣子啊……」中本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
「這本紀念冊能暫時交由我們保管嗎?」闔上紀念冊後,草薙問道。
「嗯,可以啊。」
「真對不起,確認過後,我們會馬上送還給您。」
「其實用不著這麼急啦,反正也不是甚麼重要的東西。」中本說完後,又喝了一口咖啡。
一走出咖啡廳,草薙便將紀念冊交給牧田。
「你先拿這本紀念冊回偵查總部去。我記得之前搜查坂木老家時,曾帶走他小時候的作業簿或筆記本吧?你回去後比對一下兩者的筆跡是否吻合。不過,就算我不說,偵查總部也會有人指示你這樣做吧。」
「那草薙兄你要去哪裏?」
「我要繞到另一個地方去。」
「繞到另一個地方?組長會碎碎唸耶。」牧田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你就說我去找伽利略,如此一來他就不會抱怨了。」
「哦……你要去找湯川老師啊?」牧田瞭然於心似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去了大概又會被那個物理狂調侃一頓……,想到就煩。」
「請幫我轉告一下,說我很期待他這樣做。」語畢,牧田轉身朝車站方向走去。
3
事情是在一週前發生的。警視廳接獲通知,世田谷發生了一起車禍肇事逃逸案件。警方在深入調查後,得知這並不是一起單純的交通事故。因為在肇事之前,嫌犯已先犯下侵入民宅的行為,那戶民宅距案發現場僅幾分鐘腳程。
遭侵入民宅屋主姓森崎,家長森崎敏夫是舶來品銷售公司的負責人,他和妻子由美子,以及就讀女子高中的獨生女禮美三人同住。不過案發當晚,森崎敏夫因出差,人在新加坡。
根據由美子的證詞,深夜兩點左右,她被一陣聲響吵醒。她凝神傾聽,發現陽台上有人。陽台與位於二樓的三間房間相通,禮美的寢室與他們夫妻寢室中間隔著一間空房。
聽見落地窗被打開的聲音,由美子察覺到有人企圖闖進女兒的房間,她毫不猶豫地將手伸到床底下。
床底下藏著一把獵槍。
獵槍為森崎敏夫所有。他大學時代曾加入射擊社,畢業後,狩獵依然是他的興趣。
當然,獵槍並非一直擺在床底下。只有在敏夫長期出差時,她才會這樣做。敏夫教過由美子最基本的槍枝用法,以便發生緊急狀況時,能夠保護自己及女兒免受傷害。案發時,她切實地遵從丈夫的指示行動。
她拿著獵槍走進禮美房間,只見一名男子站在床邊,正打算對禮美出手。由美子急忙大叫一聲,男子聞聲落荒而逃。由美子雖然扣下獵槍扳機,不過男子早已跳下陽台,逃逸無蹤了。
由於男子駕駛小卡車前來,開車逃離現場時,恰好撞到了附近一位居民,這就是整起案件的詳細經過。
嫌犯隨即遭到逮捕,此人名叫坂木信彥,今年二十七歲,家住江東區。目前在自家開設的水電行幫忙,小卡車是他的生財工具。
案發前兩個多月起,坂木就對森崎禮美糾纏不休。當警察詢問有甚麼線索時,禮美馬上說出他的名字。警方很快便掌握坂木的住址,因為他寫了好幾封信給禮美,信封上清楚寫著他家住址。雖然禮美把絕大多數來信都丟了,幸運的是她手邊還留著一封信,得以提供偵查員作為線索。
偵查員火速趕往坂木家,坂木把自己關在房裏。或許是有自知之明,偵查員一開口詰問,他便乾脆地承認自己的犯行。
真是樁手到擒來的案件啊──至少在當下,所有人都如此認為。
※※※
與牧田分頭行動後,草薙開車通過帝都大學的大門。他把車停在最後面的停車場,下車走進老舊的校舍。此處是理工學院物理系的校舍,第十三研究室位於三樓。
走上樓梯,來到研究室附近,驀地,不知何處傳來了口令聲。聽起來好像在喊「嘿喲、嘿喲」,仔細一聽,聲音正是從第十三研究室傳出。
草薙側著頭,有點納悶地敲了敲門,卻沒有任何反應。應該是敲門聲被口令聲淹沒了。
他打開研究室的門,一幅匪夷所思的景象瞬間映入眼簾。研究室裏的桌椅全被推到牆邊,所有學生聚集在正中央……拔河,兩支隊伍的學生加起來大概超過二十名。
湯川學人在拔河現場的正前方,他身穿白袍,坐在鐵椅上看著學生們賣力演出。
草薙進門時,是右邊隊伍獲勝。不過所有學生看起來都筋疲力盡,甚至還有人氣喘吁吁。
草薙拍拍湯川的肩膀,這名年輕老師回頭一看,笑逐顏開地露出一口白牙。「嗨!」
「你這是在幹嘛?」
「看也知道嘛!拔河啊。」
「我當然知道是在拔河,問題是拔河的目的何在?」
「為了做一個簡單的物理實驗啊,名為『拔河必勝法』。」
「甚麼?」
「好──」湯川邊拍手邊起身。「既然有特別來賓,那你們就再比一場給來賓看看吧。所有人拿起繩子來。」
「甚麼──還來啊?」學生們邊抱怨邊抓住繩子各就各位。
湯川轉身面向草薙說道:「難得你來了,咱們就來玩個遊戲吧。你猜猜看,這次會是哪邊贏呢?」
「這……很難判斷耶。」
「就靠你的直覺及經驗做出決定吧。」
「這個嘛……」草薙輪番看了看兩隊,成員的身材不相上下。不過想到剛剛的結果,他伸手指著右邊的隊伍說:「我選這邊好了。」
「OK,如果他們贏的話,我請所有人喝果汁。反之,他們若輸了,你就要請另一隊喝果汁,可以接受吧?」
「嗯,沒問題。」
「你有沒有甚麼建議要提供給他們呢?」
「建議?」
「是啊,例如腳要張開一點啦,身體儘量往後仰啦等等。」
「哦……對對對。」草薙看著學生們,開始思考起來。他回想起以前參加運動會拔河比賽時,班導說過的一些要訣。「首先要注意的當然是要蹲低一點。」
「哦……要蹲低點是吧?」湯川兩手抱胸,語帶佩服地說。
「嗯,蹲低然後雙腳用力踩地,這點最重要。光是站著,根本無法用力往後拉。」
「原來如此,你何不示範一下給他們看看呢?看究竟得蹲多低才行。」
「得蹲多低啊……,當然是蹲越低越好啊。」
草薙蹲低到屁股幾乎著地的程度,擺出拉繩子的姿勢。
「各位同學,知道了吧?你們待會兒就以他示範的姿勢拔河。請千萬不要做出違背這個建議的動作。好啦,蹲下拿起繩子吧。」
右邊這一隊的選手們聽完湯川這番話後,便面露苦笑地照做,只是看起來好像有點失望的樣子。
「那……你有甚麼建議要對另一隊說嗎?」湯川問道。
「沒有,隨便你們嘍。」
「那我就叫他們用你剛剛說贏不了的那個姿勢應戰好了。」
湯川吩咐左邊隊伍的成員擺出像是半蹲的姿勢。在草薙眼中看來,這樣的姿勢十分不穩定。他心想:這下子勝負已定。
「好,要開始比賽嘍。各就各位,預備──1、2、3、開始!」
湯川一聲令下,比賽正式開始。兩隊都拚命地拉著繩子。不過出人意外的是,右邊這一隊居然緩緩被往前拉動。
「蹲低、再蹲低一點!」草薙大聲下達指示。
只是他的加油終究未能奏效,右邊這一隊輕易地敗下陣來。
湯川回頭對他笑了笑。「可別忘了果汁喔。」
「這肯定是你搞的鬼,你故意讓他們輸掉的吧?」
「你真的這麼認為?」
「難道不是嗎?」
「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為甚麼覺得蹲下來比較有利?」
「因為這樣的姿勢比較穩定啊,穩定的姿勢才能夠用力踩地吧。」
湯川卻搖頭加以否定。
「剛好相反,在拔河這項運動當中,姿勢越高,雙腳越容易施力喔。」
「怎麼可能!」
「你自己想想嘛,站高一點拉某樣東西時,雙腳是不是比蹲低拉某樣東西更能用力踩在地面上?以專業術語來解釋的話,這就是所謂的增加正向力,能使最大靜磨擦力變大,換言之便是讓抵抗的勁道更能發揮效果。假設你那一隊的高度不變,那麼我只要讓我這一隊站得比你還高就贏定了。這樣懂了沒?」湯川說。
草薙在腦子裏反芻他剛剛說的那一長串解釋,只換來輕微的頭痛來襲。他搖了搖頭說:「反正我以後也不打算參加運動會。」
湯川莞爾一笑,他拍了拍草薙的肩膀,然後看著學生說:「幫我把桌椅恢復原狀吧,我要再幫他上一點物理課。」
4
「或許這不是一起大不了的案件。嫌犯已經落網,也自白了。連證據都有,總之……破案要件都齊全了。」草薙斜靠在屋頂的鐵絲網上說。
「這樣很好啊,這種狀況很難得碰到,不是嗎?你大可為警方的幸運感到高興嘛。」
湯川拿起擺在鐵絲網旁的軟網專用網球及球拍,對著牆壁擊球。湯川不愧曾為羽球社王牌選手,球拍用來十分順手,擊球技巧也相當高明,網球幾乎都擊中牆上的同一個位置。
「只是……有一點我百思不解。」草薙說。
「哪一點?」
「動機。」
「動機?」湯川停下揮拍的動作,彈回來的球滾到一旁去。「我不懂,為何動機會是個問題?嫌犯的目的就是想跟他愛慕的女性共度春宵,以滿足他的慾求──這樣子解釋應該沒有錯吧?」
「話雖如此,但我不解的是嫌犯為何以這名女孩為目標?首先,女孩叫做森崎禮美。」
「我對她的名字不感興趣。」
「不,在這起案件中,名字是極重要的因素。嫌犯坂木信彥在過去兩個多月中,一直糾纏著森崎禮美不放,起因正在於她的姓名。」
「會不會是因為她跟甩了他的女朋友剛好同名同姓?」
「你這個猜測蠻有水準的,不過就差那麼一點。嫌犯坂木信彥在自白時這樣說:『她跟我命中注定要成為一對,而且這段緣分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經注定好了……』」
草薙這番話,惹得湯川捧腹大笑。
「這不是上個世代最常用的泡妞用語嗎?例如妳我命中注定要結合在一起,沒人能夠違抗命運的安排。沒想到現在還有人會搬出這麼老套的話來泡妞啊?」
「我們起初也是一笑置之,不過隨著他越說越多,我們也越來越笑不出來。」草薙從上衣口袋拿出一張照片,遞給湯川看。
「這是甚麼玩意兒?」湯川看著相片,眉頭跟著皺了起來。「是一篇作文的部份內容嗎?」
「這是坂木小學四年級時寫的作文。題目是『我的夢想』,內容寫他做了個夢,夢見了將來要跟自己結婚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叫『モリサキレミ』(森崎禮美的日文拼音)。你仔細看看照片,他是不是用片假名寫下森崎禮美的名字?」
「的確,是可以這樣解讀沒錯。」湯川點了點頭,笑容同時自他臉上消失。
「我們也跟他的家人確認過,證實這的確是他本人寫的作文。從小坂木便宣稱自己將來會跟叫做森崎禮美的女生結為連理。除了這篇作文,還有其他許多可以佐證此一說法的物品。剛剛我們才跟他的國小同學見過面,所得的結論是坂木並未說謊。」
草薙將那本紀念冊的事說給湯川聽,湯川則兩手抱胸,網球拍依然握在手上。
「一個已經二十七歲的男性,還一直抱持著童年夢想,聽起來實在相當不尋常。如今居然讓他遇見了同名同姓的女孩,當真如此巧合?」
「他好像是因為一個小小的契機,得知有森崎禮美這個高中女生,之後他就陷入無人能擋的狀態。打電話、寄情書、上學放學都到學校站崗……,這一連串舉動使森崎禮美害怕莫名,最近甚至嚇到壓根兒不敢出門。」
「這就是所謂的跟蹤狂吧?」
「有一種人,由於缺乏自覺,不曉得自己遭人厭惡,所以特別難搞定。坂木說她現在還只是個孩子,他打算守護她,直到她長大成人為止。」
「真是夠了……」湯川搖搖頭。「對雙方而言,都算是不幸的偶然吧。」
「這便是問題核心所在。我問你,你覺得世上有這麼偶然的事情嗎?」
「你是想問在十七年後遇見跟小時候夢中情人同名同姓的女性,這種情形是否真能以『偶然』一詞帶過,是吧?」
「正是此意。」
「當然可以啦!」湯川非常爽快地說。「事實上真的發生了,否定也沒用吧。」
「不過,她叫森崎禮美耶。如果坂木所寫是山本芳子等菜市場名,那我也同意能以偶然解釋,但……モリサキレミ耶──這可能只是偶然嗎?」
「若不是偶然,會是甚麼?」
「不曉得,所以我才這麼頭痛啊。」
「喂……你該不會打算要求我破解這個謎團吧?」
「這會兒你真的猜對了。」草薙伸手搭在湯川肩膀上,還努力地以認真的眼神凝視著他。「我們當刑警的,對這類問題實在很沒轍。拜託拜託,助我們一臂之力吧。」
「這方面的事也不是我拿手的啊!」
「不過之前你不是解開了靈魂出竅的謎嗎?只要用同樣要領來處理這個問題就好啦。」
「之前那個是物理現象,不過這次的重點是心理之謎耶,根本就不是我專長的領域啊。」
「難道你想告訴我你相信預知夢或夢境成真這回事?這樣未免也太不像你了吧!」
「我又沒說我相信這種事,我只是說這純粹算是偶然罷了。」
「就算是偶然,未免也太湊巧了吧?」
「怎麼著?視為偶然這麼不好嗎?」
「也不是說不好啦……,但此事究竟是不是偶然,大有問題啊!」
「此話怎講?」
「首先,媒體是大麻煩,他們肯定會將此事冠上『夢的啟示』啦、『輪迴』等標題,以無聊透頂的靈異觀點大肆炒作。說實話,媒體已探聽到這樁案件的消息了,據說近期內還會製作電視節目深入報導呢。」
「這蠻令人期待的嘛!」嘴上這麼說,不過湯川臉上並未露出特別期待的神色。
「第二,跟開庭審理有關。若照此情形發展下去,他的律師必定搬出精神異常的主張替他脫罪。」
「我想也是……,」湯川點點頭。「假設我是律師,我也會這樣做。而且截至目前為止,我確實也覺得他不太正常。」
「但……如果其中藏有甚麼機關詭計的話,或許就不能只以精神異常來論斷此案了。」
「你所謂的機關詭計是指?」
「我就是不曉得,才希望借助你的智慧啊。」
草薙這番話使湯川哭笑不得。他拿起軟網球拍,由上往下使勁地揮動了一下,隨即換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看著草薙。
「若非偶然,那麼就是必然了。換言之,坂木在十七年前便得知森崎禮美這個名字,表示當時他就見過她了。」
「這一點我們也想到了,不過不可能啊。森崎禮美今年十六歲,十七年前她根本還沒出生呢。再者,坂木與森崎家毫無關聯。當時也沒甚麼事能促使才十歲的坂木大老遠地跑到世田谷去吧。」
「若連這個可能性都遭到否定的話,那我真的只能舉雙手投降了。」湯川手握球拍,高舉雙手。
「連你都這麼說了,看樣子真的是無解了。」草薙抓了抓頭。「整件事真的只是偶然嗎?連邀請函的事在內,他純粹只是個有妄想癖的怪人而已嗎?」
「邀請函?甚麼邀請函?」
「坂木說當晚他是受到森崎禮美的邀請,才會前往她家。他說他收到一封信,寫著她在房間裏等待,請他務必前往。當然禮美本人否認寫過邀請函。」
「嗯……」
湯川走近鐵絲網,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遠方風景。當然啦,看起來是在欣賞風景,實則肯定有各式各樣的想法在他的腦海穿梭。
過了一會兒,他回頭望向草薙,說道:「總之,先讓我看看那本畫有相合傘圖案的紀念冊再說吧。」
「我打電話跟組長聯絡一下。」草薙說。
5
闔上紀念冊後,湯川歎了口氣。他右手拄著臉頰,左手食指不停地敲著會議桌,發出「叩叩」聲響。他眼前擺滿了坂木的筆記、作文和記事本等物品。這些物品當中,森崎禮美這個名字至少都出現過一次。
在世田谷警署的某間房間裏,會進出這間放有坂木信彥的「預知夢」相關資料的房間的,只有草薙和牧田兩人。其他刑警都認為這樁刑案算是破案了,況且他們打一開始就對預知夢興趣缺缺。即便老百姓湯川加入偵查行列,警方仍未對此案另眼相看。
「你有甚麼想法?」草薙問。
「真不可思議……,」湯川回答。「真的只能以『不可思議』來形容了。」
「結果還是只能以偶然來解讀嗎?」
「不,我不這麼認為。看完這些資料後,我開始覺得整件事情不能以偶然一語帶過。光是有人對一名架空人物抱有如此強烈的執著,本身就是十分稀奇的案例了,而同名同姓的人居然出現在現實世界,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
「不過,你也無法做出比較合理的解釋吧?」
「到目前為止不能……」湯川的目光再次掃過桌上資料。「我有個問題,森崎禮美這個名字是從哪冒出來的?」
「我不是說過了嗎?是坂木做夢夢到的嘛。」
「不是啦,我是指真實存在的那名女孩。是她的父親取了禮美這個名字嗎?」
「不,她說是母親幫她取的。」
「確實嗎?」
「的確是。說真的,在聽完坂木所說關於預知夢一事後,我們馬上前往森崎家,向他們詢問了幾個問題。當時也問了名字的由來。」
草薙前往森崎家拜訪時,家長敏夫也在家。當他聽說家裏出事,便急忙返國。詢問過程中,敏夫始終露出凶神惡煞般的表情,一直嚷著要警方判處嫌犯極刑。
草薙對森崎夫婦及禮美說出坂木提到的預知夢一事,詢問他們有否想到甚麼相關的事情。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敏夫劈頭否定。
「甚麼預知夢?這種愚蠢的說法怎麼可能是真的?還說甚麼跟我家禮美結為連理的夢?那傢伙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他是想脫罪,才瞎掰出這種聽起來十分純真的夢想。從前的筆記本上寫有我家女兒的姓名?那種東西哪能算數,肯定是他知道禮美名字後才寫上去的嘛!」
很明顯的,敏夫這番說法並不成立。有許多客觀的事實證明坂木確實早在十七年前便知道森崎禮美這個名字,中本的紀念冊正是一項佐證。
草薙接著問森崎夫妻是在甚麼狀況下,由誰幫女兒取了禮美這個名字?這次換由美子回答:「是我在醫院病床上待產時想到的。我一直以為自己懷的是個男孩子,事先完全沒想適合女孩子的名字。」
由美子長相十分具有日本人特色,身材也很纖細。她的言行舉止非常高雅,甚至給人柔弱的印象。草薙很難想像她持槍的模樣。
「取名時,有沒有參考甚麼呢?例如姓名學書籍……」
由美子對草薙的問題搖頭否定。
「我並未參考類似書籍,只是希望她將來會是個謙恭有禮的孩子,便取了禮美這個名字。」
「取名前有跟誰商量過嗎?」
「沒有,外子說取名一事全權交給我。」
「這個名字很棒吧!禮美……我喜歡這個名字!」敏夫語氣堅定地說。
最後草薙詢問禮美的意見。和由美子相較,禮美的輪廓顯得深邃一點。眼睛也很大,讓人覺得她會出脫成大美人。「我根本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感覺好可怕……。案發時,幸好我睡得很熟,要是睡夢中突然醒來,睜眼便看見那個人站在床邊的話……,一想到這裏,我全身就起雞皮疙瘩……」她著實被嚇壞了,草薙看得出她不停顫抖。看見女兒花容失色,由美子在一旁緊握著她的手。
「他開車逃逸時不是撞死一個人嗎?直接判他死刑就好了啦!」敏夫再次強調。
※※※
「哦……案發時,她本人在睡夢中?」聽完草薙的敘述,湯川劈頭就問。
「當母親由美子扣下獵槍扳機,打破玻璃窗,她才被槍聲及玻璃碎裂聲驚醒,醒來後還不曉得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湯川兩手抱胸,若有所思。此時牧田走進資料室,手上端著托盤,上面是三杯裝著咖啡的紙杯。
「有何進展?」牧田微笑問道。
「這次似乎連伽利略大師都不得不舉白旗投降了。」草薙拿起兩個紙杯,將其中一杯放在湯川面前。
「能讓我看一下那張邀請函嗎?」湯川詢問道。「就是嫌犯宣稱由森崎禮美寄出的那封信。」
「嗯,正本雖不在我們手上,倒是有影印本。」草薙從一團亂的資料堆當中挖出一本資料夾,打開放在湯川面前。「在這。」
「是用打字機打出來的?」
「坂木說他在犯案前一天收到信,在他家確實找到了信封,郵票上面也的確蓋有郵戳,不過收件人及寄件人都是打字機打出來的。完全沒有證據證明信是由森崎禮美本人寄出的。這不是坂木先行寫好再寄給自己的信,便是知道他癡戀森崎禮美的第三者,為了惡整他幹下的好事吧……」
「惡作劇的推論我能理解,但有甚麼理由會促使他寫信寄給自己?」
「我怎麼曉得?說不定他就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怪人啊。」
湯川微微側頭,視線落在信上。
信的內容如下──
『坂木信彥先生
感謝您總是時時刻刻守護著我,我卻找不到機會回應您的熱情,這一點讓我覺得十分過意不去。
希望有機會能與您當面暢談,可是我無法和您在外頭相會。
請您前來我的房間。明天晚上,我會事先打開房間的玻璃窗。只要爬上儲物櫃,相信您便能輕鬆進入房間。
不過,請務必偷偷進來,明天家父雖然不在家,但家母在。 禮美』
湯川抬起頭來。
「坂木說他認為這封信是真的,就偷偷闖進她的房間嗎?」
「正是如此,他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
湯川不發一語,逕自喝光紙杯裏的咖啡。隱藏在眼鏡下的雙眼,凝視著空中的某一點。
隨後他看向草薙。「你說在江東區對吧?」
「甚麼?」
「坂木的家啊,你說他家在江東區,沒錯吧?」
「嗯,是啊。」
「好!」湯川站了起來。「咱們就走一趟吧。」
「甚麼?你要去坂木家?現在?」
「就算窩在這裏想破頭,也無濟於事。真有答案的話,關鍵就在坂木的孩提時代。」說完後,湯川看著草薙。「還是說警方不允許我這種外行人隨便跟嫌犯家屬見面呢?如果是這樣,那我就要閃人了,我可是忙得很呢。」
根據以往經驗,草薙明瞭湯川改用這種口氣說話時,代表他已經掌握某些蛛絲馬跡了,草薙點頭同意。
「知道了,上司那邊由我來打點。」草薙轉向牧田。「去幫我把車子開到警署前面吧。」
6
「一九一四年某日,巴爾幹半島的祭司做了個夢,他夢見書房的書桌上擺著一張黑框信紙。」說話的是坐在助手席的湯川,他們正驅車前往坂木信彥家。「那封信是奧匈帝國大公寄來的,內容是大公夫婦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者。隔天這名祭司便收到大公夫婦在塞拉耶佛【註:波士尼亞──赫塞哥維納共和國首都。】遭到暗殺的噩耗。」
坐在後座的牧田發出「哦──」的感歎聲。
「這是真的嗎?」
「據說是真的,不過詳情就不得而知了。過去在歷史上,關於預知夢的小故事可說是多不勝數。其中大多數都只能算是偶然,不過也有不少故事無法只用偶然兩字帶過,但是都可做出合理的解釋。就舉剛剛提到祭司的夢為例,當時局勢動盪不安,祭司一直很擔心大公夫婦的安危,懼怕他們遭到不測的念頭潛藏在他心裏,這個潛意識化為夢境浮現出來。這樣解釋不也說得通嗎?」
「嗯,這種說法確實很合理。」
「你認為坂木也是因為受到某種因素影響,才會夢見森崎禮美這個名字嘍?」
「沒錯。」
「可是,知道起因後,對案情又有甚麼幫助呢?」
「只要知道起因為何,大概就能真正破案了吧。」湯川說。「而且結果會跟警方原先的判斷截然不同。」
「此話怎講?」
「先讓我賣一個關子吧。」湯川意味深長地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坂木家正對著主要幹道葛西大道,是一棟三層樓建築,一樓是辦事處兼倉庫。當然,目前大門深鎖。
「說真的,我們也不清楚他為何會說出那種話。但他既沒造成他人困擾,我們也覺得這樣總比他在外被女人迷得神魂顛倒好,就不怎麼在意,沒想到他居然鑄成大錯。我這個做母親的真不知該說些甚麼才好……」
坂木信彥的母親富子邊用手帕擦拭眼角邊說。在辦公室一角,草薙等人與她面對面會談。其父在案發後隨即病倒,一直臥病在床,信彥的姊姊香奈子還回娘家幫忙處理事情。
「據說令公子大概是在國小四年級,開始提及森崎禮美這個名字。請問當時有沒有發生甚麼怪事呢?」湯川開口詢問。他事先對坂木母女表明,自己是大學教授,專門研究各種不可思議的現象。
「這個嘛……,我印象中是沒甚麼怪事啦……」母親側著頭回答。
「那麼兩位是否聽過森崎這個姓氏呢?例如當時鄰居有人姓這個姓氏之類的……」
「完全沒有。我們的客戶沒人姓森崎,附近鄰居也沒有姓森崎的人家。我們都覺得很不可思議,為甚麼信彥這孩子會突然說出這個名字……」
「當時令公子大概都到哪些地方玩耍呢?在兩位印象中,他是否常出入某個店家或某人的家?」
湯川這個問題,換來富子皺著眉頭及側頭思考的回應。與其說是忘記,倒不如說以她現在的精神狀態,實在不太可能回想得起來。
「那麼……請問府上是否還留有能看出他孩提時期狀況的物品呢?例如日記或相簿……」
坐在稍遠處的香奈子,聽見湯川這個問題後,回答:「我們家還留有一本相簿……」
「能否借我們看一下?」
「嗯,請稍等一下。」香奈子起身上樓。
富子把手帕整齊地摺好放在膝蓋上,手帕早已被淚水沾濕。
「請問……我們家信彥會被判多重的罪呢?」她低著頭問。
「這我們也不清楚……」草薙回答。「若只是潛入他人住宅,其實倒還好……,問題在之後犯下的肇事逃逸……」
「唉……」富子絕望地歎了口氣。「為甚麼那孩子會做出這種事……?他那麼溫和……」
嫌犯家屬都是這樣說的,草薙硬是把這句話吞進肚子裏。
香奈子下樓來,手中拿著一本藍皮相簿。「就是這本……」
湯川接過相簿,把它攤開放在膝蓋上,一旁的草薙也探頭過來看。第一頁有一張男孩子的相片,全身光溜溜地被擺在椅子上。
「請問他小學四年級左右的照片,大概在哪裏呢?」湯川邊翻相簿邊喃喃問道。
「相片下面應該都有附註,說明是何時拍的才對……」香奈子回答。
的確,相簿上到處寫有「信彥 幼稚園畢業典禮」之類的說明。湯川翻開寫著「信彥 小學四年級」的那一頁,裏面貼有好幾張在運動會及遠足時拍攝的照片。
「似乎看不到甚麼具有特殊涵義的照片……」草薙說。
「嗯。」湯川一臉悶悶不樂地點點頭。
「只有朋友瞭解他小時候是個甚麼樣的小孩嗎?」草薙輪番看了富子及香奈子一眼後,開口詢問。
「嗯……可是他從小就沒有甚麼特別要好的朋友啊……」富子回答。
「這樣啊?」
「嗯……他是個喜歡自己一個人玩耍的孩子。」
坂木信彥確實給人那樣的感覺,草薙頗能認同地點了點頭。
正當此時,湯川頂了草薙的側腹一下。「喂,你看這個。」
「甚麼東西?」
「這張照片。」湯川指著一張照片,旁邊寫有「信彥 小學二年級」。
「相簿上寫著小學二年級耶……」
「廢話少說,仔細看!」
草薙目光投向湯川所指的照片,照片是年幼的信彥站在路旁的模樣。只是他手裏抱的東西,卻讓草薙雙眼圓睜。「咦……這是?」
「想起來了嗎?」
「要想不起來也難啊,這不就是那幅畫像嗎!」
照片裏的信彥所抱的,和他畫在那本紀念冊上的女孩畫像一模一樣。原來那是坂木信彥曾經擁有的東西,不過一個男孩子擁有洋娃娃,倒是蠻稀奇的。
「這是對他有特殊意義的東西嗎?」湯川問坂木母女。
「哦,我記得那個是……」香奈子似乎回想起來了。「信彥小時候從外面拿回來的洋娃娃,說是別人送給他的東西。媽妳也記得吧?」
「有這種東西嗎?」富子好像已經忘記這回事了。
「那個洋娃娃還留著嗎?」湯川問。
「沒有。」香奈子肯定地說道。「媽媽說那個東西不吉利,把它給丟了。」
「有這回事?」
「所謂的不吉利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湯川繼續追問。
「以前附近有個小女孩死於車禍意外,洋娃娃是那個小女孩的寶貝。信彥說因為他常在公園跟那個小女孩玩耍,小女孩的父親才將洋娃娃送給他。」
「哦哦……」富子點點頭。「經妳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
「請問妳記得那個小女孩叫甚麼名字嗎?」
香奈子搖了搖頭。「完全不記得……,大概是因為我本來就不知道她的名字。」
湯川點點頭,隨後陷入沉思。草薙實在猜不透他腦海中翻騰著何種思緒。過了一會兒,他總算抬起頭來。
「感謝兩位撥空接待我們,今天的談話對我們有莫大助益。」向坂木母女致謝後,湯川便說:「我們走吧。」催促草薙離開。
※※※
「真想找出洋娃娃原來的主人……」回到車上,湯川隨即說道。「有沒有辦法找到呢?」
「真要找也並非不可能,只要調閱交通事故紀錄即可。可是,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拜託你說明一下好不好?」
「現在還不能妄下定論,不過我認為洋娃娃極有可能跟坂木的預知夢有關聯。」
「例如死去小女孩的靈魂附在洋娃娃上?」坐在後座的牧田插嘴問道。
平常對這類話題嗤之以鼻的湯川,居然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嗯,說不定真是如此。」
「喂喂喂……拜託你正經一點回答好不好?」
「我一直都很正經啊!」
「在毫無緣由的狀況下,我們無法有所行動。想要調閱交通事故紀錄,我們得向上司提出像樣的說明啊。」
草薙話一說完,只見湯川直視著正前方,大大地做了下深呼吸。
「那我也不勉強你們了。預知夢之謎能不能破解,對我而言其實無關緊要。」
「你這是在威脅我們嘍?」
「我沒這個意思。我只是說截至目前為止,我個人還提不出有力的見解。」
草薙歎了口氣,要是此人現在撒手不管,那案情真的就走進死胡同了。
「好啦好啦,我儘量設法調查。」
「順便連她父親也查一下。」
「父親?」
「坂木母女不是說送洋娃娃給坂木信彥的人,正是那名死於車禍的小女孩之父嗎?」
「對對,我想起來了。」
草薙發動車子,若真的提起靈魂附在洋娃娃身上的話題,不曉得上司會露出甚麼樣的表情?一想到這,草薙既有點擔憂,卻又帶有幾分期待。
兩天後,草薙打電話給湯川。
「我查到洋娃娃原來的主人了。」
「雖然我很想誇獎你『幹得好』,不過仔細想想,這本來就是你們分內的工作。」
「這個任務可沒你想像中簡單。光是說服上司就費了我一番工夫,再加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故紀錄,查起來也格外累人呢。」
「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你自己?認命吧。結果如何呢?」
「我從結論說起,一句話:牛頭不對馬嘴。」
「哦……怎麼說?」
「女孩子名叫櫻井真子。既不姓森崎,也不叫禮美。」
「原來如此……,那真是可惜啊。」湯川很乾脆地說。
「你的口氣聽起來好像不怎麼失望嘛。」
「不抱有毫無根據的期待,是我的一貫主張。倒是她父親的事,查得怎麼樣?」
「算是有成果吧。事發時,他住在坂木家附近。後來搬家了,是個設計師。」
「設計師?服裝設計師嗎?」
「不,好像是以畫插畫及書本裝幀為主。」
「這麼說來,他在家工作嘍?」
「這我就不清楚了……,有甚麼問題嗎?」
湯川沒有回應,他似乎拿著電話就此陷入沉思。
「喂,湯川!」草薙不耐煩地叫了他一聲。
「我大概知道了……」湯川總算有所回應。
「知道……?知道甚麼?」
「整起案件的輪廓。接下來草薙刑警該做的只有一件事。」
「甚麼事?」
「調查交通事故發生時的情形,儘可能挖掘出小女孩父親當時的生活狀況。我相信在調查過程中,肯定會出現森崎禮美這個名字。」
光是聽湯川這單方面的說詞,草薙實在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你夠了沒!不要光你自己瞭解狀況,好歹也把你所謂浮現出來的案件輪廓解釋一下好不好?我可是以警方代表的身分說出這句話!」
或許是聽到草薙氣憤難平的回答,湯川不禁笑了出來。
「你這種粗暴的台詞,偶爾聽聽感覺還不錯呢。好啦,咱們就找個地方好好聊聊吧。聽完後,你自行決定到底要不要採取行動。」湯川換回正經八百的語氣接著說:「假設我的推理正確,案情將會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你話說得可真滿,真相當真如此驚人?」
「我想……聽完後你也會大吃一驚。」這話語雖然有點誇大,湯川的聲調卻十分凝重。
數十分鐘後,草薙在帝都大學旁的咖啡廳和湯川碰面。兩人選定最角落的圓桌坐下後,物理學家向刑警發表自己的推理。
內容確實令人嘖嘖稱奇。
7
當草薙來到門前,玄關的門正好打開,森崎由美子從屋內出來。她隨即發現刑警再度來訪,露出有點困惑的神情。草薙向她打招呼。
由美子一邊留意周遭的情形,一邊走到門口。
「有甚麼事嗎?」
「我有點事情想向您請教一下,您要出門嗎?」
「是的……,我正打算去買些東西。」
「如果不急的話,能否耽誤您一點時間呢?」
「這個嘛……」由美子略加思索,而後面帶笑容點了點頭。「好吧,請進。雖然屋裏有點髒亂……」
草薙說了聲「打擾了」,便低著頭穿過大門。
由美子雖然說屋裏有點髒亂,但實際上放有真皮沙發的客廳打掃得窗明几淨。所有東西都井然有序,而各種高級裝飾品,也都擺設得恰到好處。
草薙可以想像到她丈夫對這種事一定很嘮叨,森崎敏夫像是這種類型的人。
草薙雖說不用麻煩,但由美子還是端出紅茶及點心招待他。大概不管甚麼人來訪,她都得款待一番才能滿意吧。
草薙啜飲了一口紅茶,有一股他從未品嚐過的味道在口中擴散開來,連香氣也十分獨特,讓他覺得這應該是上天特別眷顧的人才得以品嚐的名貴紅茶。
「真好喝。」他率直地誇獎。
「那……您說有事要問,請問是甚麼事呢?」
草薙正襟危坐,放下茶杯。心想:接下來再也沒機會喝這杯紅茶了吧。
「之前曾向您提過,坂木信彥家位於江東區木場,對吧?」
「是的。」
「當時我問過您是否去過那一帶。我問這個問題,是因為我覺得坂木在孩提時代便提及令千金名字一事,表示府上與坂木家可能有某種關聯。您當時肯定地說未曾去過,沒錯吧?」
由美子默默地點點頭,眼睛卻流露出不安的神色。
「太太……」草薙注視著對方的雙眼。「如今,您仍堅持這個說法嗎?」
「請問……您這話是甚麼意思?」
「那麼,不曉得您對這個名字是否有印象……」草薙緩緩拿出手冊,翻開審視。其實他是多此一舉,因為手冊上的名字,他早就牢記在腦海了。他說道:「此人名叫……櫻井努。」
由美子瞬間雙眼圓睜,臉色也越來越蒼白,好像全身血液被抽乾了一樣。
「您認識此人吧?」草薙再度詢問。
「不……」她搖了搖頭。「我不認識他。」
草薙點點頭,他料到她不會輕易承認。
「櫻井先生現在在千葉經營一間設計事務所,目前仍然單身。」
「您說這些做甚麼呢?我不是說我不認識他嗎?」
「櫻井先生他……」草薙不予理會,繼續說下去。「承認與您有過一段關係。」
由美子有如電池沒電一般,戛然停下一切動作,原本望著上方的雙眼開始泛紅。
「將近二十年前,有一名設計師住在離坂木水電行約五分鐘腳程的公寓裏,此人便是櫻井努先生。當時他的太太因病去世,只剩下他和女兒兩人相依為命。有一名女性固定每週前往拜訪,這名女性就是您。」草薙一口氣說完,他必須讓她知道警方已查明來龍去脈。
當然,櫻井並非馬上坦誠以告。起初他斬釘截鐵地說對森崎這個姓氏毫無印象,他如此強烈否認,反而讓人覺得事有蹊蹺,使草薙更加確信自己的推測正確無誤。
當草薙指出他與森崎由美子的關係後,櫻井的態度開始動搖。草薙掌握了一項事證,櫻井曾在池袋擔任文化學院講師,在他班上有名學生叫做森崎由美子。他開設的書籍裝幀課程只有幾名學生選修,而且僅半年就遭到停課。此外,上課期間,好幾次只有森崎由美子一人出席。根據上述事實,櫻井絕不可能對她毫無印象。
由美子的臉頰扭曲起來,她可能打算裝出笑臉。
「為甚麼……」她問。「為甚麼事到如今……,您又費神追查那麼久以前的事……?」
「因為這件往事與本案有密切的關聯性,相信您一定比我清楚才對。」
「你這話甚麼意思……?」
「您還記得櫻井真子小妹妹嗎?就是櫻井先生的女兒。真子小妹妹不是非常喜歡您嗎?聽說她總是抱著您送的洋娃娃不放。」
在聽見「洋娃娃」這三個字之後,由美子的表情再度產生變化,像是全身突然失去力量一樣,草薙知道她就要放棄抵抗了。
「真子小妹妹還幫洋娃娃取了個名字。相信您也知道,是的,她取的名字正是『レミ』(禮美)。此外,她還覺得レミ需要一個姓氏,不過她用的並非櫻井這個姓氏。對真子小妹妹而言,レミ是每週都會來她家的溫柔阿姨的小孩,所以モリサキレミ(森崎禮美)便成了洋娃娃的全名。」
由美子的頭頹然垂下,肩膀也出現小小的起伏。
「您一定也還記得真子小妹妹因車禍身亡這件事。之後,您與櫻井先生間的關係又持續了好幾年。不過最後導致兩位分手的原因,是您懷了身孕,對吧?」
由美子不發一語,草薙視之為默認。
「後來,您生下女兒。這孩子究竟是您丈夫或是櫻井先生的孩子,我不得而知。重點在於您為女兒取的名字。您取的名字為レミ,也就是那個洋娃娃的名字。」
口有點渴的草薙並未伸手拿起茶杯,他選擇繼續說下去。
「我不清楚您是抱著甚麼心態為女兒取了這個名字。或許這名字對您而言有甚麼特殊意義,抑或您純粹覺得這是個好名字。總之,與洋娃娃同名的森崎禮美,很健康地度過十六年的時光。這段期間,您未曾與櫻井先生見面。我已完美地隱瞞住這段不倫的戀情──您內心必定如此認為吧。不料有個不速之客突然出現在您面前,他就是坂木信彥。」
由美子保持緘默,她大概下定決心,先聽完說明後再開口吧。
「聽見禮美說起坂木的住處,以及十幾年前便知道森崎禮美這個名字的說詞後,您肯定大吃一驚,同時直覺此人與櫻井父女必定有所關聯。事實上,您的直覺是正確的。」
草薙說明坂木與櫻井真子的洋娃娃間的關係。這也是由美子第一次聽說,導致她露出驚訝與絕望交織的表情。
「可以想像,坂木必然聽過櫻井真子提起洋娃娃的名字,不過後來坂木的母親把洋娃娃丟掉了。這個舉動肯定帶給他不小的打擊,但年紀尚小的他後來逐漸忘記自己曾經擁有洋娃娃一事。直到兩年後,有一天他突然想起了洋娃娃的名字。モリサキレミ──我想大概是這名字帶有某種觸動他心弦的因素吧,結果導致他相信世上真有一名叫做モリサキレミ的女孩,而且有一條看不見的線會使她與自己結為連理。後來,他開始推想這個名字的漢字寫法。森崎禮美這四個漢字,剛好符合令千金的名字,其實不值得大驚小怪。我猜,聽見モリサキレミ這六個音,想必大多數的人都會聯想到『森崎禮美』這四個漢字吧。」
「那麼,」草薙接著說。「您雖不曉得坂木有這樣一段往事,但您卻強烈認為坂木是個危險的存在。因為若坐視不管,您過去那段不倫戀情總有一天會曝光。不……,您最害怕的應該是得被迫面對禮美究竟是誰的孩子這個問題吧……」
「禮美她……」由美子低著頭,呻吟著說。「是我先生的孩子。」
草薙歎了口氣,現在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
「於是您開始思考,是否有辦法能除掉坂木。您得到的結論,是利用正當防衛的藉口殺害他。先引誘坂木上鈎,當他闖進屋內時再開槍射殺。這樣絕不會受到社會的責難,甚至很有可能因適用於懲治盜匪條例,而獲判無罪。這個計劃實在很完美,唯一的失誤便是獵槍的子彈並未擊中坂木。」
由美子終於抬起頭來,她搖了搖頭,不過動作顯得十分無力。
「不是的……,我……我根本沒擬定甚麼計劃……」
「我有證據可以證明。」努力維持心平氣和的草薙說。「我們針對引誘坂木上鈎的信紙進行詳細分析,得知使用的打字機機種以及紙張種類。然後,我們在您上課的料理教室發現了一模一樣的打字機及白紙。料理老師常使用打字機記錄料理的調理方法及材料,我們也得到您最近用過那台打字機的目擊證詞。事實上,我的同事昨天花了整整半天,調查使用過被丟棄的色帶,發現信紙上的內容完整地殘留在色帶上。」
他該說的都說完了,接下來就看由美子如何回應。
她泛紅的雙眼盈滿淚水,眼淚緩緩湧出,而後化為淚珠滴落。她任由眼淚滴落,開口請求:「能否請您轉告我先生……,說禮美是他的親生女兒……」
草薙沒有正面回應這個要求,相對地,他問她。「能請您去一趟警局嗎?」
「嗯……」她小聲回答。
※※※
一輛警車停在森崎家門口,牧田及另外兩名刑警坐在車裏。草薙已事先聯絡,要求他們來此待命。草薙將由美子交給他們帶回警局。
「我待會兒就回警局。」草薙對牧田說。
牧田點點頭,發動車子。坐在後座的由美子直盯著前方。
草薙邁步朝車子離去的反方向走去,大概在二十公尺遠的地方,停著一輛 Skyline。湯川躺在放倒的助手席上假寐。
草薙一進入車內,湯川便睜開雙眼。「總算結束啦?」
「嗯……真是份討人厭的工作啊。」
「因為這樣,你才能領到薪水啊。」
「話又說回來……」草薙面向助手席。「這次你又幫了一個大忙,真的感激不盡。」
「我只是想要滿足自己的求知慾罷了,你用不著道謝。」
「但……如果沒有你的推理,我們真的不會懷疑到她身上……」
聽湯川發表推理時的訝異感覺再度浮現。湯川劈頭就說森崎禮美的母親有問題,他舉出案發時的狀況作為第一項證據。
「若沒有明顯察覺有人侵入,一名母親會拿著獵槍衝進女兒的房間?這實在說不過去。可是,侵入者如果發出巨響,最先察覺到異狀的應該是房裏的禮美本人才對。但實際上禮美一直在睡夢中,嫌犯也只是走到床邊,尚未做出任何侵犯禮美的舉動。只有母親察覺到有危險,還誇張地拿著獵槍……,難道你不認為其中大有問題嗎?」
他勾勒出一個大膽的推理──本案其實是事先設計好的陷阱。
「假設母親的目的是假借正當防衛的名義殺害坂木,那麼她的動機何在?我認為關鍵在於預知夢,也就是這個預知夢中隱藏著某種對她不利的因素。假設在十七年前坂木開始做夢時,他與森崎由美子間有某種關聯好了。那麼,會跟還是小孩子的他有關聯,她一定是出現在他家附近,而且次數相當頻繁。她卻隱瞞此事,為甚麼?會讓一名主婦隱瞞自己去過某處一事,理由其實是相當有限的。」
「不倫……」草薙及牧田馬上聯想到這兩個字。
「所以啦,我覺得可以大膽推測坂木幼年時,身邊有人是森崎由美子的外遇對象。話又說回來,一個小學生跟成年男子建立親密關係的機會並不多。調查他朋友的父親,應該比較妥當。」
所以,湯川才會要求草薙調查小女孩父親當時的狀況。
「真是樁奇案啊。」草薙一邊插入車鑰匙,一邊感慨良多地說。「直到目前為止,坂木還不曉得自己為甚麼會夢見モリサキレミ這個名字,他完全沒察覺到操控他行動的,是他對洋娃娃的回憶。」
「這世上每個人本來就都受到某種事物的操控啊。」湯川說完後,打了個大呵欠。「我知道一家店的藍山咖啡很好喝喔。」
「在附近嗎?」
「在等等力。」
「好,咱們走。」草薙轉動車鑰匙,發動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