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六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六章</h3><br /><br />  這使得他們更確定,前面的那座山峰,就是他們的目的地。<br /><br />  看起來,至多兩天,他們就可以到達了!當他們同時想到這一點時,他們笨拙地擁在一起。<br /><br />  山頂上有足夠的平地,可供他們相擁著轉動身子,甚至跳躍著,可是他們仍然不敢除下頭罩,來作一陣短暫的親熱。雖然山頂上看來甚麼也沒有,可是誰知道,在這種不可測的環境之中會發生甚麼事,在他們身邊的那一個草叢之中,就可能隱藏著不知多少死亡的危機。只要被來去如電的不知名毒蟲咬上一口,他們就可能永遠也離不開這個山頂了。原振俠一直感到,甚麼「鬼界」,這種蠻荒的蟲蟻世界,根本就是鬼界!<br /><br />  眼看傳說中的目的地已不再虛無飄渺,而是不久之後就可以到達,他們心境自然也極度愉快,精神更為之大振。原振俠又校定了一下方向,和海棠手拉著手,在不大的山頂上,來回走動了幾步。在這種地方,能有一小幅平地,可以走上幾步,也是十分難得的享受了。<br /><br />  海棠一直望著西北方,道:「『缺口的天哨』在,鬼界也一定是有的!」<br /><br />  原振俠皺了皺眉(當然沒有人可以看得到):「一個地名,和一個幾乎連設想也不能的--名稱,是不能相提並論的!」<br /><br />  海棠的聲音有點激動:「有人曾在那裡獲得過超特的力量!」<br /><br />  原振俠自然無意潑冷水,可是他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這時自然而然便提了出來:「超異的力量,也只存在於傳說之中!」<br /><br />  原振俠在說了這句話之後,像是感到海棠的身子略微震動了一下。但是由於身上的保護衣太臃腫,他不能太肯定,不過海棠卻並沒有回答。<br /><br />  原振俠又道:「若是真能從一個被稱為『鬼界』的地方得到特異的力量,大祭師應該有信心,他自己為甚麼不來?」<br /><br />  即使透過頭罩,海棠的笑聲聽來仍是十分迷人動聽:「他膽子小,到了一次聖墓,已是他的能力所能負擔的極限了。你以為我為甚麼一定要邀請你一起來,因為,我知道這不是普通人能經歷的旅程。」<br /><br />  原振俠也笑著:「謝謝你的恭維,不過,這個理由似乎並不充分。」<br /><br />  海棠道:「其次,他不能肯定鬼界的力量,是不是真實的存在。」<br /><br />  原振俠聽了,陡地一震,一句話已經要問出口了。可是海棠這句話才一出口,像是知道自己說錯了甚麼而急於掩飾,不給原振俠有再說話的機會,立時又道:「別耽擱時間了,該要下山了!」<br /><br />  她說著,已經身子向下一斜,抓住了一股山藤,向下滑了下去。<br /><br />  原振俠也跟著做,但是心中的疑惑也到了極點。海棠說大祭師不能肯定「來自鬼界的力量」是真實的,所以不會涉險,那麼她呢?她堅持要來涉險,難道她肯定了,來自鬼界的力量是真實的?<br /><br />  照邏輯來說,應該這樣!<br /><br />  但是,她又如何肯定呢?原振俠立刻又想到了來自聖墓的那些薄片--難道她和她代表的勢力,在研究那些薄片之後,已有所發現,並不是像她說過的那樣「甚麼結果也沒有」?<br /><br />  原振俠也隱隱感到,海棠有許多事瞞著他。他陪著她到這種地方來,向死神挑戰,把生死當作是遊戲,而她卻有許多事瞞著他!<br /><br />  這是原振俠極不願意想及的事,可是卻又不容得他不想!<br /><br />  下山的攀緣比較快速,由於他們都佩戴著特製的手套,所以有很多時候可以循著山藤直滑下去,節省不少體力。到了半山腰,他們發現有一道天然的石樑,連結著對面的山峰,石樑大約有一百多公尺,有的地方寬,有的地方窄。若是由這道石樑走過去,可以節省至少十小時的攀緣。<br /><br />  到了石樑面前,他們又互相用眼光徵詢著對方的意見。原振俠向石樑看去,那是大自然在山嶺形成之際留下的奇蹟,全然像是一座架空的天橋,石樑下面仍然是雲霧繚繞的山谷。石樑最寬處超過十公尺,而且上面十分平坦,足可供人步行,但是有將近十公尺的一段,卻只有一公尺寬,而且看來相當薄。<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只要那狹窄的一段,可以負擔起我們的體重,就可以過去。」<br /><br />  海棠點了點頭:「看起來不成問題,但是為了妥當,還是一個一個過去的好!」<br /><br />  原振俠同意海棠的主意,他先向石樑上攀上去。<br /><br />  開始的一段全是嶙峋怪石,而且在怪石的隙縫中,全是身子十分細小、通體碧藍色的一種毒蛇。當原振俠的身子,在那些毒蛇之間慢慢移動之際,他有幾乎以為自己也成了一條蛇的錯覺。<br /><br />  他幾次回頭,海棠都跟在他的後面。經過了那一程之後,前面一段又寬又平坦,他們直起身子來向前走著。可是走了不過幾步,一大團濃黑色的雲霧,也不知從甚麼地方冒出來的,陡然籠罩了過來,不但是雲霧,而且還捲起了一股令人難以抗拒的強風!<br /><br />  那股強風,不但令得他們身子搖擺,而且站立不穩,他們立時一起伏了下來。幸好這股強風不是在他們處於石樑最窄處襲來,不然,他們之中的一個,就有可能被吹得跌下石樑去。<br /><br />  當他們伏下身之後,又濃又重的雲霧,在他們的身邊流動著。他們雖然是手拉著手伏在地上,可是在濃霧團襲來之際,他們相互之間,竟然無法看到對方。<br /><br />  強風把石樑上粗大的野藤,吹得如同妖魔的手臂一樣亂揮亂舞,打在石樑上,發出可怕的「啪啪」的聲響。有幾股藤打到了他們的身上,雖然隔著保護衣,仍然使他們感到疼痛。看出去,在濃灰色的雲霧中,無數野藤飛舞,那使他們有伏在一個怒發如狂的大妖魔頭頂的感覺。<br /><br />  由於風勢實在太強勁,他們都緊伏著不敢動。而且,很快就發覺一隻手難以固定身子不動,所以他們分開了互握著的手,雙手盡量地抓緊可以固定身子的東西。<br /><br />  原振俠左手把一股粗大的野藤,在手腕上打了三個轉,右手手臂緊抱住一塊凸出的岩石,至於海棠用甚麼法子固定身子,他已經無法看得見了。人枉稱萬物之靈,在這時候,真還不如兩隻蟻。<br /><br />  在他們勉力和強風對抗了不到兩分鐘之後,極大的雨點挾著強風,已自四面八方灑了下來。原振俠再也想不到雨點可以如此之大,雨點打在石樑上的聲音,簡直如同千軍萬馬一起在擂著戰鼓一樣震耳欲聾。打在他們的頭罩之上,就像是有人拿著鐵鎚,不斷在敲著他們的頭罩。<br /><br />  看出去,根本甚麼也看不見,狂風暴雨之中,人更是渺小得可憐!<br /><br />  這一場暴風雨,足足維持了半小時之久,比起過去的六天可怕旅程來,這半小時更是可怕之最。如果說過去的六天旅程,有使人身在鬼域之感,那麼在這暴風雨中的半小時,使人感到自己根本已不存在,不存在於任何境域之中,整個人都已成為飛灰一般!<br /><br />  由於風勢和雨勢終於小了下來,原振俠勉強抬起頭,看到海棠就在他不遠處,也正抬頭在向他望來。在那一剎間,原振俠的心中有一個極強烈的衝動,他辛苦地挪移著身子靠近海棠,然後示意海棠,兩人再一起移動著,使他們的頭部靠近一塊大石。<br /><br />  在大石後面風勢比較小,原振俠直視著海棠,兩人的頭罩玻璃上全是縱橫的雨水,看出去,對方的眼睛不是看得很清楚。但是原振俠還是努力凝視著,然後他用十分激動的語氣道:「世上再也不會有人像我們一樣,在這樣的環境之中和大自然搏鬥求存!」<br /><br />  海棠用點頭的動作,代替了回答。<br /><br />  原振俠幾乎是在喊叫:「所以,我們之間如果互相再隱瞞甚麼,那簡直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行!」<br /><br />  海棠陡然震動了一下,然後,大約是不到三秒鐘的靜止。本來她是伏著的,這時突然改變了一下姿勢,變成了仰著。<br /><br />  雨雖然說小了些,但仍然比普通情形下能遇到的大雨更大。雨點打在她眼罩的玻璃上,使得原振俠根本看不清她的眼神是怎樣的。<br /><br />  她仰躺著不動,足有一分鐘之久才又轉過身來。聽來她的聲音十分低,在風雨聲中幾乎聽不見:「我不會隱瞞你甚麼!」<br /><br />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br /><br />  海棠確然因為他的話,而感到了極度的激動,而她的回答是「我不會隱瞞你」,而不是「沒有隱瞞你」,這證明她的確有重大的事隱瞞著!<br /><br />  儘管如今的處境,是絕不適宜討論或爭辯甚麼的,原振俠仍然大聲叫:「說出來!」<br /><br />  海棠並沒有說甚麼,只是在聽了原振俠的叫喊之後,突然伸手緊握住了原振俠的手臂,而且把她的身子盡量向原振俠靠了過來,直到他們兩個人的眼罩玻璃碰在一起。<br /><br />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由於他們的眼睛相隔太近了,一樣無法互相看到對方的眼神。不過,原振俠可以清楚聽到海棠的話:「到了目的地,我一定會告訴你!」<br /><br />  原振俠立時道:「不!」<br /><br />  他可以聽到海棠急速的喘氣聲:「那麼,至少到我們可以面對面說話的時候!我不要隔著面罩--和你說那麼重要的話!」<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摟了摟海棠,表示了他的屈服。<br /><br />  海棠果然有事瞞著他!他立刻想到,是甚麼事呢?他的身子陡然震動了一下,是甚麼都不要緊,他最怕的是海棠是為了利用他,而不擇手段把她那麼美麗的身子給了他的。如果是這樣的話--原振俠又震慄了一下,那麼,在那麼美麗的身子之中的靈魂,也未免太醜惡了!<br /><br />  風雨漸漸轉弱,海棠向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低聲說著話。她的聲音聽來有點乾澀:「石樑在雨後很滑,要加倍小心!」<br /><br />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br /><br />  雨後,石樑上本來厚厚的青苔,看起來是帶滑膩的濃綠色。在青苔之中,奇蹟似地,許多顏色鮮艷絕倫的菌類,正以驚人的速度在冒出來,這些毒菌,每一個都可以致人於死。原振俠真不明白,這麼低等的植物,為甚麼也要使自己充滿了毒質?盡可以有許多方法生存繁殖的,可是在這個充滿毒物的環境之中,彷彿沒有毒性,就不能生存了!<br /><br />  他們一起緩緩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著。當來到了石樑上很窄的那一段時,原振俠先伏了下來,小心地向前俯伏爬行著,很快就爬了過去。等到海棠又爬了過去之後,他們又可以直起身子來向前走。<br /><br />  這座石樑,看來雖然驚險異常,但是在這幾天的旅程來說,還算是最舒適的一段歷程了。<br /><br />  過了石樑,他們又在天黑之前攀上了另一個山峰頂。在那個山峰頂上向前看去,「缺口的天哨」就在眼前,直線距離只怕不超過三公里。在濃重昏暗的暮色之中,他們可以聽到一陣又一陣尖利的、如同哨子聲一樣的聲音,那自然是風吹過山峰缺口時所發出的聲音。<br /><br />  聽了這種如同有碩大無朋的口,在吹哨時發出的聲音,才知道「天哨」這個地名,是如何確切!<br /><br />  這時,他們存身的那個山峰,有著一塊相當平整的平地,甚至可以供他們躺下來。原振俠取出了一種化學粉末撒在平地附近的矮樹叢中,然後點著了火,矮樹叢立時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燃燒了起來,燃燒了半小時之久才停息。由於空氣的潮濕,在燃燒的時候,幾乎沒有甚麼火焰,只有濃煙。<br /><br />  這也正是原振俠的目的--濃煙對於驅除蟲蟻毒蚊有極顯著的功效。原振俠在濃煙四冒之際,伸手待將頭罩取下來,可是海棠卻握住了他的雙手,她雙眼之中現出懇求的神色,望著原振俠,緩緩搖著頭。<br /><br />  原振俠又心軟了。他本來是想各自除下頭罩之後,就可以聽聽海棠究竟有甚麼事瞞著他,可是海棠卻阻止了他這麼做。<br /><br />  為甚麼呢?是海棠不想說,不願意說,拖得一刻是一刻?還是她覺得,即使四周全是濃煙,脫下頭罩還是十分危險的?<br /><br />  不管怎樣,看到了玻璃片後面海棠的眼神,原振俠就無法再堅持下去。<br /><br />  他們又用「牙膏」作為晚餐,然後,兩人一起躺了下來,誰也不說話。濃黑的天空,像是直接壓在他們胸口一樣。等到濃煙散盡之後,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沒有星,沒有月。<br /><br />  不過他們可以伸直身子躺著,這無論如何比起昨晚來好得多了。海棠向原振俠靠了靠,原振俠自然地把她摟在懷裡,把自己的手臂作為她的枕頭。<br /><br />  有一群閃著暗青色光芒的不知名甲蟲,在他們的身邊飛來飛去,發出嗡嗡的聲響。遠處,來自「天哨」尖利的呼嘯聲,一陣緊,一陣慢,聽了令人全身顫慄,都不由自主地跟著發生一陣陣的抽搐。<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真想不到地球上還有這樣的地方!我總算有點明白,為甚麼傳說中力量是來自魔鬼,而不是來自神靈了--這裡,這幾天,我們不正是和處身在鬼域之中一樣嗎?」<br /><br />  海棠先是不出聲,過了一會,才道:「你認為『鬼界』只是一種象徵性的形容詞,單指這裡環境的可怕而言,而沒有別的實在的意思?」<br /><br />  原振俠搖頭:「還會有甚麼意思?」<br /><br />  海棠又沉默了片刻:「這一帶山區,在我們看來自然和鬼域一樣,但是在山區土生土長的土著來說,不見得會有同樣的印象!」<br /><br />  原振俠怔了一怔,他立時想到,把「鬼界」這個詞帶到人間來的,是那個第一任大祭師,大祭師自然是在山區長大的,和他們來自文明世界不同,正如海棠所說,會不會和他們一樣有同樣的感覺呢?<br /><br />  這時,濃黑又開始包圍他們。那種鬼氣森森的感覺,對他們來說自然濃烈之極,但土著顯然是不會有同樣感受的!<br /><br />  那麼「鬼界」這個詞,是另外有具體的意義的了?<br /><br />  原振俠轉過頭去,望向海棠,海棠像是知道他心中的疑問一樣,徐徐地道:「這一帶土著的語言,是一種原始的語言,表達能力不強,而且也很簡單直接,不像成熟了的語言那樣,有那麼多的花巧。所以,在他們的語言之中,『鬼界』這個詞,就要從最簡單原始的方面來了解。」<br /><br />  原振俠苦笑:「如果只照字面來看,最簡單的含義,就是鬼的境界,或者是鬼的地界,那又有甚麼含義?」<br /><br />  海棠立時道:「怎麼沒有?含義再明白也沒有了,就是鬼聚居的地方。」<br /><br />  原振俠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就是『陰間地獄』?」<br /><br />  海棠沉默了半晌,才道:「在佛經故事之中,鬼魂聚居的地方是『陰間』,陰間,當然也就是鬼界了。」<br /><br />  海棠說得十分認真,可是原振俠在聽了之後,卻只覺得好笑:「陰間也有很多別名,中國人就有一個名稱:酆都城。據說四川省有一個縣,就叫酆都縣,在那個縣中有一座廟,廟中有一扇不知通向何處的門。歷代縣官上任,都要加一張封條上去,絕不准人開啟。據說,那道門的後面,就有一條通道,是通向陰間的!」<br /><br />  或許是由於原振俠的語氣有著太多的揶揄的意味在內,所以海棠並沒有立刻回答。<br /><br />  而原振俠又笑了起來:「這個傳說,和缺口的天哨之內有一條通道,可以通向鬼界,倒十分接近。真可惜我們早沒有想到這一點,不然的話,就到酆都縣去走一遭,總比這幾天的旅程愉快多了!」<br /><br />  海棠的聲音相當低沉:「傳說有相同的地方,但是如今的傳說,有實際的證據。大祭師從聖墓中,帶回來的那一箱東西--」她說到這裡停了一停,忽然又改了口:「我曾研究過土著的語言,發現在土著語言中的『鬼』字,含有十分神祕的、巨大的、不能算是邪惡的力量的意思在內,他們崇拜這種力量。」<br /><br />  當海棠在解釋土著語言中「鬼」的含義之初,原振俠並沒有怎麼用心聽。可是等海棠說完之後,他陡然想起了海棠想要進一步說明的是甚麼,他不禁一怔:「你的意思是,照土語來解釋,『鬼界』可以解釋為,一群有神祕力量的人聚居的所在?」<br /><br />  海棠只糾正了一個字:「一群有神祕力量的鬼聚居的所在!」<br /><br />  她特別把「鬼」字說得十分響亮,原振俠不由自主,陡地坐了起來,轉過頭,望向海棠。他自然看不到海棠的神情,但是他至少可以聽出,海棠的聲音是十分認真的!<br /><br />  一時之間,他思緒十分紊亂。海棠說得這樣肯定,那表示她確信,真有一群有神祕力量的「鬼」,聚居在一處地方,而那處地方,可以由「缺口的天哨」進入!<br /><br />  原振俠早就知道,自己這次探險歷程非比尋常,但是他也絕未曾想到,事情會發展到真的和鬼接觸的地步!<br /><br />  鬼是甚麼呢?從字面上來看,魔鬼和鬼魂又有不同,那只是存在於傳說中的一種現象。如果這種現象變成實實在在,那麼,處身於一群鬼之間,又會是甚麼樣的一種情形?<br /><br />  這實在是無法想下去的事,他的聲音有點乾澀:「你認為真有一群鬼--在那裡生活?」他大力搖頭:「我也混亂了,『鬼』怎麼可以和『生活』這樣的詞關聯在一起?鬼,是人死了之後才叫鬼的,既然死了,如何還會有生活?」<br /><br />  海棠搖頭,她也坐了起來:「這只不過是語言上引起的混亂,鬼,可以是人死了之後的一種存在,也可以如同土語之中,是一種有強大神祕力量存在的代名詞!」<br /><br />  原振俠悶哼一聲:「存在,是一種甚麼形式的存在?」<br /><br />  海棠的雙眼在黑暗之中閃著光:「不知道,我們正要去弄明白它!」<br /><br />  原振俠呆了半晌,他的思緒依然紊亂。過了半晌,他才道:「這就是你的目的?」<br /><br />  海棠的語音之中有點訝異:「我以為你早已明白了,我們在未曾出發之前,你就知道要到鬼界去!」<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我--不知道--『鬼界』竟可以作那麼實在的解釋--」<br /><br />  他說到這裡,陡然又想起了一些事來,那令他感到了一股寒意,使得他一開口,聲音也變得尖利。<br /><br />  自然,那也有一半原因,是由於想到了那些事之後,心情變得十分激動之故。<br /><br />  原振俠用尖利的聲音道:「你是早已肯定了,有那麼一種具有神祕力量的存在的。你的目的,是你,或者該說你們,想利用這種力量!」<br /><br />  或許是由於原振俠太激動了,所以他的聲音聽來有異尋常。他尖利的聲音,和尖銳的風聲夾雜在一起,令他自己也有吃驚之感。<br /><br />  海棠不出聲,雙手捧住了頭罩,一動不動地坐著。原振俠還想向她追問甚麼,可是口唇發著顫,一時之間竟講不出話來。<br /><br />  然而,他的心情雖然激動,思路還是十分清楚的,他陡然又想到了一點。他要竭力抑制著自己的情緒,才能再發出問題:「你們--你們在得到了大祭師的那一箱薄片之後,進行研究,是已經有了結果的,是不是?你告訴我研究下來一點結果也沒有,那是徹頭徹尾的謊話,是不是?」<br /><br />  他一面追問著,一面雙手按住了海棠的肩頭,用力地搖著。<br /><br />  海棠一點也不抵抗,任由原振俠搖撼著她的身子。直到原振俠搖了她好幾十下,她才抬起頭來,用膩得化不開的聲音道:「你--請你--別那麼狂暴,我--」<br /><br />  原振俠陡地住了手,整個人如同受到雷擊一樣地怔呆,幾乎連呼吸也停止,幾乎令血液也為之凝結!<br /><br />  海棠這時所說的那句話,他並不是第一次聽到,而是第二次了。就在那個他這一生再也不會忘記的那個晚上,在他的住所,當他緊擁著海棠柔軟香馥的身子,全然沉浸在無比的歡愉時,海棠就曾喘息著,講過了這樣的一句話。<br /><br />  這時,原振俠只覺得他的身體之內,似乎也有著烈風在吹襲,以致整個身子都充滿了嗡嗡的聲響。<br /><br />  過了好一會,他才定過神來。在他震動那一段時間中,他思緒雜亂之極,等他又開口說話時,他的聲音聽來是那麼疲倦,那麼無力,他只問了三個字:「是不是?」<br /><br />  海棠的眼睛在玻璃罩下閃動著,原振俠可以感覺得到,在那雙美麗動人的眼睛中噙著淚水。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海棠的回答,竟是那麼肯定和簡單:「是!」<br /><br />  原振俠一聽得這樣的回答,像是整個人一下子都洩了氣一樣。他本來是坐著的,這時,緩緩地仰躺了下來,一動也不想動。<br /><br />  那些薄片,海棠他們曾研究過,而且有了結果,這就是海棠一定要到「缺口的天哨」來的原因。由此,自然可以證明海棠的一切行動,都是有計畫、有目的的。<br /><br />  海棠的一切行動都有計畫目的,那自然包括了她邀請自己前去探索,而遭到了拒絕之後,那一連串行動在內!<br /><br />  那一連串行動,在原振俠來說,是如此美好,如此值得回味,如此純真,如此象徵著生活之中最歡愉的一面!但現在證明一切全是相反的,那只不過是一個女特務人員,為了達成任務,而不擇手段的一種行動而已。<br /><br />  而他,原振俠,自以為有幸得到了一個美麗動人的女郎的崇高感情,但實際上他只不過是被利用了的工具,一條被誘人的餌誘得上了鉤的魚!雖然用來引誘他的餌,幾乎是沒有任何魚可以抗拒的,但他畢竟是一條上了鉤的魚!<br /><br />  當這一切都明白了之後,原振俠真的感到了疲乏,疲乏得連動一動手指的氣力都沒有了。他真難以想像過去的幾天來,他一寸一寸地在峭壁上移動,在那麼可怕的蠻荒山嶺之中,是怎麼度過來的!<br /><br />  他甚至閉上眼睛,他要甚麼都不去想。但是他只能控制自己的身體,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那種屈辱感和難以形容的傷心和失望,像是巨大無比的鐵鎚一樣,一下又一下捶擊著他。<br /><br />  他感到胸口真的有一些重壓,他知道一定是海棠把頭靠向他的胸口。她想表示甚麼呢?表示親熱,還是表示歉意?<br /><br />  原振俠真想哈哈大笑起來,但是他連發笑的氣力都沒有,他只是無力地睜開了眼。本來,他只是想看上一眼,再閉上眼睛的,他根本不想做任何事,也不知道自己以後應該怎麼做。<br /><br />  可是當他一睜開眼來之後,他不禁怔住了,不由自主「啊」地一聲叫了出來。<br /><br />  他一睜開眼,就看到海棠!<br /><br />  海棠就在他的身邊,他本來就應該一睜開眼來就看到海棠的。可是,令得他震驚的是,海棠已經脫去了頭罩,他真正看到了海棠,而不是戴著頭罩的海棠!<br /><br />  在黝暗的光線下,海棠的俏臉,看來是那樣蒼白,那樣淒楚而令人心酸。<br /><br />  她的口唇微顫著,可是一點聲音也不發出來。或許是為了不發出聲來,她潔白整齊的牙齒,輕咬著下唇。淚水自她瑩澈的雙眼之中,汩汩地流出來,無聲地,沿著她白玉一般的臉頰向下流,一直流到她尖巧的惹人喜愛的下頷。<br /><br />  淚水在海棠的下頷上凝成了一大滴,然後再落下來,一滴又一滴。她一定已流了相當多淚,滿面都是淚痕,有幾絲頭髮因為淚水而沾在她的臉頰上,她也沒有拂開它們。她只是怔怔地望著原振俠,伏在原振俠的胸口,望著原振俠。<br /><br />  原振俠才一看到海棠時,只想到一點:除去了頭罩,那太危險了!所以他才感到震動。<br /><br />  可是,接著,海棠那種動人的神情,卻使他忘記了一切。海棠只是望著他,一句話也沒有說,甚至,一個字也沒有說,可是她的眼神,卻勝過了千言萬語!原振俠在怔呆過去了之後,雙臂一環,緊緊將她摟在懷中。<br /><br />  而也就在這時,黑暗之中有暗黃的光芒閃動,已向著海棠襲了過來。原振俠發出了一聲驚呼,幸好他早一步把海棠的頭摟進了懷中,所以他能及時把來襲的不知名的甚麼毒蟲,一下拍了開去,然後他以極快的動作,提起頭罩來套向海棠。<br /><br />  幾乎是在一秒鐘之間,那種暗黃色的光芒--毒蟲的眼睛發出來的,環繞在他們的周圍,像是無數妖魔在飛舞一樣。<br /><br />  原振俠仍然摟著海棠,過了半晌他才道:「你--不應該這樣做!」<br /><br />  海棠不出聲,只是柔順地依偎著原振俠。<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連他自己也有點不明白,剛才的那句話,是說海棠不應該在這樣的環境之中除下頭罩呢,還是在說,她不應該為了達成任務而利用他。反正海棠沒有出聲,那就隨便她怎麼去想好了。<br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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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這使得他們更確定,前面的那座山峰,就是他們的目的地。

  看起來,至多兩天,他們就可以到達了!當他們同時想到這一點時,他們笨拙地擁在一起。

  山頂上有足夠的平地,可供他們相擁著轉動身子,甚至跳躍著,可是他們仍然不敢除下頭罩,來作一陣短暫的親熱。雖然山頂上看來甚麼也沒有,可是誰知道,在這種不可測的環境之中會發生甚麼事,在他們身邊的那一個草叢之中,就可能隱藏著不知多少死亡的危機。只要被來去如電的不知名毒蟲咬上一口,他們就可能永遠也離不開這個山頂了。原振俠一直感到,甚麼「鬼界」,這種蠻荒的蟲蟻世界,根本就是鬼界!

  眼看傳說中的目的地已不再虛無飄渺,而是不久之後就可以到達,他們心境自然也極度愉快,精神更為之大振。原振俠又校定了一下方向,和海棠手拉著手,在不大的山頂上,來回走動了幾步。在這種地方,能有一小幅平地,可以走上幾步,也是十分難得的享受了。

  海棠一直望著西北方,道:「『缺口的天哨』在,鬼界也一定是有的!」

  原振俠皺了皺眉(當然沒有人可以看得到):「一個地名,和一個幾乎連設想也不能的--名稱,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海棠的聲音有點激動:「有人曾在那裡獲得過超特的力量!」

  原振俠自然無意潑冷水,可是他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這時自然而然便提了出來:「超異的力量,也只存在於傳說之中!」

  原振俠在說了這句話之後,像是感到海棠的身子略微震動了一下。但是由於身上的保護衣太臃腫,他不能太肯定,不過海棠卻並沒有回答。

  原振俠又道:「若是真能從一個被稱為『鬼界』的地方得到特異的力量,大祭師應該有信心,他自己為甚麼不來?」

  即使透過頭罩,海棠的笑聲聽來仍是十分迷人動聽:「他膽子小,到了一次聖墓,已是他的能力所能負擔的極限了。你以為我為甚麼一定要邀請你一起來,因為,我知道這不是普通人能經歷的旅程。」

  原振俠也笑著:「謝謝你的恭維,不過,這個理由似乎並不充分。」

  海棠道:「其次,他不能肯定鬼界的力量,是不是真實的存在。」

  原振俠聽了,陡地一震,一句話已經要問出口了。可是海棠這句話才一出口,像是知道自己說錯了甚麼而急於掩飾,不給原振俠有再說話的機會,立時又道:「別耽擱時間了,該要下山了!」

  她說著,已經身子向下一斜,抓住了一股山藤,向下滑了下去。

  原振俠也跟著做,但是心中的疑惑也到了極點。海棠說大祭師不能肯定「來自鬼界的力量」是真實的,所以不會涉險,那麼她呢?她堅持要來涉險,難道她肯定了,來自鬼界的力量是真實的?

  照邏輯來說,應該這樣!

  但是,她又如何肯定呢?原振俠立刻又想到了來自聖墓的那些薄片--難道她和她代表的勢力,在研究那些薄片之後,已有所發現,並不是像她說過的那樣「甚麼結果也沒有」?

  原振俠也隱隱感到,海棠有許多事瞞著他。他陪著她到這種地方來,向死神挑戰,把生死當作是遊戲,而她卻有許多事瞞著他!

  這是原振俠極不願意想及的事,可是卻又不容得他不想!

  下山的攀緣比較快速,由於他們都佩戴著特製的手套,所以有很多時候可以循著山藤直滑下去,節省不少體力。到了半山腰,他們發現有一道天然的石樑,連結著對面的山峰,石樑大約有一百多公尺,有的地方寬,有的地方窄。若是由這道石樑走過去,可以節省至少十小時的攀緣。

  到了石樑面前,他們又互相用眼光徵詢著對方的意見。原振俠向石樑看去,那是大自然在山嶺形成之際留下的奇蹟,全然像是一座架空的天橋,石樑下面仍然是雲霧繚繞的山谷。石樑最寬處超過十公尺,而且上面十分平坦,足可供人步行,但是有將近十公尺的一段,卻只有一公尺寬,而且看來相當薄。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只要那狹窄的一段,可以負擔起我們的體重,就可以過去。」

  海棠點了點頭:「看起來不成問題,但是為了妥當,還是一個一個過去的好!」

  原振俠同意海棠的主意,他先向石樑上攀上去。

  開始的一段全是嶙峋怪石,而且在怪石的隙縫中,全是身子十分細小、通體碧藍色的一種毒蛇。當原振俠的身子,在那些毒蛇之間慢慢移動之際,他有幾乎以為自己也成了一條蛇的錯覺。

  他幾次回頭,海棠都跟在他的後面。經過了那一程之後,前面一段又寬又平坦,他們直起身子來向前走著。可是走了不過幾步,一大團濃黑色的雲霧,也不知從甚麼地方冒出來的,陡然籠罩了過來,不但是雲霧,而且還捲起了一股令人難以抗拒的強風!

  那股強風,不但令得他們身子搖擺,而且站立不穩,他們立時一起伏了下來。幸好這股強風不是在他們處於石樑最窄處襲來,不然,他們之中的一個,就有可能被吹得跌下石樑去。

  當他們伏下身之後,又濃又重的雲霧,在他們的身邊流動著。他們雖然是手拉著手伏在地上,可是在濃霧團襲來之際,他們相互之間,竟然無法看到對方。

  強風把石樑上粗大的野藤,吹得如同妖魔的手臂一樣亂揮亂舞,打在石樑上,發出可怕的「啪啪」的聲響。有幾股藤打到了他們的身上,雖然隔著保護衣,仍然使他們感到疼痛。看出去,在濃灰色的雲霧中,無數野藤飛舞,那使他們有伏在一個怒發如狂的大妖魔頭頂的感覺。

  由於風勢實在太強勁,他們都緊伏著不敢動。而且,很快就發覺一隻手難以固定身子不動,所以他們分開了互握著的手,雙手盡量地抓緊可以固定身子的東西。

  原振俠左手把一股粗大的野藤,在手腕上打了三個轉,右手手臂緊抱住一塊凸出的岩石,至於海棠用甚麼法子固定身子,他已經無法看得見了。人枉稱萬物之靈,在這時候,真還不如兩隻蟻。

  在他們勉力和強風對抗了不到兩分鐘之後,極大的雨點挾著強風,已自四面八方灑了下來。原振俠再也想不到雨點可以如此之大,雨點打在石樑上的聲音,簡直如同千軍萬馬一起在擂著戰鼓一樣震耳欲聾。打在他們的頭罩之上,就像是有人拿著鐵鎚,不斷在敲著他們的頭罩。

  看出去,根本甚麼也看不見,狂風暴雨之中,人更是渺小得可憐!

  這一場暴風雨,足足維持了半小時之久,比起過去的六天可怕旅程來,這半小時更是可怕之最。如果說過去的六天旅程,有使人身在鬼域之感,那麼在這暴風雨中的半小時,使人感到自己根本已不存在,不存在於任何境域之中,整個人都已成為飛灰一般!

  由於風勢和雨勢終於小了下來,原振俠勉強抬起頭,看到海棠就在他不遠處,也正抬頭在向他望來。在那一剎間,原振俠的心中有一個極強烈的衝動,他辛苦地挪移著身子靠近海棠,然後示意海棠,兩人再一起移動著,使他們的頭部靠近一塊大石。

  在大石後面風勢比較小,原振俠直視著海棠,兩人的頭罩玻璃上全是縱橫的雨水,看出去,對方的眼睛不是看得很清楚。但是原振俠還是努力凝視著,然後他用十分激動的語氣道:「世上再也不會有人像我們一樣,在這樣的環境之中和大自然搏鬥求存!」

  海棠用點頭的動作,代替了回答。

  原振俠幾乎是在喊叫:「所以,我們之間如果互相再隱瞞甚麼,那簡直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行!」

  海棠陡然震動了一下,然後,大約是不到三秒鐘的靜止。本來她是伏著的,這時突然改變了一下姿勢,變成了仰著。

  雨雖然說小了些,但仍然比普通情形下能遇到的大雨更大。雨點打在她眼罩的玻璃上,使得原振俠根本看不清她的眼神是怎樣的。

  她仰躺著不動,足有一分鐘之久才又轉過身來。聽來她的聲音十分低,在風雨聲中幾乎聽不見:「我不會隱瞞你甚麼!」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

  海棠確然因為他的話,而感到了極度的激動,而她的回答是「我不會隱瞞你」,而不是「沒有隱瞞你」,這證明她的確有重大的事隱瞞著!

  儘管如今的處境,是絕不適宜討論或爭辯甚麼的,原振俠仍然大聲叫:「說出來!」

  海棠並沒有說甚麼,只是在聽了原振俠的叫喊之後,突然伸手緊握住了原振俠的手臂,而且把她的身子盡量向原振俠靠了過來,直到他們兩個人的眼罩玻璃碰在一起。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由於他們的眼睛相隔太近了,一樣無法互相看到對方的眼神。不過,原振俠可以清楚聽到海棠的話:「到了目的地,我一定會告訴你!」

  原振俠立時道:「不!」

  他可以聽到海棠急速的喘氣聲:「那麼,至少到我們可以面對面說話的時候!我不要隔著面罩--和你說那麼重要的話!」

  原振俠嘆了一聲,摟了摟海棠,表示了他的屈服。

  海棠果然有事瞞著他!他立刻想到,是甚麼事呢?他的身子陡然震動了一下,是甚麼都不要緊,他最怕的是海棠是為了利用他,而不擇手段把她那麼美麗的身子給了他的。如果是這樣的話--原振俠又震慄了一下,那麼,在那麼美麗的身子之中的靈魂,也未免太醜惡了!

  風雨漸漸轉弱,海棠向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低聲說著話。她的聲音聽來有點乾澀:「石樑在雨後很滑,要加倍小心!」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雨後,石樑上本來厚厚的青苔,看起來是帶滑膩的濃綠色。在青苔之中,奇蹟似地,許多顏色鮮艷絕倫的菌類,正以驚人的速度在冒出來,這些毒菌,每一個都可以致人於死。原振俠真不明白,這麼低等的植物,為甚麼也要使自己充滿了毒質?盡可以有許多方法生存繁殖的,可是在這個充滿毒物的環境之中,彷彿沒有毒性,就不能生存了!

  他們一起緩緩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著。當來到了石樑上很窄的那一段時,原振俠先伏了下來,小心地向前俯伏爬行著,很快就爬了過去。等到海棠又爬了過去之後,他們又可以直起身子來向前走。

  這座石樑,看來雖然驚險異常,但是在這幾天的旅程來說,還算是最舒適的一段歷程了。

  過了石樑,他們又在天黑之前攀上了另一個山峰頂。在那個山峰頂上向前看去,「缺口的天哨」就在眼前,直線距離只怕不超過三公里。在濃重昏暗的暮色之中,他們可以聽到一陣又一陣尖利的、如同哨子聲一樣的聲音,那自然是風吹過山峰缺口時所發出的聲音。

  聽了這種如同有碩大無朋的口,在吹哨時發出的聲音,才知道「天哨」這個地名,是如何確切!

  這時,他們存身的那個山峰,有著一塊相當平整的平地,甚至可以供他們躺下來。原振俠取出了一種化學粉末撒在平地附近的矮樹叢中,然後點著了火,矮樹叢立時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燃燒了起來,燃燒了半小時之久才停息。由於空氣的潮濕,在燃燒的時候,幾乎沒有甚麼火焰,只有濃煙。

  這也正是原振俠的目的--濃煙對於驅除蟲蟻毒蚊有極顯著的功效。原振俠在濃煙四冒之際,伸手待將頭罩取下來,可是海棠卻握住了他的雙手,她雙眼之中現出懇求的神色,望著原振俠,緩緩搖著頭。

  原振俠又心軟了。他本來是想各自除下頭罩之後,就可以聽聽海棠究竟有甚麼事瞞著他,可是海棠卻阻止了他這麼做。

  為甚麼呢?是海棠不想說,不願意說,拖得一刻是一刻?還是她覺得,即使四周全是濃煙,脫下頭罩還是十分危險的?

  不管怎樣,看到了玻璃片後面海棠的眼神,原振俠就無法再堅持下去。

  他們又用「牙膏」作為晚餐,然後,兩人一起躺了下來,誰也不說話。濃黑的天空,像是直接壓在他們胸口一樣。等到濃煙散盡之後,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沒有星,沒有月。

  不過他們可以伸直身子躺著,這無論如何比起昨晚來好得多了。海棠向原振俠靠了靠,原振俠自然地把她摟在懷裡,把自己的手臂作為她的枕頭。

  有一群閃著暗青色光芒的不知名甲蟲,在他們的身邊飛來飛去,發出嗡嗡的聲響。遠處,來自「天哨」尖利的呼嘯聲,一陣緊,一陣慢,聽了令人全身顫慄,都不由自主地跟著發生一陣陣的抽搐。

  原振俠嘆了一聲:「真想不到地球上還有這樣的地方!我總算有點明白,為甚麼傳說中力量是來自魔鬼,而不是來自神靈了--這裡,這幾天,我們不正是和處身在鬼域之中一樣嗎?」

  海棠先是不出聲,過了一會,才道:「你認為『鬼界』只是一種象徵性的形容詞,單指這裡環境的可怕而言,而沒有別的實在的意思?」

  原振俠搖頭:「還會有甚麼意思?」

  海棠又沉默了片刻:「這一帶山區,在我們看來自然和鬼域一樣,但是在山區土生土長的土著來說,不見得會有同樣的印象!」

  原振俠怔了一怔,他立時想到,把「鬼界」這個詞帶到人間來的,是那個第一任大祭師,大祭師自然是在山區長大的,和他們來自文明世界不同,正如海棠所說,會不會和他們一樣有同樣的感覺呢?

  這時,濃黑又開始包圍他們。那種鬼氣森森的感覺,對他們來說自然濃烈之極,但土著顯然是不會有同樣感受的!

  那麼「鬼界」這個詞,是另外有具體的意義的了?

  原振俠轉過頭去,望向海棠,海棠像是知道他心中的疑問一樣,徐徐地道:「這一帶土著的語言,是一種原始的語言,表達能力不強,而且也很簡單直接,不像成熟了的語言那樣,有那麼多的花巧。所以,在他們的語言之中,『鬼界』這個詞,就要從最簡單原始的方面來了解。」

  原振俠苦笑:「如果只照字面來看,最簡單的含義,就是鬼的境界,或者是鬼的地界,那又有甚麼含義?」

  海棠立時道:「怎麼沒有?含義再明白也沒有了,就是鬼聚居的地方。」

  原振俠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就是『陰間地獄』?」

  海棠沉默了半晌,才道:「在佛經故事之中,鬼魂聚居的地方是『陰間』,陰間,當然也就是鬼界了。」

  海棠說得十分認真,可是原振俠在聽了之後,卻只覺得好笑:「陰間也有很多別名,中國人就有一個名稱:酆都城。據說四川省有一個縣,就叫酆都縣,在那個縣中有一座廟,廟中有一扇不知通向何處的門。歷代縣官上任,都要加一張封條上去,絕不准人開啟。據說,那道門的後面,就有一條通道,是通向陰間的!」

  或許是由於原振俠的語氣有著太多的揶揄的意味在內,所以海棠並沒有立刻回答。

  而原振俠又笑了起來:「這個傳說,和缺口的天哨之內有一條通道,可以通向鬼界,倒十分接近。真可惜我們早沒有想到這一點,不然的話,就到酆都縣去走一遭,總比這幾天的旅程愉快多了!」

  海棠的聲音相當低沉:「傳說有相同的地方,但是如今的傳說,有實際的證據。大祭師從聖墓中,帶回來的那一箱東西--」她說到這裡停了一停,忽然又改了口:「我曾研究過土著的語言,發現在土著語言中的『鬼』字,含有十分神祕的、巨大的、不能算是邪惡的力量的意思在內,他們崇拜這種力量。」

  當海棠在解釋土著語言中「鬼」的含義之初,原振俠並沒有怎麼用心聽。可是等海棠說完之後,他陡然想起了海棠想要進一步說明的是甚麼,他不禁一怔:「你的意思是,照土語來解釋,『鬼界』可以解釋為,一群有神祕力量的人聚居的所在?」

  海棠只糾正了一個字:「一群有神祕力量的鬼聚居的所在!」

  她特別把「鬼」字說得十分響亮,原振俠不由自主,陡地坐了起來,轉過頭,望向海棠。他自然看不到海棠的神情,但是他至少可以聽出,海棠的聲音是十分認真的!

  一時之間,他思緒十分紊亂。海棠說得這樣肯定,那表示她確信,真有一群有神祕力量的「鬼」,聚居在一處地方,而那處地方,可以由「缺口的天哨」進入!

  原振俠早就知道,自己這次探險歷程非比尋常,但是他也絕未曾想到,事情會發展到真的和鬼接觸的地步!

  鬼是甚麼呢?從字面上來看,魔鬼和鬼魂又有不同,那只是存在於傳說中的一種現象。如果這種現象變成實實在在,那麼,處身於一群鬼之間,又會是甚麼樣的一種情形?

  這實在是無法想下去的事,他的聲音有點乾澀:「你認為真有一群鬼--在那裡生活?」他大力搖頭:「我也混亂了,『鬼』怎麼可以和『生活』這樣的詞關聯在一起?鬼,是人死了之後才叫鬼的,既然死了,如何還會有生活?」

  海棠搖頭,她也坐了起來:「這只不過是語言上引起的混亂,鬼,可以是人死了之後的一種存在,也可以如同土語之中,是一種有強大神祕力量存在的代名詞!」

  原振俠悶哼一聲:「存在,是一種甚麼形式的存在?」

  海棠的雙眼在黑暗之中閃著光:「不知道,我們正要去弄明白它!」

  原振俠呆了半晌,他的思緒依然紊亂。過了半晌,他才道:「這就是你的目的?」

  海棠的語音之中有點訝異:「我以為你早已明白了,我們在未曾出發之前,你就知道要到鬼界去!」

  原振俠嘆了一聲:「我--不知道--『鬼界』竟可以作那麼實在的解釋--」

  他說到這裡,陡然又想起了一些事來,那令他感到了一股寒意,使得他一開口,聲音也變得尖利。

  自然,那也有一半原因,是由於想到了那些事之後,心情變得十分激動之故。

  原振俠用尖利的聲音道:「你是早已肯定了,有那麼一種具有神祕力量的存在的。你的目的,是你,或者該說你們,想利用這種力量!」

  或許是由於原振俠太激動了,所以他的聲音聽來有異尋常。他尖利的聲音,和尖銳的風聲夾雜在一起,令他自己也有吃驚之感。

  海棠不出聲,雙手捧住了頭罩,一動不動地坐著。原振俠還想向她追問甚麼,可是口唇發著顫,一時之間竟講不出話來。

  然而,他的心情雖然激動,思路還是十分清楚的,他陡然又想到了一點。他要竭力抑制著自己的情緒,才能再發出問題:「你們--你們在得到了大祭師的那一箱薄片之後,進行研究,是已經有了結果的,是不是?你告訴我研究下來一點結果也沒有,那是徹頭徹尾的謊話,是不是?」

  他一面追問著,一面雙手按住了海棠的肩頭,用力地搖著。

  海棠一點也不抵抗,任由原振俠搖撼著她的身子。直到原振俠搖了她好幾十下,她才抬起頭來,用膩得化不開的聲音道:「你--請你--別那麼狂暴,我--」

  原振俠陡地住了手,整個人如同受到雷擊一樣地怔呆,幾乎連呼吸也停止,幾乎令血液也為之凝結!

  海棠這時所說的那句話,他並不是第一次聽到,而是第二次了。就在那個他這一生再也不會忘記的那個晚上,在他的住所,當他緊擁著海棠柔軟香馥的身子,全然沉浸在無比的歡愉時,海棠就曾喘息著,講過了這樣的一句話。

  這時,原振俠只覺得他的身體之內,似乎也有著烈風在吹襲,以致整個身子都充滿了嗡嗡的聲響。

  過了好一會,他才定過神來。在他震動那一段時間中,他思緒雜亂之極,等他又開口說話時,他的聲音聽來是那麼疲倦,那麼無力,他只問了三個字:「是不是?」

  海棠的眼睛在玻璃罩下閃動著,原振俠可以感覺得到,在那雙美麗動人的眼睛中噙著淚水。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海棠的回答,竟是那麼肯定和簡單:「是!」

  原振俠一聽得這樣的回答,像是整個人一下子都洩了氣一樣。他本來是坐著的,這時,緩緩地仰躺了下來,一動也不想動。

  那些薄片,海棠他們曾研究過,而且有了結果,這就是海棠一定要到「缺口的天哨」來的原因。由此,自然可以證明海棠的一切行動,都是有計畫、有目的的。

  海棠的一切行動都有計畫目的,那自然包括了她邀請自己前去探索,而遭到了拒絕之後,那一連串行動在內!

  那一連串行動,在原振俠來說,是如此美好,如此值得回味,如此純真,如此象徵著生活之中最歡愉的一面!但現在證明一切全是相反的,那只不過是一個女特務人員,為了達成任務,而不擇手段的一種行動而已。

  而他,原振俠,自以為有幸得到了一個美麗動人的女郎的崇高感情,但實際上他只不過是被利用了的工具,一條被誘人的餌誘得上了鉤的魚!雖然用來引誘他的餌,幾乎是沒有任何魚可以抗拒的,但他畢竟是一條上了鉤的魚!

  當這一切都明白了之後,原振俠真的感到了疲乏,疲乏得連動一動手指的氣力都沒有了。他真難以想像過去的幾天來,他一寸一寸地在峭壁上移動,在那麼可怕的蠻荒山嶺之中,是怎麼度過來的!

  他甚至閉上眼睛,他要甚麼都不去想。但是他只能控制自己的身體,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那種屈辱感和難以形容的傷心和失望,像是巨大無比的鐵鎚一樣,一下又一下捶擊著他。

  他感到胸口真的有一些重壓,他知道一定是海棠把頭靠向他的胸口。她想表示甚麼呢?表示親熱,還是表示歉意?

  原振俠真想哈哈大笑起來,但是他連發笑的氣力都沒有,他只是無力地睜開了眼。本來,他只是想看上一眼,再閉上眼睛的,他根本不想做任何事,也不知道自己以後應該怎麼做。

  可是當他一睜開眼來之後,他不禁怔住了,不由自主「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他一睜開眼,就看到海棠!

  海棠就在他的身邊,他本來就應該一睜開眼來就看到海棠的。可是,令得他震驚的是,海棠已經脫去了頭罩,他真正看到了海棠,而不是戴著頭罩的海棠!

  在黝暗的光線下,海棠的俏臉,看來是那樣蒼白,那樣淒楚而令人心酸。

  她的口唇微顫著,可是一點聲音也不發出來。或許是為了不發出聲來,她潔白整齊的牙齒,輕咬著下唇。淚水自她瑩澈的雙眼之中,汩汩地流出來,無聲地,沿著她白玉一般的臉頰向下流,一直流到她尖巧的惹人喜愛的下頷。

  淚水在海棠的下頷上凝成了一大滴,然後再落下來,一滴又一滴。她一定已流了相當多淚,滿面都是淚痕,有幾絲頭髮因為淚水而沾在她的臉頰上,她也沒有拂開它們。她只是怔怔地望著原振俠,伏在原振俠的胸口,望著原振俠。

  原振俠才一看到海棠時,只想到一點:除去了頭罩,那太危險了!所以他才感到震動。

  可是,接著,海棠那種動人的神情,卻使他忘記了一切。海棠只是望著他,一句話也沒有說,甚至,一個字也沒有說,可是她的眼神,卻勝過了千言萬語!原振俠在怔呆過去了之後,雙臂一環,緊緊將她摟在懷中。

  而也就在這時,黑暗之中有暗黃的光芒閃動,已向著海棠襲了過來。原振俠發出了一聲驚呼,幸好他早一步把海棠的頭摟進了懷中,所以他能及時把來襲的不知名的甚麼毒蟲,一下拍了開去,然後他以極快的動作,提起頭罩來套向海棠。

  幾乎是在一秒鐘之間,那種暗黃色的光芒--毒蟲的眼睛發出來的,環繞在他們的周圍,像是無數妖魔在飛舞一樣。

  原振俠仍然摟著海棠,過了半晌他才道:「你--不應該這樣做!」

  海棠不出聲,只是柔順地依偎著原振俠。

  原振俠嘆了一聲,連他自己也有點不明白,剛才的那句話,是說海棠不應該在這樣的環境之中除下頭罩呢,還是在說,她不應該為了達成任務而利用他。反正海棠沒有出聲,那就隨便她怎麼去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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