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三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三章</h3><br /><br />  難道林雅兒原來就是一個沒有頭的人?這更是無從想像的事!<br /><br />  而且,那麼強大的反震力是怎麼來的呢?不但是這一次那麼強大的反震力,第一次,當他雙手想去提起頭罩來的時候,剎那之間,全身一點氣力也使不出來,那又是怎麼一回事呢?<br /><br />  原振俠感到,疼痛已經在減退,右臂也開始有了一點感覺,「得得」聲也已停止,他可以控制自己,不抖得那麼劇烈了。<br /><br />  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僵了多久,他的視線,也一直沒有離開過不見了頭部的林雅兒。<br /><br />  艙房之中靜到了極點,牙齒相叩聲靜止之後,他聽到的只是他自己濃濁的呼吸聲。<br /><br />  隨著心情漸漸鎮定下來,在寂靜之中,原振俠感到艙房之中,不單是一個人的呼吸聲。除了他自己之外,還有一個人的呼吸聲在,雖然十分細弱,但是他用心聽去,可以肯定,還有一個人的呼吸聲在。<br /><br />  若是艙房之中,還有一個人在呼吸,那麼這個人,當然是林雅兒。<br /><br />  可是林雅兒的頭--<br /><br />  一想到這裡,原振俠又不禁打了一個寒戰,不由自主,向跌在一角的頭罩望去,心中駭然想著,難道林雅兒的頭,跌了下來,還在那個頭罩之中,還在呼吸?<br /><br />  不過他立即發覺,那種細微的呼吸聲,不是自頭罩那邊傳來的,而是從林雅兒身子那邊傳過來的。<br /><br />  她的頭--已經不見了,何以還能發出呼吸聲來?原振俠真是沒有勇氣過去察看一下,只是盯著她的身子看著。又僵持了一會,林雅兒的身子忽然蠕動了一下,本來壓在身子下面的一隻手,也掙扎著,自身子下面伸了出來,手指伸屈著。<br /><br />  這種情景,本來更是令人驚怖,可是一下低微的呻吟聲,卻令原振俠在剎那之間,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br /><br />  呻吟聲就在林雅兒那邊傳過來,這一下呻吟聲,毫無疑問是從一個人的喉際發出來的。那也肯定地告訴了原振俠,林雅兒的頭還在,並不是不見了。自己之所以會有她「頭不見了」的錯覺,是因為先入之見,一直以為她的頭,是在那立方形的頭罩之下。現在,在一剎那之間,原振俠已可以肯定,那是林雅兒弄的玄虛,那個頭罩,她一直不是套在頭上,而是頂在頭上的,她的頭是藏在黑袍的衣領之中。<br /><br />  本來是幾乎無可理解的事,忽然之間,有了一個那麼直接簡單的答案,原振俠不但恐懼心去了個乾乾淨淨,而且精神一振,一下子彈躍起來。一面向林雅兒走去,一面大聲道:「林小姐,你真會玩魔術!」<br /><br />  當他向著林雅兒走過去之際,林雅兒已支撐著坐了起來。一個看不見頭的人,忽然坐了起來,情景仍是令人駭然的,但原振俠既然已想到了其中的緣由,自然不會再害怕,繼續向前走著。<br /><br />  就在他快來到林雅兒身前之際,林雅兒已背靠著牆,站了起來,雙手揚起,作出拒絕的姿勢。同時,聽到她的聲音,自衣領之下傳出來:「請不要--請不要再走近來,不要!」<br /><br />  原振俠自然而然,停止了腳步。<br /><br />  自從他開始聽到林雅兒的聲音以來,不論是在電話中也好,是面對著也好,林雅兒的聲音都是經過了儀器變化的,那種怪裡怪氣的聲音。<br /><br />  直到這時,他才聽到了林雅兒真正的聲音。聲音十分低弱,也更顯得它的輕柔,講的話是請求,也更充滿了憂傷哀思的感情。那是動聽之極的女性聲音,使得聽到的人,自然而然會照她所說的話去做。<br /><br />  而當原振俠站定了之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甚麼原因,他立時想起洪致生對他說過許多次,他聽到過的聲音。洪致生甚至愛上了那聲音,也用了不少形容詞來形容那聲音,可是如果洪致生聽到的聲音,只有林雅兒的一半好聽,他仍然是一個拙劣的形容者。<br /><br />  原振俠站著不動,他聽到細細的喘息聲,自黑長衣的衣領下傳了出來。過了一會,才又是那好聽之極的聲音:「對不起,我們的會面,我想該結束了!」<br /><br />  原振俠立時叫了起來:「甚麼結束,根本還未曾開始!」<br /><br />  一下幽幽的低嘆聲傳了過來,原振俠又踏前一步,但是卻被林雅兒的手勢止住了。<br /><br />  寬大的黑色長衣在微微抖動著,不知那是由於她正在喘氣造成的,還是由於她身子在發抖而形成的。<br /><br />  在又是一分鐘的沉寂之後,原振俠用極誠懇的聲音道:「林小姐,你為甚麼要把自己弄得那麼神祕?一定有原因的,是不是?而且,我相信你很想和我討論一下這個原因,這就是你安排我們會面的目的,為甚麼又要半途而廢?我,願意盡一切力量幫助你!」<br /><br />  原振俠的話,出自由衷的誠懇,當他講完之後,過了一會,才又聽到了林雅兒的聲音:「好--那我們繼續--談談!」<br /><br />  原振俠道:「好,那麼,請把你的頭自衣領中伸出來,別裝神弄鬼。」<br /><br />  林雅兒的回答,聲音仍是十分輕柔的,但是卻十分堅決:「不--」<br /><br />  原振俠在忽然之間,有一種十分滑稽的感覺,他調皮的性格又發作了,甚至哈哈笑了起來。由於剛才令他如此驚怖的情景,結果只不過是把頭縮在衣領之中那麼簡單,這也使他以為,一切神祕的事都只不過如此,所以情緒上也特別輕鬆。他一面笑著,一面道:「怎麼一回事?你曾經被施過魔法,誰一看了你的臉,就會使你變成石頭?或者使看到你的人,變成一隻青蛙?」<br /><br />  原振俠這時這樣說,自然是一種不經心的玩笑,可是他萬萬料不到的是,林雅兒的回答--<br /><br />  他先聽到了一下深深的吸氣聲,然後,就是林雅兒清脆玲瓏的聲音:「是,不過你只猜對了一半。」<br /><br />  原振俠真是驚訝之極,到現在為止,發生過的事情,真可以說得上奇上加奇的了,他怎麼也想不到,還有更奇怪的事會發生。<br /><br />  他眨著眼:「猜對了哪一半?」<br /><br />  林雅兒十分平靜地回答:「我是一個和魔法結合的人,我是一個魔女!」<br /><br />  如果不是林雅兒的聲音那麼動聽,而語調又那麼嚴肅的話,原振俠聽得她那樣說,一定會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br /><br />  真的,還有比這個更好笑的事嗎?甚麼叫「和魔法結合」,甚麼叫「魔女」?<br /><br />  他雖然沒有大笑,但是接下來的談話,還是輕鬆的:「如果看到了你,會怎麼樣?」<br /><br />  林雅兒道:「會和我一樣,承受無止盡的苦難,變成魔法的奴隸!」<br /><br />  原振俠陡然叫道:「我不怕!」<br /><br />  他一面叫著,一面激動地揮著手臂。林雅兒道:「想想你剛才受到的痛楚,那還只不過是肉體上的,精神上的痛楚,只怕你承受不起!」<br /><br />  原振俠揮舞著的手陡然僵住了。<br /><br />  是的,剛才的那陣劇痛,一定是由於一種甚麼力量造成的,那是甚麼力量呢?一定還有許多自己不了解的事存在,絕不是全像頭藏在衣領之中那樣簡單。<br /><br />  他笑不出來了:「林小姐,你是不是參加了一個甚麼邪教組織?」<br /><br />  林雅兒的回答,更是匪夷所思:「不是,在我未出世之前,我的父親已經把我出賣了!」<br /><br />  原振俠想笑,可是卻出不了聲。林雅兒的話,他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可是卻又實實在在,無法了解她的話是甚麼意思。所以他只好不出聲,等待對方作進一步的解釋。<br /><br />  林雅兒苦笑了一下:「我的話,不夠明白嗎?」<br /><br />  原振俠也苦笑:「只是我不懂!」<br /><br />  林雅兒嘆了一聲:「我的父親,為了能得到魔法的幫助,把未曾出世的我,出賣給了魔王。所以,我一生出來之後,就屬於魔王所有,是魔法的一部分。」<br /><br />  原振俠繼續苦笑,他實在無法理解:「我是在聽一個童話故事,美麗的公主被魔法所困?」<br /><br />  林雅兒的語音之中,充滿了悲哀:「原醫生,你根本不相信有魔王的存在,也不相信有魔法的存在?」<br /><br />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亂,他揮著手:「不,宇宙間有許多不可測的力量,我就曾經經歷過一件和咒語有關的事,幾十年之前的咒語,無可解釋地一一應驗--可是魔王,他--是一個人?」<br /><br />  林雅兒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這就是我第一個問你的問題了,我不知道一個人的樣子可以變化到甚麼程度,反正他--他--」<br /><br />  她說到這裡,突然像是發音變得十分困難,像是喉嚨之間,有甚麼東西哽住了一樣,再也說不下去,而且身子又在劇烈地顫動。<br /><br />  原振俠忙道:「林小姐,你是不是需要幫助?」<br /><br />  他的話才一問出口,林雅兒陡然之間,發出了一下尖叫聲,聽來駭人之極。緊接著,她又用同樣尖厲的聲音叫著:「為甚麼?我的父親不是用他所有的血,贖回了我的一些自由了嗎?為甚麼不遵守諾言?對,我知道我的自由有限,我知道!」<br /><br />  聽得她這樣尖厲的叫聲,而且,所叫出來的話的內容,又有著如此不可解的詭異,原振俠實在不知道如何才好。他自然而然走前一步,但林雅兒卻在一剎那之間,已經恢復了過來:「別向前來,請和我保持一定的距離,請--」<br /><br />  那樣軟軟的,充滿哀怨的請求,他是不能拒絕的,原振俠嘆了一聲,退出了兩步。林雅兒停了片刻,才道:「你看到這幅畫了?」<br /><br />  原振俠道:「是,我一來就看到了。而且,我還知道在一處海底有一塊大石,石頭上的淺刻,和這幅畫是一樣的!」<br /><br />  原振俠的話才一出口,就聽得林雅兒發出「啊」的一下呼叫聲,一時之間,也分不清她那一下叫聲,是想表達心中的震驚還是歡喜。在叫了一聲之後,她又沒有說甚麼,只是急促地喘著氣。<br /><br />  原振俠又道:「我問你借船的目的,就是想到海底去看看,何以會有那樣的一塊大石在。你可以告訴我,這幅畫有甚麼特殊的含義?」<br /><br />  林雅兒又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幅畫,是魔王在向出賣給他的人佈法,使那些人在出賣了自己之後,可以獲得魔法的力量。」<br /><br />  原振俠已經有了主意,他知道,要聽得懂林雅兒的話,必須先肯定「魔王」的存在。雖然他一點也不知道「魔王」是甚麼意思,就當他是一種十分強大的力量好了。不作這個肯定,是全然無法明白她在說些甚麼的。<br /><br />  所以,他道:「魔王--就是那個五角星?」<br /><br />  林雅兒發出了一下如同呻吟般的聲音來,但可以聽得出,那是肯定的答覆。原振俠又問:「那麼,所謂魔法,又包括了甚麼呢?」<br /><br />  林雅兒的聲音很低:「包括了一切,看你出賣自己的程度如何。我的父親不但出賣了他自己,連未出世的女兒都出賣了,他得到的是成為一個富豪。」<br /><br />  原振俠這時,心中已經有了一個不成熟的概念,所以他又問:「憑藉魔王所佈賜的魔法,可以獲得金錢,或權力,或想要的一切?」<br /><br />  林雅兒又用一下聽來像是呻吟一般的聲音,替代了回答。原振俠心中嘆了一聲,這一類的說法,其實並不新鮮,許多宗教故事中有,許多文學作品中也有--把自己的靈魂出賣給魔鬼,換來金錢和權力。但這種事,和實際生活聯繫在一起,原振俠實在無法接受!<br /><br />  原振俠還不明白,何以林雅兒要這樣一本正經地編一個這樣的故事,要她自己成為故事中的一個魔女。但是,實際上,真有出賣自己給魔王這種事嗎?他還是不能理解的。<br /><br />  所以,他悶哼了一聲:「魔王要的是甚麼呢?甚麼叫作出賣自己?」<br /><br />  林雅兒道:「精確地說,出賣的是靈魂,再加上身體。也就是說,這個人,從此就歸魔王所有,是魔王的奴隸!」<br /><br />  原振俠搖著頭:「小姐,我看,你的精神狀態--不是很正常,而且幻想力太豐富了。在你的故事之中,我就看不出魔王收買了人有甚麼用。」<br /><br />  林雅兒呆了片刻,才長嘆一聲:「說了那麼久,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話!」<br /><br />  原振俠覺得實在不能再糾纏下去:「坦白來說是不相信,客氣一點說,是我不明白!」<br /><br />  林雅兒的聲調突然變得急促起來:「不管你的態度怎樣,我--非把一切全都說出來不可。現在不說,可能,不,不是可能,是再也沒有機會了!」<br /><br />  原振俠沒有說甚麼,只是作了一個無可無不可的手勢,心中在想的是另一個問題:一個如此嚴重的精神病患者,怎麼能主持龐大的航運公司的業務呢?還是她只是間歇性發作的嚴重精神分裂症患者?<br /><br />  正當他心不在焉的時候,林雅兒的聲音突然變得十分嚴肅:「如果你不想聽,只管說。我要告訴你的是,使我今天能說出這一切來,是一個人用他全身鮮血,所換來的一點自由!」<br /><br />  原振俠震動了一下,忙道:「對不起,你請說,我會用心聽。」<br /><br />  林雅兒開始訴說,她的語調,越來越是急促,彷彿她只有很少的時間,可是卻要說太多的事一樣。有幾段,由於她說得實在太快,原振俠全神貫注地聽著,也不過捕捉到了她所說的一半。<br /><br />  當原振俠實在聽不清楚,或是聽清楚了,但又不明白她想表達甚麼之際,曾不斷地提出問題來。可是林雅兒對原振俠的問題,卻極少回答,只是自顧自地說著。<br /><br />  以下,就是林雅兒所說的一切。原振俠的反應和問題,記在括弧之中。<br /><br />  等到林雅兒陡然停了下來之際,大約是半小時之後的事。原振俠只覺得自己,如同置身於夢幻之中一樣。<br /><br />  林雅兒所說的一切,是那麼不可信,可是又那麼真實。如果這是她編造出來的故事,那麼她實在可以說是一個編故事的一流高手了。<br /><br />  林雅兒是從「從前有一個極其貧苦的少年」開始的。<br /><br /><br />  從前,有一個極其貧苦的少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從他開始知道事情,他就知道自己是一個孤兒,自己生活的環境,叫孤兒院。<br /><br />  孤兒院中的生活當然不好過,但至少還可以溫飽。然而到了他十二歲那一年,由於戰事,孤兒院結束了,他和一群年齡相仿的少年,從此變成了流浪兒。別人或者會安於貧窮和被欺侮,可是他不肯,他不知多少次,蜷縮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在忍受著飢餓的同時,起著誓,要自己出人頭地。只要能有錢,他不惜任何代價,甚麼事他都做,只要能擺脫貧困!<br /><br />  (啊!她是在說她的父親嗎?聽說航運界鉅子林永興,就是從孤兒院出來的。)<br /><br />  他到處流浪、乞討,走了一個地方又一個地方。隨著年紀的增長,知識也漸漸豐富,終於給他知道,如果出賣自己,出賣自己的靈魂,就可以得到魔鬼的垂青,可以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於是,他照著他所知的方法,每天午夜時分,對著漆黑的天空祈禱。別人祈佑,是為了想得到上帝的眷顧,而他祈禱,卻是為了得到魔王的垂青。<br /><br />  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個午夜,有的是寒風刺骨的午夜,有的是汗流浹背的午夜,他從未間斷過。有時,由於長時間的祈禱,一點反應也沒有,他會大聲咒罵,用盡了人類所能使用的惡毒的語言,咒罵一切,也包括咒罵魔王在內。奇怪的是,不知道是甚麼信念,驅使他堅決相信有魔王的存在。魔王會聽到他的祈禱,總有一天,他和魔王之間的交易會出現。<br /><br />  十年,整整十年。<br /><br />  他期待的那個時刻,終於來到了。當他作完了祈禱之後,由於疲累和失望,他仰頭望著漆黑的天空,從心底深處,發出了悲憤莫名、沉痛無比的吼叫聲,像是一頭跌進了陷阱之中絕望的野獸一樣。而就在這時,他看到在他的頭上,在黑暗的天空中,出現了一團星形。漸漸地,他看清楚了,那是一顆巨大無比的星,發出暗得奇特的光亮,他也無法確定他和星團之間的距離,好像伸手就可以碰到它一樣。<br /><br />  於是,他自然而然,踮起了腳尖,向上伸出雙手,想去觸摸那團奇異的大星。他那時,甚至不知道那團星是甚麼,只是感到,在痛苦的絕望之中,總可以發生一點變化了!<br /><br />  (是的,那塊大石上的淺刻,那幅畫上,所有的人不都是向著一個星形物體,踮著腳尖,伸高他們的雙手嗎?人在絕望的邊緣,只想有變化,因為不可能變得再壞,所以不會怕變化。)<br /><br />  而就在那時,他覺得他和他十年來夜夜祈求的魔王,有了迅速的對話。他可以肯定,和他對話的一定是他祈求的魔王,因為一開始,他聽到的一句話就是:「你願意將你的靈魂出賣給我嗎?」<br /><br />  他當然立即答應:「願意,可是要交換我所要的一切!你能給我嗎?」<br /><br />  「我能給你一切,可是你一個靈魂,卻不能得到那麼高的代價。」<br /><br />  「除了我,只要我能出賣的,全都賣給你。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兄弟姐妹,要不然,我可以把他們全都出賣給你!」<br /><br />  「哈哈,真徹底,這樣才是我最需要的,你日後一定會有妻子--」<br /><br />  「我把她賣給你!」<br /><br />  「你將來也會有兒女--」<br /><br />  「我也把他們賣給你,只要我能得到我需要的一切,我把妻子兒女,把我自己,全都交給你!」<br /><br />  (一直到那時,原振俠對於林雅兒的敘述,還是只當作一個陳舊的神話故事在聽著。可是林雅兒在講到了和魔王的對話部分時,她的嗓音變得十分怪異,粗啞而令人顫慄,再加上她整個頭,始終是在黑色的長衣之內,所以氣氛仍是妖異得很。)<br /><br />  (原振俠這時,已經可以肯定林雅兒所說的「他」,當然就是她的父親,多年之前神祕失蹤的那個大富豪。)<br /><br />  對話在繼續著。<br /><br />  「你不後悔?」<br /><br />  「不,絕不後悔!」<br /><br />  「我可以給你一次後悔的機會。」<br /><br />  「不,我不需要!」<br /><br />  「很少有你那麼堅決的!」<br /><br />  「因為我太需要除了靈魂之外的一切了!」<br /><br />  對話到此為止,交易也在那一瞬間完成了。<br /><br />  從那天之後,他對於那晚上發生的事,甚至只有一個印象,好像是一個在記憶之中保持得十分完整的夢一樣。他可以回憶出當時的每一個細節,但是卻又無法肯定,那是不是真正發生過的事。<br /><br />  然而,那畢竟是真正發生過的事,從那個晚上開始,他的生活有了迅速而巨大的改變,各種各樣的好運氣,圍在他的身邊打轉。很快,他有了他自己的第一艘船,接著,在不到十年的時間內,當年作為一個流浪兒所夢想的一切,甚至於連做夢都想不到的,他全都有了!<br /><br />  而且,在那些年月中,他似乎並沒有付出任何代價,甚至於曾向魔王出賣過靈魂的事,也變得更模糊了。有時候他會想起來,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一切的成就,全是來自他自己的才幹和運氣。<br /><br />  直到有一天,在他龐大的業務機構之中,一個地位十分卑微的員工,忽然趨近他,在他的耳邊講了一句話,才使他知道,自己所得的一切,全是魔王的魔法所賜與的,是當年交易的結果。魔王一直在實現承諾,使他得到需要的一切。<br /><br />  那時,他已經有了一個眾所公認的美麗賢淑的妻子。他的妻子是那樣溫淑美麗,甚至可以使得像他這樣地位的人,可以有限度地拒絕除了妻子之外,其他美女的誘惑。當然,要完全抗拒是不可能的,世上誘人的美女實在太多了,每一個都有著她獨特的令男人心醉的風情,沒有任何男人可以完全拒絕的。<br /><br />  但是,他很愛他的妻子,有時,他寧願留在妻子的身邊,享受著那一份他在其他美女身上享受不到的溫馨和滿足。也就在這時候,一個容貌猥瑣陰森的低級職員,在他身邊低聲道:「林先生,魔王要我提醒你,你的妻子有孕了。而你是早把你妻子和兒女交給了魔王的,魔王隨時可以要你履行義務。」<br /><br />  這個人對他說那幾句話的時候,是在他航運公司豪華的辦公室中,才通過了一次交易,使他龐大的財富又有所增加,正在躊躇滿志的精神狀態之中。突然之間,那幾句話使他從雲端直摔了下來,摔進了漆黑無涯的深淵之中!<br /><br />  一時之間,他張大了口,喘息著,視線也變得模糊了。等到他好不容易定過神來,才看到豪奢絕倫的辦公室之中,除了他之外,只有一個清潔工人,正在抹著本來就亮得可以當鏡子照的茶几面。<br /><br />  他定了定神,問:「阿根,剛才是你在對我說話?」<br /><br />  那清潔工人叫阿根,他仍然抹他的茶几,他的回答是伸手向天上指了一指:「不是我在對你說話,是他要我傳話。」<br /><br />  他整個人都發起抖來:「你--是他的代表?」<br /><br />  阿根並沒有直接回答:「他會通過我,向你說他要說的話。」<br /><br />  他聲音更顫抖的厲害:「那麼--他要甚麼呢?」<br /><br />  阿根的回答很簡單:「當年,你曾許諾了甚麼,他就要甚麼了!」<br /><br />  他覺得自己需要一個人好好地靜一靜,就揮手令阿根出去。阿根十分順從地離開,他吩咐了所有的祕書,不受任何打擾,然後,他鎖上了辦公室的門,一面大口吞著酒,一面思索著。<br /><br />  他花了兩小時的時間,把所有的事,前前後後想了一遍,得出的結論是,沒有甚麼值得害怕的。當年,把自己,甚至把自己的親人的靈魂,去交換自己所需的一切,是自己心甘情願的,是十年來從未間斷的祈禱的結果,如果再給自己一次選擇,也不會改變。<br /><br />  而這些年來,魔王顯然用他無邊的魔法,在實現他的承諾,這些年來的生活,簡直是心滿意足之極。他失去的只不過是他的靈魂,然而,靈魂又是甚麼呢?看不見,摸不到,有沒有好像一點分別也沒有,所有快樂的感覺,根本全是來自肉體的。<br /><br />  他覺得自己完全想通了,於是,他又把阿根召來:「你就做我的跟班吧。他--有甚麼話要對我說,你可以隨時告訴我。」<br /><br />  阿根的聲音聽來有點森冷:「他說,你的妻子,不肯履行你的承諾。而你如果不是忘記了,就是忽略了,不然,早就應該知道了!」<br /><br />  阿根的話,又令他大吃一驚。<br /><br />  是的,他想起來了。他的妻子,幾乎每晚都在惡夢中驚醒,而且總是在夢中叫著:「不!我不肯!」<br /><br />  而當他問她做了甚麼惡夢之際,她總是一面餘悸未已,一面卻努力溫柔地笑著:「不,沒有甚麼,做了惡夢,太荒誕了!」<br /><br />  而魔王又通過阿根告訴他,他妻子有孕了!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有孕了,魔王怎麼會知道?<br /><br />  他妻子的惡夢是甚麼?是不是魔王在向她索取她的靈魂,而她堅決拒絕?<br /><br />  他感到了極度的迷惑,決定立刻回家去,和他的妻子好好談一談。<br /><br />  他回到家中,他美麗的妻子,用一種十分興奮的神情迎接他。然後,就對他說:「我有孕了。」<br /><br />  他要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才能不使他內心的震驚表現出來,反而要裝出十分高興的樣子來,接受這個消息。<br /><br />  他的妻子溫柔地偎貼在他的身邊,喜悅的神情之中,忽然有了幾分憂愁,欲言又止地道:「真怪,一連好多天,每天晚上睡覺,夢裡總有聲音告訴我,我和我孕育的新生命,都是他的。還說是你很多年之前,答應了--賣給了他的!」<br /><br />  美麗的妻子說到這裡,抬起頭來,用充滿了深情的大眼睛望著他。眼神之中,多少有點恐懼的陰影,問他:「當然,那只是惡夢,對不對?」<br /><br />  他覺得心頭一陣劇痛,忙道:「當然,當然!只是夢,你怎麼會做這樣的夢,真是!」<br /><br />  妻子嬌柔地笑了起來:「或許是一切--太幸運了,幸運得不像真實--所以會害怕失去這一切!」<br /><br />  他感到了異常的煩躁,竟破天荒第一次叱責他的妻子:「你在胡說些甚麼!少胡思亂想,就不會做這樣的夢了!」<br /><br />  但是他隨即又感到了極度的歉疚,他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這個善良的小美人胡思亂想,而是實實在在的事!<br /><br />  他隨即把他的妻子緊緊擁進懷中,深深地親吻著。雖然她的唇是濕潤而甜蜜,但是他的唇卻乾燥而苦澀。在那時候,他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當年的行為,在換得了那麼多年的所得之後,是到了付出代價的時候了!<br /><br />  他妻子的腹部,一月比一月隆起,他事業上競爭的對手,被他一個接一個擊敗,他成了全世界知名的富豪,簡直沒有甚麼他要不到的東西。阿根成了他的跟班、親信,令他最頭痛的是,阿根幾乎每天都要對他說上一遍:「你的妻子不肯,你必須令她答應!」<br /><br />  他妻子每晚上惡夢如故,直到有一天,他實在忍受不了阿根對他的「提醒」了,勃然大怒:「既然魔王的魔法無邊,就該有能力使她答應!」<br /><br />  阿根冷冷地回答:「除了一個人自願出賣他的靈魂之外,魔王不會攫取他的靈魂。如果有你妻子的合作,魔王就可以完全控制尚未出世的生命,不然,魔王為了達到目的,唯有令她死亡!」<br /><br />  他感到恐懼,可是卻不相信。他妻子健康良好,最著名的產科醫生,一直替她做產前的檢查,除了說她有點精神恍惚之外,一切都沒有問題。<br /><br />  可是,事情終於發生了!<br /><br />  他的妻子,在生下了一個女兒的同時,因難產而死亡了。他嚐到了魔法的厲害,付出了他應該付的代價!<br /><br />  (原振俠屏住了氣息,這時,他自然可以肯定,林雅兒所說的,是她的父親林永興的事。)<br /><br />  (聽起來仍然是極度不可思議的,整件事是甚麼呢?遺傳性的精神分裂症?還是聽她再說下去吧。)<br /><br />  他震驚得無法控制自己,阿根卻冷冷地告訴他,一切全是他自己答應的。他的女兒不屬於他,而屬於魔王,阿根並且提出,魔王要把他的女兒帶走。<br /><br />  他從此陷入了無邊的痛苦之中,一切的成就對他來說,是完全沒有意義的了。他甚至一面拉著自己的頭髮,一面向阿根跪求--這種情形,自然沒有任何第三者知道,人家看起來,他依然是一個叱吒風雲的富豪,阿根只不過是一個恭順的跟班。<br /><br />  他向阿根哀求,不要帶走他的女兒,而阿根則傳達了魔王的話:不行,一定要把他的女兒帶走,他的女兒,屬於魔王所有,是魔女。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因為絕少人在出賣自己的靈魂給魔王的時候,連兒女一起出賣的。所以,他得到的一切,也遠比別人為多。<br /><br />  他哭求著,寧願放棄已有的一切。魔王的回答十分冷酷:「放棄一切?這些年來,你嚐過多少美味?喝了多少美酒?能夠還出來嗎?在多少美女的身上,你得到過至高無上的享受,這種樂趣,能夠還出來嗎?」<br /><br />  他無言以對,所以,只好由得阿根把他的女兒帶走,帶到魔王的身邊去。<br /><br />  (原振俠忍不住問:「魔王住在甚麼地方?是在一座高大巍峨的魔宮之中?魔宮又在哪裡?」)<br /><br />  (原振俠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br /><br />  (原振俠又問:「你所一再提及的魔王,是一個概念,還是真有這樣的一個人?」)<br /><br />  (原振俠的問題,仍然沒有得到回答。林雅兒只是用她那種平淡之中,充滿了哀傷的聲調敘說著,越說越急。內容雖然越來越不可思議,不過她的聲音,還是十分動聽。)<br /><br />  他對自己的妻子,有著深厚的愛意,妻子的死,給他的打擊極大。女兒和他有著自然的骨肉之情,被阿根帶走了之後,音訊全無,那使他感到一切都變得那麼空虛。在開始的日子裡,他還以為這種空虛,可以用他擁有的鉅額金錢來填補。<br /><br />  他縱情聲色,醇酒美人,身體官能上的享受,在一個短暫的時間之中,有限度地填補了一些空虛。可是心靈上的空虛,像是無底深淵一樣,不論填下去多少東西,結果,空虛還是空虛。到後來,他甚至借助麻醉品,他注射嗎啡,可是,如果那樣做,就能減輕心靈上的苦痛的話,世上還會有痛苦的人嗎?<br /><br />  痛苦像是萬千毒蟻一樣,啃囓著他的每一根神經。他開始知道,一個人出賣了靈魂之後,所得到的是甚麼。<br /><br />  他後悔了!<br /><br />  也就在這時候,他想起了,當年,當他在十年不間歇的祈禱,得到了魔王的迴響之際,雖然他毫不猶豫地出賣了他所能出賣的一切,但是魔王曾答應,可以給他一次後悔的機會。他當時曾堅拒,但是現在,他是不是可以使用這個後悔的機會呢?<br /><br />  他又開始祈禱,這一次,三個晚上之後,和當年一樣,他又看到了那星形的一團。所不同的是,當年,他是赤腳,在曠野中看到的,而這一次,他穿著最名貴的鞋子,在他所擁有的大廈的頂樓空中花園中。<br /><br />  他又不由自主,踮起了腳尖,雙手伸向上。他無法看到自己的神情,但那一定是異樣的痛苦--當年要求出賣自己是痛苦的,現在要求後悔時,也同樣地感到痛苦。說起來十分矛盾,可又是事實!<br /><br />  他和魔王之間,又有了對答。<br /><br />  「哈哈!你後悔了?」<br /><br />  「是,你答應過,給我一次後悔的機會的!」<br /><br />  「過去了那麼多年,你已經得到了我給你的一切,而且盡情享受過它們,你現在才後悔,不是太遲了一點嗎?」<br /><br />  他說不出話來,可是仍然要求反悔。<br /><br />  「你的要求是甚麼呢?」魔王居然問。<br /><br />  「我--不敢要求讓妻子復生--至少,我的女兒--我的女兒--」<br /><br />  他顫聲要求魔王,把他的女兒還給他。<br /><br />  可是,他的要求被斷然拒絕了:「你的女兒?那不是你的女兒了。她是我的女兒,是人世間獨一無二的魔女,你已經失去了她!」<br /><br />  他忍著淚:「魔女?她會--變成怎麼樣?」<br /><br />  「那何必告訴你?」<br /><br />  「她將成為你的奴隸?是你魔法囚禁下的囚犯?有沒有甚麼法子,可以使她多少有一點自由?」<br /><br />  魔王哈哈大笑著:「有!不過我看,你是絕對做不到的,還是別說了!」<br /><br />  他固執地道:「請告訴我,有甚麼方法?」<br /><br />  魔王獰笑著:「用你自己的血!把你身上所有的血,來換取她的一點自由。只要你用自己的血,把她全身塗遍,她就可以在魔法的拘禁之中,得到一點自由,魔法在她這點自由上失效,不能控制她。」<br /><br />  這實在是沒有法子做到的事,可是他卻立即道:「我願意這樣做,她在哪裡?讓我把我體內的鮮血塗遍她的全身,我願意這樣做!」<br /><br />  魔王顯然感到了意外,停了片刻,才答應了他。<br /><br />  (原振俠感到駭然。這不是太荒謬了嗎?如果精神分裂症患者,真是相信了這一點,那麼接下來的行動,一定就是自殺!)<br /><br />  (原振俠又問了幾個問題,可是林雅兒這時,幾乎已進入一種狂亂的情緒之中,話說得又急又快,根本不理會原振俠的任何問題。)<br /><br />  終於,他就用他的血,塗抹他女兒的全身。他的女兒,那年是三歲,三歲的小女孩。他到最後,血已流盡了,還差一點不能塗到,他用力擠著,才又擠出了最後幾滴血,完成了他對女兒的贖罪。<br /><br />  雖然根本一切全是他所造成的--做了一件事,後悔了,所能補救的,自然不可能是全部,不過也很少有人像他那樣,花了那麼大的代價,得到的卻如此之少!<br /><br />  他用他全部的鮮血,破解了一部分魔法,這是你今天能夠聽到這個故事的原因!<br /><br />  (原振俠叫了起來:「令尊是在海上失蹤的,一個人怎可能用力擠出自己體內的最後幾滴血?小姐,這未免太荒謬了!」)<br /><br />  (林雅兒急速喘著氣:「你了解的一切,是從人類的知識範疇上來了解的。而魔法,是在人類知識範疇之外的,所以你還是覺得荒誕。」)<br /><br />  他流盡了血,自然死了,他的女兒,一直在魔王的魔法下長大。<br /><br /><br />  原振俠霍然起立,神情堅決:「小姐,我不要再聽故事,講點實在的事,魔王在甚麼地方?」<br /><br />  林雅兒的聲音之中,像是充滿了疲倦:「在海底,在一處海底,在--」<br /><br />  她講到這裡,陡然之間,沒有了聲息。然後,在原振俠要過去看視她時,她又站了起來,道:「我不能告訴你,如果你要把我從魔法中解救出來,我才能告訴你。」<br /><br />  原振俠苦笑:「我當然願意!」<br /><br />  林雅兒發出了一下慘然的笑聲:「先別答應,你還不知道如何才能使魔法解禁。」<br /><br />  原振俠不禁打了一個寒戰,一切全是那樣詭異而不可解,自己真是答應得太快了。他忙道:「是,是,要做些甚麼?」<br /><br />  林雅兒緩慢而清晰地道:「要有一個人,願意在魔王的面前,用他的鮮血,塗遍我的全身!」<br /><br />  原振俠怔住了,如果林雅兒需要幫助的話,他由衷地願意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幫助她。可是,用自己的鮮血,去塗遍她的全身,目的是把她從魔法的拘禁之中,破解出來,這樣的事,原振俠卻無法做得到。<br /><br />  方法太怪誕了,目的也似乎太虛幻了,都不應該是現實生活中的事。而如果那只是一個精神病患者的囈語和妄想,自己就算肯犧牲生命,又有甚麼意義呢?<br /><br />  原振俠僵住了,作聲不得。林雅兒淡然一笑:「很難答應,是不是?根本不會有人為了我這樣做的,這是魔王和我開的一個惡毒的玩笑。我不會怪你或任何人,我是注定要做魔女的!」<br /><br />  原振俠只感到自己喉頭乾澀,他道:「也不一定完全不可以,只是我對你所說的一切--還不是確切地了解,有很多地方,你說得也十分模糊--」<br /><br />  林雅兒道:「我說得夠清楚了,單是為了指給你看魔王的形象,我就不知要費多大的勁!」<br /><br />  原振俠想起她剛才那種掙扎的動作,幾乎有著一種整個人分裂為二的痛苦,他思緒極亂:「作為一個魔女,你有甚麼--不好呢?」<br /><br />  林雅兒的語氣陡然變得急促:「我不能給任何人看到身體的任何部分,不能給任何人碰到我身體的任何部分。我不是我自己,我只是一個奴隸,做著我完全不想做的事,我只是魔王的一個工具!」<br /><br />  原振俠不由自主笑了起來:「這樣說太空泛了,魔王把你當作奴隸,對他來說,有甚麼好處呢?」<br /><br />  林雅兒喘著氣:「我不知道,這個問題,要魔王才能知道!」<br /><br />  原振俠陡然問:「要怎樣才能和你口中的魔王相見?」<br /><br />  林雅兒道:「我不知道!」<br /><br />  原振俠再逼問:「你口中的魔王在甚麼地方?」<br /><br />  他一再使用「你口中的魔王」這個名詞,那是表示他根本不相信,真有這樣的一個魔王存在之故。林雅兒聽了,發出了呻吟聲來。<br /><br />  原振俠得不到她的回答,再逼問:「你剛才說過,在海底,難道二十多年來,你一直在海底過日子?林小姐,坦白說,對你所說的一切,一個正常的人是不會接受的。」<br /><br />  林雅兒苦笑一聲:「我並不要求你接受,因為一切根本不是一件正常的事。你能用正常的方法,解釋你兩次遇上了震盪的事嗎?」<br /><br />  原振俠知道,她是指兩次碰到她頭上頂的那個立方形頭罩時,他經歷過的奇異震擊。<br /><br />  他立即道:「當然可以解釋,那立方形的頭罩,有著高壓電,或類似的裝置,我受到了高壓電的襲擊。」<br /><br />  林雅兒長長嘆了一聲,在嘆息聲中,可以聽出她不願再和原振俠說下去了。同時,她的身子搖晃著,向艙房的門走去。原振俠想阻住她,可是她的手略揚了一揚,在那一剎間,原振俠像是觸了電一樣,陡地震動了一下。而等他定過神來時,林雅兒已經走出艙房,門也關上了。<br /><br />  原振俠忙叫道:「等一等!」<br /><br />  他一躍向前,打開了艙門,外面走廊中一片漆黑。就算林雅兒在走廊中,由於她穿著黑色的衣服,原振俠也無法發現她。<br /><br />  原振俠只好對著黑暗叫著:「再問你一件事!」<br /><br />  黑暗的走廊中沒有回音,但是原振俠還是自顧自問著。這時,他心中其實不知有多少疑問,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甚麼都不問,單單問了這個問題:「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有海底探險這回事?又不知道用了甚麼方法,在不斷警告一個人,不要去進行探險,並且自稱是他的守護神?」<br /><br />  (即使是在事後,原振俠完全可以冷靜下來的時候,他也無法確切知道,自己何以會有此一問的。或許是他感到,林雅兒原來的聲音十分好聽,和洪致生對他的敘述,在潛意識中發生了聯繫之故,那也只是「或許」而已。)<br /><br />  他的話說完,仍然沒有回答,只是在離他相當遠處,傳來了幽幽的嘆息聲。又過了一會,他才聽得了林雅兒幽幽的聲音:「你既然對已知的事,完全沒有進一步探索的興趣,又何必多問?」<br /><br />  原振俠忙道:「這樣的指責不公平,我根本不知道是甚麼事!」<br /><br />  林雅兒的回答來得很快:「就是因為根本不知道,所以才要探索!」<br /><br />  原振俠苦笑。林雅兒的話,只是空泛的理論,在和林雅兒「會面」之後,他所聽到的一切,可以說全是虛幻的,連一點點可以抓住的事實都沒有。<br /><br />  他還想說甚麼,可是船身陡然震動了一下,可以感到船的速度陡然增加。他循著聲向前走去,結果卻被阻在一扇上了鎖的門前。<br /><br />  然後,隨便他怎麼叫嚷,甚至在門上用力敲打著,他再也沒有聽到林雅兒的聲音。<br /><br />  船一直在高速行駛,城市的燈火在漸漸接近。原振俠來到了甲板上之後不久,就知道,船正在駛回七號海灣的碼頭去。<br /><br />  海面上風相當勁,黑色的「雅兒號」,像是一個科學化的妖魔一樣,在水面上飛快地行駛著。原振俠又走進走廊,試圖作最後的努力,再和林雅兒說幾句話,可是他的努力還是白費了。<br /><br />  等到船終於又靠岸時,天色已經微明,那位女司機等在碼頭上,還有幾個水手模樣的人也在。女司機一看到原振俠,就作了一個手勢,令原振俠跳上岸去,她道:「林總裁已在電話裡告訴我,她和你的會面已完全結束了。如果你還是要用這艘船,她可以隨時借給你。」<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清早,海邊的空氣清涼而潮濕,可是原振俠非但不感到頭腦清醒,反倒覺得一片渾沌。他沒有說甚麼,上了岸,進了自己的車子,疾駛回住所,倒在床上蒙頭就睡。他實在感到十分疲倦,可是卻又無法睡得著,林雅兒那一番奇詭和荒誕的話,不住地在他腦中翻滾。他得出的結論是,林雅兒和她的父親,根本都是瘋子!<br /><br />  一個在困苦中奮鬥成功的人,可能在奮鬥的過程中,做過一些不擇手段的事,又由於精神壓力的沉重,使他相信自己曾和甚麼「魔王」有過接觸。<br /><br />  而林雅兒的精神病,又顯然是一種遺傳。<br /><br />  但是,原振俠對自己的結論,又實在無法滿意。因為事實上,有著許多無可解釋的現象在。例如,海底大石上的淺刻,如何會和船上的油畫一樣?林雅兒這個「魔女」,又似乎有著隨時可令人震動的力量等等,都是無法作解釋的。<br /><br />  等到天色大明,原振俠嘆了一聲,起來,照常一樣到醫院去。醫生的責任十分重,工作也極繁忙,倒使他紊亂的思緒得到了休息。然而,下班回到住所,他感到了極度的疲累,所以當門鈴響起,他幾乎是拖著自己的身子,過去將門打開的。<br /><br />  站在門外的是洪致生。<br /><br />  洪致生看來,比上次更失魂落魄,他走了進來,一言不發,只是怔怔地坐著。原振俠嘆了一聲:「你要用船,可以隨時和林雅兒的祕書聯絡。」<br /><br />  洪致生大感意外,立時向原振俠望來,原振俠苦笑著:「昨天晚上,我的遭遇,可以說是我有生以來,最最荒謬的了!」<br /><br />  或許是由於知道了對方肯借出船來,洪致生對林雅兒的稱呼客氣多了:「那神祕女人肯借船?這倒真出乎意料之外!」<br /><br />  原振俠搖著頭:「不過我勸你別用她的船,這個女人,是--一個瘋子。她的船,從裡到外,甚至連酒瓶中斟出來的酒,都黑得像墨汁一樣!」<br /><br />  洪致生怔了一怔:「對於黑色有偏愛的人,也是有的。」<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有一件事奇怪之極,船上掛著一幅油畫,全是深淺不同的黑色,畫的,和海底那塊大石上的淺刻,一模一樣!」<br /><br />  洪致生一聽,「啊」地叫了一聲,直跳了起來:「真的!怎麼會?那--代表了甚麼?」<br /><br />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林雅兒說,那五角星形的東西是魔王,那些人,是在祈求魔王佈賜魔法,她還說了許多只有瘋子才能說得出來的話。」<br /><br />  洪致生呆了半晌,神情又興奮又嚴肅,他突然一把抓住了原振俠的手臂:「求求你,把一切經過告訴我!求求你!」<br /><br />  原振俠本來就不準備對他有任何隱瞞,所以就從接到電話起,一直到離開,所有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當他講到自己向林雅兒問最後一個問題之際,洪致生身子發抖,喃喃地道:「一定是她!一定是她!」<br /><br />  然後,等原振俠講完,他神態十分憤怒地瞪著原振俠,道:「怎麼不明白,她實在說得再明白也沒有了!」<br /><br />  原振俠怔了一怔。洪致生陡然一拳,打在一張沙發的背上,大聲道:「再明白也沒有了,她受了魔法的禁制!」<br /><br />  原振俠實在不想和他辯論,可是又有忍無可忍之感:「魔法是甚麼?」<br /><br />  洪致生仍然聲音高亢:「魔法,就是魔王的法力,魔王,就是那五角星形的物體。她沒有告訴你的是,在魔法禁制之下,她不能愛,而別人也不能愛她,她生活在痛苦的深淵之中!」<br /><br />  原振俠冷冷地道:「你這個英雄,就用自己的血,把她從魔法中解救出來吧!」<br /><br />  原振俠用這樣的語調這樣說,當然是在譏諷洪致生,可是洪致生卻立即十分認真地道:「當然要這樣做,毫無疑問要這樣做!」<br /><br />  原振俠呆了一下,心想這個玩笑可不能再開下去。洪致生的精神狀態,本來就不是如何正常,真要是瘋癲起來,他可以做出任何事來!<br /><br />  他嘆了一口氣:「請你現實一點!」<br /><br />  洪致生卻胸有成竹地道:「我很現實,剛才我已經算過了,把一個人的全身都用鮮血塗抹,至多一千CC,也夠用了吧!像我這樣體格的人,損失一千CC血,甚至更多,都不算甚麼!」<br /><br />  原振俠駭然,他知道,用正常的語言是無法勸阻洪致生的了,只好用他相信了的那些虛幻的事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或許還會有點用。他道:「你別忘記,當她三歲那年,她父親要擠出最後一滴血,才能塗遍她的全身。那時,她只不過是一個小女孩!」<br /><br />  洪致生雙眉緊鎖:「是的,這其中還有我所不明白的地方。但是我既然知道我愛她,就算要我擠出最後一滴血,我也甘願!」<br /><br />  原振俠又是駭然,又是好笑,他舉起手背來,做呼喊口號的姿勢:「真是偉大,可以列為人類最偉大的愛情故事之一!可是洪先生,你愛她?你連見也未曾見過她!」<br /><br />  原振俠的責難,根本是無可反駁的,可是洪致生聽了之後,卻一瞪眼:「那能怪我們嗎?在魔法的禁制之下,是不會有人見到她的。可是我卻聽到過她的聲音,在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時,我已經愛上她了!」<br /><br />  原振俠的心中罵了一句:又是一個瘋子!<br /><br />  不過他還在作最後的努力:「她說,要在魔王面前這樣做才有效,你上哪兒找魔王去?」<br /><br />  洪致生深深吸了一口氣:「林雅兒她一定知道這地點的,其實,我也知道!」<br /><br />  原振俠望著洪致生,洪致生一揮手:「她不是說了嗎?在海底,那還有疑問,自然就是那塊大石的所在處。我也可以肯定,那個潛水員之死,是由於他的攝影,無意中觸及了魔王的祕密,所以,才死於魔法之下的!」<br /><br />  原振俠哈哈大笑了起來,這時,他只覺得一切全是那麼滑稽,實在無法不令人捧腹。洪致生似乎有點責怪他,原振俠笑了好一會,才道:「你們這一類人真好,可以生活在神話的世界之中!」<br /><br />  洪致生眨著眼,像是有點聽不懂原振俠的話。原振俠補充道:「普通人,要為了生活而辛勤工作,神話世界對他們來說,只不過是一個故事。而你們這類人,一出生就有用不完的金錢在等著你們,所以,你們可以把現實生活和神話結合起來!」<br /><br />  洪致生仍然眨著眼,原振俠又道:「一個是被魔法禁錮的美女,一個是一聽到了她的聲音,就愛上了她的英雄。英雄要把自己體內的血,塗遍美女的全身,幫助她從魔法之中解放出來。嘿嘿!多麼浪漫艷情,比起《睡美人》、《白雪公主》來,真是不遑多讓!」<br /><br />  原振俠一口氣說著,把他心中的看法,化作尖銳的諷刺言詞。在講完之後,他大是痛快,又哈哈笑了一陣。<br /><br />  洪致生大是憤然:「我或許生來就有錢,可是她,卻把一家已等於倒閉的公司,經營得如此出色!」<br /><br />  原振俠道:「我敢肯定,她父親一定有一大筆祕密存款,等她揮霍。真好,和童話故事一樣,你們兩大航運公司可以從此聯手經營,英雄和美人,自然也從此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只盼你抽血的時候,要注意消毒,不然,鬧甚麼針口發炎,未免美中不足了!」<br /><br />  原振俠的諷刺,越來越是露骨,洪致生不禁漲紅了臉,悻然道:「我以為你是一個十分有想像力的人,誰知道完全不是!」<br /><br />  原振俠攤著手:「我是怎樣的一個人,我自己有評價。好了,沒有我的事了吧?我可真是累了,要休息!」<br /><br />  在逐客令下,洪致生的臉漲得更紅。他遲疑了一下,走向門口,在打開門之後,他轉過身來:「無論怎樣,十分謝謝你!」<br /><br />  原振俠為了表示徹底的厭煩,在洪致生說話的時候,他大聲打了一個呵欠。<br /><br />  洪致生走了,重重關上了門,原振俠吁了一口氣,倒了一小杯酒,慢慢地呷著。<br /><br />  這時,他真的感到十分輕鬆。因為洪致生如果和林雅兒接觸了之後,這兩個人,說他們是精神病也好,是富於幻想也好,是生活在神話世界中也好,倒真是情投意合的一對--一個認為自己被魔法所禁,一個願意用自己的鮮血去解放她。就讓他們乘那艘怪船出海,去憑他們的想像浪漫一番,說不定兩個人的精神,就因此恢復正常了!<br /><br />  原振俠想到這裡,不禁又笑了起來。當晚,他睡得十分酣,一直到午夜夢迴,才又想起一些令他不安的事來。<br /><br />  那些令他感到不安的事,事實上是一些無法解釋的事。例如,何以海底大石上的淺刻,和船上所掛的那幅畫一樣?又例如,何以林雅兒似乎有著甚麼神祕的力量,可以制止人家接近她?又例如,她二十三歲之前,何以沒有人知道她在哪裡?還有林永興的那個跟班,根據當時很多人的憶述,和林雅兒所說的那番「故事」,倒很有吻合之處,這又怎麼解釋?<br /><br />  但是原振俠也只是想了一想,在想的過程之中,略感不安而已,並沒有再深究下去。他當然不承認自己是一個沒有想像力的人,可是這樁事,真是無從想像起。魔王,是甚麼呢?魔王收買了人的靈魂,又有甚麼用呢?<br /><br />  原振俠決定不再去想這件事。<br /><br />  他的生活又回復了正常。只是在第三天,他接到了洪致生的電話:「別說我是瘋子,我和你一樣,聽到了林雅兒真正的聲音,真是不可思議,那就是我迷戀的聲音。我們已決定一切照計畫進行--你別打呵欠,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她是魔女,即使是聽到過她聲音的人,也會有不幸的事降臨,你要小心。她相信你有能力應付不幸的事,不過還是要小心!」<br /><br />  原振俠有點啼笑皆非:「謝謝你的警告,我會抬著頭走路,看看天上是不是有磚頭掉下來,好及時趨避。」<br /><br />  洪致生終於被激怒:「原振俠,你太過分了!」<br /><br />  他掛上了電話,原振俠仍然對著電話,哈哈笑了一下。<br /><br />  從那天之後,一連幾天,都沒有洪致生的電話。原振俠估計他可能真生氣了,也沒有放在心上。<br /><br />  大約是在一個星期之後,原振俠下班回家,門才一打開,他就怔住了。傍晚時分,室中的光線相當昏暗,沙發上坐著一個纖細的人形,在他打開門時轉過身來。原振俠看到的,是即使在黑暗之中,也閃亮得令人心弦震動的一雙大眼睛。<br /><br />  原振俠僵立著,一動也不動,連呼吸也屏住了。海棠!他是在心中叫著,然而卻並沒有叫出聲來。海棠也一動不動,只是用她那雙令人心悸的眼睛望著他。<br /><br />  過了好久,原振俠才反手輕輕把門掩上。海棠在這時也盈盈站了起來,伴隨著一陣淡淡的幽香,向他走了過來,來到了他的面前,在他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br /><br />  原振俠不由自主地震動了一下,他竭力想使自己平靜些,可是實在做不到。他陡然伸手,用力握住了海棠腴膩的手臂,可是又立刻鬆開了手。他嘆了一聲,看來,除了嘆氣之外,他實在不能做甚麼別的事了。<br /><br />  室內的光線更昏黑了。海棠的聲音,聽來是那麼輕柔,講的是最普通的話:「你好嗎?」<br /><br />  原振俠的口唇掀動了一下,他心中有很多話可以回答這一問的。他可以說:「總算沒被你那一針麻醉藥毒死!」他也可以說:「我好不好,和你有關係嗎?你會關心我好或者不好嗎?」<br /><br />  但是他沒有說這些話,他告訴自己,一個男人,不可以像一個怨婦,何必說這些呢?所以,他只是簡簡單單地回答了一個字:「好。」<br /><br />  海棠嘆了一聲,靠得他近了一些,自她嬌柔的身軀上所散發出來的那股幽香,真是令人心醉。她聲音低得不能再低:「我的思想,還是我自己的,我--好想你!」<br /><br />  原振俠實在再也無法克制自己了,他又何嘗不想她?可是,每當想起海棠的時候,他心頭就會一陣絞痛,想又有甚麼用呢?和海棠之間的距離是那麼遠--那並不是實際上的距離,而是不存在的一種距離,再想,也只不過徒增愁思和悵惘而已。<br /><br />  可是現在,海棠就在他的身前,他雙臂只要伸向前,就可以摟住她的纖腰,為甚麼還讓自己的雙臂垂在那裡呢?他失聲叫了出來:「海棠!」<br /><br />  同時,他也緊緊摟住了她,摟得她那麼緊,令得海棠的氣息有點急促。然後,他們的唇,灼熱地交接在一起。<br /><br />  原振俠和海棠的身子,都在微微發顫。不久以前,就在這裡,他們曾有過那樣的歡愉,一回想起來,原振俠還會全身顫抖。而現在,夢幻又變得真實了,在長長的吻結束之後,海棠喘著氣,在他的耳際低語,聲音甜得直沁入他的每一根神經:「我--那一次之後,還是--還是只是--你的!」<br /><br />  她把整個臉埋進他的胸中,卻帶著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胸前。在柔軟挺聳的乳房下,心跳得那麼劇烈,她的聲音更低:「把我當一個普通的女人,至少--是你想要的女人!」<br /><br />  原振俠一直是溫柔的,但是再溫柔的男人,這時也不會溫柔到哪裡去。<br /><br />  他陡然打橫抱起了她,而她已自己解開了胸前的衣扣,讓他把臉埋進了她豐滿誘人的雙乳之間,深深呼吸著乳香。<br /><br />  和上次一樣,時光似乎倒流了,歡樂又回來了。只是更熟練,更瘋狂,更熾熱,自自然然也有更多的歡愉,無窮無盡一樣的歡愉!<br /><br />  歡樂的浪潮一個接一個沖擊著他們,直到彷彿世間一切都不再存在,他們兩人也不再是單獨的存在,而完全融為一體為止。<br /><br />  然後,現實又漸漸回來了。原振俠半抬起身子,用手指輕輕地撫抹著海棠乳溝中的汗珠,然後,又俯首去輕輕地舐吮著--人的汗珠,也可以這樣醉人!<br /><br />  海棠一直望著他,眼神是那樣充滿深情。原振俠在和她的目光接觸之後,不由自主嘆了一口氣,然後兩人又緊擁在一起。<br /><br />  海棠在氣息回復正常之後,低聲問:「你在想甚麼?」<br /><br />  原振俠的回答充滿了無奈:「還有甚麼好想的?」<br /><br />  海棠嘆了一聲,幽幽地:「或許,得到的越少,越是有懷念的價值。」<br /><br />  原振俠苦笑:「我是俗人,我寧願你在我的懷抱中,而不要虛無飄渺地懷念!」<br /><br />  海棠的聲音聽來令人心蕩:「我是在你懷抱裡--隨便你怎麼樣,現在--我是你的!」<br /><br />  原振俠深深吸著氣,兩個人幾乎每一處肌膚都是緊貼著的。那種灼熱的相貼,足以使得兩個人一起融化,變成生命之外別樣的東西。<br /><br />  等到他們全都從狂熱的情緒中清醒過來之際,原振俠才著亮了燈,然後他們互相看著對方。海棠看來完全沒有甚麼不同,那樣出色的美女,偏偏只是她自稱的「人形工具」,原振俠又感到了心頭一陣難以形容的疼痛。<br /><br />  海棠像是知道他在想些甚麼,淡而淒然地一笑。原振俠不由自主喃喃地道:「就算你再要我隨你到新幾內亞一次,我還是會答應的!」<br /><br />  海棠現出極感動的神情來,那是出自內心深處的感激,不是任何做作所能做得出來的。<br /><br />  原振俠親了她一下:「不是真的有事要我做吧?」<br /><br />  海棠忙道:「不是,不是!我是有任務在身,但完全不關你的事!」<br /><br />  海棠有任務在身,這一點,原振俠絕不奇怪。以她的身分,哪一天會沒有任務呢?原振俠對她正在執行甚麼任務,一點興趣也沒有,自然也不會問。海棠卻突然蹙了蹙眉:「這一次,任務肯定要失敗了,這還是我第一次失敗。一件本來簡單得我不想接受的任務,卻失敗了,真想不到!」<br /><br />  她一定是慣於成功的,所以,在提及自己失敗時,有一種說不出的憤懣。<br /><br />  原振俠安慰著她:「不可能永遠只有成功,沒有失敗的,你要喝酒嗎?」<br /><br />  海棠點了點頭:「不提了,既然一個人如此堅決不肯和人見面,別人也是沒有辦法的事!」<br /><br />  原振俠一聽,心中不禁一動。「堅決不肯和人見面」,那說的是誰?是林雅兒?<br /><br />  他斟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海棠:「你們為甚麼會對林雅兒有興趣?」<br /><br />  海棠陡然一震,幾乎把杯中的酒都濺了出來。她用一種十分異樣的神情望定了原振俠,原振俠高興地笑了起來:「猜中了!」<br /><br />  海棠輕笑著:「看來那位小姐不肯見人,十分著名,她甚至和人通電話,都是經過變音程序的。」<br /><br />  原振俠好奇心起:「你們為甚麼要見她?」<br /><br />  海棠略微遲疑了一下:「洪氏航運和我們有一定的業務來往,而林氏航運則一直拒絕與我們有任何交易。近來,聽說兩大航運公司有合營的可能,所以必須明確知道林氏航運的態度。」<br /><br />  原振俠大是訝異:「兩大航運公司合營,這個--不太可能吧?」<br /><br />  海棠聳了聳肩:「報告說,洪氏航運的承繼人,一個花花公子,洪致生--」<br /><br />  她說到這裡,斜眼向牆上掛著的那幅草書條屏看了一眼,笑道:「不會就是他吧?」<br /><br />  原振俠笑道:「就是那麼巧,就是他。」<br /><br />  海棠道:「你認識的人真多。報告說,洪致生兩次破天荒地上了林雅兒的住所,並且,三次上了林雅兒的遊艇。所以有可能,是兩人正在商量合營的事。」<br /><br />  原振俠呆了半晌,他倒是知道洪致生何以去找林雅兒的真正原因的,而且,可能還是唯一知道的人。看起來,洪致生和林雅兒,真的共同走進他們的神話世界去了。<br /><br />  海棠搖了搖頭:「她以前至少是接聽電話的,但我來找她,卻連電話也沒有聯絡上。祕書只說林總裁有事,今天下午,祕書乾脆說她駕艇出海去了,目的地不明。而調查的結果是,她是和洪致生一起出海的,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們要是結合了,聯營自然也是事實了。」<br /><br />  原振俠皺著眉,心中在想著洪致生和林雅兒的事。海棠靠著他:「我一直想你--忍不住--要來看看你--和你在一起,我才是人--是自己,有一個女人能得到的歡樂和享受。」<br /><br />  海棠的語聲,像是動聽的樂音一樣,在原振俠的耳際流轉著。他們互相望著對方,緩緩地喝著酒,然後嘻嘻哈哈調弄著食物,和普通熱戀中的男女,完全沒有分別。<br /><br />  但當然是有不同的,普通熱戀中的男女都有將來,而他們沒有。他們只是兩塊灼熱的金屬,飛快地撞擊,迸出的是火花,卻永遠不可能由此引發熊熊烈火!<br /><br />  他們兩個人心中所想的,多半是一樣的,不然,何以他們會互望著,忽然同時嘆息起來了呢?<br /><br />  那一晚,又是原振俠生命中難忘的一夜。為了珍惜他們相聚的每一分鐘,他們都不捨得把時間浪費在睡眠上,他們互相凝望,緊緊摟抱,把他們自己融進對方的身體之中,享受著歡愉,互相說著話,甚麼都說。<br /><br />  原振俠也自然而然,對海棠講起了林雅兒的種種。海棠聽得大眼睛忽閃著,奇訝莫名,但是她也沒有結論,她只是問:「難道所謂魔王,就是另一個『鬼界』,一種不可測的力量?」<br /><br />  原振俠把頭枕在她柔軟纖細的腰肢上:「哪有那麼多不可測的力量!」<br /><br />  海棠揚著眉:「這樣看來,兩大航運公司聯手,倒不是不可能的了。」<br /><br />  原振俠扳過她的身子,在她精緻的肚臍親了一下:「管他們是不是聯合,反正他們有他們的世界,我們--」<br /><br />  他本來想說「我們有我們的世界」的,但是只說了兩個字,他又忍不住嘆了一聲。他們,實在是沒有「我們的世界」的,有的,只是海棠有海棠的世界,他有他自己的世界!<br /><br />  海棠當然知道他為甚麼不再說下去的原因,她的手指輕柔地撫摸著原振俠的臉頰,從她胸脯的急速起伏上,可以知道她的內心是多麼地激盪。原振俠忽然道:「海棠,你才是真正的魔女,被魔法拘禁著!」<br /><br />  海棠的身子震動了一下,軟弱無力地反對:「你胡說八道甚麼?」<br /><br />  原振俠坐了起來,撫摸著海棠的身子。在他灼熱的掌心愛撫之下,海棠瑩白如雪的嬌軀,在微微地顫抖,形成蕩人心魄的畫面。原振俠喃喃地道:「如果,用我的鮮血塗遍你的全身,就能令你自魔法中解脫,我一定願意這樣做!」<br /><br />  海棠緊緊抱住了他,哀求似地低聲叫:「別說這樣的話,再也別說這樣的話!」<br /><br />  原振俠並沒有看到海棠流淚,可是他知道海棠在流淚,他的肩頭上,感到了一顆一顆淚珠落下的灼熱。他扳過了海棠的臉,狂熱地用他的唇,去親吻海棠湧出淚珠的眼睛。淚又熱,又有點鹹味,感覺上,和血好像並沒有甚麼分別。<br /><br />  原振俠忽然想到,應該珍惜情人的眼淚,那和情人的血是一樣的,都充滿了愛。他故意提高聲音:「怎麼哭起來了?我們應該笑!相聚是那麼困難,每一秒鐘,都應該笑才對!」<br /><br />  於是,他大聲笑了起來,海棠也跟著他笑,可是她笑得越是大聲,淚水卻湧得更急。滿臉都是淚水的海棠,看起來是那樣嬌艷,那樣動人!<br /><br />  天亮了,海棠默默地穿上衣服,和原振俠又互望了好一會,才帶著淒然的微笑:「我要走了,再不走,我會現出原形來,一個可怕的女鬼!」<br /><br />  原振俠沒有說甚麼,只是十分緩慢,極其緩慢地放開了握緊她的手,然後轉過身去。<br /><br />  海棠在他的背上親了一下,腳步聲伴隨著幽幽的嘆息聲傳了開去。然後,是開門聲,關門聲,然後,一切都靜了下來,像是甚麼也未曾發生過一樣。<br /><br />  原振俠閉上眼睛,心中想起了一句詩:春夢了無痕。然而,春夢真是了無痕嗎?怕只有曾經有過夢的人才明白。不但不是了無痕,而且傷痕是那麼深,一輩子也不會平復!<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除了嘆息,他實在沒有甚麼別的可做了。<br /><br />  接下來的幾天,他神思恍惚,心不在焉,把醫院中的工作減低至最低程度。同事和院長,都問也不敢問他發生了甚麼事,因為他的神情是如此之失落。<br /><br />  他甚至連看報紙的心思也沒有,訂的報紙一送來,他就順手拿起來,堆在一起。大約是在一個星期之後,那天他早上起來,拿起報紙,又準備順手放過一邊時,報上的頭條新聞吸引了他:<br /><br />  「遊艇神祕失蹤亞洲航運界兩鉅子下落不明」<br /><br />  原振俠陡然震動了一下,那除了洪致生和林雅兒之外,還會有誰?<br /><br />  他拿起報紙來,急急看著,果然是他們兩個。遊艇是在五日之前,自邁阿密駛出去的,一艘全黑色的大型遊艇,自然是引人注目之極的。可是在離岸十浬,有船隻看到過之後,就再也沒有信息了。<br /><br />  本來,大型遊艇是可以駛到世界上任何水域去的,五天不見,也不能被認為失蹤。但是在船上的林雅兒,本來預定在兩天前,要通過人造通訊衛星,舉行一次重要的業務會議的,而到時卻一點音訊也沒有。於是,敏感的人開始聯想到多年以前,她父親的神祕失蹤事件,也是在這片水域之中,就開始著急,但是又無法和她取得任何聯絡。<br /><br />  接著,就發現船在駛出之後,開始還有人看到過,到後來就根本沒有人見過這艘船。像是在駛出了十浬之後,船就消失了。<br /><br />  這一點,也和當年的失蹤案十分相近。問題是當年的失蹤案,船後來被發現在海上漂著,現在,這艘黑色的遊艇,是不是也會在若干日之後被人發現?船上的兩個同是航運界的要人,會不會在船上?還是像在空氣中融化了一樣,神祕失蹤了?<br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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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難道林雅兒原來就是一個沒有頭的人?這更是無從想像的事!

  而且,那麼強大的反震力是怎麼來的呢?不但是這一次那麼強大的反震力,第一次,當他雙手想去提起頭罩來的時候,剎那之間,全身一點氣力也使不出來,那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原振俠感到,疼痛已經在減退,右臂也開始有了一點感覺,「得得」聲也已停止,他可以控制自己,不抖得那麼劇烈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僵了多久,他的視線,也一直沒有離開過不見了頭部的林雅兒。

  艙房之中靜到了極點,牙齒相叩聲靜止之後,他聽到的只是他自己濃濁的呼吸聲。

  隨著心情漸漸鎮定下來,在寂靜之中,原振俠感到艙房之中,不單是一個人的呼吸聲。除了他自己之外,還有一個人的呼吸聲在,雖然十分細弱,但是他用心聽去,可以肯定,還有一個人的呼吸聲在。

  若是艙房之中,還有一個人在呼吸,那麼這個人,當然是林雅兒。

  可是林雅兒的頭--

  一想到這裡,原振俠又不禁打了一個寒戰,不由自主,向跌在一角的頭罩望去,心中駭然想著,難道林雅兒的頭,跌了下來,還在那個頭罩之中,還在呼吸?

  不過他立即發覺,那種細微的呼吸聲,不是自頭罩那邊傳來的,而是從林雅兒身子那邊傳過來的。

  她的頭--已經不見了,何以還能發出呼吸聲來?原振俠真是沒有勇氣過去察看一下,只是盯著她的身子看著。又僵持了一會,林雅兒的身子忽然蠕動了一下,本來壓在身子下面的一隻手,也掙扎著,自身子下面伸了出來,手指伸屈著。

  這種情景,本來更是令人驚怖,可是一下低微的呻吟聲,卻令原振俠在剎那之間,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呻吟聲就在林雅兒那邊傳過來,這一下呻吟聲,毫無疑問是從一個人的喉際發出來的。那也肯定地告訴了原振俠,林雅兒的頭還在,並不是不見了。自己之所以會有她「頭不見了」的錯覺,是因為先入之見,一直以為她的頭,是在那立方形的頭罩之下。現在,在一剎那之間,原振俠已可以肯定,那是林雅兒弄的玄虛,那個頭罩,她一直不是套在頭上,而是頂在頭上的,她的頭是藏在黑袍的衣領之中。

  本來是幾乎無可理解的事,忽然之間,有了一個那麼直接簡單的答案,原振俠不但恐懼心去了個乾乾淨淨,而且精神一振,一下子彈躍起來。一面向林雅兒走去,一面大聲道:「林小姐,你真會玩魔術!」

  當他向著林雅兒走過去之際,林雅兒已支撐著坐了起來。一個看不見頭的人,忽然坐了起來,情景仍是令人駭然的,但原振俠既然已想到了其中的緣由,自然不會再害怕,繼續向前走著。

  就在他快來到林雅兒身前之際,林雅兒已背靠著牆,站了起來,雙手揚起,作出拒絕的姿勢。同時,聽到她的聲音,自衣領之下傳出來:「請不要--請不要再走近來,不要!」

  原振俠自然而然,停止了腳步。

  自從他開始聽到林雅兒的聲音以來,不論是在電話中也好,是面對著也好,林雅兒的聲音都是經過了儀器變化的,那種怪裡怪氣的聲音。

  直到這時,他才聽到了林雅兒真正的聲音。聲音十分低弱,也更顯得它的輕柔,講的話是請求,也更充滿了憂傷哀思的感情。那是動聽之極的女性聲音,使得聽到的人,自然而然會照她所說的話去做。

  而當原振俠站定了之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甚麼原因,他立時想起洪致生對他說過許多次,他聽到過的聲音。洪致生甚至愛上了那聲音,也用了不少形容詞來形容那聲音,可是如果洪致生聽到的聲音,只有林雅兒的一半好聽,他仍然是一個拙劣的形容者。

  原振俠站著不動,他聽到細細的喘息聲,自黑長衣的衣領下傳了出來。過了一會,才又是那好聽之極的聲音:「對不起,我們的會面,我想該結束了!」

  原振俠立時叫了起來:「甚麼結束,根本還未曾開始!」

  一下幽幽的低嘆聲傳了過來,原振俠又踏前一步,但是卻被林雅兒的手勢止住了。

  寬大的黑色長衣在微微抖動著,不知那是由於她正在喘氣造成的,還是由於她身子在發抖而形成的。

  在又是一分鐘的沉寂之後,原振俠用極誠懇的聲音道:「林小姐,你為甚麼要把自己弄得那麼神祕?一定有原因的,是不是?而且,我相信你很想和我討論一下這個原因,這就是你安排我們會面的目的,為甚麼又要半途而廢?我,願意盡一切力量幫助你!」

  原振俠的話,出自由衷的誠懇,當他講完之後,過了一會,才又聽到了林雅兒的聲音:「好--那我們繼續--談談!」

  原振俠道:「好,那麼,請把你的頭自衣領中伸出來,別裝神弄鬼。」

  林雅兒的回答,聲音仍是十分輕柔的,但是卻十分堅決:「不--」

  原振俠在忽然之間,有一種十分滑稽的感覺,他調皮的性格又發作了,甚至哈哈笑了起來。由於剛才令他如此驚怖的情景,結果只不過是把頭縮在衣領之中那麼簡單,這也使他以為,一切神祕的事都只不過如此,所以情緒上也特別輕鬆。他一面笑著,一面道:「怎麼一回事?你曾經被施過魔法,誰一看了你的臉,就會使你變成石頭?或者使看到你的人,變成一隻青蛙?」

  原振俠這時這樣說,自然是一種不經心的玩笑,可是他萬萬料不到的是,林雅兒的回答--

  他先聽到了一下深深的吸氣聲,然後,就是林雅兒清脆玲瓏的聲音:「是,不過你只猜對了一半。」

  原振俠真是驚訝之極,到現在為止,發生過的事情,真可以說得上奇上加奇的了,他怎麼也想不到,還有更奇怪的事會發生。

  他眨著眼:「猜對了哪一半?」

  林雅兒十分平靜地回答:「我是一個和魔法結合的人,我是一個魔女!」

  如果不是林雅兒的聲音那麼動聽,而語調又那麼嚴肅的話,原振俠聽得她那樣說,一定會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真的,還有比這個更好笑的事嗎?甚麼叫「和魔法結合」,甚麼叫「魔女」?

  他雖然沒有大笑,但是接下來的談話,還是輕鬆的:「如果看到了你,會怎麼樣?」

  林雅兒道:「會和我一樣,承受無止盡的苦難,變成魔法的奴隸!」

  原振俠陡然叫道:「我不怕!」

  他一面叫著,一面激動地揮著手臂。林雅兒道:「想想你剛才受到的痛楚,那還只不過是肉體上的,精神上的痛楚,只怕你承受不起!」

  原振俠揮舞著的手陡然僵住了。

  是的,剛才的那陣劇痛,一定是由於一種甚麼力量造成的,那是甚麼力量呢?一定還有許多自己不了解的事存在,絕不是全像頭藏在衣領之中那樣簡單。

  他笑不出來了:「林小姐,你是不是參加了一個甚麼邪教組織?」

  林雅兒的回答,更是匪夷所思:「不是,在我未出世之前,我的父親已經把我出賣了!」

  原振俠想笑,可是卻出不了聲。林雅兒的話,他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可是卻又實實在在,無法了解她的話是甚麼意思。所以他只好不出聲,等待對方作進一步的解釋。

  林雅兒苦笑了一下:「我的話,不夠明白嗎?」

  原振俠也苦笑:「只是我不懂!」

  林雅兒嘆了一聲:「我的父親,為了能得到魔法的幫助,把未曾出世的我,出賣給了魔王。所以,我一生出來之後,就屬於魔王所有,是魔法的一部分。」

  原振俠繼續苦笑,他實在無法理解:「我是在聽一個童話故事,美麗的公主被魔法所困?」

  林雅兒的語音之中,充滿了悲哀:「原醫生,你根本不相信有魔王的存在,也不相信有魔法的存在?」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亂,他揮著手:「不,宇宙間有許多不可測的力量,我就曾經經歷過一件和咒語有關的事,幾十年之前的咒語,無可解釋地一一應驗--可是魔王,他--是一個人?」

  林雅兒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這就是我第一個問你的問題了,我不知道一個人的樣子可以變化到甚麼程度,反正他--他--」

  她說到這裡,突然像是發音變得十分困難,像是喉嚨之間,有甚麼東西哽住了一樣,再也說不下去,而且身子又在劇烈地顫動。

  原振俠忙道:「林小姐,你是不是需要幫助?」

  他的話才一問出口,林雅兒陡然之間,發出了一下尖叫聲,聽來駭人之極。緊接著,她又用同樣尖厲的聲音叫著:「為甚麼?我的父親不是用他所有的血,贖回了我的一些自由了嗎?為甚麼不遵守諾言?對,我知道我的自由有限,我知道!」

  聽得她這樣尖厲的叫聲,而且,所叫出來的話的內容,又有著如此不可解的詭異,原振俠實在不知道如何才好。他自然而然走前一步,但林雅兒卻在一剎那之間,已經恢復了過來:「別向前來,請和我保持一定的距離,請--」

  那樣軟軟的,充滿哀怨的請求,他是不能拒絕的,原振俠嘆了一聲,退出了兩步。林雅兒停了片刻,才道:「你看到這幅畫了?」

  原振俠道:「是,我一來就看到了。而且,我還知道在一處海底有一塊大石,石頭上的淺刻,和這幅畫是一樣的!」

  原振俠的話才一出口,就聽得林雅兒發出「啊」的一下呼叫聲,一時之間,也分不清她那一下叫聲,是想表達心中的震驚還是歡喜。在叫了一聲之後,她又沒有說甚麼,只是急促地喘著氣。

  原振俠又道:「我問你借船的目的,就是想到海底去看看,何以會有那樣的一塊大石在。你可以告訴我,這幅畫有甚麼特殊的含義?」

  林雅兒又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幅畫,是魔王在向出賣給他的人佈法,使那些人在出賣了自己之後,可以獲得魔法的力量。」

  原振俠已經有了主意,他知道,要聽得懂林雅兒的話,必須先肯定「魔王」的存在。雖然他一點也不知道「魔王」是甚麼意思,就當他是一種十分強大的力量好了。不作這個肯定,是全然無法明白她在說些甚麼的。

  所以,他道:「魔王--就是那個五角星?」

  林雅兒發出了一下如同呻吟般的聲音來,但可以聽得出,那是肯定的答覆。原振俠又問:「那麼,所謂魔法,又包括了甚麼呢?」

  林雅兒的聲音很低:「包括了一切,看你出賣自己的程度如何。我的父親不但出賣了他自己,連未出世的女兒都出賣了,他得到的是成為一個富豪。」

  原振俠這時,心中已經有了一個不成熟的概念,所以他又問:「憑藉魔王所佈賜的魔法,可以獲得金錢,或權力,或想要的一切?」

  林雅兒又用一下聽來像是呻吟一般的聲音,替代了回答。原振俠心中嘆了一聲,這一類的說法,其實並不新鮮,許多宗教故事中有,許多文學作品中也有--把自己的靈魂出賣給魔鬼,換來金錢和權力。但這種事,和實際生活聯繫在一起,原振俠實在無法接受!

  原振俠還不明白,何以林雅兒要這樣一本正經地編一個這樣的故事,要她自己成為故事中的一個魔女。但是,實際上,真有出賣自己給魔王這種事嗎?他還是不能理解的。

  所以,他悶哼了一聲:「魔王要的是甚麼呢?甚麼叫作出賣自己?」

  林雅兒道:「精確地說,出賣的是靈魂,再加上身體。也就是說,這個人,從此就歸魔王所有,是魔王的奴隸!」

  原振俠搖著頭:「小姐,我看,你的精神狀態--不是很正常,而且幻想力太豐富了。在你的故事之中,我就看不出魔王收買了人有甚麼用。」

  林雅兒呆了片刻,才長嘆一聲:「說了那麼久,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話!」

  原振俠覺得實在不能再糾纏下去:「坦白來說是不相信,客氣一點說,是我不明白!」

  林雅兒的聲調突然變得急促起來:「不管你的態度怎樣,我--非把一切全都說出來不可。現在不說,可能,不,不是可能,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原振俠沒有說甚麼,只是作了一個無可無不可的手勢,心中在想的是另一個問題:一個如此嚴重的精神病患者,怎麼能主持龐大的航運公司的業務呢?還是她只是間歇性發作的嚴重精神分裂症患者?

  正當他心不在焉的時候,林雅兒的聲音突然變得十分嚴肅:「如果你不想聽,只管說。我要告訴你的是,使我今天能說出這一切來,是一個人用他全身鮮血,所換來的一點自由!」

  原振俠震動了一下,忙道:「對不起,你請說,我會用心聽。」

  林雅兒開始訴說,她的語調,越來越是急促,彷彿她只有很少的時間,可是卻要說太多的事一樣。有幾段,由於她說得實在太快,原振俠全神貫注地聽著,也不過捕捉到了她所說的一半。

  當原振俠實在聽不清楚,或是聽清楚了,但又不明白她想表達甚麼之際,曾不斷地提出問題來。可是林雅兒對原振俠的問題,卻極少回答,只是自顧自地說著。

  以下,就是林雅兒所說的一切。原振俠的反應和問題,記在括弧之中。

  等到林雅兒陡然停了下來之際,大約是半小時之後的事。原振俠只覺得自己,如同置身於夢幻之中一樣。

  林雅兒所說的一切,是那麼不可信,可是又那麼真實。如果這是她編造出來的故事,那麼她實在可以說是一個編故事的一流高手了。

  林雅兒是從「從前有一個極其貧苦的少年」開始的。


  從前,有一個極其貧苦的少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從他開始知道事情,他就知道自己是一個孤兒,自己生活的環境,叫孤兒院。

  孤兒院中的生活當然不好過,但至少還可以溫飽。然而到了他十二歲那一年,由於戰事,孤兒院結束了,他和一群年齡相仿的少年,從此變成了流浪兒。別人或者會安於貧窮和被欺侮,可是他不肯,他不知多少次,蜷縮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在忍受著飢餓的同時,起著誓,要自己出人頭地。只要能有錢,他不惜任何代價,甚麼事他都做,只要能擺脫貧困!

  (啊!她是在說她的父親嗎?聽說航運界鉅子林永興,就是從孤兒院出來的。)

  他到處流浪、乞討,走了一個地方又一個地方。隨著年紀的增長,知識也漸漸豐富,終於給他知道,如果出賣自己,出賣自己的靈魂,就可以得到魔鬼的垂青,可以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於是,他照著他所知的方法,每天午夜時分,對著漆黑的天空祈禱。別人祈佑,是為了想得到上帝的眷顧,而他祈禱,卻是為了得到魔王的垂青。

  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個午夜,有的是寒風刺骨的午夜,有的是汗流浹背的午夜,他從未間斷過。有時,由於長時間的祈禱,一點反應也沒有,他會大聲咒罵,用盡了人類所能使用的惡毒的語言,咒罵一切,也包括咒罵魔王在內。奇怪的是,不知道是甚麼信念,驅使他堅決相信有魔王的存在。魔王會聽到他的祈禱,總有一天,他和魔王之間的交易會出現。

  十年,整整十年。

  他期待的那個時刻,終於來到了。當他作完了祈禱之後,由於疲累和失望,他仰頭望著漆黑的天空,從心底深處,發出了悲憤莫名、沉痛無比的吼叫聲,像是一頭跌進了陷阱之中絕望的野獸一樣。而就在這時,他看到在他的頭上,在黑暗的天空中,出現了一團星形。漸漸地,他看清楚了,那是一顆巨大無比的星,發出暗得奇特的光亮,他也無法確定他和星團之間的距離,好像伸手就可以碰到它一樣。

  於是,他自然而然,踮起了腳尖,向上伸出雙手,想去觸摸那團奇異的大星。他那時,甚至不知道那團星是甚麼,只是感到,在痛苦的絕望之中,總可以發生一點變化了!

  (是的,那塊大石上的淺刻,那幅畫上,所有的人不都是向著一個星形物體,踮著腳尖,伸高他們的雙手嗎?人在絕望的邊緣,只想有變化,因為不可能變得再壞,所以不會怕變化。)

  而就在那時,他覺得他和他十年來夜夜祈求的魔王,有了迅速的對話。他可以肯定,和他對話的一定是他祈求的魔王,因為一開始,他聽到的一句話就是:「你願意將你的靈魂出賣給我嗎?」

  他當然立即答應:「願意,可是要交換我所要的一切!你能給我嗎?」

  「我能給你一切,可是你一個靈魂,卻不能得到那麼高的代價。」

  「除了我,只要我能出賣的,全都賣給你。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兄弟姐妹,要不然,我可以把他們全都出賣給你!」

  「哈哈,真徹底,這樣才是我最需要的,你日後一定會有妻子--」

  「我把她賣給你!」

  「你將來也會有兒女--」

  「我也把他們賣給你,只要我能得到我需要的一切,我把妻子兒女,把我自己,全都交給你!」

  (一直到那時,原振俠對於林雅兒的敘述,還是只當作一個陳舊的神話故事在聽著。可是林雅兒在講到了和魔王的對話部分時,她的嗓音變得十分怪異,粗啞而令人顫慄,再加上她整個頭,始終是在黑色的長衣之內,所以氣氛仍是妖異得很。)

  (原振俠這時,已經可以肯定林雅兒所說的「他」,當然就是她的父親,多年之前神祕失蹤的那個大富豪。)

  對話在繼續著。

  「你不後悔?」

  「不,絕不後悔!」

  「我可以給你一次後悔的機會。」

  「不,我不需要!」

  「很少有你那麼堅決的!」

  「因為我太需要除了靈魂之外的一切了!」

  對話到此為止,交易也在那一瞬間完成了。

  從那天之後,他對於那晚上發生的事,甚至只有一個印象,好像是一個在記憶之中保持得十分完整的夢一樣。他可以回憶出當時的每一個細節,但是卻又無法肯定,那是不是真正發生過的事。

  然而,那畢竟是真正發生過的事,從那個晚上開始,他的生活有了迅速而巨大的改變,各種各樣的好運氣,圍在他的身邊打轉。很快,他有了他自己的第一艘船,接著,在不到十年的時間內,當年作為一個流浪兒所夢想的一切,甚至於連做夢都想不到的,他全都有了!

  而且,在那些年月中,他似乎並沒有付出任何代價,甚至於曾向魔王出賣過靈魂的事,也變得更模糊了。有時候他會想起來,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一切的成就,全是來自他自己的才幹和運氣。

  直到有一天,在他龐大的業務機構之中,一個地位十分卑微的員工,忽然趨近他,在他的耳邊講了一句話,才使他知道,自己所得的一切,全是魔王的魔法所賜與的,是當年交易的結果。魔王一直在實現承諾,使他得到需要的一切。

  那時,他已經有了一個眾所公認的美麗賢淑的妻子。他的妻子是那樣溫淑美麗,甚至可以使得像他這樣地位的人,可以有限度地拒絕除了妻子之外,其他美女的誘惑。當然,要完全抗拒是不可能的,世上誘人的美女實在太多了,每一個都有著她獨特的令男人心醉的風情,沒有任何男人可以完全拒絕的。

  但是,他很愛他的妻子,有時,他寧願留在妻子的身邊,享受著那一份他在其他美女身上享受不到的溫馨和滿足。也就在這時候,一個容貌猥瑣陰森的低級職員,在他身邊低聲道:「林先生,魔王要我提醒你,你的妻子有孕了。而你是早把你妻子和兒女交給了魔王的,魔王隨時可以要你履行義務。」

  這個人對他說那幾句話的時候,是在他航運公司豪華的辦公室中,才通過了一次交易,使他龐大的財富又有所增加,正在躊躇滿志的精神狀態之中。突然之間,那幾句話使他從雲端直摔了下來,摔進了漆黑無涯的深淵之中!

  一時之間,他張大了口,喘息著,視線也變得模糊了。等到他好不容易定過神來,才看到豪奢絕倫的辦公室之中,除了他之外,只有一個清潔工人,正在抹著本來就亮得可以當鏡子照的茶几面。

  他定了定神,問:「阿根,剛才是你在對我說話?」

  那清潔工人叫阿根,他仍然抹他的茶几,他的回答是伸手向天上指了一指:「不是我在對你說話,是他要我傳話。」

  他整個人都發起抖來:「你--是他的代表?」

  阿根並沒有直接回答:「他會通過我,向你說他要說的話。」

  他聲音更顫抖的厲害:「那麼--他要甚麼呢?」

  阿根的回答很簡單:「當年,你曾許諾了甚麼,他就要甚麼了!」

  他覺得自己需要一個人好好地靜一靜,就揮手令阿根出去。阿根十分順從地離開,他吩咐了所有的祕書,不受任何打擾,然後,他鎖上了辦公室的門,一面大口吞著酒,一面思索著。

  他花了兩小時的時間,把所有的事,前前後後想了一遍,得出的結論是,沒有甚麼值得害怕的。當年,把自己,甚至把自己的親人的靈魂,去交換自己所需的一切,是自己心甘情願的,是十年來從未間斷的祈禱的結果,如果再給自己一次選擇,也不會改變。

  而這些年來,魔王顯然用他無邊的魔法,在實現他的承諾,這些年來的生活,簡直是心滿意足之極。他失去的只不過是他的靈魂,然而,靈魂又是甚麼呢?看不見,摸不到,有沒有好像一點分別也沒有,所有快樂的感覺,根本全是來自肉體的。

  他覺得自己完全想通了,於是,他又把阿根召來:「你就做我的跟班吧。他--有甚麼話要對我說,你可以隨時告訴我。」

  阿根的聲音聽來有點森冷:「他說,你的妻子,不肯履行你的承諾。而你如果不是忘記了,就是忽略了,不然,早就應該知道了!」

  阿根的話,又令他大吃一驚。

  是的,他想起來了。他的妻子,幾乎每晚都在惡夢中驚醒,而且總是在夢中叫著:「不!我不肯!」

  而當他問她做了甚麼惡夢之際,她總是一面餘悸未已,一面卻努力溫柔地笑著:「不,沒有甚麼,做了惡夢,太荒誕了!」

  而魔王又通過阿根告訴他,他妻子有孕了!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有孕了,魔王怎麼會知道?

  他妻子的惡夢是甚麼?是不是魔王在向她索取她的靈魂,而她堅決拒絕?

  他感到了極度的迷惑,決定立刻回家去,和他的妻子好好談一談。

  他回到家中,他美麗的妻子,用一種十分興奮的神情迎接他。然後,就對他說:「我有孕了。」

  他要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才能不使他內心的震驚表現出來,反而要裝出十分高興的樣子來,接受這個消息。

  他的妻子溫柔地偎貼在他的身邊,喜悅的神情之中,忽然有了幾分憂愁,欲言又止地道:「真怪,一連好多天,每天晚上睡覺,夢裡總有聲音告訴我,我和我孕育的新生命,都是他的。還說是你很多年之前,答應了--賣給了他的!」

  美麗的妻子說到這裡,抬起頭來,用充滿了深情的大眼睛望著他。眼神之中,多少有點恐懼的陰影,問他:「當然,那只是惡夢,對不對?」

  他覺得心頭一陣劇痛,忙道:「當然,當然!只是夢,你怎麼會做這樣的夢,真是!」

  妻子嬌柔地笑了起來:「或許是一切--太幸運了,幸運得不像真實--所以會害怕失去這一切!」

  他感到了異常的煩躁,竟破天荒第一次叱責他的妻子:「你在胡說些甚麼!少胡思亂想,就不會做這樣的夢了!」

  但是他隨即又感到了極度的歉疚,他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這個善良的小美人胡思亂想,而是實實在在的事!

  他隨即把他的妻子緊緊擁進懷中,深深地親吻著。雖然她的唇是濕潤而甜蜜,但是他的唇卻乾燥而苦澀。在那時候,他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當年的行為,在換得了那麼多年的所得之後,是到了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他妻子的腹部,一月比一月隆起,他事業上競爭的對手,被他一個接一個擊敗,他成了全世界知名的富豪,簡直沒有甚麼他要不到的東西。阿根成了他的跟班、親信,令他最頭痛的是,阿根幾乎每天都要對他說上一遍:「你的妻子不肯,你必須令她答應!」

  他妻子每晚上惡夢如故,直到有一天,他實在忍受不了阿根對他的「提醒」了,勃然大怒:「既然魔王的魔法無邊,就該有能力使她答應!」

  阿根冷冷地回答:「除了一個人自願出賣他的靈魂之外,魔王不會攫取他的靈魂。如果有你妻子的合作,魔王就可以完全控制尚未出世的生命,不然,魔王為了達到目的,唯有令她死亡!」

  他感到恐懼,可是卻不相信。他妻子健康良好,最著名的產科醫生,一直替她做產前的檢查,除了說她有點精神恍惚之外,一切都沒有問題。

  可是,事情終於發生了!

  他的妻子,在生下了一個女兒的同時,因難產而死亡了。他嚐到了魔法的厲害,付出了他應該付的代價!

  (原振俠屏住了氣息,這時,他自然可以肯定,林雅兒所說的,是她的父親林永興的事。)

  (聽起來仍然是極度不可思議的,整件事是甚麼呢?遺傳性的精神分裂症?還是聽她再說下去吧。)

  他震驚得無法控制自己,阿根卻冷冷地告訴他,一切全是他自己答應的。他的女兒不屬於他,而屬於魔王,阿根並且提出,魔王要把他的女兒帶走。

  他從此陷入了無邊的痛苦之中,一切的成就對他來說,是完全沒有意義的了。他甚至一面拉著自己的頭髮,一面向阿根跪求--這種情形,自然沒有任何第三者知道,人家看起來,他依然是一個叱吒風雲的富豪,阿根只不過是一個恭順的跟班。

  他向阿根哀求,不要帶走他的女兒,而阿根則傳達了魔王的話:不行,一定要把他的女兒帶走,他的女兒,屬於魔王所有,是魔女。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因為絕少人在出賣自己的靈魂給魔王的時候,連兒女一起出賣的。所以,他得到的一切,也遠比別人為多。

  他哭求著,寧願放棄已有的一切。魔王的回答十分冷酷:「放棄一切?這些年來,你嚐過多少美味?喝了多少美酒?能夠還出來嗎?在多少美女的身上,你得到過至高無上的享受,這種樂趣,能夠還出來嗎?」

  他無言以對,所以,只好由得阿根把他的女兒帶走,帶到魔王的身邊去。

  (原振俠忍不住問:「魔王住在甚麼地方?是在一座高大巍峨的魔宮之中?魔宮又在哪裡?」)

  (原振俠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

  (原振俠又問:「你所一再提及的魔王,是一個概念,還是真有這樣的一個人?」)

  (原振俠的問題,仍然沒有得到回答。林雅兒只是用她那種平淡之中,充滿了哀傷的聲調敘說著,越說越急。內容雖然越來越不可思議,不過她的聲音,還是十分動聽。)

  他對自己的妻子,有著深厚的愛意,妻子的死,給他的打擊極大。女兒和他有著自然的骨肉之情,被阿根帶走了之後,音訊全無,那使他感到一切都變得那麼空虛。在開始的日子裡,他還以為這種空虛,可以用他擁有的鉅額金錢來填補。

  他縱情聲色,醇酒美人,身體官能上的享受,在一個短暫的時間之中,有限度地填補了一些空虛。可是心靈上的空虛,像是無底深淵一樣,不論填下去多少東西,結果,空虛還是空虛。到後來,他甚至借助麻醉品,他注射嗎啡,可是,如果那樣做,就能減輕心靈上的苦痛的話,世上還會有痛苦的人嗎?

  痛苦像是萬千毒蟻一樣,啃囓著他的每一根神經。他開始知道,一個人出賣了靈魂之後,所得到的是甚麼。

  他後悔了!

  也就在這時候,他想起了,當年,當他在十年不間歇的祈禱,得到了魔王的迴響之際,雖然他毫不猶豫地出賣了他所能出賣的一切,但是魔王曾答應,可以給他一次後悔的機會。他當時曾堅拒,但是現在,他是不是可以使用這個後悔的機會呢?

  他又開始祈禱,這一次,三個晚上之後,和當年一樣,他又看到了那星形的一團。所不同的是,當年,他是赤腳,在曠野中看到的,而這一次,他穿著最名貴的鞋子,在他所擁有的大廈的頂樓空中花園中。

  他又不由自主,踮起了腳尖,雙手伸向上。他無法看到自己的神情,但那一定是異樣的痛苦--當年要求出賣自己是痛苦的,現在要求後悔時,也同樣地感到痛苦。說起來十分矛盾,可又是事實!

  他和魔王之間,又有了對答。

  「哈哈!你後悔了?」

  「是,你答應過,給我一次後悔的機會的!」

  「過去了那麼多年,你已經得到了我給你的一切,而且盡情享受過它們,你現在才後悔,不是太遲了一點嗎?」

  他說不出話來,可是仍然要求反悔。

  「你的要求是甚麼呢?」魔王居然問。

  「我--不敢要求讓妻子復生--至少,我的女兒--我的女兒--」

  他顫聲要求魔王,把他的女兒還給他。

  可是,他的要求被斷然拒絕了:「你的女兒?那不是你的女兒了。她是我的女兒,是人世間獨一無二的魔女,你已經失去了她!」

  他忍著淚:「魔女?她會--變成怎麼樣?」

  「那何必告訴你?」

  「她將成為你的奴隸?是你魔法囚禁下的囚犯?有沒有甚麼法子,可以使她多少有一點自由?」

  魔王哈哈大笑著:「有!不過我看,你是絕對做不到的,還是別說了!」

  他固執地道:「請告訴我,有甚麼方法?」

  魔王獰笑著:「用你自己的血!把你身上所有的血,來換取她的一點自由。只要你用自己的血,把她全身塗遍,她就可以在魔法的拘禁之中,得到一點自由,魔法在她這點自由上失效,不能控制她。」

  這實在是沒有法子做到的事,可是他卻立即道:「我願意這樣做,她在哪裡?讓我把我體內的鮮血塗遍她的全身,我願意這樣做!」

  魔王顯然感到了意外,停了片刻,才答應了他。

  (原振俠感到駭然。這不是太荒謬了嗎?如果精神分裂症患者,真是相信了這一點,那麼接下來的行動,一定就是自殺!)

  (原振俠又問了幾個問題,可是林雅兒這時,幾乎已進入一種狂亂的情緒之中,話說得又急又快,根本不理會原振俠的任何問題。)

  終於,他就用他的血,塗抹他女兒的全身。他的女兒,那年是三歲,三歲的小女孩。他到最後,血已流盡了,還差一點不能塗到,他用力擠著,才又擠出了最後幾滴血,完成了他對女兒的贖罪。

  雖然根本一切全是他所造成的--做了一件事,後悔了,所能補救的,自然不可能是全部,不過也很少有人像他那樣,花了那麼大的代價,得到的卻如此之少!

  他用他全部的鮮血,破解了一部分魔法,這是你今天能夠聽到這個故事的原因!

  (原振俠叫了起來:「令尊是在海上失蹤的,一個人怎可能用力擠出自己體內的最後幾滴血?小姐,這未免太荒謬了!」)

  (林雅兒急速喘著氣:「你了解的一切,是從人類的知識範疇上來了解的。而魔法,是在人類知識範疇之外的,所以你還是覺得荒誕。」)

  他流盡了血,自然死了,他的女兒,一直在魔王的魔法下長大。


  原振俠霍然起立,神情堅決:「小姐,我不要再聽故事,講點實在的事,魔王在甚麼地方?」

  林雅兒的聲音之中,像是充滿了疲倦:「在海底,在一處海底,在--」

  她講到這裡,陡然之間,沒有了聲息。然後,在原振俠要過去看視她時,她又站了起來,道:「我不能告訴你,如果你要把我從魔法中解救出來,我才能告訴你。」

  原振俠苦笑:「我當然願意!」

  林雅兒發出了一下慘然的笑聲:「先別答應,你還不知道如何才能使魔法解禁。」

  原振俠不禁打了一個寒戰,一切全是那樣詭異而不可解,自己真是答應得太快了。他忙道:「是,是,要做些甚麼?」

  林雅兒緩慢而清晰地道:「要有一個人,願意在魔王的面前,用他的鮮血,塗遍我的全身!」

  原振俠怔住了,如果林雅兒需要幫助的話,他由衷地願意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幫助她。可是,用自己的鮮血,去塗遍她的全身,目的是把她從魔法的拘禁之中,破解出來,這樣的事,原振俠卻無法做得到。

  方法太怪誕了,目的也似乎太虛幻了,都不應該是現實生活中的事。而如果那只是一個精神病患者的囈語和妄想,自己就算肯犧牲生命,又有甚麼意義呢?

  原振俠僵住了,作聲不得。林雅兒淡然一笑:「很難答應,是不是?根本不會有人為了我這樣做的,這是魔王和我開的一個惡毒的玩笑。我不會怪你或任何人,我是注定要做魔女的!」

  原振俠只感到自己喉頭乾澀,他道:「也不一定完全不可以,只是我對你所說的一切--還不是確切地了解,有很多地方,你說得也十分模糊--」

  林雅兒道:「我說得夠清楚了,單是為了指給你看魔王的形象,我就不知要費多大的勁!」

  原振俠想起她剛才那種掙扎的動作,幾乎有著一種整個人分裂為二的痛苦,他思緒極亂:「作為一個魔女,你有甚麼--不好呢?」

  林雅兒的語氣陡然變得急促:「我不能給任何人看到身體的任何部分,不能給任何人碰到我身體的任何部分。我不是我自己,我只是一個奴隸,做著我完全不想做的事,我只是魔王的一個工具!」

  原振俠不由自主笑了起來:「這樣說太空泛了,魔王把你當作奴隸,對他來說,有甚麼好處呢?」

  林雅兒喘著氣:「我不知道,這個問題,要魔王才能知道!」

  原振俠陡然問:「要怎樣才能和你口中的魔王相見?」

  林雅兒道:「我不知道!」

  原振俠再逼問:「你口中的魔王在甚麼地方?」

  他一再使用「你口中的魔王」這個名詞,那是表示他根本不相信,真有這樣的一個魔王存在之故。林雅兒聽了,發出了呻吟聲來。

  原振俠得不到她的回答,再逼問:「你剛才說過,在海底,難道二十多年來,你一直在海底過日子?林小姐,坦白說,對你所說的一切,一個正常的人是不會接受的。」

  林雅兒苦笑一聲:「我並不要求你接受,因為一切根本不是一件正常的事。你能用正常的方法,解釋你兩次遇上了震盪的事嗎?」

  原振俠知道,她是指兩次碰到她頭上頂的那個立方形頭罩時,他經歷過的奇異震擊。

  他立即道:「當然可以解釋,那立方形的頭罩,有著高壓電,或類似的裝置,我受到了高壓電的襲擊。」

  林雅兒長長嘆了一聲,在嘆息聲中,可以聽出她不願再和原振俠說下去了。同時,她的身子搖晃著,向艙房的門走去。原振俠想阻住她,可是她的手略揚了一揚,在那一剎間,原振俠像是觸了電一樣,陡地震動了一下。而等他定過神來時,林雅兒已經走出艙房,門也關上了。

  原振俠忙叫道:「等一等!」

  他一躍向前,打開了艙門,外面走廊中一片漆黑。就算林雅兒在走廊中,由於她穿著黑色的衣服,原振俠也無法發現她。

  原振俠只好對著黑暗叫著:「再問你一件事!」

  黑暗的走廊中沒有回音,但是原振俠還是自顧自問著。這時,他心中其實不知有多少疑問,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甚麼都不問,單單問了這個問題:「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有海底探險這回事?又不知道用了甚麼方法,在不斷警告一個人,不要去進行探險,並且自稱是他的守護神?」

  (即使是在事後,原振俠完全可以冷靜下來的時候,他也無法確切知道,自己何以會有此一問的。或許是他感到,林雅兒原來的聲音十分好聽,和洪致生對他的敘述,在潛意識中發生了聯繫之故,那也只是「或許」而已。)

  他的話說完,仍然沒有回答,只是在離他相當遠處,傳來了幽幽的嘆息聲。又過了一會,他才聽得了林雅兒幽幽的聲音:「你既然對已知的事,完全沒有進一步探索的興趣,又何必多問?」

  原振俠忙道:「這樣的指責不公平,我根本不知道是甚麼事!」

  林雅兒的回答來得很快:「就是因為根本不知道,所以才要探索!」

  原振俠苦笑。林雅兒的話,只是空泛的理論,在和林雅兒「會面」之後,他所聽到的一切,可以說全是虛幻的,連一點點可以抓住的事實都沒有。

  他還想說甚麼,可是船身陡然震動了一下,可以感到船的速度陡然增加。他循著聲向前走去,結果卻被阻在一扇上了鎖的門前。

  然後,隨便他怎麼叫嚷,甚至在門上用力敲打著,他再也沒有聽到林雅兒的聲音。

  船一直在高速行駛,城市的燈火在漸漸接近。原振俠來到了甲板上之後不久,就知道,船正在駛回七號海灣的碼頭去。

  海面上風相當勁,黑色的「雅兒號」,像是一個科學化的妖魔一樣,在水面上飛快地行駛著。原振俠又走進走廊,試圖作最後的努力,再和林雅兒說幾句話,可是他的努力還是白費了。

  等到船終於又靠岸時,天色已經微明,那位女司機等在碼頭上,還有幾個水手模樣的人也在。女司機一看到原振俠,就作了一個手勢,令原振俠跳上岸去,她道:「林總裁已在電話裡告訴我,她和你的會面已完全結束了。如果你還是要用這艘船,她可以隨時借給你。」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清早,海邊的空氣清涼而潮濕,可是原振俠非但不感到頭腦清醒,反倒覺得一片渾沌。他沒有說甚麼,上了岸,進了自己的車子,疾駛回住所,倒在床上蒙頭就睡。他實在感到十分疲倦,可是卻又無法睡得著,林雅兒那一番奇詭和荒誕的話,不住地在他腦中翻滾。他得出的結論是,林雅兒和她的父親,根本都是瘋子!

  一個在困苦中奮鬥成功的人,可能在奮鬥的過程中,做過一些不擇手段的事,又由於精神壓力的沉重,使他相信自己曾和甚麼「魔王」有過接觸。

  而林雅兒的精神病,又顯然是一種遺傳。

  但是,原振俠對自己的結論,又實在無法滿意。因為事實上,有著許多無可解釋的現象在。例如,海底大石上的淺刻,如何會和船上的油畫一樣?林雅兒這個「魔女」,又似乎有著隨時可令人震動的力量等等,都是無法作解釋的。

  等到天色大明,原振俠嘆了一聲,起來,照常一樣到醫院去。醫生的責任十分重,工作也極繁忙,倒使他紊亂的思緒得到了休息。然而,下班回到住所,他感到了極度的疲累,所以當門鈴響起,他幾乎是拖著自己的身子,過去將門打開的。

  站在門外的是洪致生。

  洪致生看來,比上次更失魂落魄,他走了進來,一言不發,只是怔怔地坐著。原振俠嘆了一聲:「你要用船,可以隨時和林雅兒的祕書聯絡。」

  洪致生大感意外,立時向原振俠望來,原振俠苦笑著:「昨天晚上,我的遭遇,可以說是我有生以來,最最荒謬的了!」

  或許是由於知道了對方肯借出船來,洪致生對林雅兒的稱呼客氣多了:「那神祕女人肯借船?這倒真出乎意料之外!」

  原振俠搖著頭:「不過我勸你別用她的船,這個女人,是--一個瘋子。她的船,從裡到外,甚至連酒瓶中斟出來的酒,都黑得像墨汁一樣!」

  洪致生怔了一怔:「對於黑色有偏愛的人,也是有的。」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有一件事奇怪之極,船上掛著一幅油畫,全是深淺不同的黑色,畫的,和海底那塊大石上的淺刻,一模一樣!」

  洪致生一聽,「啊」地叫了一聲,直跳了起來:「真的!怎麼會?那--代表了甚麼?」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林雅兒說,那五角星形的東西是魔王,那些人,是在祈求魔王佈賜魔法,她還說了許多只有瘋子才能說得出來的話。」

  洪致生呆了半晌,神情又興奮又嚴肅,他突然一把抓住了原振俠的手臂:「求求你,把一切經過告訴我!求求你!」

  原振俠本來就不準備對他有任何隱瞞,所以就從接到電話起,一直到離開,所有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當他講到自己向林雅兒問最後一個問題之際,洪致生身子發抖,喃喃地道:「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然後,等原振俠講完,他神態十分憤怒地瞪著原振俠,道:「怎麼不明白,她實在說得再明白也沒有了!」

  原振俠怔了一怔。洪致生陡然一拳,打在一張沙發的背上,大聲道:「再明白也沒有了,她受了魔法的禁制!」

  原振俠實在不想和他辯論,可是又有忍無可忍之感:「魔法是甚麼?」

  洪致生仍然聲音高亢:「魔法,就是魔王的法力,魔王,就是那五角星形的物體。她沒有告訴你的是,在魔法禁制之下,她不能愛,而別人也不能愛她,她生活在痛苦的深淵之中!」

  原振俠冷冷地道:「你這個英雄,就用自己的血,把她從魔法中解救出來吧!」

  原振俠用這樣的語調這樣說,當然是在譏諷洪致生,可是洪致生卻立即十分認真地道:「當然要這樣做,毫無疑問要這樣做!」

  原振俠呆了一下,心想這個玩笑可不能再開下去。洪致生的精神狀態,本來就不是如何正常,真要是瘋癲起來,他可以做出任何事來!

  他嘆了一口氣:「請你現實一點!」

  洪致生卻胸有成竹地道:「我很現實,剛才我已經算過了,把一個人的全身都用鮮血塗抹,至多一千CC,也夠用了吧!像我這樣體格的人,損失一千CC血,甚至更多,都不算甚麼!」

  原振俠駭然,他知道,用正常的語言是無法勸阻洪致生的了,只好用他相信了的那些虛幻的事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或許還會有點用。他道:「你別忘記,當她三歲那年,她父親要擠出最後一滴血,才能塗遍她的全身。那時,她只不過是一個小女孩!」

  洪致生雙眉緊鎖:「是的,這其中還有我所不明白的地方。但是我既然知道我愛她,就算要我擠出最後一滴血,我也甘願!」

  原振俠又是駭然,又是好笑,他舉起手背來,做呼喊口號的姿勢:「真是偉大,可以列為人類最偉大的愛情故事之一!可是洪先生,你愛她?你連見也未曾見過她!」

  原振俠的責難,根本是無可反駁的,可是洪致生聽了之後,卻一瞪眼:「那能怪我們嗎?在魔法的禁制之下,是不會有人見到她的。可是我卻聽到過她的聲音,在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時,我已經愛上她了!」

  原振俠的心中罵了一句:又是一個瘋子!

  不過他還在作最後的努力:「她說,要在魔王面前這樣做才有效,你上哪兒找魔王去?」

  洪致生深深吸了一口氣:「林雅兒她一定知道這地點的,其實,我也知道!」

  原振俠望著洪致生,洪致生一揮手:「她不是說了嗎?在海底,那還有疑問,自然就是那塊大石的所在處。我也可以肯定,那個潛水員之死,是由於他的攝影,無意中觸及了魔王的祕密,所以,才死於魔法之下的!」

  原振俠哈哈大笑了起來,這時,他只覺得一切全是那麼滑稽,實在無法不令人捧腹。洪致生似乎有點責怪他,原振俠笑了好一會,才道:「你們這一類人真好,可以生活在神話的世界之中!」

  洪致生眨著眼,像是有點聽不懂原振俠的話。原振俠補充道:「普通人,要為了生活而辛勤工作,神話世界對他們來說,只不過是一個故事。而你們這類人,一出生就有用不完的金錢在等著你們,所以,你們可以把現實生活和神話結合起來!」

  洪致生仍然眨著眼,原振俠又道:「一個是被魔法禁錮的美女,一個是一聽到了她的聲音,就愛上了她的英雄。英雄要把自己體內的血,塗遍美女的全身,幫助她從魔法之中解放出來。嘿嘿!多麼浪漫艷情,比起《睡美人》、《白雪公主》來,真是不遑多讓!」

  原振俠一口氣說著,把他心中的看法,化作尖銳的諷刺言詞。在講完之後,他大是痛快,又哈哈笑了一陣。

  洪致生大是憤然:「我或許生來就有錢,可是她,卻把一家已等於倒閉的公司,經營得如此出色!」

  原振俠道:「我敢肯定,她父親一定有一大筆祕密存款,等她揮霍。真好,和童話故事一樣,你們兩大航運公司可以從此聯手經營,英雄和美人,自然也從此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只盼你抽血的時候,要注意消毒,不然,鬧甚麼針口發炎,未免美中不足了!」

  原振俠的諷刺,越來越是露骨,洪致生不禁漲紅了臉,悻然道:「我以為你是一個十分有想像力的人,誰知道完全不是!」

  原振俠攤著手:「我是怎樣的一個人,我自己有評價。好了,沒有我的事了吧?我可真是累了,要休息!」

  在逐客令下,洪致生的臉漲得更紅。他遲疑了一下,走向門口,在打開門之後,他轉過身來:「無論怎樣,十分謝謝你!」

  原振俠為了表示徹底的厭煩,在洪致生說話的時候,他大聲打了一個呵欠。

  洪致生走了,重重關上了門,原振俠吁了一口氣,倒了一小杯酒,慢慢地呷著。

  這時,他真的感到十分輕鬆。因為洪致生如果和林雅兒接觸了之後,這兩個人,說他們是精神病也好,是富於幻想也好,是生活在神話世界中也好,倒真是情投意合的一對--一個認為自己被魔法所禁,一個願意用自己的鮮血去解放她。就讓他們乘那艘怪船出海,去憑他們的想像浪漫一番,說不定兩個人的精神,就因此恢復正常了!

  原振俠想到這裡,不禁又笑了起來。當晚,他睡得十分酣,一直到午夜夢迴,才又想起一些令他不安的事來。

  那些令他感到不安的事,事實上是一些無法解釋的事。例如,何以海底大石上的淺刻,和船上所掛的那幅畫一樣?又例如,何以林雅兒似乎有著甚麼神祕的力量,可以制止人家接近她?又例如,她二十三歲之前,何以沒有人知道她在哪裡?還有林永興的那個跟班,根據當時很多人的憶述,和林雅兒所說的那番「故事」,倒很有吻合之處,這又怎麼解釋?

  但是原振俠也只是想了一想,在想的過程之中,略感不安而已,並沒有再深究下去。他當然不承認自己是一個沒有想像力的人,可是這樁事,真是無從想像起。魔王,是甚麼呢?魔王收買了人的靈魂,又有甚麼用呢?

  原振俠決定不再去想這件事。

  他的生活又回復了正常。只是在第三天,他接到了洪致生的電話:「別說我是瘋子,我和你一樣,聽到了林雅兒真正的聲音,真是不可思議,那就是我迷戀的聲音。我們已決定一切照計畫進行--你別打呵欠,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她是魔女,即使是聽到過她聲音的人,也會有不幸的事降臨,你要小心。她相信你有能力應付不幸的事,不過還是要小心!」

  原振俠有點啼笑皆非:「謝謝你的警告,我會抬著頭走路,看看天上是不是有磚頭掉下來,好及時趨避。」

  洪致生終於被激怒:「原振俠,你太過分了!」

  他掛上了電話,原振俠仍然對著電話,哈哈笑了一下。

  從那天之後,一連幾天,都沒有洪致生的電話。原振俠估計他可能真生氣了,也沒有放在心上。

  大約是在一個星期之後,原振俠下班回家,門才一打開,他就怔住了。傍晚時分,室中的光線相當昏暗,沙發上坐著一個纖細的人形,在他打開門時轉過身來。原振俠看到的,是即使在黑暗之中,也閃亮得令人心弦震動的一雙大眼睛。

  原振俠僵立著,一動也不動,連呼吸也屏住了。海棠!他是在心中叫著,然而卻並沒有叫出聲來。海棠也一動不動,只是用她那雙令人心悸的眼睛望著他。

  過了好久,原振俠才反手輕輕把門掩上。海棠在這時也盈盈站了起來,伴隨著一陣淡淡的幽香,向他走了過來,來到了他的面前,在他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原振俠不由自主地震動了一下,他竭力想使自己平靜些,可是實在做不到。他陡然伸手,用力握住了海棠腴膩的手臂,可是又立刻鬆開了手。他嘆了一聲,看來,除了嘆氣之外,他實在不能做甚麼別的事了。

  室內的光線更昏黑了。海棠的聲音,聽來是那麼輕柔,講的是最普通的話:「你好嗎?」

  原振俠的口唇掀動了一下,他心中有很多話可以回答這一問的。他可以說:「總算沒被你那一針麻醉藥毒死!」他也可以說:「我好不好,和你有關係嗎?你會關心我好或者不好嗎?」

  但是他沒有說這些話,他告訴自己,一個男人,不可以像一個怨婦,何必說這些呢?所以,他只是簡簡單單地回答了一個字:「好。」

  海棠嘆了一聲,靠得他近了一些,自她嬌柔的身軀上所散發出來的那股幽香,真是令人心醉。她聲音低得不能再低:「我的思想,還是我自己的,我--好想你!」

  原振俠實在再也無法克制自己了,他又何嘗不想她?可是,每當想起海棠的時候,他心頭就會一陣絞痛,想又有甚麼用呢?和海棠之間的距離是那麼遠--那並不是實際上的距離,而是不存在的一種距離,再想,也只不過徒增愁思和悵惘而已。

  可是現在,海棠就在他的身前,他雙臂只要伸向前,就可以摟住她的纖腰,為甚麼還讓自己的雙臂垂在那裡呢?他失聲叫了出來:「海棠!」

  同時,他也緊緊摟住了她,摟得她那麼緊,令得海棠的氣息有點急促。然後,他們的唇,灼熱地交接在一起。

  原振俠和海棠的身子,都在微微發顫。不久以前,就在這裡,他們曾有過那樣的歡愉,一回想起來,原振俠還會全身顫抖。而現在,夢幻又變得真實了,在長長的吻結束之後,海棠喘著氣,在他的耳際低語,聲音甜得直沁入他的每一根神經:「我--那一次之後,還是--還是只是--你的!」

  她把整個臉埋進他的胸中,卻帶著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胸前。在柔軟挺聳的乳房下,心跳得那麼劇烈,她的聲音更低:「把我當一個普通的女人,至少--是你想要的女人!」

  原振俠一直是溫柔的,但是再溫柔的男人,這時也不會溫柔到哪裡去。

  他陡然打橫抱起了她,而她已自己解開了胸前的衣扣,讓他把臉埋進了她豐滿誘人的雙乳之間,深深呼吸著乳香。

  和上次一樣,時光似乎倒流了,歡樂又回來了。只是更熟練,更瘋狂,更熾熱,自自然然也有更多的歡愉,無窮無盡一樣的歡愉!

  歡樂的浪潮一個接一個沖擊著他們,直到彷彿世間一切都不再存在,他們兩人也不再是單獨的存在,而完全融為一體為止。

  然後,現實又漸漸回來了。原振俠半抬起身子,用手指輕輕地撫抹著海棠乳溝中的汗珠,然後,又俯首去輕輕地舐吮著--人的汗珠,也可以這樣醉人!

  海棠一直望著他,眼神是那樣充滿深情。原振俠在和她的目光接觸之後,不由自主嘆了一口氣,然後兩人又緊擁在一起。

  海棠在氣息回復正常之後,低聲問:「你在想甚麼?」

  原振俠的回答充滿了無奈:「還有甚麼好想的?」

  海棠嘆了一聲,幽幽地:「或許,得到的越少,越是有懷念的價值。」

  原振俠苦笑:「我是俗人,我寧願你在我的懷抱中,而不要虛無飄渺地懷念!」

  海棠的聲音聽來令人心蕩:「我是在你懷抱裡--隨便你怎麼樣,現在--我是你的!」

  原振俠深深吸著氣,兩個人幾乎每一處肌膚都是緊貼著的。那種灼熱的相貼,足以使得兩個人一起融化,變成生命之外別樣的東西。

  等到他們全都從狂熱的情緒中清醒過來之際,原振俠才著亮了燈,然後他們互相看著對方。海棠看來完全沒有甚麼不同,那樣出色的美女,偏偏只是她自稱的「人形工具」,原振俠又感到了心頭一陣難以形容的疼痛。

  海棠像是知道他在想些甚麼,淡而淒然地一笑。原振俠不由自主喃喃地道:「就算你再要我隨你到新幾內亞一次,我還是會答應的!」

  海棠現出極感動的神情來,那是出自內心深處的感激,不是任何做作所能做得出來的。

  原振俠親了她一下:「不是真的有事要我做吧?」

  海棠忙道:「不是,不是!我是有任務在身,但完全不關你的事!」

  海棠有任務在身,這一點,原振俠絕不奇怪。以她的身分,哪一天會沒有任務呢?原振俠對她正在執行甚麼任務,一點興趣也沒有,自然也不會問。海棠卻突然蹙了蹙眉:「這一次,任務肯定要失敗了,這還是我第一次失敗。一件本來簡單得我不想接受的任務,卻失敗了,真想不到!」

  她一定是慣於成功的,所以,在提及自己失敗時,有一種說不出的憤懣。

  原振俠安慰著她:「不可能永遠只有成功,沒有失敗的,你要喝酒嗎?」

  海棠點了點頭:「不提了,既然一個人如此堅決不肯和人見面,別人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原振俠一聽,心中不禁一動。「堅決不肯和人見面」,那說的是誰?是林雅兒?

  他斟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海棠:「你們為甚麼會對林雅兒有興趣?」

  海棠陡然一震,幾乎把杯中的酒都濺了出來。她用一種十分異樣的神情望定了原振俠,原振俠高興地笑了起來:「猜中了!」

  海棠輕笑著:「看來那位小姐不肯見人,十分著名,她甚至和人通電話,都是經過變音程序的。」

  原振俠好奇心起:「你們為甚麼要見她?」

  海棠略微遲疑了一下:「洪氏航運和我們有一定的業務來往,而林氏航運則一直拒絕與我們有任何交易。近來,聽說兩大航運公司有合營的可能,所以必須明確知道林氏航運的態度。」

  原振俠大是訝異:「兩大航運公司合營,這個--不太可能吧?」

  海棠聳了聳肩:「報告說,洪氏航運的承繼人,一個花花公子,洪致生--」

  她說到這裡,斜眼向牆上掛著的那幅草書條屏看了一眼,笑道:「不會就是他吧?」

  原振俠笑道:「就是那麼巧,就是他。」

  海棠道:「你認識的人真多。報告說,洪致生兩次破天荒地上了林雅兒的住所,並且,三次上了林雅兒的遊艇。所以有可能,是兩人正在商量合營的事。」

  原振俠呆了半晌,他倒是知道洪致生何以去找林雅兒的真正原因的,而且,可能還是唯一知道的人。看起來,洪致生和林雅兒,真的共同走進他們的神話世界去了。

  海棠搖了搖頭:「她以前至少是接聽電話的,但我來找她,卻連電話也沒有聯絡上。祕書只說林總裁有事,今天下午,祕書乾脆說她駕艇出海去了,目的地不明。而調查的結果是,她是和洪致生一起出海的,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們要是結合了,聯營自然也是事實了。」

  原振俠皺著眉,心中在想著洪致生和林雅兒的事。海棠靠著他:「我一直想你--忍不住--要來看看你--和你在一起,我才是人--是自己,有一個女人能得到的歡樂和享受。」

  海棠的語聲,像是動聽的樂音一樣,在原振俠的耳際流轉著。他們互相望著對方,緩緩地喝著酒,然後嘻嘻哈哈調弄著食物,和普通熱戀中的男女,完全沒有分別。

  但當然是有不同的,普通熱戀中的男女都有將來,而他們沒有。他們只是兩塊灼熱的金屬,飛快地撞擊,迸出的是火花,卻永遠不可能由此引發熊熊烈火!

  他們兩個人心中所想的,多半是一樣的,不然,何以他們會互望著,忽然同時嘆息起來了呢?

  那一晚,又是原振俠生命中難忘的一夜。為了珍惜他們相聚的每一分鐘,他們都不捨得把時間浪費在睡眠上,他們互相凝望,緊緊摟抱,把他們自己融進對方的身體之中,享受著歡愉,互相說著話,甚麼都說。

  原振俠也自然而然,對海棠講起了林雅兒的種種。海棠聽得大眼睛忽閃著,奇訝莫名,但是她也沒有結論,她只是問:「難道所謂魔王,就是另一個『鬼界』,一種不可測的力量?」

  原振俠把頭枕在她柔軟纖細的腰肢上:「哪有那麼多不可測的力量!」

  海棠揚著眉:「這樣看來,兩大航運公司聯手,倒不是不可能的了。」

  原振俠扳過她的身子,在她精緻的肚臍親了一下:「管他們是不是聯合,反正他們有他們的世界,我們--」

  他本來想說「我們有我們的世界」的,但是只說了兩個字,他又忍不住嘆了一聲。他們,實在是沒有「我們的世界」的,有的,只是海棠有海棠的世界,他有他自己的世界!

  海棠當然知道他為甚麼不再說下去的原因,她的手指輕柔地撫摸著原振俠的臉頰,從她胸脯的急速起伏上,可以知道她的內心是多麼地激盪。原振俠忽然道:「海棠,你才是真正的魔女,被魔法拘禁著!」

  海棠的身子震動了一下,軟弱無力地反對:「你胡說八道甚麼?」

  原振俠坐了起來,撫摸著海棠的身子。在他灼熱的掌心愛撫之下,海棠瑩白如雪的嬌軀,在微微地顫抖,形成蕩人心魄的畫面。原振俠喃喃地道:「如果,用我的鮮血塗遍你的全身,就能令你自魔法中解脫,我一定願意這樣做!」

  海棠緊緊抱住了他,哀求似地低聲叫:「別說這樣的話,再也別說這樣的話!」

  原振俠並沒有看到海棠流淚,可是他知道海棠在流淚,他的肩頭上,感到了一顆一顆淚珠落下的灼熱。他扳過了海棠的臉,狂熱地用他的唇,去親吻海棠湧出淚珠的眼睛。淚又熱,又有點鹹味,感覺上,和血好像並沒有甚麼分別。

  原振俠忽然想到,應該珍惜情人的眼淚,那和情人的血是一樣的,都充滿了愛。他故意提高聲音:「怎麼哭起來了?我們應該笑!相聚是那麼困難,每一秒鐘,都應該笑才對!」

  於是,他大聲笑了起來,海棠也跟著他笑,可是她笑得越是大聲,淚水卻湧得更急。滿臉都是淚水的海棠,看起來是那樣嬌艷,那樣動人!

  天亮了,海棠默默地穿上衣服,和原振俠又互望了好一會,才帶著淒然的微笑:「我要走了,再不走,我會現出原形來,一個可怕的女鬼!」

  原振俠沒有說甚麼,只是十分緩慢,極其緩慢地放開了握緊她的手,然後轉過身去。

  海棠在他的背上親了一下,腳步聲伴隨著幽幽的嘆息聲傳了開去。然後,是開門聲,關門聲,然後,一切都靜了下來,像是甚麼也未曾發生過一樣。

  原振俠閉上眼睛,心中想起了一句詩:春夢了無痕。然而,春夢真是了無痕嗎?怕只有曾經有過夢的人才明白。不但不是了無痕,而且傷痕是那麼深,一輩子也不會平復!

  原振俠嘆了一聲,除了嘆息,他實在沒有甚麼別的可做了。

  接下來的幾天,他神思恍惚,心不在焉,把醫院中的工作減低至最低程度。同事和院長,都問也不敢問他發生了甚麼事,因為他的神情是如此之失落。

  他甚至連看報紙的心思也沒有,訂的報紙一送來,他就順手拿起來,堆在一起。大約是在一個星期之後,那天他早上起來,拿起報紙,又準備順手放過一邊時,報上的頭條新聞吸引了他:

  「遊艇神祕失蹤亞洲航運界兩鉅子下落不明」

  原振俠陡然震動了一下,那除了洪致生和林雅兒之外,還會有誰?

  他拿起報紙來,急急看著,果然是他們兩個。遊艇是在五日之前,自邁阿密駛出去的,一艘全黑色的大型遊艇,自然是引人注目之極的。可是在離岸十浬,有船隻看到過之後,就再也沒有信息了。

  本來,大型遊艇是可以駛到世界上任何水域去的,五天不見,也不能被認為失蹤。但是在船上的林雅兒,本來預定在兩天前,要通過人造通訊衛星,舉行一次重要的業務會議的,而到時卻一點音訊也沒有。於是,敏感的人開始聯想到多年以前,她父親的神祕失蹤事件,也是在這片水域之中,就開始著急,但是又無法和她取得任何聯絡。

  接著,就發現船在駛出之後,開始還有人看到過,到後來就根本沒有人見過這艘船。像是在駛出了十浬之後,船就消失了。

  這一點,也和當年的失蹤案十分相近。問題是當年的失蹤案,船後來被發現在海上漂著,現在,這艘黑色的遊艇,是不是也會在若干日之後被人發現?船上的兩個同是航運界的要人,會不會在船上?還是像在空氣中融化了一樣,神祕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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