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三〉</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三〉</h3><br /><br />  在那幢豪華別墅中的小型聚會之後第五天,一艘漆成金色,三百尺長的船,緩緩駛離了孟買的港口。<br /><br />  從外型看來,很難看得出這條船是屬於什麼種類,它有點像超級豪華的遊艇,也有點像是設備最現代化的漁船,而船的名字也很古怪,叫著「魚人號」。<br /><br />  在「魚人號」出發的那天,報上有新聞記載著它的出航,稱「魚人號」為「海洋生物研究專船」,並且說明,那是一個海洋生物研究委員會資助的一項科學研究,研究印度洋大型海洋生物,而作遠程航行。<br /><br />  當然,所謂什麼委員會也者,只不過是掛上一個名義而已;范先生行事不怎麼喜歡出面,就用了這樣一個委員會名稱,來作為掩飾。<br /><br />  不過,他出海的目的,是為了作科學上的研究,倒不是假的。<br /><br />  而且,他要研究的對象,舉世無二,是一個像魚一樣的人!<br /><br />  這艘長三百尺的船,有著當時所能辦得到的最佳設備,其中有十餘間房艙,全是一流的遊艇佈置,和皇宮可以媲美。<br /><br />  另外,船上有馬力極大的機器,和設備精良的遠航儀器、潛水用具,各種研究海洋生物用的科學儀器等等;自然,還有各方面的工作人員,包括有經驗的海員,對海洋生物認識的青年人。<br /><br />  和范先生在一起的,則是一個很古怪的老頭子,一隻眼是藍色的,一隻眼是黑棕色的;船上的任何人,都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不過范先生對他十分尊敬,稱呼他「總管」。<br /><br />  一般來說,船上是不應該有一個總管的;但是范先生向船上的六十五名各級工作人員解釋過,在「魚人號」上,總管全權代表他,管理一切。<br /><br />  總管是從瑞士飛來的,「魚人號」啟碇前,半小時才到;或者說,「魚人號」是等他來了才開航的。<br /><br />  「魚人號」離開港口之後,一直向南駛。<br /><br />  總管和范先生在第二層甲板之上,迎著海風,舒服地坐著。<br /><br />  范先生已將此行的目的,完全告訴了總管,然後問:「你的意見怎麼樣?」<br /><br />  總管在考慮了大約兩分鐘之後,才道:「那更是一項簡單的技術,不過,人要是能和魚生活在一起,那麼,除非他是個超人!」<br /><br />  范先生呵呵地笑了起來,望著西沉的夕陽,說道:「你說得有理,我所要找的,就是一個超人。」<br /><br />  總管沒有再說什麼,他的習慣是,除非有人問他,不然他絕不會多開口的。<br /><br />  「魚人號」在平安無事地航行了五天之後,已經駛出了阿拉伯海,進入了印度洋。<br /><br />  自印度向南航行的那一片印度洋,是除了大西洋之外,第二個最大的、不見陸地的海域。<br /><br />  太平洋雖然浩瀚,但是大洋之中島嶼眾多,不像那兩片海域那樣,連一塊露在海面上的石頭都找不到。<br /><br />  進入印度洋之後,開始的三個月中,「魚人號」就在海洋上打著轉,效法蜜蜂找目標的方法,將打轉的直徑,漸漸擴大。<br /><br />  在這三個月中,范先生一無所獲。<br /><br />  大海看來,無邊無際,可以容下一切匪夷所思的東西,包括他要找的魚人在內。<br /><br />  可是,魚人究竟在哪裡呢?<br /><br />  ※※※<br /><br />  三個月之後,「魚人號」沿著印度西南部那一連串連綿百里的小島行駛。<br /><br />  那一列大大小小的島嶼,有的有人居住,有的根本只是荒島,「魚人號」幾乎在每一個有人居住的小島上都停泊一兩天,向島上的居民探詢有關海神都連加農的傳說。<br /><br />  開始的一個月內,沒有什麼結果。<br /><br />  到了第二個月,第一天傍晚,「魚人號」駛進一個港灣,對準港灣的,是一座青翠的山峰。<br /><br />  范先生從航海圖上,已經知道這個島的名字,這個島。叫費里杜島。<br /><br />  總管說,島名就是「清澈見底」的意思,真的,那一帶的海水不是太深,海水清得可以看到海底。<br /><br />  當「魚人號」慢慢駛近港灣之際,船上有幾個人將食物拋進海中,引來了大群各種各樣的魚,圍在「魚人號」的旁邊轉。<br /><br />  有一種背上有著長鰭的飛魚,成群結隊在海面上跳躍著,有的落在甲板上,回不到海中,就在甲板上跳騰著,發出難聽的聲音來。<br /><br />  「魚人號」停了下來,這個島和其它的島一樣,根本沒有可以供停泊船隻的碼頭,島上的居民,看來也是以捕魚為主,近海邊曬著魚網,也有幾艘殘舊的漁船停著。<br /><br />  「魚人號」停下之後,范先生和總管轉搭小快艇上岸,岸上早已齊集了很多人在看著,小孩子尤其多。<br /><br />  兩個水手抬著一隻大木箱上岸,岸上那些人,個個都在黝黑的臉上綻開笑容。<br /><br />  他們早就聽說過了,有一艘白色的大船,在每個島上派送禮物給島上的人;所派送的禮物,是島上居民,或者說婦女最需要的布。<br /><br />  如果要博得一個地方的歡迎,送禮物給這個地方的女人,當然好過送給男人,所以范先生已成了大受歡迎的人物。<br /><br />  兩個水手抬上了箱子,范先生和總管站在箱子旁邊。<br /><br />  而一個很瘦,但是很莊嚴,唯一的上身也有布片的男人,牽著一個大約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的手,向他們走了過來。<br /><br />  那小姑娘看來也很瘦,有點發育不良,不過身形相當高挑,一雙眼睛極大,這時,正現出一臉不願意的神色,倔強而又不敢反抗。<br /><br />  老年人一來到了范先生的面前,咭咭呱呱他講了起來。<br /><br />  范先生對於印度語言的瞭解程度,已經是專家級的了;可是對於這個島上居民的話,他還是一句也聽不懂,那只好依靠總管了。<br /><br />  總管用心聽著,間中和老者對講幾句。<br /><br />  范先生是看到老者不斷指著那小姑娘,而那小姑娘的神色卻越來越倔強,緊抿著嘴,一聲不出;而總管的目光,也停在那小姑娘的身上。<br /><br />  老者講完,用力推了小姑娘一下;一直不出聲的小姑娘,大聲叫了起來,講了兩句話,一轉身,就奔了開去。<br /><br />  老者伸手想去抓她,但是沒有抓中;小姑娘奔得極快,轉眼之間,就奔得看不見了。<br /><br />  老者現出很不安的神色來,總管已向他講了幾句,他才高興了起來;四周圍的人也發出歡呼聲,一擁而上,將那兩隻大箱抬起,向前奔去。<br /><br />  海邊只剩下了范先生、總管和那個水手。<br /><br />  范先生對於總管和那老者的交涉,仍然不明白,只是猜想到,那老者可能是島上的長者。<br /><br />  總管先吩咐那兩個水手回去,然後,在海灘上踱了幾步。<br /><br />  范先生跟在他的身邊,總管抬起頭來望著海,道:「看來,我們要找的人,真是存在的!」<br /><br />  范先生高興地問道:「怎麼樣,有什麼線索?」<br /><br />  總管道:「剛才那老者是村長,他們等我們來,已經等了很久了;他們也知道我們會送禮給他們,和打聽一個站在魚背上的人,和他在一起的那個小姑娘,叫做阿里,在阿里的身上,發生過一件怪事!」<br /><br />  范先生吸了一口氣,海風吹來,空氣十分清新,范先生也感到格外興奮。<br /><br />  總管繼續道:「阿里是一個孤兒,日常在海邊拾蜆蛤度日;她和島上別的人不大合得來,自己住在島上西邊,一個臨海的岸洞中。」<br /><br />  范先生知道總管的脾氣,一定要從頭講起,所以也不去催他。<br /><br />  總管停了一停,伸腳在沙灘上踏下去,沙中的一隻蜆子,立時射出了一股水箭來。<br /><br />  總管繼續道:「阿里在半年前,曾經失蹤好幾天;當時,完全沒有人知道她到什麼地方去,也沒有什麼人特別注意,幾天之後,她忽然又出現了,自從出現之後,她變得更古怪了,常常一個人自言自語的,<br /><br />  「本來,她有一個十分要好的朋友,叫作巴奴;可是從那次之後,她就不再睬巴奴了。巴奴曾向她追問過幾次,她說自己已另有朋友;巴奴追問她是什麼人,阿里先是不肯說,後來說了一句:『他是住在海裡的,是海神!』」<br /><br />  總管向范先生望了一眼,范先生沉聲道:「她……她還維持著和……海神見面?」<br /><br />  總管搖頭道:「村長說,關於這一點,沒有人知道。但是巴奴不死心,曾經在暗中窺伺過阿里。有好幾次,他發現海水湧上岸,湧進阿里住的巖洞中,等到大浪退走,他奔進洞去看,阿里就不在那裡了;第一次,他認為阿里給巨浪捲走了,曾經傷心一陣子,不料第二天,阿里又出現了。」<br /><br />  范先生喃喃道:「太有意思了,剛才,她叫了兩聲,叫點什麼?」<br /><br />  總管道:「村長要她講出來,她叫的是『我不會說,我死也不會說!』」<br /><br />  范先生怔了一怔,苦笑了一下。<br /><br />  總管道:「范先生,我們是去找阿里。詳細問一問她,還是──」<br /><br />  范先生搖了搖頭。他剛想說什麼,就看到一個少年,在海邊一塊大岩石旁邊,探出頭向前望來,身子仍然縮在大石後面。<br /><br />  范先生向總管道:「我想他就是巴奴了,請他過來談談,先進一步瞭解一下。」<br /><br />  總管高聲叫了兩下,那少年開始有點猶豫,但立時向前,走了過來。<br /><br />  范先生伸手在他的肩頭上拍了一拍,總管已經和他談起話來。<br /><br />  巴奴的神色很憂慮,總管和他談了很久,巴奴才低著頭,停止了談話。<br /><br />  總管轉過頭來,道:「巴奴認為,海中的某一條大魚變成了妖怪,迷住了他的阿里。」<br /><br />  范先生道:「他沒有見過那個人?」<br /><br />  總管道:「沒有,但是他希望我們去救阿里,他也願意帶我們到阿里住的地方去,看來,他是一個很多情的少年人。」<br /><br />  范先生有點可惜地道:「不過,看來阿里的心,已經全在那人的身上了!」<br /><br />  總管說道:「這很難說,或許阿里是一個想像力極豐富的人,可能幻想自己和海神發生了戀愛。」<br /><br />  范先生笑道:「你認為一個從來沒有離開這個小島,沒有機會接受任何教育的少女,會有那種豐富的想像力麼,總管?」<br /><br />  總管現出極其不以為然的神情來,道:「范先生,人的想像力是無限的,只要他是人,就有想像力;就是因為人有想像力,才有今日的世界的文明!」<br /><br />  范先生點頭道:「我同意。」他又笑了一下,「不過總管,你好像並不同意這個人和魚一樣的那種想像!」<br /><br />  總管沒有說什麼,只是望了海洋一眼,又轉身向巴奴說了幾句話,巴奴轉身向前走去。<br /><br />  范先生和總管,跟在巴奴的後面,穿過了島上居民聚居的村落,看到島上的婦女,正迫不及待地將花布裹在她們的身上。<br /><br />  穿過了村落之後,來到了山腳下,循著一條小徑,一直向山上攀去,山上有許多溪澗,流水清澈,風景絕美;等到來到山頂時,已經可以看到島上西岸的情形了。<br /><br />  島的西岸,和島東岸的情形完全一樣,甚至山上的樹木,也顯得極其稀少,全是黑漆漆、璘峋的怪石;而海浪沖擊著岸邊,在岸邊甚至找不到一處平坦的沙灘,全是峻峭的山巖。<br /><br />  巴奴在下山的時候,又講了幾句話,總管立時翻譯出他的話來,道:「巴奴說,阿里一直就是怪人,根本沒有人願意住在島的西邊,現在看來,已經那樣恐怖,一到有大風浪的時候,那簡直是座鬼的世界。」<br /><br />  這一番話,范先生倒很容易瞭解。<br /><br />  天氣晴朗時,拍上岸來的浪頭,已是如此巨大,一個接一個,水花濺起好幾十尺高,越是向山腳下走去,巨浪的轟隆聲,就越是震耳;當天色陰沉,狂風暴雨之際,是怎麼樣一個情景,實在是可想而知了。<br /><br />  到了快下山的那一截,根本沒有路,他們在巴奴的帶領下,攀下了一塊又一塊的大石,才來到接近海邊處。<br /><br />  那時,一個人浪打上來,水花高濺,已經可以濺到他們的身上了。<br /><br />  巴奴停在一塊大石上,指著一個巖洞叫了起來,他不住地叫道:「阿里!阿里!」<br /><br />  可是,除了浪聲之外,沒有任何聲音回答他。<br /><br />  巴奴叫了幾十聲,才苦繃著臉,轉過頭來,向總管不斷他說著;總管也指著洞,對巴奴說著話,巴奴卻不斷搖著頭,神色驚駭。<br /><br />  半晌,總管才道:「巴奴說,阿里一定又叫那妖怪帶走了;因為巖洞的口子上留著海水,只有巨浪捲進去,又退出來,洞口才會有海水。」<br /><br />  范先生問道:「他可是不願帶我們到洞裡去?」<br /><br />  總管哼了一聲,道:「他不是不願意,而是不敢,他怕會被海中的妖精殺害。這小子,那麼沒有膽子,難怪他的愛人要被搶走了。」<br /><br />  范先生望了巴奴一限,吶吶地道:「人總難十全十美的,別責怪他,照他說,阿里就算跟著妖怪走了,也會回來?」<br /><br />  總管道:「是,他這樣說過。」<br /><br />  范先生道:「那就行了,請他走吧,我們進巖洞去等阿里回來!」<br /><br />  總管轉頭對巴奴說了幾句,巴奴的神色更駭然,急急他說著話。<br /><br />  看他的神色,像是想阻止總管和范先生進洞去;不過,總管顯然並沒有理會他的話,只是揮著手,巴奴忙不迭地向上攀了上去。<br /><br />  等到巴奴上了山,總管才憤然道:「這小子是個懦夫,他想不花任何代價,而取得愛情,天下最沒出息的,就是這種人!」<br /><br />  范先生對總管的激憤,有點愕然,事實上,總管過去的一切,他也不太瞭解,但總可以想的到,他的憤然和卑視,總有一定原因的。<br /><br />  他們繼續向下攀去,不一會兒,就進了那個巖洞之中。<br /><br />  如果不是巴奴肯定地向他們指出過,他們都無法知道這個巖洞,是有人長期居住過的;因為在洞內,找不到人住過的痕跡。<br /><br />  勉強可以證明那個洞是有人住過的,只是洞中一塊光滑平整的大石;在大石上,有一張破舊的草墊。<br /><br />  幾塊大石顯然被才捲進洞內的巨浪蓋過,因為大石是濕的。<br /><br />  整個洞,大約有三十尺深,二十尺高,完全是一個普通的海邊的山洞,沒有什麼特異之處。但整個洞呈碗形,所以對於聲波的反應特別過感;當身在洞中的時候,聽起海浪聲來,更是雄壯,每一陣海浪捲起來,都有驚天動地的感覺。<br /><br />  向洞口看去,浪花只能捲到洞口,看來,只有特大的海浪,才能捲進洞中來。<br /><br />  范先生和總管在洞中搜尋了一陣,他們只在一個凹進去的石槽之中,找到了很多顏色美麗的貝殼;這些貝殼,看得出是小心收藏的,那可能是阿里收到的禮物。<br /><br />  然後,他們一起回到大石邊上,總管道:「范先生,我們怎麼做?」<br /><br />  范先生道:「等。」<br /><br />  總管道:「照巴奴說,阿里回來的時候,也有巨浪將她送回來,我們在洞中──」<br /><br />  范先生道:「我明白,我想,巨浪就算捲進洞來,又會退出去,時間不會太長,我們應該可以忍受。」<br /><br />  總管望著范先生,欲言又止,范先生道:「你有什麼話,只管說!」<br /><br />  總管又想了一想,才道:「范先生,我明白你要找這個……這個魚人。是想推薦他進入『非人協會』,作為新的會員!」<br /><br />  范先生點頭道:「是的,有什麼不對!」<br /><br />  總管吸了一口氣道:「請恕我直言,你們六位,全是非凡的人,我衷心佩服,可是如果這個人作為新會員,有什麼特殊之處?他最大的特點,不過是像一條魚,而事實上,一條魚,更像一條魚!」<br /><br />  范先生伸手在總管的肩頭上,輕輕拍了拍,道:「可是你別忘記,他是人,他有人的思想,又有魚的能力;他能指揮海中的生物,他無疑是海中之王。他的權力,可能比世界上任何人來得大,地球上四分之一陸地上,有幾十個王;而四分之三的海洋之中,只有他一個王!」<br /><br />  總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你以為我們可以和他交談,試著瞭解他,使他接受更多知識?」<br /><br />  范先生道:「當然可以,只要我們能找得到他;我有這個信心,是因為他和阿里來往,這證明他是世人。」<br /><br />  總管慢慢踱到洞外,望著一陣一陣捲過來的浪花,和浩瀚無涯的海洋,不再說什麼。<br /><br />  時間慢慢過去,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他們吃了一點乾糧,用巖洞中一股細小的清泉來解渴。<br /><br />  不一會,天色完全黑下來了。<br /><br />  總管和范先生一起爬上了那塊平整的大石,躺了下來,繼續他們的等待。<br /><br />  而不知在什麼時候起,他們全睡著了。<br /><br />  他們是同時驚醒過來的,使他們驟然醒過來的,是一陣轟隆的浪聲。<br /><br />  那絕不是普通的浪聲,他們就是在普通的浪聲中睡過去的。<br /><br />  那陣浪聲來得十分驚人,簡直就像是他們的身邊,突然有幾十磅炸藥爆炸一樣。<br /><br />  他們陡地坐起來,已經看到浪頭湧進山洞來。<br /><br />  他們看到的,其實並不是海水,當浪頭洶湧向前,擠進山洞之際,海水已變成了咆哮的,張牙舞爪的,無數擠在一起,發出互相傾軋尖嘯聲的怪物。<br /><br />  來勢之快、令人完全無法預防。<br /><br />  范先生和總管才一坐起身,浪花的頭陣,已經兜頭淋了上來。<br /><br />  他們連忙轉過身來,伏在大石上,緊緊抓住大石的角,同時屏住了呼吸。<br /><br />  海水壓下來,衝過去,在剎那間,他們兩人就似是完全處在世界末日一樣。<br /><br />  幸而這個大浪來得快,去得也快,至多不過十秒鐘,身上一輕,他們已可以聽到浪水退下去的嘩嘩聲;接著,他們轉身過來就看到了阿里。<br /><br />  阿里離他們很近,但是由於洞中相當黑暗,所以阿里顯然沒有看到他們。<br /><br />  而事實上,就算洞中很明亮的話,阿里也是看不到他們的。<br /><br />  因為阿里的頭上,正套著一個奇怪的球形套子;那套於是半透明的,直徑大約二尺,阿里正在用手將那套子除下來。<br /><br />  范先生和總管互望了一眼,全都迅速地滾下了大石。<br /><br />  當他們兩人滾下大石之際,洞中的海水還有兩尺來深,但是正迅速向外退去。<br /><br />  他們看到阿里除下那個套子,套子立時癟了下來,阿里向前洞口正迅速退去的浪在揮動著手,臉上滿是陶醉和依依不捨的神情,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少女有這樣的神情,那是表示她正在戀愛之中。<br /><br />  范先生和總管也一起向洞口看去,可是他們看到的,只是洶湧起伏的海浪,並看不到什麼。<br /><br />  阿里手中拿著那個套子,慢慢走向大石,她仍然未曾發現山洞中有其他的人在,她甚至就在范先生和總管兩人身邊經過。<br /><br />  他們兩人,不約而同迅速地伸手,在那個套子上,輕輕撫捏了一下。<br /><br />  他們捏了一下那套子之後,互相望了一眼,點了點頭,他們都摸出那個套子,是一隻大魚泡;阿里將之充滿了氣,套在頭上,自然是為了方便在水中呼吸之故。<br /><br />  阿里上了大石,先是坐著,然後躺了下來。<br /><br />  范先生和總管作了一個手勢,她就發現了他們;阿里發出了一下叫聲,從石上一躍而下。<br /><br />  阿里從大石上跳了下來,一面向洞口奔去。<br /><br />  總管疾叫道:「阿里,我們是朋友!」<br /><br />  可是在尖叫聲的阿里,顯然未曾聽到總管的話。<br /><br />  世上最糟糕的事,莫過於陌生的雙方無法傳達自己的態度了;因為在那樣的情形下,基於保護自己的本能,雙方一定是敵對的。<br /><br />  阿里奔得極快,一下就到了洞口;范先生忙張開雙臂,也跟著總管的話,叫了一遍。<br /><br />  可是阿里仍然沒有聽到,她身子一側,就在范先生的身邊竄了過去;范先生連忙轉身,已看到阿里奔到海水中,海水浸到了她的腰。<br /><br />  總管在這時也已到了洞口,他們兩人一起叫了起來;可是才一張口,一個浪頭湧了過來,阿里整個人全看不見了,接著,海浪退走,阿里已經不在了。<br /><br />  范先生和總管,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br /><br />  阿里被浪捲走了!<br /><br />  他們兩人心中都有著說不出來的難過,阿里被浪捲走了!捲進了汪洋大海之中!<br /><br />  就算她水性好,生存的機會有多少?<br /><br />  他們呆立了許久,每當有一個浪頭捲進洞口,他們就希望阿里會被捲上來,不過他們一直等到天亮,阿里還是一點蹤影都沒有。<br /><br />  范先生和總管都難過得不想說話,他們都覺得極其疲倦,他們拖著沉重的腳步,攀著山石,攀過了山頂,再從崎嶇的山路下山。<br /><br />  他們來到了島東面的山腳,就覺得事情有點不尋常,幾個島上的居民看到了他們,就奔過來,叫嚷著,總管怔了一怔之後,立時道:「我們的船受攻擊。」<br /><br />  范先生吃了一驚,總管已迎了上去,不斷說著,又轉過頭來,道:「還好,所有的人,全生還。」<br /><br />  范先生忙道:「什麼人攻擊我們的船?」<br /><br />  總管的臉拉得很長,說道:「不是人,是魚!」<br /><br />  范先生又怔了一怔,急匆匆向前走去。<br /><br />  來到了村落,就看到船上全部的人狼狽不堪,個個愁眉苦臉;看到了總管和范先生,一起迎了上來,七嘴八舌,講得一句也聽不清楚。<br /><br />  總管揮著手,道:「靜一靜,水手長,昨晚應該是你當值,你說!」<br /><br />  水手長深深地喘了一口氣,說道:「我……我從來也未見過這樣的事,總管,我……想退出了。」<br /><br />  總管沉聲道:「可以,任何人都可以自由退出;不過,你先將事情的經過講一講。」<br /><br />  水手長喘著氣,道:「事情是突如其來的,我在甲板上……喝了一點酒……」<br /><br />  總管「哼」的一聲,但並沒有打斷他的話頭,水手長繼續說道:「突然之間,我看到一大群魚,成群地游過來,只看到魚,看不到海水──」<br /><br />  總管問道:「什麼魚?」<br /><br />  水手長吞下了一口口水,道:「逆戟鯨,至少有一百條,或者更多!」<br /><br />  范先生不禁苦笑了一下,水手長續道:「我還未曾來得及發出呼吸聲,又看到另一邊的海水也不見了,看到的全是滑膩的白色蠕動的東西──」<br /><br />  總管道:「別形容了,說,那是什麼?」<br /><br />  水手長雙手揮著,神色驚怖,道:「章魚,每一條都有十尺長,上千條大章魚,它們的吸盤搭上了船舷,用力扯著,逆戟鯨則在另一邊撞,船身猛烈地搖晃著,船上的人都醒了,跌跌撞撞地奔上甲板來,接著,船就翻了,整個翻了轉來,我們全跌進了海中!」<br /><br />  范先生道:「在那樣的情形下,你們跌進了海中,竟然完全沒有受傷?」<br /><br />  水手長嘆了一口氣,道:「范先生,當我們跌進海中的時候,我們以為一定死定了,可是海水中早有兩三百條沙滑等著;我們跌進海中,沙滑就用頭或尾將我們彈出海面,又拋下海中,直到我們每一個人都喝飽了海水,才由它們咬著我們的衣服,游近岸邊,將我們拋上岸!」<br /><br />  范先生和總管互望了一眼,范先生道:「在這個過程中,你們沒有看到人?」<br /><br />  水手長苦笑道:「范先生,在這樣情形下,你是不是還能注意旁的情形?」<br /><br />  范先生擺了擺手,道:「好了,願意替我工作的人,可以得到一年的薪水,作為這次意外的補償,不願意繼續工作的,可以得半年的薪水,你們自己決定。」<br /><br />  范先生說著,就向海邊走了過去。<br /><br />  他來到了海邊,海水看來清澈而平靜,完全不像有什麼事發生過一樣,不過,「魚人號」不見了。<br /><br />  范先生並不為「魚人號」的失蹤而難過,相反地,他心裡還十分高興。<br /><br />  范先生心中高興,有兩個原因,第一,昨晚阿里在海邊,根本不肯聽他們的任何話,叫浪頭捲走,他心中一直很難過;但現在,可以證明阿里沒有死,是叫她的朋友救走了,她的朋友為了報仇,才來攻擊「魚人號」的。<br /><br />  第二,這個生活在海中的人,的的確確是存在著的,那已是毫無疑問的事情了,問題只在於如何將他找到而已。<br /><br />  范先生望著海出神,過了好久,才聽見總管來到了他的身後,總管說:「范先生,他們都不願意工作了!」<br /><br />  范先生說道:「好的,我也不再需要他們了!」<br /><br />  總管有點很不瞭解的神情,范先生又說道:「設法安排他們回去,我和你,立即開始尋找行動!」<br /><br />  總管用於指著海洋,道:「就在這樣的大海中?」<br /><br />  范先生的語氣,絕對肯定的道:「是!」<br /><br />  總管沒有說什麼。<br /><br />  范先生道:「我要一艘小船,不必帶太多的糧食和清水──」他說到這裡,才向總管望了一眼後,道:「如果你覺得不想去,你也可以退出去,我一個人去。」<br /><br />  總管現出極為難的神色來,看來他實在是不想去,但是卻又說不出口。<br /><br />  范先生的語氣很誠懇,道:「總管,不要緊的,這本來就是絕少希望的冒險,我是一定要去的;你要是不去,我絕不會怪你!」<br /><br />  總管低下了頭,低聲說道:「我絕不會怪你!」<br /><br />  范先生點了點頭,說道:「你可以在孟買等我一個月,屆時,我要是不回來,你獨自就回瑞士去。」<br /><br />  總管仍然低著頭,答應了一聲,慢慢轉過身,急急地走了開去。<br /><br />  范先生望著總管的背影,心中的確絕無責怪他的意思。<br /><br />  因為總管只不過是「非人協會」的總管,不是「非人協會」的會員;而他現在要做的事,只有「非人協會」的會員才會做,這使他有點自豪感。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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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在那幢豪華別墅中的小型聚會之後第五天,一艘漆成金色,三百尺長的船,緩緩駛離了孟買的港口。

  從外型看來,很難看得出這條船是屬於什麼種類,它有點像超級豪華的遊艇,也有點像是設備最現代化的漁船,而船的名字也很古怪,叫著「魚人號」。

  在「魚人號」出發的那天,報上有新聞記載著它的出航,稱「魚人號」為「海洋生物研究專船」,並且說明,那是一個海洋生物研究委員會資助的一項科學研究,研究印度洋大型海洋生物,而作遠程航行。

  當然,所謂什麼委員會也者,只不過是掛上一個名義而已;范先生行事不怎麼喜歡出面,就用了這樣一個委員會名稱,來作為掩飾。

  不過,他出海的目的,是為了作科學上的研究,倒不是假的。

  而且,他要研究的對象,舉世無二,是一個像魚一樣的人!

  這艘長三百尺的船,有著當時所能辦得到的最佳設備,其中有十餘間房艙,全是一流的遊艇佈置,和皇宮可以媲美。

  另外,船上有馬力極大的機器,和設備精良的遠航儀器、潛水用具,各種研究海洋生物用的科學儀器等等;自然,還有各方面的工作人員,包括有經驗的海員,對海洋生物認識的青年人。

  和范先生在一起的,則是一個很古怪的老頭子,一隻眼是藍色的,一隻眼是黑棕色的;船上的任何人,都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不過范先生對他十分尊敬,稱呼他「總管」。

  一般來說,船上是不應該有一個總管的;但是范先生向船上的六十五名各級工作人員解釋過,在「魚人號」上,總管全權代表他,管理一切。

  總管是從瑞士飛來的,「魚人號」啟碇前,半小時才到;或者說,「魚人號」是等他來了才開航的。

  「魚人號」離開港口之後,一直向南駛。

  總管和范先生在第二層甲板之上,迎著海風,舒服地坐著。

  范先生已將此行的目的,完全告訴了總管,然後問:「你的意見怎麼樣?」

  總管在考慮了大約兩分鐘之後,才道:「那更是一項簡單的技術,不過,人要是能和魚生活在一起,那麼,除非他是個超人!」

  范先生呵呵地笑了起來,望著西沉的夕陽,說道:「你說得有理,我所要找的,就是一個超人。」

  總管沒有再說什麼,他的習慣是,除非有人問他,不然他絕不會多開口的。

  「魚人號」在平安無事地航行了五天之後,已經駛出了阿拉伯海,進入了印度洋。

  自印度向南航行的那一片印度洋,是除了大西洋之外,第二個最大的、不見陸地的海域。

  太平洋雖然浩瀚,但是大洋之中島嶼眾多,不像那兩片海域那樣,連一塊露在海面上的石頭都找不到。

  進入印度洋之後,開始的三個月中,「魚人號」就在海洋上打著轉,效法蜜蜂找目標的方法,將打轉的直徑,漸漸擴大。

  在這三個月中,范先生一無所獲。

  大海看來,無邊無際,可以容下一切匪夷所思的東西,包括他要找的魚人在內。

  可是,魚人究竟在哪裡呢?

  ※※※

  三個月之後,「魚人號」沿著印度西南部那一連串連綿百里的小島行駛。

  那一列大大小小的島嶼,有的有人居住,有的根本只是荒島,「魚人號」幾乎在每一個有人居住的小島上都停泊一兩天,向島上的居民探詢有關海神都連加農的傳說。

  開始的一個月內,沒有什麼結果。

  到了第二個月,第一天傍晚,「魚人號」駛進一個港灣,對準港灣的,是一座青翠的山峰。

  范先生從航海圖上,已經知道這個島的名字,這個島。叫費里杜島。

  總管說,島名就是「清澈見底」的意思,真的,那一帶的海水不是太深,海水清得可以看到海底。

  當「魚人號」慢慢駛近港灣之際,船上有幾個人將食物拋進海中,引來了大群各種各樣的魚,圍在「魚人號」的旁邊轉。

  有一種背上有著長鰭的飛魚,成群結隊在海面上跳躍著,有的落在甲板上,回不到海中,就在甲板上跳騰著,發出難聽的聲音來。

  「魚人號」停了下來,這個島和其它的島一樣,根本沒有可以供停泊船隻的碼頭,島上的居民,看來也是以捕魚為主,近海邊曬著魚網,也有幾艘殘舊的漁船停著。

  「魚人號」停下之後,范先生和總管轉搭小快艇上岸,岸上早已齊集了很多人在看著,小孩子尤其多。

  兩個水手抬著一隻大木箱上岸,岸上那些人,個個都在黝黑的臉上綻開笑容。

  他們早就聽說過了,有一艘白色的大船,在每個島上派送禮物給島上的人;所派送的禮物,是島上居民,或者說婦女最需要的布。

  如果要博得一個地方的歡迎,送禮物給這個地方的女人,當然好過送給男人,所以范先生已成了大受歡迎的人物。

  兩個水手抬上了箱子,范先生和總管站在箱子旁邊。

  而一個很瘦,但是很莊嚴,唯一的上身也有布片的男人,牽著一個大約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的手,向他們走了過來。

  那小姑娘看來也很瘦,有點發育不良,不過身形相當高挑,一雙眼睛極大,這時,正現出一臉不願意的神色,倔強而又不敢反抗。

  老年人一來到了范先生的面前,咭咭呱呱他講了起來。

  范先生對於印度語言的瞭解程度,已經是專家級的了;可是對於這個島上居民的話,他還是一句也聽不懂,那只好依靠總管了。

  總管用心聽著,間中和老者對講幾句。

  范先生是看到老者不斷指著那小姑娘,而那小姑娘的神色卻越來越倔強,緊抿著嘴,一聲不出;而總管的目光,也停在那小姑娘的身上。

  老者講完,用力推了小姑娘一下;一直不出聲的小姑娘,大聲叫了起來,講了兩句話,一轉身,就奔了開去。

  老者伸手想去抓她,但是沒有抓中;小姑娘奔得極快,轉眼之間,就奔得看不見了。

  老者現出很不安的神色來,總管已向他講了幾句,他才高興了起來;四周圍的人也發出歡呼聲,一擁而上,將那兩隻大箱抬起,向前奔去。

  海邊只剩下了范先生、總管和那個水手。

  范先生對於總管和那老者的交涉,仍然不明白,只是猜想到,那老者可能是島上的長者。

  總管先吩咐那兩個水手回去,然後,在海灘上踱了幾步。

  范先生跟在他的身邊,總管抬起頭來望著海,道:「看來,我們要找的人,真是存在的!」

  范先生高興地問道:「怎麼樣,有什麼線索?」

  總管道:「剛才那老者是村長,他們等我們來,已經等了很久了;他們也知道我們會送禮給他們,和打聽一個站在魚背上的人,和他在一起的那個小姑娘,叫做阿里,在阿里的身上,發生過一件怪事!」

  范先生吸了一口氣,海風吹來,空氣十分清新,范先生也感到格外興奮。

  總管繼續道:「阿里是一個孤兒,日常在海邊拾蜆蛤度日;她和島上別的人不大合得來,自己住在島上西邊,一個臨海的岸洞中。」

  范先生知道總管的脾氣,一定要從頭講起,所以也不去催他。

  總管停了一停,伸腳在沙灘上踏下去,沙中的一隻蜆子,立時射出了一股水箭來。

  總管繼續道:「阿里在半年前,曾經失蹤好幾天;當時,完全沒有人知道她到什麼地方去,也沒有什麼人特別注意,幾天之後,她忽然又出現了,自從出現之後,她變得更古怪了,常常一個人自言自語的,

  「本來,她有一個十分要好的朋友,叫作巴奴;可是從那次之後,她就不再睬巴奴了。巴奴曾向她追問過幾次,她說自己已另有朋友;巴奴追問她是什麼人,阿里先是不肯說,後來說了一句:『他是住在海裡的,是海神!』」

  總管向范先生望了一眼,范先生沉聲道:「她……她還維持著和……海神見面?」

  總管搖頭道:「村長說,關於這一點,沒有人知道。但是巴奴不死心,曾經在暗中窺伺過阿里。有好幾次,他發現海水湧上岸,湧進阿里住的巖洞中,等到大浪退走,他奔進洞去看,阿里就不在那裡了;第一次,他認為阿里給巨浪捲走了,曾經傷心一陣子,不料第二天,阿里又出現了。」

  范先生喃喃道:「太有意思了,剛才,她叫了兩聲,叫點什麼?」

  總管道:「村長要她講出來,她叫的是『我不會說,我死也不會說!』」

  范先生怔了一怔,苦笑了一下。

  總管道:「范先生,我們是去找阿里。詳細問一問她,還是──」

  范先生搖了搖頭。他剛想說什麼,就看到一個少年,在海邊一塊大岩石旁邊,探出頭向前望來,身子仍然縮在大石後面。

  范先生向總管道:「我想他就是巴奴了,請他過來談談,先進一步瞭解一下。」

  總管高聲叫了兩下,那少年開始有點猶豫,但立時向前,走了過來。

  范先生伸手在他的肩頭上拍了一拍,總管已經和他談起話來。

  巴奴的神色很憂慮,總管和他談了很久,巴奴才低著頭,停止了談話。

  總管轉過頭來,道:「巴奴認為,海中的某一條大魚變成了妖怪,迷住了他的阿里。」

  范先生道:「他沒有見過那個人?」

  總管道:「沒有,但是他希望我們去救阿里,他也願意帶我們到阿里住的地方去,看來,他是一個很多情的少年人。」

  范先生有點可惜地道:「不過,看來阿里的心,已經全在那人的身上了!」

  總管說道:「這很難說,或許阿里是一個想像力極豐富的人,可能幻想自己和海神發生了戀愛。」

  范先生笑道:「你認為一個從來沒有離開這個小島,沒有機會接受任何教育的少女,會有那種豐富的想像力麼,總管?」

  總管現出極其不以為然的神情來,道:「范先生,人的想像力是無限的,只要他是人,就有想像力;就是因為人有想像力,才有今日的世界的文明!」

  范先生點頭道:「我同意。」他又笑了一下,「不過總管,你好像並不同意這個人和魚一樣的那種想像!」

  總管沒有說什麼,只是望了海洋一眼,又轉身向巴奴說了幾句話,巴奴轉身向前走去。

  范先生和總管,跟在巴奴的後面,穿過了島上居民聚居的村落,看到島上的婦女,正迫不及待地將花布裹在她們的身上。

  穿過了村落之後,來到了山腳下,循著一條小徑,一直向山上攀去,山上有許多溪澗,流水清澈,風景絕美;等到來到山頂時,已經可以看到島上西岸的情形了。

  島的西岸,和島東岸的情形完全一樣,甚至山上的樹木,也顯得極其稀少,全是黑漆漆、璘峋的怪石;而海浪沖擊著岸邊,在岸邊甚至找不到一處平坦的沙灘,全是峻峭的山巖。

  巴奴在下山的時候,又講了幾句話,總管立時翻譯出他的話來,道:「巴奴說,阿里一直就是怪人,根本沒有人願意住在島的西邊,現在看來,已經那樣恐怖,一到有大風浪的時候,那簡直是座鬼的世界。」

  這一番話,范先生倒很容易瞭解。

  天氣晴朗時,拍上岸來的浪頭,已是如此巨大,一個接一個,水花濺起好幾十尺高,越是向山腳下走去,巨浪的轟隆聲,就越是震耳;當天色陰沉,狂風暴雨之際,是怎麼樣一個情景,實在是可想而知了。

  到了快下山的那一截,根本沒有路,他們在巴奴的帶領下,攀下了一塊又一塊的大石,才來到接近海邊處。

  那時,一個人浪打上來,水花高濺,已經可以濺到他們的身上了。

  巴奴停在一塊大石上,指著一個巖洞叫了起來,他不住地叫道:「阿里!阿里!」

  可是,除了浪聲之外,沒有任何聲音回答他。

  巴奴叫了幾十聲,才苦繃著臉,轉過頭來,向總管不斷他說著;總管也指著洞,對巴奴說著話,巴奴卻不斷搖著頭,神色驚駭。

  半晌,總管才道:「巴奴說,阿里一定又叫那妖怪帶走了;因為巖洞的口子上留著海水,只有巨浪捲進去,又退出來,洞口才會有海水。」

  范先生問道:「他可是不願帶我們到洞裡去?」

  總管哼了一聲,道:「他不是不願意,而是不敢,他怕會被海中的妖精殺害。這小子,那麼沒有膽子,難怪他的愛人要被搶走了。」

  范先生望了巴奴一限,吶吶地道:「人總難十全十美的,別責怪他,照他說,阿里就算跟著妖怪走了,也會回來?」

  總管道:「是,他這樣說過。」

  范先生道:「那就行了,請他走吧,我們進巖洞去等阿里回來!」

  總管轉頭對巴奴說了幾句,巴奴的神色更駭然,急急他說著話。

  看他的神色,像是想阻止總管和范先生進洞去;不過,總管顯然並沒有理會他的話,只是揮著手,巴奴忙不迭地向上攀了上去。

  等到巴奴上了山,總管才憤然道:「這小子是個懦夫,他想不花任何代價,而取得愛情,天下最沒出息的,就是這種人!」

  范先生對總管的激憤,有點愕然,事實上,總管過去的一切,他也不太瞭解,但總可以想的到,他的憤然和卑視,總有一定原因的。

  他們繼續向下攀去,不一會兒,就進了那個巖洞之中。

  如果不是巴奴肯定地向他們指出過,他們都無法知道這個巖洞,是有人長期居住過的;因為在洞內,找不到人住過的痕跡。

  勉強可以證明那個洞是有人住過的,只是洞中一塊光滑平整的大石;在大石上,有一張破舊的草墊。

  幾塊大石顯然被才捲進洞內的巨浪蓋過,因為大石是濕的。

  整個洞,大約有三十尺深,二十尺高,完全是一個普通的海邊的山洞,沒有什麼特異之處。但整個洞呈碗形,所以對於聲波的反應特別過感;當身在洞中的時候,聽起海浪聲來,更是雄壯,每一陣海浪捲起來,都有驚天動地的感覺。

  向洞口看去,浪花只能捲到洞口,看來,只有特大的海浪,才能捲進洞中來。

  范先生和總管在洞中搜尋了一陣,他們只在一個凹進去的石槽之中,找到了很多顏色美麗的貝殼;這些貝殼,看得出是小心收藏的,那可能是阿里收到的禮物。

  然後,他們一起回到大石邊上,總管道:「范先生,我們怎麼做?」

  范先生道:「等。」

  總管道:「照巴奴說,阿里回來的時候,也有巨浪將她送回來,我們在洞中──」

  范先生道:「我明白,我想,巨浪就算捲進洞來,又會退出去,時間不會太長,我們應該可以忍受。」

  總管望著范先生,欲言又止,范先生道:「你有什麼話,只管說!」

  總管又想了一想,才道:「范先生,我明白你要找這個……這個魚人。是想推薦他進入『非人協會』,作為新的會員!」

  范先生點頭道:「是的,有什麼不對!」

  總管吸了一口氣道:「請恕我直言,你們六位,全是非凡的人,我衷心佩服,可是如果這個人作為新會員,有什麼特殊之處?他最大的特點,不過是像一條魚,而事實上,一條魚,更像一條魚!」

  范先生伸手在總管的肩頭上,輕輕拍了拍,道:「可是你別忘記,他是人,他有人的思想,又有魚的能力;他能指揮海中的生物,他無疑是海中之王。他的權力,可能比世界上任何人來得大,地球上四分之一陸地上,有幾十個王;而四分之三的海洋之中,只有他一個王!」

  總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你以為我們可以和他交談,試著瞭解他,使他接受更多知識?」

  范先生道:「當然可以,只要我們能找得到他;我有這個信心,是因為他和阿里來往,這證明他是世人。」

  總管慢慢踱到洞外,望著一陣一陣捲過來的浪花,和浩瀚無涯的海洋,不再說什麼。

  時間慢慢過去,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他們吃了一點乾糧,用巖洞中一股細小的清泉來解渴。

  不一會,天色完全黑下來了。

  總管和范先生一起爬上了那塊平整的大石,躺了下來,繼續他們的等待。

  而不知在什麼時候起,他們全睡著了。

  他們是同時驚醒過來的,使他們驟然醒過來的,是一陣轟隆的浪聲。

  那絕不是普通的浪聲,他們就是在普通的浪聲中睡過去的。

  那陣浪聲來得十分驚人,簡直就像是他們的身邊,突然有幾十磅炸藥爆炸一樣。

  他們陡地坐起來,已經看到浪頭湧進山洞來。

  他們看到的,其實並不是海水,當浪頭洶湧向前,擠進山洞之際,海水已變成了咆哮的,張牙舞爪的,無數擠在一起,發出互相傾軋尖嘯聲的怪物。

  來勢之快、令人完全無法預防。

  范先生和總管才一坐起身,浪花的頭陣,已經兜頭淋了上來。

  他們連忙轉過身來,伏在大石上,緊緊抓住大石的角,同時屏住了呼吸。

  海水壓下來,衝過去,在剎那間,他們兩人就似是完全處在世界末日一樣。

  幸而這個大浪來得快,去得也快,至多不過十秒鐘,身上一輕,他們已可以聽到浪水退下去的嘩嘩聲;接著,他們轉身過來就看到了阿里。

  阿里離他們很近,但是由於洞中相當黑暗,所以阿里顯然沒有看到他們。

  而事實上,就算洞中很明亮的話,阿里也是看不到他們的。

  因為阿里的頭上,正套著一個奇怪的球形套子;那套於是半透明的,直徑大約二尺,阿里正在用手將那套子除下來。

  范先生和總管互望了一眼,全都迅速地滾下了大石。

  當他們兩人滾下大石之際,洞中的海水還有兩尺來深,但是正迅速向外退去。

  他們看到阿里除下那個套子,套子立時癟了下來,阿里向前洞口正迅速退去的浪在揮動著手,臉上滿是陶醉和依依不捨的神情,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少女有這樣的神情,那是表示她正在戀愛之中。

  范先生和總管也一起向洞口看去,可是他們看到的,只是洶湧起伏的海浪,並看不到什麼。

  阿里手中拿著那個套子,慢慢走向大石,她仍然未曾發現山洞中有其他的人在,她甚至就在范先生和總管兩人身邊經過。

  他們兩人,不約而同迅速地伸手,在那個套子上,輕輕撫捏了一下。

  他們捏了一下那套子之後,互相望了一眼,點了點頭,他們都摸出那個套子,是一隻大魚泡;阿里將之充滿了氣,套在頭上,自然是為了方便在水中呼吸之故。

  阿里上了大石,先是坐著,然後躺了下來。

  范先生和總管作了一個手勢,她就發現了他們;阿里發出了一下叫聲,從石上一躍而下。

  阿里從大石上跳了下來,一面向洞口奔去。

  總管疾叫道:「阿里,我們是朋友!」

  可是在尖叫聲的阿里,顯然未曾聽到總管的話。

  世上最糟糕的事,莫過於陌生的雙方無法傳達自己的態度了;因為在那樣的情形下,基於保護自己的本能,雙方一定是敵對的。

  阿里奔得極快,一下就到了洞口;范先生忙張開雙臂,也跟著總管的話,叫了一遍。

  可是阿里仍然沒有聽到,她身子一側,就在范先生的身邊竄了過去;范先生連忙轉身,已看到阿里奔到海水中,海水浸到了她的腰。

  總管在這時也已到了洞口,他們兩人一起叫了起來;可是才一張口,一個浪頭湧了過來,阿里整個人全看不見了,接著,海浪退走,阿里已經不在了。

  范先生和總管,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阿里被浪捲走了!

  他們兩人心中都有著說不出來的難過,阿里被浪捲走了!捲進了汪洋大海之中!

  就算她水性好,生存的機會有多少?

  他們呆立了許久,每當有一個浪頭捲進洞口,他們就希望阿里會被捲上來,不過他們一直等到天亮,阿里還是一點蹤影都沒有。

  范先生和總管都難過得不想說話,他們都覺得極其疲倦,他們拖著沉重的腳步,攀著山石,攀過了山頂,再從崎嶇的山路下山。

  他們來到了島東面的山腳,就覺得事情有點不尋常,幾個島上的居民看到了他們,就奔過來,叫嚷著,總管怔了一怔之後,立時道:「我們的船受攻擊。」

  范先生吃了一驚,總管已迎了上去,不斷說著,又轉過頭來,道:「還好,所有的人,全生還。」

  范先生忙道:「什麼人攻擊我們的船?」

  總管的臉拉得很長,說道:「不是人,是魚!」

  范先生又怔了一怔,急匆匆向前走去。

  來到了村落,就看到船上全部的人狼狽不堪,個個愁眉苦臉;看到了總管和范先生,一起迎了上來,七嘴八舌,講得一句也聽不清楚。

  總管揮著手,道:「靜一靜,水手長,昨晚應該是你當值,你說!」

  水手長深深地喘了一口氣,說道:「我……我從來也未見過這樣的事,總管,我……想退出了。」

  總管沉聲道:「可以,任何人都可以自由退出;不過,你先將事情的經過講一講。」

  水手長喘著氣,道:「事情是突如其來的,我在甲板上……喝了一點酒……」

  總管「哼」的一聲,但並沒有打斷他的話頭,水手長繼續說道:「突然之間,我看到一大群魚,成群地游過來,只看到魚,看不到海水──」

  總管問道:「什麼魚?」

  水手長吞下了一口口水,道:「逆戟鯨,至少有一百條,或者更多!」

  范先生不禁苦笑了一下,水手長續道:「我還未曾來得及發出呼吸聲,又看到另一邊的海水也不見了,看到的全是滑膩的白色蠕動的東西──」

  總管道:「別形容了,說,那是什麼?」

  水手長雙手揮著,神色驚怖,道:「章魚,每一條都有十尺長,上千條大章魚,它們的吸盤搭上了船舷,用力扯著,逆戟鯨則在另一邊撞,船身猛烈地搖晃著,船上的人都醒了,跌跌撞撞地奔上甲板來,接著,船就翻了,整個翻了轉來,我們全跌進了海中!」

  范先生道:「在那樣的情形下,你們跌進了海中,竟然完全沒有受傷?」

  水手長嘆了一口氣,道:「范先生,當我們跌進海中的時候,我們以為一定死定了,可是海水中早有兩三百條沙滑等著;我們跌進海中,沙滑就用頭或尾將我們彈出海面,又拋下海中,直到我們每一個人都喝飽了海水,才由它們咬著我們的衣服,游近岸邊,將我們拋上岸!」

  范先生和總管互望了一眼,范先生道:「在這個過程中,你們沒有看到人?」

  水手長苦笑道:「范先生,在這樣情形下,你是不是還能注意旁的情形?」

  范先生擺了擺手,道:「好了,願意替我工作的人,可以得到一年的薪水,作為這次意外的補償,不願意繼續工作的,可以得半年的薪水,你們自己決定。」

  范先生說著,就向海邊走了過去。

  他來到了海邊,海水看來清澈而平靜,完全不像有什麼事發生過一樣,不過,「魚人號」不見了。

  范先生並不為「魚人號」的失蹤而難過,相反地,他心裡還十分高興。

  范先生心中高興,有兩個原因,第一,昨晚阿里在海邊,根本不肯聽他們的任何話,叫浪頭捲走,他心中一直很難過;但現在,可以證明阿里沒有死,是叫她的朋友救走了,她的朋友為了報仇,才來攻擊「魚人號」的。

  第二,這個生活在海中的人,的的確確是存在著的,那已是毫無疑問的事情了,問題只在於如何將他找到而已。

  范先生望著海出神,過了好久,才聽見總管來到了他的身後,總管說:「范先生,他們都不願意工作了!」

  范先生說道:「好的,我也不再需要他們了!」

  總管有點很不瞭解的神情,范先生又說道:「設法安排他們回去,我和你,立即開始尋找行動!」

  總管用於指著海洋,道:「就在這樣的大海中?」

  范先生的語氣,絕對肯定的道:「是!」

  總管沒有說什麼。

  范先生道:「我要一艘小船,不必帶太多的糧食和清水──」他說到這裡,才向總管望了一眼後,道:「如果你覺得不想去,你也可以退出去,我一個人去。」

  總管現出極為難的神色來,看來他實在是不想去,但是卻又說不出口。

  范先生的語氣很誠懇,道:「總管,不要緊的,這本來就是絕少希望的冒險,我是一定要去的;你要是不去,我絕不會怪你!」

  總管低下了頭,低聲說道:「我絕不會怪你!」

  范先生點了點頭,說道:「你可以在孟買等我一個月,屆時,我要是不回來,你獨自就回瑞士去。」

  總管仍然低著頭,答應了一聲,慢慢轉過身,急急地走了開去。

  范先生望著總管的背影,心中的確絕無責怪他的意思。

  因為總管只不過是「非人協會」的總管,不是「非人協會」的會員;而他現在要做的事,只有「非人協會」的會員才會做,這使他有點自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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