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一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一章</h3><br /><br />  黑暗和光明對立。<br /><br />  上帝說要有光,就有了光,上帝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了。<br /><br />  這是上帝創造天地第一日的情景。<br /><br />  於是,就有了光明和黑暗。<br /><br />  天使當然應該屬於光明,黑暗中怎麼會有天使?<br /><br />  背叛了上帝,天使因而墮落成為魔鬼,撒旦也可以出現在耶和華面前,黑暗之中,自然也可以有天使。<br /><br />  黑暗中如有天使,就是黑暗天使。<br /><br /><br />  先不說對話的兩個是甚麼人,只看他們的對話:<br /><br />  「看到了一篇報導,忍不住想告訴你。」<br /><br />  「關於甚麼?」<br /><br />  「在英國,最近八個月中,有五名科學家,神祕死亡。表面上看來,不是死於意外,就是死於自殺,但是仔細查究起來,卻神祕莫名──」<br /><br />  「是的,我也看到這篇報導了。其中有一個,是皇家軍事科學院的冶金學家皮雷爾,利用汽車的廢氣自殺──」<br /><br />  「可是他的妻子,卻說他絕不會自殺──」<br /><br />  「那不一定,做丈夫的苦楚,妻子能了解多少?」<br /><br />  「聽起來,像是你做過人家的丈夫──」<br /><br />  「雖然沒有,可是──不提這些,還有一個三十七歲的電腦專家桑茲,竟然駕駛一架滿載汽油罐的汽車,衝進了一個咖啡室!那簡直是瘋狂的自殺行為──」<br /><br />  「叫我聯想起劉量中駕著車子,直衝向山谷──」<br /><br />  「你──想暗示甚麼?」<br /><br />  「不是暗示,是直接地想到──也要把我感到的說給你聽──幽靈星座仍然在收集人的靈魂!」<br /><br />  「──」<br /><br />  「那幾位科學家,顯然──被害。但整件事又神祕莫測,所以有關方面,不但噤若寒蟬,而且也不敢深入調查──」<br /><br />  「唉!那又有甚麼辦法?奇怪,黑紗不是說,收集的行動已經停止了嗎?」<br /><br />  「你最近又見過她?」<br /><br />  「沒有,雖然很想見。」<br /><br />  「小心,她有意找地球人談戀愛──」<br /><br />  「我很難想像,把體溫零下二十度的女人,擁在懷中的滋味。你聲音酸溜溜的,是吃醋?」<br /><br />  「我?我為甚麼要吃醋,你甚至未曾表示過愛我──」<br /><br />  「唉!」<br /><br />  一聲嘆息,暫時結束了這段對話。<br /><br />  讀者諸君自然早已知道,對話的兩個人是原振俠和瑪仙。<br /><br />  瑪仙看到了那篇多名科學家神祕死亡的報導,打電話給原振俠,和他小作討論,認為來自幽靈星座的力量,仍然在活動。<br /><br />  黑紗曾說過,一共有四十九個幽冥使者,來自不可測的幽靈星座。可知已絕不再活動的是施哲和黑紗,其餘的四十七個,是不是還在「執行任務」?<br /><br />  當然,討論沒有結果。說到後來,兩人的話題,轉到了感情方面,原振俠除了低嘆之外,也沒有別的甚麼好說。瑪仙對他的情愛之深,已經由黑紗的話中,得到了證實──她不惜犧牲自己,保護原振俠。對於這一點,原振俠自然感動莫名,而瑪仙的美麗,又無懈可擊,為甚麼原振俠還要猶豫嘆息?<br /><br />  這就是愛情的奇妙之處,感激不等於愛情,美貌也產生不了愛情──醜女人的愛情生活,有時比美女還要多姿多采。原振俠有時,連自己都不知道在猶豫甚麼,瑪仙的情意,連黑紗都感動得放棄執行任務,可是原振俠仍然不願做愛情的俘虜!<br /><br />  對了!或許就是因為他心中一直有「俘虜」這樣的想法,所以才下意識地要抗拒。是他自尊心特別強,還是另有原因?<br /><br />  這一點,只怕他自己也說不上來。人的性格太複雜,往往複雜到自己不能了解自己,更不必說去了解他人!<br /><br />  放下電話之後,原振俠胡思亂想了一會,才發現自己忘了問瑪仙在甚麼地方。<br /><br />  和瑪仙分別時,她說要回大巫師身邊去,那麼,電話難道是從中美洲打來的?看來是,時間是凌晨五時,如果瑪仙在本地,不會選擇這樣的時間打電話來。<br /><br />  原振俠熄了燈,讓黑暗在他的周圍。人在黑暗中,情緒相當矛盾,黑暗能使人慌張,產生恐懼,但也能使人感到安詳和寧謐。<br /><br />  他望著黑暗,黑暗之中,好像浮起了瑪仙的俏臉,俏臉上笑靨如花,忽然又變了,變得猙獰可怖,那是她原來的面目;忽然又變成了黃絹,黃絹的秀髮,一下子長,一下子短;然後是海棠,海棠的眼神中,總有一絲半縷的憂鬱!那種憂鬱,叫人看了心痛,會自然而然要把她擁在懷裡,好好加以呵護,來盡一個男性的責任,海棠現在又在哪裡?<br /><br />  瑪仙的一個電話,把原振俠吵醒了之後,他再也沒有法子睡得著,思緒紊亂之極,各種令他心煩意亂的想法,紛至沓來。結果,他狠狠地一拳,打在床邊上,又長嘆了一聲,一躍而起,用力揮著手。天際才有一線曙光,他不想睡了,想趁著晨曦,到山上去走走,抒發一下心中的悶氣!<br /><br />  他換上運動鞋,在離開了建築物之後,緩步跑向後面的山坡。到了山腳下,他奔上了一條登山的小徑,然後越跑越快,像是想藉著體能的發揮,而把所有的胡思亂想,全拋在腦後。<br /><br />  當他奔上了山頂時,紅日高照,天早已亮了,他也奔得一頭是汗。可是,汗能抹得去,他所想的那一切,卻仍然頑固地盤旋在他的腦際。他靠著一株樹,又長嘆了一聲,神情自然不免有點苦澀。<br /><br />  也就在這時,他發現了一個相當奇怪的裝置。<br /><br />  原振俠的見識非凡,可是這時,他也只能說他看到的是一種「裝置」,而不知道它的性質和用途。<br /><br />  他看到的,是一根細長的金屬管──直徑只有一公分,長約八十公分。金屬管連著一個架子,那個架子,可以使金屬管維持一定的角度。<br /><br />  原振俠看到的時候,金屬管的角度是斜向下,對著山腳下。山腳下,有不少房屋,原振俠居住的醫院單身醫生的宿舍,也在山腳下,而且順眼一看,好像還正被金屬管對準著。<br /><br />  自金屬管的中間部分,有一股線伸出來,線的一端,沒入大石下的泥土中──整個架子和金屬管,放在一塊平整的大石上。本來,有一叢灌木遮著,不是那麼容易被發現,但由於旭日初升,陽光照射到金屬管的尖端,發出閃光,引起了原振俠的注意,所以才走過去,撥開了樹,暴露了那個裝置的。<br /><br />  原振俠研究了半晌,不知那金屬管有甚麼用處,他拉了拉那股線,發現在土下還聯結著甚麼。他正想用樹枝把泥土撥開來看看,就聽到有人急步奔上來的聲音,同時有人喝道:「你在幹甚麼?」<br /><br />  他一回頭,看到兩個人氣急敗壞,奔了過來,來到了他的面前。兩人都陡然一怔,剎那之間,有極短的時間,神情古怪之至,但兩人隨即變得十分惱怒:「你走開些,別亂碰──」<br /><br />  原振俠留意到了這兩個人神情的瞬剎變化,他感到十分奇怪──這兩個人乍見到他時,像是極度出乎意料之外。<br /><br />  為甚麼他們會有這種神情?那兩個人是陌生人,原振俠可以肯定。陌生人見到了陌生人,不會有意外之感。這兩個人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神情,原振俠立即有了結論:自己對他們感到陌生,但他們對自己不陌生!<br /><br />  他們為甚麼會對自己不陌生?自然由於他們早在注意自己。<br /><br />  原振俠想到了這一點,心中十分厭惡,自然也想弄明白那兩個人的身分。他指著那金屬管:「這是甚麼裝置?」<br /><br />  那兩個人,面目普通,也難以從他們的衣著上,判別他們的身分,年齡在三十左右,一個臉色陰沉,一個比較開朗些。那開朗的回答:「記錄鳥鳴聲音的儀器──」<br /><br />  原振俠笑了一下,他當然不會相信那個人的鬼話。不過那個人的話,倒使他明白那是甚麼裝置了──那是遠程偷聽裝置!<br /><br />  這種先進的偷聽裝置,是新科技的產品。<br /><br />  (人類的最新科技,被用來製造竊聽裝置,這算不算是人類的悲哀?)<br /><br />  只要有聲音,空氣中就有聲波,只要有聲波,就可以被接收到。被接收到的聲波,經過小巧的儀器,轉變為電脈衝,就可以發射出去,另外在適當的距離再還原──整個偷聽過程就完成了。<br /><br />  (聽來好像極簡單,但幾年之前,人類的科學還做不到這一點;不知道幾年之後,又會有甚麼新花樣出來。)<br /><br />  原振俠一想到了這一點,心中又是駭然,又是生氣。他猜想,對方偷聽的對象,可能就是自己。同時,他也莫名其妙,不知何方神聖,會這樣看得起自己,用那麼先進的設備來對付,目的又是甚麼?<br /><br />  當下,他冷笑一聲:「是嗎?記錄鳥鳴聲?」<br /><br />  然後,他在眼前豎起大拇指來,像一般測量師,用最簡單的方法測量距離一樣,閉上一隻眼,望著山下的醫院宿舍:「嗯,直線距離一千兩百公尺左右,你們一定連我洗澡時的歌聲,都可以聽得十分清楚了──」<br /><br />  他裝著不經意地說了那樣一句話,那兩個人臉色陡變,連連後退!<br /><br />  這一來,原振俠知道自己的估計完全對了。他反倒不那麼急,好整以瑕,望著那兩個人:「我當然不必自我介紹了,你們是──」<br /><br />  那兩人互望了一眼。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又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br /><br />  原振俠剛弄清楚了,那兩個人用那麼先進的設備,在對自己進行偷聽行動,心中自然疑惑。但是他並不著急,因為那兩個人就在他前面,山下的小路又只有一條,就算他們分開來逃走,以他的身手而論,要抓住其中的一個,總沒有問題。<br /><br />  可是,當原振俠一揭穿他們的勾當,兩人面色大變之際,兩人突然各自發一聲喊,陡然之間,「哧哧」連聲,兩人的身子,竟已騰空而起!<br /><br />  剎那之間,原振俠無法明白究竟發生了甚麼事!當他定過神來時,兩人離山頂已有十多公尺,原振俠除非有鎗在手,否則,全然無可奈何。<br /><br />  也直到這時,原振俠抬頭看去,心下不禁駭然!那兩個人出現的時候,原振俠未曾注意他們的背上,揹著好像背囊一樣的東西,原來是十分精巧的個人飛行器。<br /><br />  這時,噴射動力的個人飛行器,正利用「作用等於反作用」的原理,使那兩個人在空中浮翔。雖然不是很靈活,可是也脫出了山頂的範圍,向山腳下在降落!<br /><br />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個人飛行器,雖然不是甚麼巨大的軍事祕密,但也不是普通人所能擁有。<br /><br />  問題一是:要對付自己的是甚麼人?<br /><br />  問題二是:他們鬼頭鬼腦在進行這種活動,已經多久了?<br /><br />  原振俠一面想,一面老實不客氣,把那金屬管上的線拉斷,把金屬管用力砸在大石上,又從地下找出了一個錄音座,把它毀壞,這才算是略出了一口氣。<br /><br />  他向山上走去,想到小巧的,偷放在自己住所的偷聽器,十分難以發現,要動用特種儀器來檢查,討厭之極。但一日不把這偷聽器找出來,就一天沒有隱私可言,他心中也十分煩躁。<br /><br />  那兩個人看來只是奉命行事,他們奉誰的命令在幹這種事?<br /><br />  原振俠首先想到黃絹,但立即否定。黃絹和他,雖然好像越來越是情不投意不合,可是黃絹自有黃絹的氣派,不會做那種鬼頭鬼腦的事。<br /><br />  那麼,是海棠?他又搖了搖頭。作為海棠的男人,他絕對可以感到,當海棠像小貓一樣蜷伏在他懷中的時候;當海棠因為他的狂暴而秀眉緊蹙,發出嬌吟的時候;和現在,根本不知道海棠身在何處的時候,他都可以肯定一點:他在海棠的心目中,有著接近被崇拜的地位。<br /><br />  或許由於長期嚴格的訓練,海棠十分易於掩護她自己的感情。但是,在好幾次,尤其是最近一次,在大海中,那毫無保留的奔放中,原振俠還是可以肯定,海棠對自己的感情極深,所以,不會是海棠。<br /><br />  那麼,是誰呢?<br /><br />  原振俠想到黃絹,又想到海棠,是由於偷聽設備、個人飛行器等等,都不是個人力量輕易辦得到的──黃絹和海棠的背後,都有整個國家的勢力在支持!<br /><br />  他一面想,一面下山,到了山腳下,看到路邊停著一輛樣子十分奇特的汽車。原振俠對汽車是內行,一看就知道,那是義大利全部手工精製的精品。這一類汽車,每一種只有一輛,是汽車中的極品!<br /><br />  原振俠自然而然,向那輛車子多看了幾眼。就在那時,一個男人以十分瀟灑──自然的,毫不做作,證明他一直是那樣的──而且高雅的姿態,繞著車子,走了過來,向原振俠揮了揮手,逕自向原振俠走過來。<br /><br />  原振俠一看到那個男人的動作這樣瀟灑,心裡已不禁喝了一聲采。心想心理學家常提及「身體語言」,一個人的動作這樣高雅大方,他多半也是一個心理相當高貴的人。<br /><br />  原振俠也自然地揮了一下手,他在考慮:那個人顯然向著自己走來,自己是不是應該迎上去?禮貌上應該如此,是熟人的話,甚至還可以奔過去擁抱。<br /><br />  可是對方是一個陌生人,而且,在剛發現有人對自己進行偷聽行動之後,還是不要太熱情的好!<br /><br />  所以,他站著不動。<br /><br />  那人才從車後轉出來時,只使人覺得他風度好,漸漸走近,可以看到他有線條鮮明的臉型。他可以算是美男子,約莫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一頭濃髮之中,卻有一綹,是出奇的銀白色──看起來又不像是染成白色的。<br /><br />  他目光炯炯,一直在注視著原振俠──不是逼視,完全沒有威脅力,也不閃爍,大大方方,就像非把原振俠看個清楚一樣。<br /><br />  他眼神有時嚴肅,可是有時,卻又有說不出來的頑皮。原振俠從來也不知道,男人的眼神,也可以有那麼多的情意變化。<br /><br />  他身形相當高,幾乎和原振俠差不多。身形挺拔,步履矯健,這都說明他在體能方面,受過十分嚴格的訓練,也就是說,他不是普通人。<br /><br />  原振俠對這種外型的人,十分喜歡,因為這種人必然坦誠、爽朗,可以成為好朋友。但由於是陌生人,所以原振俠仍然不動──人和人之間的隔閡,根深蒂固,有時十分可怕。<br /><br />  那漂亮瀟灑的男人,來到了原振俠身前,仍然望著原振俠。他雖然還沒有開口,可是表情和眼神,都有一種熱切的友善。<br /><br />  然後,他微笑:「請允許我自我介紹,我姓年,名輕人。我的姓名,如果寫在一些故事中,看的人會以為我沒有姓名。當然,我現在已不再年輕。」<br /><br />  他才說到一半,原振俠已「啊」地一聲,叫了起來,搶著向他伸出手去。兩人用力握著手,原振俠高興得聲音有點異樣:「年輕人先生!你──怎麼說呢?一直只當你是傳奇人物,想不到真的能見到你!」<br /><br />  年輕人笑了起來。他笑的時候,眼角現出皺紋來,可知他實際年齡,比他的外貌看起來要大。<br /><br />  年輕人作為傳奇人物,自然也是若干年之前的事。近幾年來,他銷聲匿跡,像是已在江湖上消失了一樣。原振俠曾知道過很多年輕人的傳奇事蹟,這時能與之相見,自然高興。<br /><br />  年輕人笑:「原醫生,你自己才是傳奇人物!」<br /><br />  兩人一直握著手,原振俠問起:「你的公主呢?好嗎?你們──年輕人和公主的故事,知道的人可不少!」<br /><br />  年輕人的神情變得黯然,原振俠又「啊」地一聲:「對不起,你們──太久沒有消息了,我不知道──」<br /><br />  年輕人緩緩呼一口氣,抬頭向天,聲音是一種壓抑的悲傷:「三年之前,在滑雪時遇到雪崩──那是一場特大的雪崩,竟再也沒有找到她。」<br /><br />  原振俠低下頭。對方若是普通人,他會由衷地安慰幾句,可是對方是如此出色的人物,空言空語有甚麼用?他伸手按向年輕人的肩頭,按得極用力,他要把他的友誼,透過手心,傳達給年輕人知道。<br /><br />  年輕人立即知道了,反手又按住了原振俠的手臂,也把他的友誼,傳達給了原振俠。<br /><br />  年輕人臉上的憂戚,在漸漸淡去,他指著自己的那綹白髮:「當時,搜索隊找了一個月,我就多了這一股白頭髮,白得異樣!」<br /><br />  原振俠衷心道:「極好看!」<br /><br />  年輕人後退了一步,搓著手:「有一件事,極抱歉,請你接受我的道歉。」<br /><br />  原振俠揚了揚眉,不知道年輕人這樣說是甚麼意思,他們才第一次見面,何必道歉?可是年輕人卻又的確大有歉意。原振俠心中一動,現出不可信的神情,他隨即向自己住所指了指,又向山頂上指了一指。<br /><br />  他用手勢在問年輕人:山頂上的偷聽裝置是你放的?即使他這樣問,他還是不相信。年輕人在傳說中,十分光明磊落,不應該會有那種行動。<br /><br />  可是,年輕人卻苦笑著點頭,原振俠望著他,有責怪的神色。<br /><br />  年輕人笑了一下:「我急於要知道你的一些事,自己又有急事絆住了走不開,所以託了這裡的兩個朋友進行。這兩個朋友,唉!竟誤會了我的意思,他們大可直接來見你,結果他們不那麼做,而在你的住所中,裝了偷聽器──」<br /><br />  原振俠有點啼笑皆非,但也心中釋然,事情果然不是年輕人做的!<br /><br />  他大方地攤了攤手:「算了,把它在甚麼地方告訴我就好──」<br /><br />  年經人也攤了攤手:「我知道之後,把他們兩人痛罵了一頓。對君子,有對付君子的方法,偷聽,那只是對付小人的方法!」<br /><br />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用十分誠摯的眼光望向對方,這表示他在說:「不但你是君子,我也是君子,實在是由於誤會,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br /><br />  原振俠報以同樣充滿了真摯感情的一笑,用力揮了一下手,表示這件事,再也不必提起。他向年輕人的車子指了一下:「好車子──」<br /><br />  年輕人點頭,並不客氣:「是,本來就是好車子,經過了我略作了一點改變,性能更好。你可要試試駕駛它?」<br /><br />  原振俠心知對方託人注意自己,現在又親自出馬,必然有十分重要的事情來找自己。原振俠一時之間,想不出會是甚麼事,既然年輕人暫時不提,他自也不便先說。況且,駕駛一輛性能絕佳的汽車,是一大樂趣,原振俠立時點頭,兩人一起向那輛車子走去。<br /><br />  他們兩人身高相仿,步履矯健,大步向前走著,猶如兩頭豹子一樣,姿態極其優美──他們自己當然不覺得,他們自然而然的動作,許多人想刻意模仿,也難及萬一。<br /><br />  每一個人的風度、氣質,都幾乎與生俱來,至少也和人的思想、經歷、見識、胸襟,有極大的關係!<br /><br />  上了車,原振俠發動車子,車子像子彈一樣,向前激射而出。眼看要向一個山崖疾衝過去,卻又在千鈞一髮之際,巧妙地避開。<br /><br />  清晨,就在車輛稀少的大路上風馳電掣。事後有幾個目擊者,怎麼都不相信那是地球上的交通工具,以為是天外來客!<br /><br />  令得原振俠對年輕人的印象更好的是,當車子看來是非衝向山崖不可的時候,年輕人一點也沒有驚訝的神情,反倒以十分自傲的聲音解說著:「從靜止到一百公里的加速時間,是三點七秒。你的駕駛術真好,一下子就把車子的性能,發揮到淋漓盡致。」<br /><br />  原振俠享受著高速駕駛帶來的極大樂趣,由衷地道:「這是我見過的最好車子──」<br /><br />  年輕人點頭:「只有不到十輛車,可與之相比。浪子高達有一輛相仿,你要是喜歡──」<br /><br />  原振俠一面把車速提得更高,一面立時搖頭:「哪有這個道理──」<br /><br />  年輕人沒有堅持,只是淡然笑著:「倒也沒有甚麼不可以,只要自己高興,人家快樂,我感到沒有甚麼不可以做──」<br /><br />  原振俠深吸了一口氣,心中在想:他真和傳說中那樣,發自內心的那種瀟灑,掩也掩不住,處處流露。像他這樣出色的人物,會有甚麼事來找我?<br /><br />  雖然原振俠可以肯定,事情絕不會簡單,但是他還是決定,要盡自己的力量幫助他。<br /><br />  一小時之後,車子兜了回來,停在原振俠的住所前。原振俠道:「離我上班還有兩小時,是不是要一起喝杯咖啡?」<br /><br />  年輕人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多少使人感到落寞:「我寧願喝一點酒。」<br /><br />  原振俠「哦」地一聲,表現了他醫生的本色:「清晨就喝酒,不是好習慣。」<br /><br />  年輕人的笑容之中,有更多的落寞:「是的,想不到吧?自從雪崩發生之後,我一直在酗酒,簡直是個無可救藥的酒鬼──」<br /><br />  原振俠緊蹙著眉,這是他再也未曾想到的事,這麼出色的一個冒險生活者,竟然變成了酒鬼!他注視著他,以一個醫生的敏銳觀察力,他可以看到,年輕人的手,有時會不由自主地抖動,口角的那種似隱似現的苦澀意味,自然也不是故意裝出來的。眼白有相當程度的混濁不清,這可能是酗酒,已影響了他的肝臟健康的一種反射現象。<br /><br />  他本來想好好勸慰年輕人幾句,可是他立即想到傳說中年輕人和公主之間的感情。當公主遭到了那麼可怕的意外之後,他用酒精麻醉自己,把自己變成了酒鬼,又有甚麼不對呢?<br /><br />  所以,他甚麼也沒有說。<br /><br />  原振俠也不是真的甚麼也沒有說,他只是用相當緩慢的聲調道:「作為朋友,應該對你說幾句話,可是我要對你說的話,你一定早已明白,所以,根本不必再說甚麼──」<br /><br />  年輕人陡然轟笑起來,一面笑,一面用力揮著手:「這是我聽到過的,最有趣的話──」<br /><br />  儘管原振俠完全可以知道,也可以了解年輕人的痛苦和憂鬱的心情。但是,年輕人的笑聲,聽來還是開朗和豪爽,表示他在發出笑聲的一剎那,他也可以暫時拋開心頭的痛苦,投入他生命應有的歡樂中!<br /><br />  笑聲一直持續到進了原振俠的住所。年輕人進屋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一幅畫的角落處,取下了看來只是指甲大小的極薄的一片,放在手上拋了拋,向原振俠望來,又大有歉意。<br /><br />  原振俠則已取了一瓶酒在手,年輕人有點迫不及待地接過來,打開瓶塞,用一個看來十分優美的姿勢,托住瓶底,昂起頭,舉起酒瓶,把酒向口中傾注。連喝了三大口,竟沒有半滴漏出來。<br /><br />  他長長吁了一口氣。原振俠和他相識,還是不過兩小時,可是看到了這種情形,心中也不禁好一陣難過,半晌說不出話來。<br /><br />  年輕人故意掩飾著落寞的心意,聳了聳肩:「信不信能這樣喝酒的人並不多?我練了將近一年,才練得成功──」<br /><br />  原振俠看到年輕人這樣放縱自己,雖然他不是甚麼行為觀念保守的人,可是仍不免緩緩搖了搖頭。<br /><br />  年輕人不和原振俠有譴責意味的目光接觸,望向酒瓶,緩緩搖動著,令瓶中琥珀色的醇酒,晃動出一種奇異的波紋來。他的聲調變得緩慢:「那場雪崩,我認為並不是意外──」<br /><br />  原振俠深吸了一口氣,並沒有說甚麼。<br /><br />  他知道,年輕人開始說他來找自己的目的了。但竟然要從那一場雪崩說起,這多少令原振俠感到相當程度的意外。<br /><br />  原振俠自然也知道,那場雪崩,就是令得他的公主,就此在世上消失的那一場。<br /><br />  年輕人略頓了一頓,盯著酒瓶的目光,陡然變得十分深邃:「我甚至可以追查到,是由於一次小型的爆炸,而形成那場大雪崩的。在雪崩中死亡的十九人,找到的屍體是十八具。」<br /><br />  他聲音中有深切的悲哀,原振俠欲語又止。原振俠想說的是:「人既然已經死了,找不找得到屍體,是沒有意義的事──」<br /><br />  可是他卻沒有說出來。那是由於年輕人語調的悲哀感染了他,使他也覺得心頭沉重,說不出那種空泛的安慰話來。他在想了一想之後,反倒這樣說:「葬身在茫茫積雪之中,和亙古以來就存在的冰雪一起,這倒很適合公主的身分──」<br /><br />  年輕人的眼神之中,充滿了感激的神色:「這正是我的想法,你是第一個在我面前,如此坦率地向我表示這種意見的人。」<br /><br />  原振俠忽然又想到甚麼,他揮著手,急於想說甚麼。可是年輕人已搶在他前面,把他想說的話說了出來:「一開始,由於一直未曾發現她的屍體,而她又具有相當的應變能力,所以我一直存在著希望──」<br /><br />  原振俠接口:「是,她極有可能生還──」</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黑暗天使

黑暗天使 線上小說閱讀

第一章



  黑暗和光明對立。

  上帝說要有光,就有了光,上帝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了。

  這是上帝創造天地第一日的情景。

  於是,就有了光明和黑暗。

  天使當然應該屬於光明,黑暗中怎麼會有天使?

  背叛了上帝,天使因而墮落成為魔鬼,撒旦也可以出現在耶和華面前,黑暗之中,自然也可以有天使。

  黑暗中如有天使,就是黑暗天使。


  先不說對話的兩個是甚麼人,只看他們的對話:

  「看到了一篇報導,忍不住想告訴你。」

  「關於甚麼?」

  「在英國,最近八個月中,有五名科學家,神祕死亡。表面上看來,不是死於意外,就是死於自殺,但是仔細查究起來,卻神祕莫名──」

  「是的,我也看到這篇報導了。其中有一個,是皇家軍事科學院的冶金學家皮雷爾,利用汽車的廢氣自殺──」

  「可是他的妻子,卻說他絕不會自殺──」

  「那不一定,做丈夫的苦楚,妻子能了解多少?」

  「聽起來,像是你做過人家的丈夫──」

  「雖然沒有,可是──不提這些,還有一個三十七歲的電腦專家桑茲,竟然駕駛一架滿載汽油罐的汽車,衝進了一個咖啡室!那簡直是瘋狂的自殺行為──」

  「叫我聯想起劉量中駕著車子,直衝向山谷──」

  「你──想暗示甚麼?」

  「不是暗示,是直接地想到──也要把我感到的說給你聽──幽靈星座仍然在收集人的靈魂!」

  「──」

  「那幾位科學家,顯然──被害。但整件事又神祕莫測,所以有關方面,不但噤若寒蟬,而且也不敢深入調查──」

  「唉!那又有甚麼辦法?奇怪,黑紗不是說,收集的行動已經停止了嗎?」

  「你最近又見過她?」

  「沒有,雖然很想見。」

  「小心,她有意找地球人談戀愛──」

  「我很難想像,把體溫零下二十度的女人,擁在懷中的滋味。你聲音酸溜溜的,是吃醋?」

  「我?我為甚麼要吃醋,你甚至未曾表示過愛我──」

  「唉!」

  一聲嘆息,暫時結束了這段對話。

  讀者諸君自然早已知道,對話的兩個人是原振俠和瑪仙。

  瑪仙看到了那篇多名科學家神祕死亡的報導,打電話給原振俠,和他小作討論,認為來自幽靈星座的力量,仍然在活動。

  黑紗曾說過,一共有四十九個幽冥使者,來自不可測的幽靈星座。可知已絕不再活動的是施哲和黑紗,其餘的四十七個,是不是還在「執行任務」?

  當然,討論沒有結果。說到後來,兩人的話題,轉到了感情方面,原振俠除了低嘆之外,也沒有別的甚麼好說。瑪仙對他的情愛之深,已經由黑紗的話中,得到了證實──她不惜犧牲自己,保護原振俠。對於這一點,原振俠自然感動莫名,而瑪仙的美麗,又無懈可擊,為甚麼原振俠還要猶豫嘆息?

  這就是愛情的奇妙之處,感激不等於愛情,美貌也產生不了愛情──醜女人的愛情生活,有時比美女還要多姿多采。原振俠有時,連自己都不知道在猶豫甚麼,瑪仙的情意,連黑紗都感動得放棄執行任務,可是原振俠仍然不願做愛情的俘虜!

  對了!或許就是因為他心中一直有「俘虜」這樣的想法,所以才下意識地要抗拒。是他自尊心特別強,還是另有原因?

  這一點,只怕他自己也說不上來。人的性格太複雜,往往複雜到自己不能了解自己,更不必說去了解他人!

  放下電話之後,原振俠胡思亂想了一會,才發現自己忘了問瑪仙在甚麼地方。

  和瑪仙分別時,她說要回大巫師身邊去,那麼,電話難道是從中美洲打來的?看來是,時間是凌晨五時,如果瑪仙在本地,不會選擇這樣的時間打電話來。

  原振俠熄了燈,讓黑暗在他的周圍。人在黑暗中,情緒相當矛盾,黑暗能使人慌張,產生恐懼,但也能使人感到安詳和寧謐。

  他望著黑暗,黑暗之中,好像浮起了瑪仙的俏臉,俏臉上笑靨如花,忽然又變了,變得猙獰可怖,那是她原來的面目;忽然又變成了黃絹,黃絹的秀髮,一下子長,一下子短;然後是海棠,海棠的眼神中,總有一絲半縷的憂鬱!那種憂鬱,叫人看了心痛,會自然而然要把她擁在懷裡,好好加以呵護,來盡一個男性的責任,海棠現在又在哪裡?

  瑪仙的一個電話,把原振俠吵醒了之後,他再也沒有法子睡得著,思緒紊亂之極,各種令他心煩意亂的想法,紛至沓來。結果,他狠狠地一拳,打在床邊上,又長嘆了一聲,一躍而起,用力揮著手。天際才有一線曙光,他不想睡了,想趁著晨曦,到山上去走走,抒發一下心中的悶氣!

  他換上運動鞋,在離開了建築物之後,緩步跑向後面的山坡。到了山腳下,他奔上了一條登山的小徑,然後越跑越快,像是想藉著體能的發揮,而把所有的胡思亂想,全拋在腦後。

  當他奔上了山頂時,紅日高照,天早已亮了,他也奔得一頭是汗。可是,汗能抹得去,他所想的那一切,卻仍然頑固地盤旋在他的腦際。他靠著一株樹,又長嘆了一聲,神情自然不免有點苦澀。

  也就在這時,他發現了一個相當奇怪的裝置。

  原振俠的見識非凡,可是這時,他也只能說他看到的是一種「裝置」,而不知道它的性質和用途。

  他看到的,是一根細長的金屬管──直徑只有一公分,長約八十公分。金屬管連著一個架子,那個架子,可以使金屬管維持一定的角度。

  原振俠看到的時候,金屬管的角度是斜向下,對著山腳下。山腳下,有不少房屋,原振俠居住的醫院單身醫生的宿舍,也在山腳下,而且順眼一看,好像還正被金屬管對準著。

  自金屬管的中間部分,有一股線伸出來,線的一端,沒入大石下的泥土中──整個架子和金屬管,放在一塊平整的大石上。本來,有一叢灌木遮著,不是那麼容易被發現,但由於旭日初升,陽光照射到金屬管的尖端,發出閃光,引起了原振俠的注意,所以才走過去,撥開了樹,暴露了那個裝置的。

  原振俠研究了半晌,不知那金屬管有甚麼用處,他拉了拉那股線,發現在土下還聯結著甚麼。他正想用樹枝把泥土撥開來看看,就聽到有人急步奔上來的聲音,同時有人喝道:「你在幹甚麼?」

  他一回頭,看到兩個人氣急敗壞,奔了過來,來到了他的面前。兩人都陡然一怔,剎那之間,有極短的時間,神情古怪之至,但兩人隨即變得十分惱怒:「你走開些,別亂碰──」

  原振俠留意到了這兩個人神情的瞬剎變化,他感到十分奇怪──這兩個人乍見到他時,像是極度出乎意料之外。

  為甚麼他們會有這種神情?那兩個人是陌生人,原振俠可以肯定。陌生人見到了陌生人,不會有意外之感。這兩個人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神情,原振俠立即有了結論:自己對他們感到陌生,但他們對自己不陌生!

  他們為甚麼會對自己不陌生?自然由於他們早在注意自己。

  原振俠想到了這一點,心中十分厭惡,自然也想弄明白那兩個人的身分。他指著那金屬管:「這是甚麼裝置?」

  那兩個人,面目普通,也難以從他們的衣著上,判別他們的身分,年齡在三十左右,一個臉色陰沉,一個比較開朗些。那開朗的回答:「記錄鳥鳴聲音的儀器──」

  原振俠笑了一下,他當然不會相信那個人的鬼話。不過那個人的話,倒使他明白那是甚麼裝置了──那是遠程偷聽裝置!

  這種先進的偷聽裝置,是新科技的產品。

  (人類的最新科技,被用來製造竊聽裝置,這算不算是人類的悲哀?)

  只要有聲音,空氣中就有聲波,只要有聲波,就可以被接收到。被接收到的聲波,經過小巧的儀器,轉變為電脈衝,就可以發射出去,另外在適當的距離再還原──整個偷聽過程就完成了。

  (聽來好像極簡單,但幾年之前,人類的科學還做不到這一點;不知道幾年之後,又會有甚麼新花樣出來。)

  原振俠一想到了這一點,心中又是駭然,又是生氣。他猜想,對方偷聽的對象,可能就是自己。同時,他也莫名其妙,不知何方神聖,會這樣看得起自己,用那麼先進的設備來對付,目的又是甚麼?

  當下,他冷笑一聲:「是嗎?記錄鳥鳴聲?」

  然後,他在眼前豎起大拇指來,像一般測量師,用最簡單的方法測量距離一樣,閉上一隻眼,望著山下的醫院宿舍:「嗯,直線距離一千兩百公尺左右,你們一定連我洗澡時的歌聲,都可以聽得十分清楚了──」

  他裝著不經意地說了那樣一句話,那兩個人臉色陡變,連連後退!

  這一來,原振俠知道自己的估計完全對了。他反倒不那麼急,好整以瑕,望著那兩個人:「我當然不必自我介紹了,你們是──」

  那兩人互望了一眼。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又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

  原振俠剛弄清楚了,那兩個人用那麼先進的設備,在對自己進行偷聽行動,心中自然疑惑。但是他並不著急,因為那兩個人就在他前面,山下的小路又只有一條,就算他們分開來逃走,以他的身手而論,要抓住其中的一個,總沒有問題。

  可是,當原振俠一揭穿他們的勾當,兩人面色大變之際,兩人突然各自發一聲喊,陡然之間,「哧哧」連聲,兩人的身子,竟已騰空而起!

  剎那之間,原振俠無法明白究竟發生了甚麼事!當他定過神來時,兩人離山頂已有十多公尺,原振俠除非有鎗在手,否則,全然無可奈何。

  也直到這時,原振俠抬頭看去,心下不禁駭然!那兩個人出現的時候,原振俠未曾注意他們的背上,揹著好像背囊一樣的東西,原來是十分精巧的個人飛行器。

  這時,噴射動力的個人飛行器,正利用「作用等於反作用」的原理,使那兩個人在空中浮翔。雖然不是很靈活,可是也脫出了山頂的範圍,向山腳下在降落!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個人飛行器,雖然不是甚麼巨大的軍事祕密,但也不是普通人所能擁有。

  問題一是:要對付自己的是甚麼人?

  問題二是:他們鬼頭鬼腦在進行這種活動,已經多久了?

  原振俠一面想,一面老實不客氣,把那金屬管上的線拉斷,把金屬管用力砸在大石上,又從地下找出了一個錄音座,把它毀壞,這才算是略出了一口氣。

  他向山上走去,想到小巧的,偷放在自己住所的偷聽器,十分難以發現,要動用特種儀器來檢查,討厭之極。但一日不把這偷聽器找出來,就一天沒有隱私可言,他心中也十分煩躁。

  那兩個人看來只是奉命行事,他們奉誰的命令在幹這種事?

  原振俠首先想到黃絹,但立即否定。黃絹和他,雖然好像越來越是情不投意不合,可是黃絹自有黃絹的氣派,不會做那種鬼頭鬼腦的事。

  那麼,是海棠?他又搖了搖頭。作為海棠的男人,他絕對可以感到,當海棠像小貓一樣蜷伏在他懷中的時候;當海棠因為他的狂暴而秀眉緊蹙,發出嬌吟的時候;和現在,根本不知道海棠身在何處的時候,他都可以肯定一點:他在海棠的心目中,有著接近被崇拜的地位。

  或許由於長期嚴格的訓練,海棠十分易於掩護她自己的感情。但是,在好幾次,尤其是最近一次,在大海中,那毫無保留的奔放中,原振俠還是可以肯定,海棠對自己的感情極深,所以,不會是海棠。

  那麼,是誰呢?

  原振俠想到黃絹,又想到海棠,是由於偷聽設備、個人飛行器等等,都不是個人力量輕易辦得到的──黃絹和海棠的背後,都有整個國家的勢力在支持!

  他一面想,一面下山,到了山腳下,看到路邊停著一輛樣子十分奇特的汽車。原振俠對汽車是內行,一看就知道,那是義大利全部手工精製的精品。這一類汽車,每一種只有一輛,是汽車中的極品!

  原振俠自然而然,向那輛車子多看了幾眼。就在那時,一個男人以十分瀟灑──自然的,毫不做作,證明他一直是那樣的──而且高雅的姿態,繞著車子,走了過來,向原振俠揮了揮手,逕自向原振俠走過來。

  原振俠一看到那個男人的動作這樣瀟灑,心裡已不禁喝了一聲采。心想心理學家常提及「身體語言」,一個人的動作這樣高雅大方,他多半也是一個心理相當高貴的人。

  原振俠也自然地揮了一下手,他在考慮:那個人顯然向著自己走來,自己是不是應該迎上去?禮貌上應該如此,是熟人的話,甚至還可以奔過去擁抱。

  可是對方是一個陌生人,而且,在剛發現有人對自己進行偷聽行動之後,還是不要太熱情的好!

  所以,他站著不動。

  那人才從車後轉出來時,只使人覺得他風度好,漸漸走近,可以看到他有線條鮮明的臉型。他可以算是美男子,約莫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一頭濃髮之中,卻有一綹,是出奇的銀白色──看起來又不像是染成白色的。

  他目光炯炯,一直在注視著原振俠──不是逼視,完全沒有威脅力,也不閃爍,大大方方,就像非把原振俠看個清楚一樣。

  他眼神有時嚴肅,可是有時,卻又有說不出來的頑皮。原振俠從來也不知道,男人的眼神,也可以有那麼多的情意變化。

  他身形相當高,幾乎和原振俠差不多。身形挺拔,步履矯健,這都說明他在體能方面,受過十分嚴格的訓練,也就是說,他不是普通人。

  原振俠對這種外型的人,十分喜歡,因為這種人必然坦誠、爽朗,可以成為好朋友。但由於是陌生人,所以原振俠仍然不動──人和人之間的隔閡,根深蒂固,有時十分可怕。

  那漂亮瀟灑的男人,來到了原振俠身前,仍然望著原振俠。他雖然還沒有開口,可是表情和眼神,都有一種熱切的友善。

  然後,他微笑:「請允許我自我介紹,我姓年,名輕人。我的姓名,如果寫在一些故事中,看的人會以為我沒有姓名。當然,我現在已不再年輕。」

  他才說到一半,原振俠已「啊」地一聲,叫了起來,搶著向他伸出手去。兩人用力握著手,原振俠高興得聲音有點異樣:「年輕人先生!你──怎麼說呢?一直只當你是傳奇人物,想不到真的能見到你!」

  年輕人笑了起來。他笑的時候,眼角現出皺紋來,可知他實際年齡,比他的外貌看起來要大。

  年輕人作為傳奇人物,自然也是若干年之前的事。近幾年來,他銷聲匿跡,像是已在江湖上消失了一樣。原振俠曾知道過很多年輕人的傳奇事蹟,這時能與之相見,自然高興。

  年輕人笑:「原醫生,你自己才是傳奇人物!」

  兩人一直握著手,原振俠問起:「你的公主呢?好嗎?你們──年輕人和公主的故事,知道的人可不少!」

  年輕人的神情變得黯然,原振俠又「啊」地一聲:「對不起,你們──太久沒有消息了,我不知道──」

  年輕人緩緩呼一口氣,抬頭向天,聲音是一種壓抑的悲傷:「三年之前,在滑雪時遇到雪崩──那是一場特大的雪崩,竟再也沒有找到她。」

  原振俠低下頭。對方若是普通人,他會由衷地安慰幾句,可是對方是如此出色的人物,空言空語有甚麼用?他伸手按向年輕人的肩頭,按得極用力,他要把他的友誼,透過手心,傳達給年輕人知道。

  年輕人立即知道了,反手又按住了原振俠的手臂,也把他的友誼,傳達給了原振俠。

  年輕人臉上的憂戚,在漸漸淡去,他指著自己的那綹白髮:「當時,搜索隊找了一個月,我就多了這一股白頭髮,白得異樣!」

  原振俠衷心道:「極好看!」

  年輕人後退了一步,搓著手:「有一件事,極抱歉,請你接受我的道歉。」

  原振俠揚了揚眉,不知道年輕人這樣說是甚麼意思,他們才第一次見面,何必道歉?可是年輕人卻又的確大有歉意。原振俠心中一動,現出不可信的神情,他隨即向自己住所指了指,又向山頂上指了一指。

  他用手勢在問年輕人:山頂上的偷聽裝置是你放的?即使他這樣問,他還是不相信。年輕人在傳說中,十分光明磊落,不應該會有那種行動。

  可是,年輕人卻苦笑著點頭,原振俠望著他,有責怪的神色。

  年輕人笑了一下:「我急於要知道你的一些事,自己又有急事絆住了走不開,所以託了這裡的兩個朋友進行。這兩個朋友,唉!竟誤會了我的意思,他們大可直接來見你,結果他們不那麼做,而在你的住所中,裝了偷聽器──」

  原振俠有點啼笑皆非,但也心中釋然,事情果然不是年輕人做的!

  他大方地攤了攤手:「算了,把它在甚麼地方告訴我就好──」

  年經人也攤了攤手:「我知道之後,把他們兩人痛罵了一頓。對君子,有對付君子的方法,偷聽,那只是對付小人的方法!」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用十分誠摯的眼光望向對方,這表示他在說:「不但你是君子,我也是君子,實在是由於誤會,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原振俠報以同樣充滿了真摯感情的一笑,用力揮了一下手,表示這件事,再也不必提起。他向年輕人的車子指了一下:「好車子──」

  年輕人點頭,並不客氣:「是,本來就是好車子,經過了我略作了一點改變,性能更好。你可要試試駕駛它?」

  原振俠心知對方託人注意自己,現在又親自出馬,必然有十分重要的事情來找自己。原振俠一時之間,想不出會是甚麼事,既然年輕人暫時不提,他自也不便先說。況且,駕駛一輛性能絕佳的汽車,是一大樂趣,原振俠立時點頭,兩人一起向那輛車子走去。

  他們兩人身高相仿,步履矯健,大步向前走著,猶如兩頭豹子一樣,姿態極其優美──他們自己當然不覺得,他們自然而然的動作,許多人想刻意模仿,也難及萬一。

  每一個人的風度、氣質,都幾乎與生俱來,至少也和人的思想、經歷、見識、胸襟,有極大的關係!

  上了車,原振俠發動車子,車子像子彈一樣,向前激射而出。眼看要向一個山崖疾衝過去,卻又在千鈞一髮之際,巧妙地避開。

  清晨,就在車輛稀少的大路上風馳電掣。事後有幾個目擊者,怎麼都不相信那是地球上的交通工具,以為是天外來客!

  令得原振俠對年輕人的印象更好的是,當車子看來是非衝向山崖不可的時候,年輕人一點也沒有驚訝的神情,反倒以十分自傲的聲音解說著:「從靜止到一百公里的加速時間,是三點七秒。你的駕駛術真好,一下子就把車子的性能,發揮到淋漓盡致。」

  原振俠享受著高速駕駛帶來的極大樂趣,由衷地道:「這是我見過的最好車子──」

  年輕人點頭:「只有不到十輛車,可與之相比。浪子高達有一輛相仿,你要是喜歡──」

  原振俠一面把車速提得更高,一面立時搖頭:「哪有這個道理──」

  年輕人沒有堅持,只是淡然笑著:「倒也沒有甚麼不可以,只要自己高興,人家快樂,我感到沒有甚麼不可以做──」

  原振俠深吸了一口氣,心中在想:他真和傳說中那樣,發自內心的那種瀟灑,掩也掩不住,處處流露。像他這樣出色的人物,會有甚麼事來找我?

  雖然原振俠可以肯定,事情絕不會簡單,但是他還是決定,要盡自己的力量幫助他。

  一小時之後,車子兜了回來,停在原振俠的住所前。原振俠道:「離我上班還有兩小時,是不是要一起喝杯咖啡?」

  年輕人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多少使人感到落寞:「我寧願喝一點酒。」

  原振俠「哦」地一聲,表現了他醫生的本色:「清晨就喝酒,不是好習慣。」

  年輕人的笑容之中,有更多的落寞:「是的,想不到吧?自從雪崩發生之後,我一直在酗酒,簡直是個無可救藥的酒鬼──」

  原振俠緊蹙著眉,這是他再也未曾想到的事,這麼出色的一個冒險生活者,竟然變成了酒鬼!他注視著他,以一個醫生的敏銳觀察力,他可以看到,年輕人的手,有時會不由自主地抖動,口角的那種似隱似現的苦澀意味,自然也不是故意裝出來的。眼白有相當程度的混濁不清,這可能是酗酒,已影響了他的肝臟健康的一種反射現象。

  他本來想好好勸慰年輕人幾句,可是他立即想到傳說中年輕人和公主之間的感情。當公主遭到了那麼可怕的意外之後,他用酒精麻醉自己,把自己變成了酒鬼,又有甚麼不對呢?

  所以,他甚麼也沒有說。

  原振俠也不是真的甚麼也沒有說,他只是用相當緩慢的聲調道:「作為朋友,應該對你說幾句話,可是我要對你說的話,你一定早已明白,所以,根本不必再說甚麼──」

  年輕人陡然轟笑起來,一面笑,一面用力揮著手:「這是我聽到過的,最有趣的話──」

  儘管原振俠完全可以知道,也可以了解年輕人的痛苦和憂鬱的心情。但是,年輕人的笑聲,聽來還是開朗和豪爽,表示他在發出笑聲的一剎那,他也可以暫時拋開心頭的痛苦,投入他生命應有的歡樂中!

  笑聲一直持續到進了原振俠的住所。年輕人進屋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一幅畫的角落處,取下了看來只是指甲大小的極薄的一片,放在手上拋了拋,向原振俠望來,又大有歉意。

  原振俠則已取了一瓶酒在手,年輕人有點迫不及待地接過來,打開瓶塞,用一個看來十分優美的姿勢,托住瓶底,昂起頭,舉起酒瓶,把酒向口中傾注。連喝了三大口,竟沒有半滴漏出來。

  他長長吁了一口氣。原振俠和他相識,還是不過兩小時,可是看到了這種情形,心中也不禁好一陣難過,半晌說不出話來。

  年輕人故意掩飾著落寞的心意,聳了聳肩:「信不信能這樣喝酒的人並不多?我練了將近一年,才練得成功──」

  原振俠看到年輕人這樣放縱自己,雖然他不是甚麼行為觀念保守的人,可是仍不免緩緩搖了搖頭。

  年輕人不和原振俠有譴責意味的目光接觸,望向酒瓶,緩緩搖動著,令瓶中琥珀色的醇酒,晃動出一種奇異的波紋來。他的聲調變得緩慢:「那場雪崩,我認為並不是意外──」

  原振俠深吸了一口氣,並沒有說甚麼。

  他知道,年輕人開始說他來找自己的目的了。但竟然要從那一場雪崩說起,這多少令原振俠感到相當程度的意外。

  原振俠自然也知道,那場雪崩,就是令得他的公主,就此在世上消失的那一場。

  年輕人略頓了一頓,盯著酒瓶的目光,陡然變得十分深邃:「我甚至可以追查到,是由於一次小型的爆炸,而形成那場大雪崩的。在雪崩中死亡的十九人,找到的屍體是十八具。」

  他聲音中有深切的悲哀,原振俠欲語又止。原振俠想說的是:「人既然已經死了,找不找得到屍體,是沒有意義的事──」

  可是他卻沒有說出來。那是由於年輕人語調的悲哀感染了他,使他也覺得心頭沉重,說不出那種空泛的安慰話來。他在想了一想之後,反倒這樣說:「葬身在茫茫積雪之中,和亙古以來就存在的冰雪一起,這倒很適合公主的身分──」

  年輕人的眼神之中,充滿了感激的神色:「這正是我的想法,你是第一個在我面前,如此坦率地向我表示這種意見的人。」

  原振俠忽然又想到甚麼,他揮著手,急於想說甚麼。可是年輕人已搶在他前面,把他想說的話說了出來:「一開始,由於一直未曾發現她的屍體,而她又具有相當的應變能力,所以我一直存在著希望──」

  原振俠接口:「是,她極有可能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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