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俠膽仁心
現在,董其心又面臨一個必須抉擇的問題了。
又回到那個小村落來,這雖不是他的故鄉,但是他的記憶中,這是他記得最真切的家。
天色漸漸向晚,他站在村北十數里處一座華麗的大宅外,這大宅正是那神秘的齊宅。
其心為了那天劍令下的一個「董」字,他日夜兼程地趕到這裏,為的是要找那投擲天劍令的齊家少年,他知道這個少年可能是他心中一切疑惑的關鍵所在,但是他怎知道,那個姓「齊」的少年卻是他唯一的嫡堂哥哥!
那所大宅中空蕩蕩的,一個人也不見,連傭人都走了乾淨,其心感到一陣失望,那姓齊的少年既不在家中,那麼浩浩江湖,該到哪裡去找他呢?
他望著羊腸曲轉的村道,從這裏走下去,那就要到那小河邊上的恬然小村。那裏,有他的家和他童年的懷念,雖然只離別了幾個月,但是到了這裏,他似乎已能迎風嗅到那熟悉的青草味。他真想立刻跑回去瞧一瞧,雖然他明知爸爸一年才回來,那房子一定還是空著的,但是哪怕是那空房子,他也想去看看。
然而村子裏那些頑童的臉孔飄在他的眼前,他心中雖然從來不曾與那些頑童計較,但是一想到這些面孔,他就感到十分地難過,在骨子裏面,這個謙卑隨和的孩子實在是傲氣凌人的啊!
他想了一想,輕輕嘆了一口氣,暗道:「還有一年父親才回來啊!我何必現在回去呢?」
這時,小萍那天真無邪的笑靨飄上他心田,揮之不去,便加快了速度趕緊離開小村。
他這一走,便錯過了父子重逢的機會,只因此時地煞董無公正由武當掌教周石靈陪護著匆匆趕回那小村,而其心卻在這進入小村的剎那之間,改變了生意,掉首而去。
※※※
他一口氣跑出了十多二十里,這才停下身來,放眼回望,只見黃昏遲暮,霞光漸隱,不遠之處似有一座半廢了的古祠堂,他加快了腳步,匆匆向前趕去。
那祠堂不知是什麼大戶的祖祠,規模頗是不小,只是一片破落,東邊半面已是倒落,想來這大戶人家的後人是沒落了。
其心走近那破祠,忽然之間,祠內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音,其心天生的機警使他停下腳步來。
祠內的聲音輕微得緊,其心在暗處靜靜地躲了起來,斷斷續續地聽到一個雄壯的聲音道:「在下叫你先放下這包官銀再作理論……」
「哼哼,我瞧你是活得不耐煩啦!依大爺的意思,我瞧你還是趕快先滾開吧……」
那個雄壯的聲音哈哈大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這包銀子是從哪裡來的嗎?從江南運到河南去的官銀對不對?」
那另外的一人尖聲嗤道:「對又怎樣?你是官差裏的奴才嗎?呸!瞧你這德行也不像,哈哈,是了,你是想見者有份?哈哈哈哈碰著我大爺,你是不用想了!」
那雄壯的聲音道:「朋友,兩樣你都猜錯了,我問你,你可知道這些銀子到河南去是幹什麼的?」
一陣沉默,似是另一人沒有答話。這雄壯的聲音又道:「黃河堤決,洪水氾濫已有月餘,這筆銀子乃是救災用的,閣下可知道嗎?」
那人冷笑一聲道:「知道又怎樣??救災不救災管我大爺什麼事情?」
那雄壯的聲音笑道:「不管你大爺的事,卻管在下的事了。」
那人慢慢地道:「管你什麼事?」
雄壯的聲音道:「在下要代那沿岸千萬百姓請閣下把這筆銀子送還官府!」
那人驀地笑了起來,冷冷地道:「你知道你在對誰說話嗎?」
那雄壯的聲音平淡地笑道:「在下覺得這倒不是重要的事……」
那人厲聲喝道:「告訴你──大爺姓鐵,來自天山!」
那雄壯的聲音沒有絲毫驚駭的意味,只是平淡地道:「這個,在下早知道了,鐵凌官先生!」
其心不禁暗裏吃了一驚,鐵凌官,原來這人便是鐵凌官,上次莊人儀煽動各派高手一舉打垮丐幫的時候,其心第一次見著這天山來的狂客,心中真對他有說不出的討厭,他暗道:「原來是他,難怪他的聲音我總覺得有點耳熟……」
想到這裏,他忽又想道:「怎麼另外一個雄壯的嗓子我也似曾聽過?這倒奇了……」
那鐵凌官料不到對方連他的姓名都早已知道,一時之間不禁愕住了。
那雄壯的聲音道:「久仰天山鐵大爺威名,冰雪老人鐵老爺子是宇內有數的高手,鐵大爺家學淵源,在下一向仰慕得緊,只是這些銀子關係著數萬百姓的生死,是以……」
他尚未說完,那鐵凌官已怒喝道:「你究竟是誰?」
那雄偉的聲音哈哈一笑道:「在下姓藍,草字文侯!」
鐵凌官頓時呵呵狂笑起來!
「藍文侯嗎?哈哈,藍文侯那老叫化早已經死在居庸關下了,哈哈,你騙得了誰?」
雄偉的聲音道:「居庸關嗎?嘿嘿,那日居庸關之戰,九音神尼那尼婆雖是厲害,卻並沒有要了我藍文侯的老命去……」
鐵凌官如何能信,冷笑道:「我記得藍大幫主好像不是個拐子腿啊……」
雄壯的聲音道:「在下是不是藍文侯,這都不是重要的事,重要的是──閣下請把銀子送回去吧!」
鐵凌官沒有說話,忽然轟然一聲震響,似是兩人互碰了一掌,其心忍不住探出頭來,只聽得鐵凌官失聲驚呼:「藍文侯……藍文侯……你還沒有死?……」
藍文侯哈哈笑道:「鐵大爺,現在可相信了麼?」
鐵凌官自負身懷絕技,他目睹了丐幫諸俠的功力,但是他心中依然自大得緊,他曾冷笑地對自己道:「若是我鐵凌官真正施出了冰雪十八掌的絕技,嘿嘿,這些中原的高手又算得了什麼?只是爹爹一再嚴厲禁止我使用這套掌法,說是不到救命關頭,絕不可以施用……」
這個狂傲自大的個性一半是由於天生的,一半也是由於冰雪老人鐵公謹威震武林,這個寶貝兒子在別人吹拍捧之下所養成的。
鐵凌官狂笑道:「好啊!久聞藍叫花『七指竹』功夫是武林一絕,今日正好見識見識。」
藍文侯卻道:「藍某只是請鐵大爺瞧在老天爺面上,高抬貴手……」
鐵凌官斬鐵截釘地道:「已經到了鐵某手上的東西,要叫鐵某交出來,那是勢比登天!」
藍文侯道:「此話當真?」
鐵凌官一字一字地沉聲道:「一點也不假!」
藍文侯嘆了一口氣道:「好,你動手吧!」
躲在牆角上的其心心中微微一凜,丐幫英俠夜鬧莊人儀山莊的情景飄在眼前,雷以惇劍似飛虹,穆中原拳如巨斧,他真想瞧瞧這位譽滿江湖的丐幫幫主究竟是如何的了得。
於是他輕輕地走了出來,閃進那破朽了的洞門──
在他尚未進入莊人儀的莊院前的那一個夜裏,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森林裏面,他曾躺睡在草叢中目睹了藍文侯一指驚退莊人儀的一幕。此時他從褪了色的朱紅柱子間望過去,只見藍文侯魁梧的身軀正背對看他,那鐵凌官的臉上露出又驕傲又兇狠的神色,他身旁的案桌了,放著兩個碩大的油布包袋。
鐵凌官狠聲道:「藍文侯,你是自找死路,可怨不得我!」
藍文侯雙手半拳半掌,沉著地道:「你來吧……」
鐵凌官呼地一掌抓了過來,五指如鉤,其快如風。其心在暗處瞧得親切,他只覺鐵凌官五指之間,異風陡生,威勢極是驚人,心中不知藍文侯用什麼招式來應付──
這乃是天山冰雪老人鐵公謹有名的塞北鷹爪功,其招式力道都大異於中原的鷹爪神功。鐵氏世居天山,昔年威名赫赫的鐵氏雙俠在天山南麓一戰,曾把昔年武林怪傑常敗翁沈百波打得九死一生,這鷹爪功力端的是精絕無雙。
藍文侯雙足釘立,彷彿一座鐵塔般,他左肩一沉,猛然一掌飄出,直取鐵凌官胸前華蓋,這一招時間和部位都取得妙絕,雖然只是微微一揮掌,但是上乘的高手立刻能看出這輕輕一揮之間的無限妙用。
其心在暗中不禁暗暗叫好,他到如今可說完全沒有一點應敵過招的經驗,他胸中雖有世上最上乘的武學,但是對於藍文侯的這一揮掌卻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只因藍文侯身經百戰,每一出招,必然自然而然地兼攻帶守,顯出一種精密無比的氣派,這對毫無作戰經驗的其心來說,真是看得心悅誠服了。
那鐵凌官掌爪連揮,一掌緊似一掌,一口氣攻了三十六爪,招招都是厲害無比的把式,藍文侯卻是穩穩地一招招全接了下來。
到了五十招以上,鐵凌官怒火直升上來,他出招愈來愈重,全然不顧防守,施出十成功勢。藍文侯是個身經百戰的武林高手,立刻自然地堅守中,放出幾成尖銳的突襲──
果然不出三十招,「嘶」地一聲,鐵凌官的衣袖被扯破了一塊。
鐵凌官呼地一聲倒退了五步,他的目中宛如要噴出火來,藍文侯拱手道:「鐵大爺……」
鐵凌官怒喝道:「藍文侯,你住嘴!」
他一個飛身,伸掌又向藍文侯當胸抓來,這一招又狠又快,藍文侯一個退身,單掌一揚一立,豈料鐵凌官忽然從如此急速的身勢之中,猛可一換身形,單掌已經遞到藍文侯肋下──
藍文侯大吃一驚,他一連退了三步,雙目圓睜,凜然注視著鐵凌官的雙掌──
鐵凌官這是施出了冰雪十八掌,他急怒之下,父親的告誡早已丟到九霄雲外,他只是恨不得一掌便把藍文侯立斃掌下!
頃刻間,一種奇異地刺耳尖嘯發出,接著一聲悶哼,藍文侯大步退了三步,那鐵凌官卻橫著身軀飛出一丈之外,跌落在祠堂的左角上。
鐵凌官喃喃道:「七指竹……七指竹……」
昔年九州神拳葉公橋縱橫江湖無敵手,藍文侯是當今世上他唯一傳人,這七指竹神功名滿天下,偏偏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鐵凌官執意要輕敵一試,這一試,不僅他吃了大虧,連冰雪老人鐵公謹的威名都讓他丟了。
藍文侯外貌魁梧,內心卻是機靈得緊,他絕不願傷了鐵凌官而得罪冰雪老人,他一個跨步趕上前來,彎身扶起鐵凌官道:「鐵大爺你……」
他話尚未說完,鐵凌官右手在懷中一摸,猛可一把抓出,藍文侯機警一生,卻也沒有料到他出手如此突然,如此敏捷,開聲吐氣,盡力地把鐵塔般的身軀向左一挪,鐵凌官的五指如同鋼爪一般從藍文侯手臂上抓過,霎時藍文侯衣衫破碎,臂上現出了五道血痕。
鐵凌官一個翻滾站了起來,他揚了揚右手,只見右手五指之上套著五個烏黑黑的鋼爪,他仰天大笑道:「臭叫化,你的老命是完了……哈哈哈哈……你已經中了『南中五毒』!」
藍文侯雖是蓋世豪傑,卻也忍不住全身猛然一震,他睜大了眼怒目望著鐵凌官,一時說不出一個字來。
鐵凌官哈哈大笑道:「臭叫化……臭叫化你不信嗎?告訴你罷,大爺這五隻鋼套上餵的就是南中五毒,那是莊人儀送給我的,哈哈……」
大柱後黑暗中的其心不禁驚駭若狂,而藍文侯卻在這一剎那之間冷靜了下來,他豪聲大笑,雄壯的聲音就如平時一模一樣,只聽得他道:「鐵凌官,你笑什麼?那麼值得高興嗎?藍某人是一個,命是一條,便是死了又算得了什麼?嘿嘿,你也太看重我藍某了!」
這下反倒輪到鐵凌官愣然了,他望著藍文侯那坦然的目光,不禁心中一餒──
於是他嘿嘿陰笑道:「南中五毒,天下無人可解,那滋味你是知道的,嘿嘿,待大爺再把你臭叫化這一雙招子給廢了,讓你多難受難受!」
他一步步向藍文侯逼近,南中五毒發得奇快無比,只這剎那間,藍文侯已是大感不支,他退身提氣苦撐,要想止住毒發。
鐵凌官冷笑著逼近,暗中躲著的其心再也忍耐不住了,他一個數身閃了出來,大叫道:「住手!」
鐵凌官連瞧都沒有瞧,便是反手一把向其心抓出,指上仍然套著那五指鋼套,出手之快,有如長空電擊,的確不愧名家高手──
其心救人心急,渾忘了一切,只是自然而然一圈臂,呼地一掌拍出──
只聽得一聲骨頭折斷的刺耳聲音,夾著鐵凌官的慘叫,鐵凌官竟如斷線風箏一般被打得飛了起來,直撞在牆上「碰」地一聲落了下來,直挺挺地死在地上!
其心呆了,藍文侯更是呆了,只是一掌之間,其心上次擊斃了莊人儀,這時擊斃了鐵凌官!
藍文侯迅速地點了自己五處大穴,暫時封閉住了血液,他駭然望著眼前這個六尺的孩子──揮手之間便把天山的鐵凌官打得稀爛!
其心忽然覺得有點不自在,他嚷嚷道:「喂……藍……藍幫主……」
藍文侯詫異地道:「小兄弟怎知道我是誰?你……你貴姓?」
其心道:「我叫董其心,我……曾見過你一面。」
藍文侯道:「啊……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其心道:「那日藍幫主身負重傷,從林中出來,曾經一指驚退了蒙面人……」
藍文侯道:「啊……不錯,那時你……你在哪裡?」
其心道:「那時我躲在附近的草叢,一切情形從頭到尾我都瞧得清清楚楚,那個蒙面人便是莊人儀……」
藍文侯全身震了一下,他喃喃道:「啊,原來他就是莊人儀,莊人儀……小兄弟,你可知道他現在何方?」
其心想了想便道:「死了,已經死了。」
藍文侯更是重重一罵,他喝道:「死了?你……你怎知道……」
其心忽然覺得自己的重要性起來,他以儼然一個大人的口吻,正經地一字一字地道:「他……就是被我打死的!」
藍文侯驚得什麼也說不出來,只好咧嘴乾笑一下,怔怔然望著其心。
其心叫道:「你……南中五毒……」
藍文侯嘆了一口氣道:「我封閉了五穴,但是又能支撐多久呢?」
其心叫道:「只要能找到唐瞎子……只要能找到唐瞎子……」
藍文侯道:「你是說瞽目神睛唐君棣?」
其心道:「南中五毒雖是厲害,但是到了唐瞎子的手下,好比喝杯白開水一般稀輕平常便解掉了。」
藍文侯是丐幫之主,一生闖蕩江湖,什麼奇怪事沒有見過,但是此刻在其心面前,這十幾歲的孩子似乎每件事都顯得那麼神怪,他不禁怔怔然不知所云了。
其心認真地道:「真的,只要能找到瞽目神睛就好了……」
藍文侯嘆了一口氣道:「多謝小兄弟你的好心,南中五毒乃是世上最厲害的毒藥,我雖閉穴得早,但是也只落得數日的生命了……」
其心道:「咱們快去找唐瞎子,現在就動身!」
藍文侯嘆道:「小兄弟,浩浩江湖,上哪兒去找唐君棣?」
其心道:「你覺得尚能支持多久?」
藍文侯道:「我若是讓這半邊穴道緊閉,半邊身軀不移動,飲食小心,大約可以支援個十來天……只是,我這半個身是如同廢人了。」
其心想了想,卻也想不出什麼妙策來。藍文侯注視著這神奇的孩子,愈想愈覺不可思議,他忍不住走上前來,一直走到牆角上,那鐵凌官靜靜地躺在地上。藍文侯低下首去仔細一看,只見鐵凌官全身軟綿綿的,大異於一般的死屍,他伸手一摸,只覺鐵凌官渾身上下每根骨胳都被震得寸斷!
霎時之間,藍文侯的臉色都白了,他顫抖地叫道:「你……小兄弟……你……這是……震天三式!」
其心卻是茫然搖頭道:「什麼?你說什麼?」
藍文侯駭然暗自尋思道:「難道他自己不知道?這是駭人的掌力,除了傳說中的震天三式外還有別的嗎?那麼……失傳多年的絕藝重視武林了嗎……」
其心怎知這叱吒風雲的丐幫幫主心中正起伏不定,他只是心中對藍文侯有著無比的佩服,他仔細沉思了好一會,終於下定決心道:「藍幫主,咱們走……」
藍文侯吃了一驚道:「走?咱們?」
其心道:「不錯,咱們去找那唐瞎子。」
他說得無比堅定,完全不像是一個小孩的口吻,藍文侯先是感到驚奇,繼而沉默,最後他對著其心重重點了點頭,道:「好的,小兄弟,咱們這就走。」
藍文侯把兩大袋銀子藏在祠後的隱秘地方,對其心笑道:「咱們出去順便投一封信到縣府去,喚他們來取回去,哈哈。」
藍文侯的心中卻是暗暗地悲哀著,只剩下十幾天的生命了,就跟他走吧!死在哪裡不都是一樣嗎?
※※※
朝陽,陽光照在兩個蠕行的背上,一個那麼強壯,就顯得另一個纖小。
其心仰起頭來道:「藍幫主,你盡量把左邊的肌肉放鬆,重量放在我的肩上吧!」
藍文侯道:「小兄弟,以後你叫我聲藍大哥就成了。」
其心笑道:「是,藍大哥。」
不遠處森林已過,一片草原,草原的盡頭,是那個隱秘的莊院,眼前景象依舊,他們又回到那莊人儀的莊院來了。
其心道:「我就在這裏碰著唐君棣的,雖然他現在不在了,但是咱們到莊裏去找找看,同時也可能找到一些解藥什麼的……」
藍文侯道:「依你依你。」
其心扶著他走到了莊院前,莊裏還是一片寂靜,半個人影也沒有,他們兩人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其心指著右面一棟竹樓道:「咱們到那裏去看看。」
竹樓中一片零亂,卻全是些各色各樣的小藥包,其心大喜道:「咱們快找一找,只怕這其中便有解藥在。」
那些零亂的藥包果真都是各種毒藥和解藥,但是找遍了全部,就是沒有南中五毒的解藥,其心不禁大感失望,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正在這時,藍文侯走了過來,他手中拿著一枝小小的綠色人參,他苦笑著對其心道:「這裏找著一枝青龍仙參,若是平常得著了,當真是稀世之寶,幾乎是無病不癒的仙藥,只是此時對我,卻也沒有用處……」
其心失望地道:「既不能解南中五毒,咱們走吧!」
藍文侯嘆口氣道:「雖不能解我中的南中五毒,卻也能把我這條老命多延幾天,唉!只是可惜了這靈藥。」
其心道:「那你吃下去吧!」
藍文侯把那小綠參服了,運了一回氣,睜開眼苦笑道:「照情形看來,我又有個把月好活了。」
其心道:「那就好,咱們快找唐瞎子去……」
藍文侯忽然面色一凜,低聲道:「有人……」
其心也聽出了異樣,他們兩人悄悄地潛出了竹樓,向發聲處摸索過去。
空蕩的大莊院中,屋角蛛絲重重,忽然發覺有了人跡,一種恐怖的氣氛立刻籠罩了其心的心,他摸到對面的石室,正要推門,那門已發出「呀」地一聲──
立刻室內一人沉喝道:「誰?」
藍文侯和其心一步跨入室內,只見一個人正驚慌無比地站在一個半開的石箱邊,似乎正在箱中搜尋什麼,還沒有尋到的樣子。
藍文侯和其心一衝進石室,都是大吃一驚,藍文侯叫道:「杜良笠,是你嗎?」
同時其心也叫道:「杜老公,是你!」
那人猛一踢出,重重地把石箱門關上,反身就從窗口跳出,飛奔而逃了。
其心待要追趕,藍文侯一把抓住道:「窮寇莫追……」
其心走到那石箱前,只見那石箱鎖簧已經關上,竟如鋼鐵鑄就一般,堅固無比。
藍文侯拔出一柄匕首來,其心用力一挑,「啪」地一聲,純鋼的匕首斷了,那石箱的門卻是絲毫不動。
藍文侯喃喃道:「沒法子打開嗎?」
其心道:「我試一試看……」
他雙臂抱著那石箱,閉目默坐,一言不發,足足過了一盞茶的時光,忽然「喀」地一聲輕響,其心緩緩放開雙臂來,那石門應手而開,藍文侯仔細一看,只見門上的鐵鎖簧已成了鐵粉!
藍文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一個孩子竟然有如此駭人的內力,但是他一句話也沒有多問,只是在心中暗暗地駭然看。
其心把箱中的東西都倒了出來,全是些莊人儀的私人信件,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什麼名堂來,忽然藍文侯咦了一聲道:「那是什麼?」
其心一翻,找出一個薄薄的油布包來,油布上有兩點紫黑的血跡,包中是一張鬼畫符般的地圖。
其心猛然心中一動,想起那丐幫八俠金眼雕託唐君棣交給姜六俠一張地圖,而被莊人儀輾轉奪了去,只怕就是這一張了。
他把經過情形說給藍文侯聽了,便把油布包交給藍文侯道:「藍大哥,唐瞎子為了它犧牲了一條胳膊,它終於回到丐幫手上了。」
豈料藍文侯卻把油布包一推道:「這是一張秘寶地圖,傳說中這圖中之秘關係著一件武林奇寶──那也只是傳說罷了,小兄弟,我把它轉送給你算了。」
藍文侯是自知生命所剩無幾,他本就豪放無比,這時這等身外之物更是瞧得一文不值,這麼一張武林人血戰相奪的秘圖,他就像一件衣服一個饅頭似地送給其心,他的聲音自然極了,就如打心底裏滿不當一回事似的。
偏其心也是個豪放超俗的奇童,他一句也沒有推辭,笑了笑便同布包放在懷中。
這真是奇事,不可思議的奇事,但是當事者兩個人都不把它當一回事兒,卻不知只他們這一個「不當一回事兒」的舉動,就使三年後的武林情勢大大地改觀了!
其心和藍文侯又走出了莊門,向著林外緩緩地走出去。這時,日頭方正高升,陽光普照,似乎給與這個世界無限的新希望,只是藍文侯的心依樣沉重著。
他們一直走出了林子,又走出了三、四十里,這才考慮到,現在該到哪裡去?唐君棣最可能在什麼地方?
正在這時,遠遠傳來陣陣喝聲:
「──萬──里──帆──揚」
「──萬──里──帆──揚」
藍文侯道:「洛陽帆揚鏢局的馬隊來了。」
其心道:「什麼帆揚鏢局?」
藍文侯道:「子母金刀孫帆揚的鏢局呀……對了,咱們迎上去討點清水,水袋裏的水好像不夠了。」
其心點了點頭,這一大一小向官道上走去,不多時,鏢師們「萬里帆揚」的喝聲漸近,塵土起出,出現大隊人馬。
藍文侯撐扶著其心的肩膊,正要上前,那馬隊的首領鏢頭忽然叫道:「停!咱們在這樹蔭底下歇歇,餵馬進食,半個時辰後再啟程!」
一時人聲,馬嘶聲,吵了好半天才靜下來,其心上前去,對一個鏢師行了一禮道:「這位大叔行個方便,咱們趕長途的缺了點清水,可否給咱們灌上一點兒?」
那鏢師打量了其心一眼,指著馬車上的大木桶道:「好吧!你自己去灌。」
其心謝了一聲,爬上馬車足足灌滿了水袋,走向藍文侯的身旁,正要說話,忽然他瞧見藍文侯面上顯出異樣神色,他不禁一怔。
立刻其心就知道藍文侯正聆聽著大樹底下幾個鏢師的談話。
只聽得一個胖子道:「自從著年地煞董無公血屠武林高手以後,武林中好久沒有這種駭人的事發生過了。」
另一個黑老漢道:「老王呀老王,不是我姓周的說喪氣話,跑完這趟鏢,我是非退休不可的了,眼看武林又出了新魔星,我老周跑了四十年江湖,莫要最後快入土的年齡了,落不得個全屍那才叫冤哩!」
另一個壯漢道:「周老的話也有道理,你瞧這幾天的消息多可怕。」
那老王插道:「算啦算啦!你別自抬身價啦!人家那魔頭下手的對象全是武林成名人物,像咱們這等十流人物,人家瞧都懶得瞧,又哪會殺到咱們頭上來?」
那姓周的老漢道:「說來這魔頭也真手辣心黑,不過十來天的工夫,武林中高手已讓他宰了十幾個啦!這種事,若是發生在早幾個月,可用不著擔心,丐幫十俠自然會出頭的,現在,唉!丐幫也散啦……十俠也不知各奔何方了……」
老王道:「只怕丐幫十俠也對付不了那魔頭……」
那壯漢道:「不管那魔頭多兇,我就不信他一人敵得了丐幫十俠?」
老周道:「那還用說,只是──只是目下,就只有著灰鶴銀劍哈文泰的了。」
老王道:「灰鶴銀劍一怒之下,已經下了華山,向那魔王挑下了戰,華山派自與地煞一戰,只餘下了這麼一個高手,現在只瞧他的了!」
周老頭道:「聽說灰鶴銀劍有一封信給咱們孫老鏢頭?」
那壯漢道:「不錯,哈大爺說咱們鏢局跑鏢遍佈全國,他託咱們老鏢頭替他尋一尋瞽目神睛唐君棣,看來哈文泰是要借重唐家的毒藥暗器了……」
那周老頭道:「但願哈大俠能打敗那魔星。」
老王道:「咱們從西安下來,莫說唐君棣沒碰著,連半個武林同道都沒見過……」
周老頭道:「老天保佑,武林中血雨腥風已經夠了,不能再出魔頭了……」
老王哈哈笑道:「他媽的,你們瞧周老那副婆婆媽媽相……」
這時,前面傳來的鏢隊開動的喝聲,眾鏢師都紛紛起身上馬,只有周老頭仍在喃喃地道:「老天保佑,趕快尋著那瞽目神睛唐君棣,助哈大俠一臂之力……」
其心也在心中這麼默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