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十二回 這場喜事天來大</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十二回 這場喜事天來大</h3><br /><br />  春歸去,柳線繫他不住;踏遍江南芳草路,茫茫無止處。說百舌枝頭咽語,半夜一簾酥雨。明歲再來須認取,早把芳情許。<br /><br />  ──右調《謁金門》<br /><br /><br />  這一回是這小說的結局,演時春纔別去,夏景方來,觸緒生懷,活活有個王郎,從筆端吐出。看官,切莫草草,把做小說看過。這說王嵩才子,桂姐佳人,王王兩好,如穿花蛺蝶,戲水鴛鴦,未免把露花丟過一邊。嗟嗟怨怨,央香月抱了孩子,趁王郎在房裡同坐,直抱到桂姐面前與他看看。王嵩見孩子,纔想起他來,問道:「為何露姐再不進來?」桂姐道:「養孩子的事,我娘已對我爹說了。我爹特喚我去問,只得皮著臉,把你我因兄妹許做夫妻,不想迴避,為你沒廉恥,未婚先要求歡,我叫丫頭替我的話,明白說了。又對爹說,我已為這孩子,許王家哥哥收他為妾的了。我爹道:『這事憑你,你既要做大賢的人,難道我替女兒吃醋麼?只有一件,縱然不分上下,也須分個大小,你兩個宴爾新婚,不可令丫頭胡溷,且待正月初一日,與他上了頭,初七八的時候,揀個好日,纔許他陪王郎睡一兩夜。如今有丫頭們服侍,不消叫他出來,等他在自己房裡,好好看著孩子罷了。』我爹雖如此說,你先揀個好日,日裡到他房裡去,略溫存他一會,亦有何妨?但不可瞞著我只管進去。」王嵩從此也來看露花,隨便也常弄弄兒,只不十分暢快。<br /><br />  到了午節,安伯良依舊送束脩過來,王嵩謝了。拿來交與母親,李氏道:「我沒什麼要用,如今該送與丈人丈母。」王嵩依言拿與桂姐,教他送進去。馮士圭道:「這不消拿與我,你拿去叫個木匠,收拾樓上一間房,把與露花丫頭,也是體面。明年正月初一起,家裡大小下人,都吩咐稱他是露姐。新養的孩子,都稱他做科哥,小孩子生來,他爹就中了,想還是好的。」桂姐依言,一一都和王嵩說了。王嵩道:「有賢慧的丈人,纔有你這賢慧的娘子。」正是:<br /><br />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br /><br />  且說到了新年,果然露姐上了頭,揀初七日大吉,進了新收拾的房。桂姐吩咐王嵩到露花那邊去睡,夜間把孩子教香月抱他睡一夜罷。露花道:「不妨事,我自抱著好。」一連同睡了三夜,纔過桂姐這邊來,說定五日裡去一夜,真所謂一家和氣生千福,不在話下。<br /><br />  且說劉大見王嵩中了舉,心上有些著忙。到了十二月,他大兒子又一病身故,安氏順姑,也做了寡婦。思量我與弟媳婦做了許多冤家,如今輪到自己家裡來了,十分懊悔。反到卜家來,請出弟媳婦說了無數好話。又道:「如今現世報,媳婦也守了寡,何苦與你做閒冤家,憑你嫁王不嫁王,連財禮也不要了。只是早嫁為上。」卜氏只不言語。劉大去了,卜氏纔和兄弟說知,叫存兒到馮家來說與王嵩。王嵩道:「多多拜上你奶奶,只在元宵後,就同劉大爺上京會試了。不管中不中,待回來商議。」果然十七日黃道大吉,王劉兩個好同年,打夥兒前去。到了北京,下處在東邊蘇州衚衕。報了名,納了卷,初九日進了頭場。題目都是他二人平日做過的。首題是「如切如磋」者四句。次題是「德行一節」。第三題是「是集義所生者,至則餒矣。」<br /><br />  次日,大家互相對看,好不得意。十二日二場,十五日三場,停停當當。王嵩心裡只道,天下人才無出其右,又指望非元則魁。主考是武英殿大學士劉忠,副考是學士靳貴。二十七日揭曉,會元是鄒守英,二名會魁是楊鎮,王嵩中在一百二十名,劉康在一百七十二名。三月十五日廷試臚傳,這一日,王嵩恃自己的才,又想中鼎甲,那知策太長了,連各翰林批語,無處可批,竟在三甲後面,只好守部了,劉康卻在三甲前面,該選推官。正是:<br /><br />  試看滿朝朱紫貴,紛紛儘是讀書人。<br /><br />  且說桂姐在家,正是初嘗滋味的人,反不比卜氏守寡多年,熬煉久了,可以一年半載,孤眠獨宿。王嵩初去的時節,還不覺冷靜,過了月餘,又是春二三月,日初長的日子,夜裡難過,日裡更覺難過。有古詩道得好,道是:<br /><br />  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粧上翠樓;<br />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br /><br />  到二月二十八這一夜,上床睡了。再也睡不著,叫起香月,吩咐他:「去叫起露姐來,我和他說話。」不一時,露花過這房裡來,桂姐叫他坐了,咱們大家說些閒話。露花道:「大爺進過了場,為何還不回家?」桂姐道:「正好是哩!若是中了,還要等三月裡廷試。這是功名大事,我和你甘受冷靜,只是他還要娶劉家寡婦做第二房。你做第三房,你從小兒服侍我,我還不肯十分分了夫妻恩愛,那歪刺骨來,我定要我五夜,你一夜,纔許他一夜。若是大爺亂做,你幫著我,和他吵鬧,不要橫了他。」露花道:「姑娘說得極有理,我替他養了個孩子,還憑姑娘派定,不敢放肆。那二婚頭歪刺骨,誰許他放肆!」你一言,我一語,正說得熱鬧,只聽得前面亂烘烘,報小錄的打將進來,報稱:「王嵩已中了進士了。」桂姐吩咐香月開了樓門,一齊兒點燈,往外面去瞧。桂姐問他父親道:「爹,可曉得中在第幾名?」馮士圭道:「刻的條子上,是一百二十名。」露花插嘴道:「不知大爺怎麼樣頑耍不去讀書,平常只考第一名,如今卻考了一百二十名了。」桂姐大笑起來道:「頭名是進士,末了一名也是進士,中了就是朝廷的官,論什麼前後,可不被人笑話。」馮士圭問了笑的緣故,也笑起來道:「羞羞羞,不要露出丫頭模樣來便好。」露花把臉漲得通紅了,有些立不住腳,低低對桂姐道:「沒人在樓上,我看看孩子去。」桂姐道:「正是咱們心上喜歡都走了下來,倒忘記了這孩子,你快些上去!」桂姐跟了婆婆李氏與他自己的娘,承值報小錄的酒飯,直吵鬧到大天亮,竟不曾睡。實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br /><br />  且說王嵩派在兵部觀政,劉康派在吏部觀政。四月都告了假回臨清來,丘茂因為呈了王嵩,被太守責治,這時節怕王進士仇恨他,逃往大名府去了。劉大慌了手腳,備了八色禮物,來見安可宗,求他好言勸解,情願送卜氏與王老爺為妾。安可宗道:「我三個人桃源結義,還去約了劉大爺纔好。」劉大滿口應承,備了八色禮物,加了一罈蘇酒,反央安家大叔領到劉子晉家裡來。原來劉子晉原與劉大有交,又和他媳婦是安伯良親女兒。請進去,分賓主坐了。<br /><br />  劉大屁股兒也不敢著椅子,口口聲聲求他於中扶持。劉子晉故意道:「王年兄與他令岳馮老伯都在我身上,只是卜三哥也是秀才了,怕不肯把他家姊嫁與王年兄為妾,足下送去求求他纔好。」劉大又滿口應承,回去備了四色上卜家門來,說其緣故。卜氏心懷舊恨,故意不肯。卜三官做好做歹,再三勸他允了。劉大回了劉安二人話,安可宗扯劉康去見王嵩。安可宗道:「我這劉親家原不是好人,故此前日貼沒頭榜的時節,小弟再不敢叨攬去和他講,如今叫做低頭便是拜,兄可看小弟與子晉兄薄面,不要記懷了。」劉子晉也隨聲攛掇。王嵩道:「小弟豈敢記懷,假如小弟有個弟媳婦被人姦了,也要著惱。一向小弟就如夢中一般,實實不知令妹嫁在他家。如今在因之兄情分上,十分有罪,既承兩盟兄見教,一一如命。只是家岳處,不好自說,還求二兄,把敝房知道此事,久已許娶的話,婉婉曲曲,與家岳說明。纔好送小小聘禮去,揀吉日過門。到那一日,免不得要請請卜大哥。卜三哥,既是因之兄親家,連劉大哥也請來赴席,纔沒有小弟的不是。」劉子晉道:「年兄如此存心忠厚,後來畢竟位極人臣。」王嵩笑道:「小弟不長進,風流罪過儘多,若不是存心忠厚,怎得與年兄同籍?」正說著,馮士圭曉得那二人來,已吩咐備飯,說:「小廝,請進書房裡去說話。」劉子晉二人細細和馮士圭說,馮士圭笑道:「決沒有父親替女兒吃醋的理,只要小女肯了,我再沒有不肯。只是嫡庶之分,到底要明白便了。」吃完了酒飯,各自別去。<br /><br />  次日,王嵩回拜劉安二友,就道:「小弟已與敝房說明了,揀定十五月圓日送聘,十六不將日過門,要勞兩仁兄在駕卜宅,通知一聲。」劉子晉道:「小弟同因之兄去,自然依允的。」大家別了。卜氏因見新中一個劉進士,同安秀才做媒,好不歡喜。自己拿出私房銀子,托卜三官置酒相待,盡飲而別。正是:<br /><br />  雪中送炭難,錦上添花易。<br /><br />  十五日送了聘禮,卜三官去請劉大弟兄來主婚。只劉大獨自一個來到王宅,千歡萬喜,打發回聘財禮,分毫不收。卜三官取出王家送來請帖說:「王家共送會親酒帖十張,卜劉親家你收了五張去,到那一日可去走走。」劉大道:「舍弟們只領請帖罷了,小弟相陪卜親家去,豈有故作留難的不成。」十六日老早的,劉大到卜家來送親,卜氏打扮得花枝招展,繡帶飄飄,好不齊整。有詩為證:<br /><br />  不信傾城色,粧成今始知;<br />  圖堪遺冒頓,色本奪燕支。<br />  西子歸湖日,昭君出塞時;<br />  佳人難再得,吾欲賦陳思。<br /><br />  卜氏向劉大福了四福,劉大道:「我亡弟又承奠別一番,足見奶奶不忘舊的意思。到王親家那邊去兒,事須替我包荒包荒。」卜氏道:「少不得親戚往來,不消囑咐。」又回身進去,拜別了哥嫂,並兄弟弟婦,又叫過存兒來,吩咐他道:「你原是雇的,他那裡做官人家,規矩畢竟不同,帶你去許多不便。一向你小心服侍我,賞你一兩銀子做盤,你回家去罷!」袖裡取出一對銀子與他。存兒哭起來道:「小的服侍奶奶一場,好好的為什麼打發了小的?」卜氏道:「不是我打發你,怕帶去不便,你且收了我賞賜,若三爺用得你著,你就服侍他也好。」存兒道:「小的情願服侍三爺,不要雇工銀子罷了。」良時已到,王家一般也有花花轎子來接。卜氏冠冠冕冕上轎而去。正是:<br /><br />  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br /><br />  且說馮貢生奉承女婿,替他擺了筵席。卜大、卜三、劉大都來。劉子晉、安因之也都赴宴,大吹大擂,上席吃酒,只差得拜堂一節。與桂姐不同,一概只是福福兒,單拜了王嵩的母親四拜,女客也有筵席,這便行南禮,只昭穆坐了。頭一夜王嵩在卜氏房裡,又取了些便酒,同飲三盃,方纔就枕。恩情美滿,百縱千隨,不可說起。<br /><br />  且說桂姐這日見卜氏也有九分容貌,打扮得聘聘婷婷,心裡著實不快活起來。又怕人說他不賢慧,只得外面歡歡喜喜,回到自己房裡,倒有半夜睡不著。<br /><br />  次日,卜氏進房相見,桂姐雖然以禮相待,卻只是淡淡的,叫也不想叫一聲。夜裡王嵩與桂姐說了,依舊到新娘房裡來。桂姐氣忿忿忍耐不住,隨後便來聽他說話。劈頭撞見露花也在窗外聽,兩個打夥兒立著,只聽得卜氏問他:「你曾到大奶奶那裡去麼?」王嵩道:「去過了,他知道我來的。」卜氏道:「昨夜頭一夜,我嫁了你,自然該在這裡睡。今日你怎不去陪大奶奶,卻又這裡來?可不教大奶奶怪我麼?明日三朝,你再來一夜,滿月那一日這便該來,其餘該盡大奶奶的禮。隔了十日五日,到我房裡點點景罷了。我也不是十分貪色的,嫁了才子進士,就夠我受享了,你快些去,不要討大奶奶說我不知大小的禮數。」王嵩道:「前日收用露花,大奶奶也叫我連住三夜,他賢慧的,不妨得。」卜氏道:「雖然賢慧,口裡不說,肚裡畢竟有些不快活。況我比露姐不同,露姐從小兒隨著他,我新來晚到,不可得罪了他,就不好過日子了。」只管推王嵩出來。桂姐想道:「露花丫頭公然同主公睡了三夜纔放他來。這女人恁般曉事,比丫頭還好十分。」回步就走,恰好卜氏推王嵩出來,把門閂了。<br /><br />  桂姐在前,王嵩在後,到這邊房裡來,露花自回房去了。桂姐對王嵩道:「我不道卜氏這般知禮,古人說得好,家和萬事興。好好好,你娶了這曉事的,我再沒氣淘了。」<br /><br />  次日,桂姐見了卜氏,便道:「你年紀大我幾年,承你高敬我,稱我為大奶奶,我便稱你為姊姊,大家一心一意過日子,好麼?」卜氏道:「不敢。只怕我當不起姊姊兩字。」從此他兩個,竟如親姊妹一般兒。<br /><br />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覺秋了冬,冬了又春。劉子晉先赴京選官,王嵩守部進士,好不在家快活。剛剛一年,到七月初七日,桂姐孕已十個月,卜氏懷孕已九個月,都在這一日,各生一子。桂姐生的是子時,卜氏生的是戌時。閤家大小,那一個不歡天喜地,慶賀雙男。劉子晉已選了南直揚州府推官,回家不多幾時,聽見這個喜信。次日拉了安可宗,前來道喜。王嵩治酒相留,馮貢生也陪著吃酒。說話中間,安可宗道:「馮老師在上,門生又有一言奉稟。舍妹原嫁在劉家,前年妹夫沒了,舍妹守了兩年零三個月寡,近日劉親家來說,媳婦二十歲年紀,又沒子嗣,守不了的,不如揀個人家嫁了罷。舍妹已在舍下月餘了,家父的愛女,只憑他心裡如何。舍妹道:『前番嫁錯了對象,一心慕王兄才子。』又聞令愛師妹的賢慧,情願做妾,要嫁王兄,不知老師意下如何?」馮士圭道:「我有何不允,只憑小婿小女主意。」王嵩明知是睡過一夜的順姑,心上又有些動了,只假推道:「屈令妹作妾,小弟決不敢的。」安可宗道:「家父曾說,若嫁別人繼室也不甘心,既嫁王郎,只教養孩子的露姐,做了第四房,我女兒做第三房,也強如嫁村夫俗子,料沒人笑話。王兄,你看我薄面,允了此事,若兄不允,令妹情願吃齋念佛,再不改嫁了。」馮士圭道:「既令妹如此堅心,也是天緣分定,小女處待我自與他說,賢婿也不消推托了。」酒完人散,十日內,順姑又過了門。<br /><br />  誰知安伯良漸漸曉得安可宗是前妻抱養的,只順姑是他親生女兒,況且勢利之人,內囊所有幾千金,都逐漸付與王嵩,成了大富的鄉宦。後來以工部主事改了吏部,外陞至邵武知府,被劾回家。劉康也做到按察使。安可宗二十五歲才中了舉,馮士圭就了教,陞了同知。三家豪富,不消說起。<br /><br />  王嵩自悔少年無行,妻妾而外,再不尋花問柳,連娼妓也不沾染了。露花兒子,十六歲進學,冬間露花一病歿了。馮氏、卜氏、安氏都與王嵩偕老,各有七十多歲,五男三女,真如陸地神仙。有詩為證:<br /><br />  海棠睡足銀屏冷,才子佳人心耿耿;<br />  雨香雲艷豈無憑,白面盈盈花外影。<br />  蘭釵拖頸盤鴉重,翠戶藏春多好夢;<br />  繁絃入手調淒清,月照層台語飛鳳。<br />  游絲落絮隨風揚,玉山悠悠玉水長;<br />  寫就情詞舞彩筆,一天好事夫悲涼。<br /><br />  評:<br /><br />  收成結果,個個還他本相。王朗風流罪過頗多,被劾回家一段,深寓警戒之旨,不當草草看過。<br /><br />  (全書完)</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巫夢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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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這場喜事天來大



  春歸去,柳線繫他不住;踏遍江南芳草路,茫茫無止處。說百舌枝頭咽語,半夜一簾酥雨。明歲再來須認取,早把芳情許。

  ──右調《謁金門》


  這一回是這小說的結局,演時春纔別去,夏景方來,觸緒生懷,活活有個王郎,從筆端吐出。看官,切莫草草,把做小說看過。這說王嵩才子,桂姐佳人,王王兩好,如穿花蛺蝶,戲水鴛鴦,未免把露花丟過一邊。嗟嗟怨怨,央香月抱了孩子,趁王郎在房裡同坐,直抱到桂姐面前與他看看。王嵩見孩子,纔想起他來,問道:「為何露姐再不進來?」桂姐道:「養孩子的事,我娘已對我爹說了。我爹特喚我去問,只得皮著臉,把你我因兄妹許做夫妻,不想迴避,為你沒廉恥,未婚先要求歡,我叫丫頭替我的話,明白說了。又對爹說,我已為這孩子,許王家哥哥收他為妾的了。我爹道:『這事憑你,你既要做大賢的人,難道我替女兒吃醋麼?只有一件,縱然不分上下,也須分個大小,你兩個宴爾新婚,不可令丫頭胡溷,且待正月初一日,與他上了頭,初七八的時候,揀個好日,纔許他陪王郎睡一兩夜。如今有丫頭們服侍,不消叫他出來,等他在自己房裡,好好看著孩子罷了。』我爹雖如此說,你先揀個好日,日裡到他房裡去,略溫存他一會,亦有何妨?但不可瞞著我只管進去。」王嵩從此也來看露花,隨便也常弄弄兒,只不十分暢快。

  到了午節,安伯良依舊送束脩過來,王嵩謝了。拿來交與母親,李氏道:「我沒什麼要用,如今該送與丈人丈母。」王嵩依言拿與桂姐,教他送進去。馮士圭道:「這不消拿與我,你拿去叫個木匠,收拾樓上一間房,把與露花丫頭,也是體面。明年正月初一起,家裡大小下人,都吩咐稱他是露姐。新養的孩子,都稱他做科哥,小孩子生來,他爹就中了,想還是好的。」桂姐依言,一一都和王嵩說了。王嵩道:「有賢慧的丈人,纔有你這賢慧的娘子。」正是: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

  且說到了新年,果然露姐上了頭,揀初七日大吉,進了新收拾的房。桂姐吩咐王嵩到露花那邊去睡,夜間把孩子教香月抱他睡一夜罷。露花道:「不妨事,我自抱著好。」一連同睡了三夜,纔過桂姐這邊來,說定五日裡去一夜,真所謂一家和氣生千福,不在話下。

  且說劉大見王嵩中了舉,心上有些著忙。到了十二月,他大兒子又一病身故,安氏順姑,也做了寡婦。思量我與弟媳婦做了許多冤家,如今輪到自己家裡來了,十分懊悔。反到卜家來,請出弟媳婦說了無數好話。又道:「如今現世報,媳婦也守了寡,何苦與你做閒冤家,憑你嫁王不嫁王,連財禮也不要了。只是早嫁為上。」卜氏只不言語。劉大去了,卜氏纔和兄弟說知,叫存兒到馮家來說與王嵩。王嵩道:「多多拜上你奶奶,只在元宵後,就同劉大爺上京會試了。不管中不中,待回來商議。」果然十七日黃道大吉,王劉兩個好同年,打夥兒前去。到了北京,下處在東邊蘇州衚衕。報了名,納了卷,初九日進了頭場。題目都是他二人平日做過的。首題是「如切如磋」者四句。次題是「德行一節」。第三題是「是集義所生者,至則餒矣。」

  次日,大家互相對看,好不得意。十二日二場,十五日三場,停停當當。王嵩心裡只道,天下人才無出其右,又指望非元則魁。主考是武英殿大學士劉忠,副考是學士靳貴。二十七日揭曉,會元是鄒守英,二名會魁是楊鎮,王嵩中在一百二十名,劉康在一百七十二名。三月十五日廷試臚傳,這一日,王嵩恃自己的才,又想中鼎甲,那知策太長了,連各翰林批語,無處可批,竟在三甲後面,只好守部了,劉康卻在三甲前面,該選推官。正是:

  試看滿朝朱紫貴,紛紛儘是讀書人。

  且說桂姐在家,正是初嘗滋味的人,反不比卜氏守寡多年,熬煉久了,可以一年半載,孤眠獨宿。王嵩初去的時節,還不覺冷靜,過了月餘,又是春二三月,日初長的日子,夜裡難過,日裡更覺難過。有古詩道得好,道是:

  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粧上翠樓;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到二月二十八這一夜,上床睡了。再也睡不著,叫起香月,吩咐他:「去叫起露姐來,我和他說話。」不一時,露花過這房裡來,桂姐叫他坐了,咱們大家說些閒話。露花道:「大爺進過了場,為何還不回家?」桂姐道:「正好是哩!若是中了,還要等三月裡廷試。這是功名大事,我和你甘受冷靜,只是他還要娶劉家寡婦做第二房。你做第三房,你從小兒服侍我,我還不肯十分分了夫妻恩愛,那歪刺骨來,我定要我五夜,你一夜,纔許他一夜。若是大爺亂做,你幫著我,和他吵鬧,不要橫了他。」露花道:「姑娘說得極有理,我替他養了個孩子,還憑姑娘派定,不敢放肆。那二婚頭歪刺骨,誰許他放肆!」你一言,我一語,正說得熱鬧,只聽得前面亂烘烘,報小錄的打將進來,報稱:「王嵩已中了進士了。」桂姐吩咐香月開了樓門,一齊兒點燈,往外面去瞧。桂姐問他父親道:「爹,可曉得中在第幾名?」馮士圭道:「刻的條子上,是一百二十名。」露花插嘴道:「不知大爺怎麼樣頑耍不去讀書,平常只考第一名,如今卻考了一百二十名了。」桂姐大笑起來道:「頭名是進士,末了一名也是進士,中了就是朝廷的官,論什麼前後,可不被人笑話。」馮士圭問了笑的緣故,也笑起來道:「羞羞羞,不要露出丫頭模樣來便好。」露花把臉漲得通紅了,有些立不住腳,低低對桂姐道:「沒人在樓上,我看看孩子去。」桂姐道:「正是咱們心上喜歡都走了下來,倒忘記了這孩子,你快些上去!」桂姐跟了婆婆李氏與他自己的娘,承值報小錄的酒飯,直吵鬧到大天亮,竟不曾睡。實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

  且說王嵩派在兵部觀政,劉康派在吏部觀政。四月都告了假回臨清來,丘茂因為呈了王嵩,被太守責治,這時節怕王進士仇恨他,逃往大名府去了。劉大慌了手腳,備了八色禮物,來見安可宗,求他好言勸解,情願送卜氏與王老爺為妾。安可宗道:「我三個人桃源結義,還去約了劉大爺纔好。」劉大滿口應承,備了八色禮物,加了一罈蘇酒,反央安家大叔領到劉子晉家裡來。原來劉子晉原與劉大有交,又和他媳婦是安伯良親女兒。請進去,分賓主坐了。

  劉大屁股兒也不敢著椅子,口口聲聲求他於中扶持。劉子晉故意道:「王年兄與他令岳馮老伯都在我身上,只是卜三哥也是秀才了,怕不肯把他家姊嫁與王年兄為妾,足下送去求求他纔好。」劉大又滿口應承,回去備了四色上卜家門來,說其緣故。卜氏心懷舊恨,故意不肯。卜三官做好做歹,再三勸他允了。劉大回了劉安二人話,安可宗扯劉康去見王嵩。安可宗道:「我這劉親家原不是好人,故此前日貼沒頭榜的時節,小弟再不敢叨攬去和他講,如今叫做低頭便是拜,兄可看小弟與子晉兄薄面,不要記懷了。」劉子晉也隨聲攛掇。王嵩道:「小弟豈敢記懷,假如小弟有個弟媳婦被人姦了,也要著惱。一向小弟就如夢中一般,實實不知令妹嫁在他家。如今在因之兄情分上,十分有罪,既承兩盟兄見教,一一如命。只是家岳處,不好自說,還求二兄,把敝房知道此事,久已許娶的話,婉婉曲曲,與家岳說明。纔好送小小聘禮去,揀吉日過門。到那一日,免不得要請請卜大哥。卜三哥,既是因之兄親家,連劉大哥也請來赴席,纔沒有小弟的不是。」劉子晉道:「年兄如此存心忠厚,後來畢竟位極人臣。」王嵩笑道:「小弟不長進,風流罪過儘多,若不是存心忠厚,怎得與年兄同籍?」正說著,馮士圭曉得那二人來,已吩咐備飯,說:「小廝,請進書房裡去說話。」劉子晉二人細細和馮士圭說,馮士圭笑道:「決沒有父親替女兒吃醋的理,只要小女肯了,我再沒有不肯。只是嫡庶之分,到底要明白便了。」吃完了酒飯,各自別去。

  次日,王嵩回拜劉安二友,就道:「小弟已與敝房說明了,揀定十五月圓日送聘,十六不將日過門,要勞兩仁兄在駕卜宅,通知一聲。」劉子晉道:「小弟同因之兄去,自然依允的。」大家別了。卜氏因見新中一個劉進士,同安秀才做媒,好不歡喜。自己拿出私房銀子,托卜三官置酒相待,盡飲而別。正是:

  雪中送炭難,錦上添花易。

  十五日送了聘禮,卜三官去請劉大弟兄來主婚。只劉大獨自一個來到王宅,千歡萬喜,打發回聘財禮,分毫不收。卜三官取出王家送來請帖說:「王家共送會親酒帖十張,卜劉親家你收了五張去,到那一日可去走走。」劉大道:「舍弟們只領請帖罷了,小弟相陪卜親家去,豈有故作留難的不成。」十六日老早的,劉大到卜家來送親,卜氏打扮得花枝招展,繡帶飄飄,好不齊整。有詩為證:

  不信傾城色,粧成今始知;
  圖堪遺冒頓,色本奪燕支。
  西子歸湖日,昭君出塞時;
  佳人難再得,吾欲賦陳思。

  卜氏向劉大福了四福,劉大道:「我亡弟又承奠別一番,足見奶奶不忘舊的意思。到王親家那邊去兒,事須替我包荒包荒。」卜氏道:「少不得親戚往來,不消囑咐。」又回身進去,拜別了哥嫂,並兄弟弟婦,又叫過存兒來,吩咐他道:「你原是雇的,他那裡做官人家,規矩畢竟不同,帶你去許多不便。一向你小心服侍我,賞你一兩銀子做盤,你回家去罷!」袖裡取出一對銀子與他。存兒哭起來道:「小的服侍奶奶一場,好好的為什麼打發了小的?」卜氏道:「不是我打發你,怕帶去不便,你且收了我賞賜,若三爺用得你著,你就服侍他也好。」存兒道:「小的情願服侍三爺,不要雇工銀子罷了。」良時已到,王家一般也有花花轎子來接。卜氏冠冠冕冕上轎而去。正是:

  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且說馮貢生奉承女婿,替他擺了筵席。卜大、卜三、劉大都來。劉子晉、安因之也都赴宴,大吹大擂,上席吃酒,只差得拜堂一節。與桂姐不同,一概只是福福兒,單拜了王嵩的母親四拜,女客也有筵席,這便行南禮,只昭穆坐了。頭一夜王嵩在卜氏房裡,又取了些便酒,同飲三盃,方纔就枕。恩情美滿,百縱千隨,不可說起。

  且說桂姐這日見卜氏也有九分容貌,打扮得聘聘婷婷,心裡著實不快活起來。又怕人說他不賢慧,只得外面歡歡喜喜,回到自己房裡,倒有半夜睡不著。

  次日,卜氏進房相見,桂姐雖然以禮相待,卻只是淡淡的,叫也不想叫一聲。夜裡王嵩與桂姐說了,依舊到新娘房裡來。桂姐氣忿忿忍耐不住,隨後便來聽他說話。劈頭撞見露花也在窗外聽,兩個打夥兒立著,只聽得卜氏問他:「你曾到大奶奶那裡去麼?」王嵩道:「去過了,他知道我來的。」卜氏道:「昨夜頭一夜,我嫁了你,自然該在這裡睡。今日你怎不去陪大奶奶,卻又這裡來?可不教大奶奶怪我麼?明日三朝,你再來一夜,滿月那一日這便該來,其餘該盡大奶奶的禮。隔了十日五日,到我房裡點點景罷了。我也不是十分貪色的,嫁了才子進士,就夠我受享了,你快些去,不要討大奶奶說我不知大小的禮數。」王嵩道:「前日收用露花,大奶奶也叫我連住三夜,他賢慧的,不妨得。」卜氏道:「雖然賢慧,口裡不說,肚裡畢竟有些不快活。況我比露姐不同,露姐從小兒隨著他,我新來晚到,不可得罪了他,就不好過日子了。」只管推王嵩出來。桂姐想道:「露花丫頭公然同主公睡了三夜纔放他來。這女人恁般曉事,比丫頭還好十分。」回步就走,恰好卜氏推王嵩出來,把門閂了。

  桂姐在前,王嵩在後,到這邊房裡來,露花自回房去了。桂姐對王嵩道:「我不道卜氏這般知禮,古人說得好,家和萬事興。好好好,你娶了這曉事的,我再沒氣淘了。」

  次日,桂姐見了卜氏,便道:「你年紀大我幾年,承你高敬我,稱我為大奶奶,我便稱你為姊姊,大家一心一意過日子,好麼?」卜氏道:「不敢。只怕我當不起姊姊兩字。」從此他兩個,竟如親姊妹一般兒。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覺秋了冬,冬了又春。劉子晉先赴京選官,王嵩守部進士,好不在家快活。剛剛一年,到七月初七日,桂姐孕已十個月,卜氏懷孕已九個月,都在這一日,各生一子。桂姐生的是子時,卜氏生的是戌時。閤家大小,那一個不歡天喜地,慶賀雙男。劉子晉已選了南直揚州府推官,回家不多幾時,聽見這個喜信。次日拉了安可宗,前來道喜。王嵩治酒相留,馮貢生也陪著吃酒。說話中間,安可宗道:「馮老師在上,門生又有一言奉稟。舍妹原嫁在劉家,前年妹夫沒了,舍妹守了兩年零三個月寡,近日劉親家來說,媳婦二十歲年紀,又沒子嗣,守不了的,不如揀個人家嫁了罷。舍妹已在舍下月餘了,家父的愛女,只憑他心裡如何。舍妹道:『前番嫁錯了對象,一心慕王兄才子。』又聞令愛師妹的賢慧,情願做妾,要嫁王兄,不知老師意下如何?」馮士圭道:「我有何不允,只憑小婿小女主意。」王嵩明知是睡過一夜的順姑,心上又有些動了,只假推道:「屈令妹作妾,小弟決不敢的。」安可宗道:「家父曾說,若嫁別人繼室也不甘心,既嫁王郎,只教養孩子的露姐,做了第四房,我女兒做第三房,也強如嫁村夫俗子,料沒人笑話。王兄,你看我薄面,允了此事,若兄不允,令妹情願吃齋念佛,再不改嫁了。」馮士圭道:「既令妹如此堅心,也是天緣分定,小女處待我自與他說,賢婿也不消推托了。」酒完人散,十日內,順姑又過了門。

  誰知安伯良漸漸曉得安可宗是前妻抱養的,只順姑是他親生女兒,況且勢利之人,內囊所有幾千金,都逐漸付與王嵩,成了大富的鄉宦。後來以工部主事改了吏部,外陞至邵武知府,被劾回家。劉康也做到按察使。安可宗二十五歲才中了舉,馮士圭就了教,陞了同知。三家豪富,不消說起。

  王嵩自悔少年無行,妻妾而外,再不尋花問柳,連娼妓也不沾染了。露花兒子,十六歲進學,冬間露花一病歿了。馮氏、卜氏、安氏都與王嵩偕老,各有七十多歲,五男三女,真如陸地神仙。有詩為證:

  海棠睡足銀屏冷,才子佳人心耿耿;
  雨香雲艷豈無憑,白面盈盈花外影。
  蘭釵拖頸盤鴉重,翠戶藏春多好夢;
  繁絃入手調淒清,月照層台語飛鳳。
  游絲落絮隨風揚,玉山悠悠玉水長;
  寫就情詞舞彩筆,一天好事夫悲涼。

  評:

  收成結果,個個還他本相。王朗風流罪過頗多,被劾回家一段,深寓警戒之旨,不當草草看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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