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指引
１
葉月在接到電話以後，大概知道堀部浩介要談的是甚麼事，雖然也可以搶先說出答案，但她還是決定忍下來。除了像個冒失鬼的感覺很蠢，針對假設性的問題，她不認為「那個」會給她正確答案。
堀部指定的地點是車站旁的一家速食店。如果真的只談幾句話，約在公園長椅不就得了，但葉月這邊無法表示異議。對方約好四點見面後就掛斷了電話。
她在三點五十五分到了車站前，進入一家可清楚看到速食店的便利商店，站著翻閱雜誌，同時觀察狀況。
不一會兒，堀部浩介出現了。身材瘦高，看起來不甚挺拔，只不過他拖著略顯疲憊的腳步行走的模樣，葉月特別喜歡。平常一副吊兒郎當的態度，一到比賽時整個人充滿一股活力，渾身是勁，或許兩者的落差正是他吸引人之處。堀部是葉月的學長，大她一屆，也是足球隊隊員，而她則是球隊總務。前幾天，堀部才經歷了中學畢業典禮。
看他走進速食店，又等了約五分鐘，葉月才走出便利商店，往速食店走去。
堀部坐在靠窗的座位喝冰牛奶咖啡，看到葉月走過來，立刻露出靦覥的笑容。
「不點個飲料嗎？」看她直接坐下，他問道。
「現在不渴。」
她覺得浪費錢，但這話總是說不出口。就是因為不想點餐，才刻意比堀部晚到。
「抱歉啊，臨時找妳出來。妳該不會有約吧？」
「不要緊。堀部學長每天都在做甚麼呢？」
「這個嘛，甚麼都沒做呀。我也知道再這樣下去進高中以後會很慘啦。」堀部邊說邊撥弄著瀏海。這是他緊張時的習慣。
接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足球隊的事，堀部不時舔舔嘴唇，撥撥瀏海，看得出來雖然應答如流，其實心不在焉。
他突然挺直背脊，似乎下定決心，直視著葉月。
「呃，其實我今天找妳出來，是有些事想問妳。」他眼神飄忽，繼續說著。「真瀨，妳現在有男朋友嗎？」
意料中的問題。葉月搖搖頭。沒有啊，她輕聲回答，感受得到堀部頓時鬆了一口氣。
「那，要跟我交往嗎？」
很笨拙的問法，葉月卻感到胸口暖和了起來，心跳逐漸加速。
「不行嗎？還是妳有其他喜歡的人？」
「才沒有呢。」
「那，是答應囉？」
葉月深呼吸了一口，翻著眼珠凝視他。
「一定要馬上答覆嗎？」
「倒也不是啦，為甚麼這麼問？我當然是希望早點聽到答覆呀。」
「讓我考慮一下……，可以嗎？」
「好吧，甚麼時候給我答覆？」
「儘快回你電話，大概今天以內吧。」
「好，我等妳。可以先期待吧。」
葉月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不過，連她自己也覺得這笑容有點僵硬。
與堀部道別後，葉月回到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小公寓，開鎖之後進入屋內。確實上鎖已經是她養成的習慣。
這個小小的空間除了飯廳、廚房，只有一間和室，葉月從來不曾感到不滿，因為她比誰都清楚，母親貴美子有多辛苦。
和室裡放著一張摺疊式小桌，葉月在桌前端坐，拿起錢包，掏出一枚差不多指尖大小的水晶。前端尖細，另一端串著長約十公分的鏈子，她拈起鏈子一端，讓水晶懸在半空中。
平心靜氣，閉上雙眼。可以請教嗎？──她在心中默唸。
她緩緩地睜開雙眼，原先靜止的水晶墜子慢慢動了起來，不一會兒，擺動逐漸趨向穩定，只見墜子呈逆時針方向轉動。這在她的認知中是代表「YES」。
墜子停止擺動後，她又做了一次深呼吸，凝視水晶再次閉眼。這次提出的問題是，該接受堀部浩介提出的交往請求嗎？
指尖感受到水晶的轉動後，她睜開了眼，看到轉動的方向，歎了一口氣。
大約過了五分鐘，她撥打堀部浩介的手機。
「喂，我是真瀨。我已經想好了，很高興能得到堀部學長的青睞，但接下來要面對大考，我想還是婉拒你的好意。……對不起，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堀部學長這麼有女生緣，一定馬上就能找到更好的人。抱歉……，真的很對不起。再見。」說完後，她便逕自掛斷電話。
２
狹窄的單行道兩側有一整排老舊的木造住宅，每戶人家洋溢著昭和時代（註：昭和年號從一九二六─一九八九，表示至少在二十年前。）的懷舊氣氛。
其中只有一棟醒目的大宅院，大門氣派非凡，圍牆內植栽扶疏。
只見鑑識科人員在大門內外穿梭，薰站在不打擾他們工作的遠處，攤開記事本。草薙和岸谷則站在她面前，草薙一手拿著攜帶型菸灰缸，一面抽菸。
「被害人是這棟大宅的住戶野平加世子老太太，七十五歲，被兒子等人發現倒在一樓的和室。頸部有被繩索類從後面緊勒的痕跡，現階段尚未發現凶器。兒子和媳婦、孫子三人，一個星期前到夏威夷旅遊，好像是今天傍晚才回來。」薰看著記事本報告。「兒子和被害人最後一次交談是在三天前的早上十點左右──這是日本時間。之後從檀香山出發前又打了一次電話，因為沒人接聽而擔心。目前還不知道詳細狀況，但推測死者至少已死亡超過兩天。向家屬確認過之後，瞭解被弄亂的只有被害人倒下的那間和室，衣櫃和佛壇都被翻箱倒櫃，其他房間則看不出兇手侵入的跡象。」
「兇手知道兒子全家到夏威夷旅行，才趁機下手的吧。」岸谷對草薙說道。
「可能性很高。不過，只要是內行的小偷，從外頭觀望一下，大概也能掌握到全家出遊，只留老太太獨自看家吧。」
薰看著學長。
「如果是臨時起意，倒是有幾個疑點。」
「甚麼呀？」
「兒子一家人回來時，玄關大門好像鎖上了，再加上窗戶、落地窗都從內側鎖上，所以出口只有玄關一處。換句話說，上鎖的應該是兇手，而且家中的鑰匙也不見了。如果是臨時起意的竊賊，應該不會刻意做這些，而是趁早離開現場為妙吧。」
「一般兇手是這樣啦，但這次也有可能例外呀。說不定因為殺了人，所以設法拖延時間。」
「這我也想過，但還有其他不合理的地方。」
「還有啊？那就快講呀！」
「剛才報告過，衣櫃和佛壇都被翻找過，衣櫃裡遺失的是被害人的存摺和珠寶、貴重金屬，但銀行印鑑被收在其他地方，所以平安無事。接下來才是重點，佛壇裡約有十公斤的金條也不翼而飛。」
「妳說甚麼？」草薙大吃一驚。「為甚麼佛壇裡會放那種東西？」
「根據被害人兒子的說法，那是被害人丈夫的遺產，因為擔心全數存入銀行，遇到急用時不方便，所以才將部份財產換成金條。」
「十公斤的金條，大約市價多少？」草薙問岸谷。
不知道耶，岸谷偏著頭納悶。
「我剛才查了一下。時價一公克約三千多圓，十公斤的話應該超過三千萬。」
「咻──」，草薙聽到薰的回答，不由得吹了聲口哨。
「根據兒子的說法，放在佛壇的金條有十根，每根一公斤重，而且還是放在乍看之下無法察覺的暗格裡。」
「暗格？」
「就在佛壇抽屜的最裡面。將抽屜拆下來，滑動裡面的層板才能找到。相同的抽屜共有四個，金條好像是分散收藏，但全部被偷了。由於暗格設計得非常精巧，我認為不知情的人應該無法識破。」
聽著薰報告的同時，草薙的臉色逐漸出現變化，嘴角還帶著笑容，目光卻多了幾分犀利。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兇手不僅是熟人，更有可能是深入瞭解被害人理財方式的人。這下子有意思啦。」他揉揉鼻子。
「還有一點無法理解。」
薰一說完，草薙立刻撇嘴。「怎麼還有啊！」
「目前不確定跟案情有沒有關係，不過，他們家裡的狗失蹤了。」
「狗？」
「這家人原先在玄關前養了一隻狗，是隻混了甲斐犬血統的黑狗。聽說只要有陌生人靠近，狗就會狂吠。現在狗則不知去向。」
薰從大門望向建築物玄關，門前果然有一座狗屋，藍色屋頂，入口處還用麥克筆寫著「小黑的家」。
「平常總是把牠綁在狗屋這邊。」
３
在遺體發現後的隔天，就有目擊證詞表示，在案發的當天上午，有一名女子隔著圍牆窺探野平家。根據目擊者表示，那名女子年約四十，身穿套裝，看來像業務員。
警方在野平加世子的房間內找到幾份保單，全是同一家保險公司，還查到經手的是一名叫真瀨貴美子的女性。警方在取得貴美子的照片後，經由目擊者指認，當天出現的確實是同一人。
薰和草薙即刻去找真瀨貴美子。前往她的工作地點一問，公司同事卻說她下班了，於是兩人轉往她的住處。
真瀨貴美子住的公寓從野平家徒步約十五分鐘，一房一廳加小廚房的格局，一打開玄關門，不但連前方的飯廳，就連後面的和室也一覽無遺。薰和草薙就在狹窄的飯廳裡與貴美子隔桌對坐。
在後面的房間有一個看似中學生的女孩正在看電視。根據貴美子表示，她先生在三年前過世，之後母女倆相依為命。
貴美子身形清瘦，五官端麗，雖然看得出以化妝掩飾稍差的氣色，事實上風韻猶存。雖然已經四十一歲，但不難想像有些客戶應該是被她的美貌吸引的。
貴美子並不知道野平加世子的死訊。或許在演戲，但她的確露出大受打擊的表情，再加上原本氣色就不好，這會兒臉色又更蒼白了，雙眼也跟著泛紅。薰暗想，如果是佯裝的，演技還真是精湛。然而，她忘不了曾經遇過這等高手。（詳情可見《聖女的救贖》）
貴美子承認在案發當天曾經造訪過野平家，目的是替野平加世子說明加保的個人年金等相關事宜。她說下午三點多前往，並在四點多離開。
「有人說您在圍牆外面偷窺野平老太太的家。」
草薙一問，貴美子立刻點點頭。
「嗯，因為我沒有事先聯絡，所以在外頭確認一下野平太太在不在。」
「在圍牆外面偷看？一般確認有沒有人在家，應該按門鈴就行了吧。」
「我知道，後來我也按了門鈴。不過，為了儘量避免靠近大門，所以先在圍牆外窺探。」
「為甚麼不想靠近大門？」
「因為他們養了一隻狗叫小黑，一看到陌生人就狂叫，之前我只是靠近大門牠就大叫。我很怕狗，每次進入那戶人家好像都要抱著必死的決心。」
「哈哈哈，原來是這樣啊。那天小黑也叫嗎？」
「是啊，嚇死人了。」
「您離開時也是嗎？」
「是的。」貴美子點點頭，一臉狐疑地看著草薙。「請問，小黑怎麼了？」
草薙瞄了薰一眼，接著又直視著貴美子。
「案發後小黑失蹤了。」
「咦？真的嗎？」貴美子睜大了眼。
「您可以提供甚麼線索嗎？就現階段瞭解，您是最後一個見到小黑的人。」
「話是這麼說……」貴美子一臉困惑，側著頭納悶。
「我換個問題。您在野平太太家曾經看過一座佛壇嗎？」
「有的。」
「她跟您提過佛壇裡放了甚麼東西嗎？」
貴美子一瞬間露出疑惑的表情。不過，這也難保不是在演戲。
「是指金條嗎？」她反問。
「是的，您果然知道佛壇裡的暗格。」
「野平太太曾經讓我看過一次。難道被偷了嗎？」
草薙沒回答，反倒問她，「您知道還有甚麼人曉得暗格的事？」
這個嘛，她思索了一下。「不知道耶。」
「這樣啊。那麼，最後再請教一下，您離開野平家以後的行程，希望儘可能詳細交代一下。」
聽草薙這麼問，貴美子頓時蹙眉。大概察覺到這是在確認不在場證明。
「接著又拜訪了幾位客戶，然後回到辦公室，應該是晚上七點多吧。然後買點東西就回家了，八點左右到家。」
「之後呢？」
「一直待在家裡。」
「一個人嗎？」
「不，跟我女兒一起。」真瀨貴美子微微轉頭。
女孩依舊在和室裡看電視。可以從斜後方看到她那白皙的臉頰。
草薙點點頭。
「真瀨太太，我還有個不情之請，可以讓我們看看府上的房間嗎？」
貴美子臉色一沉。
「看房間？為甚麼？」
「不好意思，這是例行公事，我們對每位訪談對象都會提出相同的請求，但很快就會結束。家裡東西被我這個大男人亂碰的確讓人反感，所以主要作業交由內海負責。可以嗎？」
貴美子雖然一臉為難，最後還是在心不甘情不願之下首肯。
「既然這樣，那也沒辦法了。請便。」
不好意思，薰說著便起身，從口袋裡掏出手套。
她從飯廳開始檢查，目的當然是要尋找可藏匿金條的地方。由於沒有搜索票，無法徹底清查，但一房一廳加小廚房的格局，能找的地方也不多。
整個房間搜過一遍，沒發現金條，相對地，薰瞭解這對母女過著清苦的生活。屋內僅有維持生活所需最低限度的家電產品，每一樣看起來都很老舊。冰箱裡的食材也很簡單，似乎沒有多餘的食物冷藏或冷凍。至於服裝，沒有一件是流行的款式；令人驚訝的是，書架上的參考書幾乎都是二手書，從書背上標示的學年度即可一目瞭然。
壁櫥內檢查完畢後，薰看著草薙點點頭。
「感謝您的協助，日後或許還會再向您請教，到時候還麻煩您配合。」草薙起身，向貴美子行了一禮。
兩人離開公寓後，走了一小段距離，「怎麼樣？」草薙問薰。
「我覺得這個人不可能犯案，至少不會為錢殺人。」
「何以見得？」
「因為看到她們的生活狀況。我認為輕易以身試法的人不太可能長期忍受那般刻苦的生活。我可沒看過這年頭還把肥皂殘渣回收，裝在網袋裡繼續使用的人。」
「難保不會一時鬼迷心竅啊。」
「前輩覺得她可疑嗎？」
「很難講啊，搞不懂。遇到那種母女就很難冷靜判斷啦。」
「哪種母女？」
「就是努力生活、相依為命的母女嘛。──唉，這不重要啦。走快點。」
眼見突然加快腳步的草薙，薰也連忙追趕。
４
「這樣啊，果然在辦公室裡也是。……是的，我剛剛才離開，還被問了一些事，那算不在場證明嗎……，這我就不清楚了，說不定他們還懷疑我。另外，還說要看看家裡。……是啊，連壁櫥裡也是，檢查得很仔細。哦，是女警負責的，所以不要緊。嗯……，是呀，這樣可能比較好。我知道了，明天見。」
掛斷電話後，貴美子對著葉月苦笑。
「碓井先生啊？」葉月問道。
「嗯，我下班後還有警方的人到辦公室，好像檢查過辦公桌抽屜和置物櫃。一定是找失竊的金條吧。」
「莫名其妙！再怎麼窮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嘛。」葉月的聲調不由得拔高，先前兩名刑警搜查她家時，她就一直很不高興。
「碰巧我那天到野平老太太家，也難怪警方會懷疑我。再說，知道那座佛壇有機關的人也沒幾個吧。」
「但不止媽媽一個呀。野平奶奶在佛壇裡藏金條的事，連我也知道呀。」
「妳當然不會有嫌疑嘛。話說回來，真是太慘了，告別式不知何時舉辦呢，接下來還得幫野平老太太處理保險金的手續。」貴美子望著牆上的月曆，手肘撐在桌上，托著下巴。
自己被當成嫌犯，還有心情擔心被害人的告別式和保險金，葉月雖然心裡這麼叨唸，但也深知貴美子的優點就是看似纖細的外表下卻少根筋的個性。要不是這樣，大概也沒辦法克服一路走來的種種困境吧。
葉月的父親是燒炭自殺，吸入一氧化碳中毒而死。起因是經營的公司破產，不堪背負龐大債務之苦。
失去一家支柱以後，母女倆當然過了一段苦日子，但成天以淚洗面也不是辦法，貴美子在友人的介紹下，開始了現在的工作。保險業務，是她婚前從事的行業。
「碓井先生很擔心吧？」
「那當然啊，突然有警察上門，誰都會嚇一跳。他建議我暫時別過來，我也只好照做，因為很可能給他添麻煩。」
貴美子很久沒在談話中用「他」這個字眼了。葉月心想，或許在這種情況下，母親更想依賴碓井吧。
碓井俊和是貴美子的上司，據說從她開始工作就提供各方面的支援。「如果沒有那個人哪，我這一介家庭主婦也不可能搖身一變，成為職業婦女。」貴美子經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葉月也察覺到，貴美子和碓井之間有男女關係。碓井雖然離過婚，卻沒有小孩。葉月打定主意，如果這兩人決定結婚，她不會反對。因為回顧貴美子這幾年來吃的苦，她認為母親的確有資格獲得女人的幸福。
這陣子，碓井大概每星期會來家裡一趟，當然沒過夜，只是自備罐裝啤酒，和貴美子或葉月喝酒聊天。葉月心想，這或許是為了再婚做準備吧。
「狗為甚麼會失蹤呢？」葉月喃喃自語。
「咦？」
「剛才刑警不是說了嗎？野平奶奶家養的狗失蹤了。那隻黑狗我也看過呀！」
對啊，貴美子點點頭。
「究竟是為甚麼呢？看起來是隻可靠的看門狗，關鍵時刻不見了也就沒用了嘛！」
聽了母親的話，葉月瞪著她好一會兒。
「媽，妳講這樣太沒道理了。」
「為甚麼？甚麼不合理？」
「妳以為小狗突然不見了，強盜碰巧就在這個時刻闖入嗎？這怎麼可能嘛！」
「不然呢？」
「那還用說，當然是被兇手帶走啦。」
「狗嗎？」
「嗯。」
「為甚麼？」
「因為……」
因為我就是那麼想的啊！葉月把這句話硬生生嚥了下去，手上的水晶墜子輕輕晃動。
５
案發後過了三天，警方在搜查上沒甚麼進展，真瀨貴美子依舊是頭號嫌犯。根據調查，她背負幾百萬的債務，都是亡夫留下來的。如果變賣那些金條，應該可以輕鬆還債。
只不過，找不到能證明她涉嫌的證據，搜查員臉上也開始出現焦急的神情。
陽光山莊２０５室的房門沒上鎖，置鞋處僅有一雙鞋。薰走進房間，只見岸谷一臉疲憊地坐著，領帶鬆開、襯衫的袖子捲起。
「我帶了吃的。」薰把便利商店的袋子放在地上。
「哦，謝啦！」
「真瀨貴美子好像去上班了。」
「是啊，還好是牧村大哥負責跟蹤，對方可是個保險業務員哪，整天跟蹤實在太辛苦了。」
「她女兒在家？」
「好像是。現在正值春假，應該睡得很晚吧。」
如果真瀨貴美子是兇手，最大的謎團就是那些偷來的金條藏在哪裡。除了自家，能藏的地方大概就是辦公室，但那裡也搜過了。
假設找個寄物櫃等不顯眼的地方暫時藏放，照理說沒辦法放那麼久吧，這也是眾多搜查員一致的意見。畢竟時間拖久了只是夜長夢多，很可能還會被其他人發現，需要頻繁往返確認是否安然無虞。
話雖如此，以目前的狀況來看，就算貴美子是兇手，她也不可能有甚麼動作，如果要前往藏匿金條的場所確認，多半會由女兒葉月出面吧。大部份的搜查員都這麼認為。
「妳聽說了嗎？真瀨貴美子好像有男人喔。」岸谷一邊剝開飯糰包裝紙，一邊說道。
「甚麼樣的人啊？」
「細節好像還不清楚，只知道附近鄰居看過有個像上班族的男人到過她家幾次……」岸谷起身望向窗外。
真瀨母女居住的公寓房門打開，葉月走了出來。一身牛仔褲配外套的裝扮，下樓時還不時左右張望。
「我去吧。」薰一把拿起皮包背著，站起來。
「她認得妳，要小心。」
「我知道。」
薰趕緊走出房間，正想朝馬路走過去時，又連忙退回公寓建地內，因為她看到真瀨葉月突然蹲在路邊。
薰躲在暗處觀察。不一會兒，葉月站起來，快步向前走，薰也趕緊跟上。
接下來，葉月的舉動令人匪夷所思。她往前走，每隔幾十公尺就停步蹲下，不久又站起來繼續走，相同的動作一再重複。似乎每次蹲下都會做某件事，只是薰離她太遠看不清楚。
就這樣過了將近一個小時，不知不覺來到非常偏僻的地區，四周沒有民宅，只有一排用途不明的小房舍和倉庫，高架橋就在上方，路旁堆放著非法棄置的家電用品。
葉月的步伐慢了下來，目光轉向那堆棄置物。
她突然停下腳步，慢慢地朝棄置物靠近。但，就在下一瞬間，她連忙後退了好幾步。只見她掩著嘴，整個人愣在原地。
薰正猶豫該怎麼辦。看來葉月已經有所發現，當然，也可以等她離開後再上前確認，不過薰卻加快腳步，小跑步到她身邊。
在察覺到腳步聲後，葉月轉頭，一看到薰便睜大了眼，接著往反方向拔腿就跑。「等一下！」
薰一出聲，葉月就停下腳步。薰確認她不再逃跑，才將目光轉向葉月先前窺探的地方。只見地上丟了一堆電視機、錄影機。自從家電回收法（註：全名為「特定家庭用機器再商品化法」，日本於一九九八年立法，針對冷氣機、電視機、冰箱、洗衣機等大型家電訂出廢棄的回收費用，以期達到廢棄物減量、再生的目的。）實施後，這類非法棄置大型垃圾的情況在郊區越來越嚴重。
薰看到了一台損壞的洗衣機，當她正要走近時，一旁的葉月高喊：「別看！」
薰轉頭，發現她雙手緊握。
「還是別看……」
「沒關係。」薰朝她點點頭，走近洗衣機。那是滾筒式的機種，上蓋還敞開著。
洗衣槽裡好像有東西。有一瞬間，薰還以為是髒毯子，不過當一確認那團沾滿黏液的詭異黑毛，立刻理解是甚麼，定神一看，上面還套著項圈。
在陣陣撲鼻的惡臭下，薰立刻以手機聯絡草薙。
草薙帶著野平加世子的兒子和一群鑑識科人員一起抵達現場。野平看了看洗衣槽裡的狗屍，確認就是小黑。
「平常蹓狗會走到這一帶嗎？」
野平對草薙的提問搖搖頭。
「我從沒來過這裡，方向跟散步路線完全相反。」
草薙點點頭，走到薰身邊。
「妳問過那女孩了嗎？」
「問是問了……」薰支吾其詞。「可是聽不太懂。」
「甚麼意思？怎麼回事？」
薰帶著草薙走到真瀨葉月身邊。葉月縮著身子坐在警車裡。
「可以再借我們看一下剛才那個東西嗎？」薰問道。
葉月猶豫不決地將手伸進外套口袋，拿出一條掛著水晶墜子的項鏈。
「這是甚麼？」草薙問道。
葉月默不作聲，只好由薰來說明。
「據說這個墜子可以指引真相。她用這東西尋找失蹤的小狗，最後找到這裡來。」
６
薰敲了房門幾下，聽到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請進」。打擾了！薰打聲招呼便推開了門。眼前一片漆黑，令她沒能即時踏出步伐。
「不好意思，麻煩儘快把門關上好嗎？多餘的光線照進來會影響觀測。」房間裡響起湯川的聲音。
「啊，真抱歉。」薰關上門後，睜大了眼睛慢慢往前走。
一身白袍的湯川就站在實驗桌旁，桌上飄著一樣白色物體。不是「放著」，確實是飄在半空中，還發出亮光。那是由許多白色小光點聚集而成的。
薰感覺得到湯川正在操作儀器，下一秒鐘，飄浮的物體開始改變形狀，最後變成薰似曾相識的外觀。啊！她忍不住驚呼。
「妳看到了甚麼？」湯川問道。
薰謹慎地嚥了嚥口水之後回答：「校徽，帝都大學的校徽。」
「很好，既然連沒有先入為主的妳都看得出來，那就沒問題啦！」
接著，湯川又按了幾個按鈕，空中浮現的文字隨即變成兩個圓圈，交疊在一起。
「這是怎麼回事？為甚麼會飄浮在空中呢？」
「與其說飄浮，應該說在空間中描繪文字、圖案比較恰當。空氣裡含有氧氣和氮氣對吧？使用雷射讓這些分子成為電漿態，運用高功率脈衝雷射，一秒內可以產生大約一千個光點，接下來只要將這些光點依照喜好排列即可。」
薰驚訝得張著嘴，瞪著空間裡的圖案出了神。她對於湯川的解說一知半解，但可以想像是一種了不起的技術。
「以往的影像必須投射在螢幕或布幕上，但只要用這種方式，就不需要其他輔助，在任何空間裡都能描繪。未來說不定能與立體電視之類的產品結合。」
「好偉大的發明。」
「很可惜，不是我發明的。這是近期逐漸穩定的技術，我只是想在研究室裡驗證一下。」
「老師也會模仿別人嗎？」
「別小看模仿喔。先試著模仿，再踏出獨創的一步，這就是研究的理論。」湯川關掉儀器後，打開牆上的電燈開關。「好啦，接下來聽聽妳要談的事，妳說是類似占卜的探測術（註：Dowsing，使用占卜棒、墜子或Ｌ型鐵絲尋找物品或預測的技術。可用於偵測水脈、礦脈或占卜。）嗎？」
「是的。不好意思，百忙中還來打擾。」
「不礙事。老實說我也有點興趣。總之，先泡杯咖啡再說吧。」湯川脫下白袍，走近流理台泡起了咖啡。
坐在椅子上啜了一口即溶咖啡，湯川深深歎了一口氣。他左右扭動一下脖子，舒緩僵硬的肩頭，空出來的一隻手推了一下眼鏡。
「也就是說，那個中學生設法替母親洗清嫌疑，於是想尋找失蹤的小狗，希望在找到小狗以後，也能同時發現真兇啊！」
薰點點頭。
「小狗失蹤是這起案子的一大疑點，她會這麼想也有道理。不過，沒想到真能找到……」
「用墜子找到的啊，那東西具體上是甚麼樣子？」
「就像我先前在電話裡講的，是一條有水晶墜子的項鏈。那女孩好像捏著墜子發問，類似該往哪裡走能找到狗，往左還右？朝南或北？接著墜子就會回答YES 或NO。」
「妳當時看到那個景象嗎？」
「是的。她每次一走到叉路，就會蹲下來進行一些動作，只是我壓根兒沒想到她在向墜子詢問方向。」
湯川把馬克杯放在實驗桌上。
「這的確很像占卜的探測術。一般說到探測術，大多使用兩根彎曲成Ｌ型的金屬棒，但我也聽過用墜子。」
薰偏著頭納悶。
「這合乎科學嗎？我上網查了一下，還是搞不太懂。事實上好像會運用在掘井工程，但也有文章明確提出這純屬偽科學。我想當作無稽之談，卻又看到某自來水公司運用探測術找出老舊水管的位置。」
湯川露出苦笑。
「就像其他超能力，探測術也是一個無法反證的問題啊！」
「甚麼意思？」
「科學家從以前就不斷地進行實驗，想證明探測術的真實性。說了妳別嚇到，就算到了二十一世紀也還在持續進行中，結論就是沒有任何案例能證明探測術的效果。類似尋找埋在地底的東西，或猜測箱子裡的內容物這些簡單的實驗，皆沒有一定的準確率。簡單來說，就跟瞎猜差不多。」
「那，不就表示都是騙人的？」
「這類問題的難處就在於無法百分之百斷定是假的。不能因為特定實驗中未出現統計學上的顯著差異，就全盤否定探測術。也有可能是實驗方式不理想，或進行實驗的探測者能力不足，也有可能遇到騙子……。換句話說，無論從實驗中獲得甚麼樣的結果，都不可能否定探測術本身的意義。這就是無法反證。」
「這樣聽來，湯川老師似乎不相信啊！」
聽薰這麼說，物理學家不悅地皺眉。
「沒想到妳居然會用『不相信』這三個字。我的原則是只要在公平條件下進行的實驗結果，就算再不可思議的現象也能虛心接受。只是，在沒有出現這樣的結果之前，無法做任何評論。」
「那麼，這次的案例呢？真瀨葉月確實使用探測術找到狗屍。」
湯川直視著薰。
「那妳又怎麼看呢？妳相信那女孩說的嗎？」
「這……，就是不知道才傷腦筋呀。因為我親眼所見，當然想相信，但心裡還是有一絲懷疑，總認為不可能有這種事。」
「發現那隻狗的屍體對調查有甚麼影響嗎？」
「多多少少……，不對，應該說有很重大的影響。」
警方檢驗過狗屍，發現狗體內含有毒物，是一種農藥，研判是混在食物中讓狗吃下。
「從體內驗出毒物啊，那的確和凶殺案脫離不了關係。最合理的推論就是殺死狗和處理屍體的皆為兇手。那隻狗的體重多少？」
「大概十二公斤。」
「加上偷走的十公斤金條，總計二十二公斤啊。如果是一般女性，搬運時需要推車吧。」
「您說得沒錯。況且，十公斤的金條可以藏在皮包裡，十二公斤的甲斐犬可不能如法炮製。合理的推測是兇手有車。」
「那位女保險業務員有車嗎？」
「沒有。我們問過租車公司，截至目前尚未發現她的租車紀錄。」
「原來如此。發現狗屍之後好像慌了呢。」湯川開心笑著說：「話說回來，兇手為甚麼要把小狗的屍體藏起來？」
「這一點我也搞不懂。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怕警方從屍體中驗出毒物吧……」
「不想留下物證嗎？如果這樣，當初不用毒物也可以啊！」湯川自言自語後，看著薰說：「那麼，對於發現重大證據的女孩，警方又打算怎麼處理她的供述？」
「還沒決定。長官也很傷腦筋，畢竟，報告裡總不能寫涉嫌人的女兒用類似探測術的方式找到小狗屍體。」
湯川微微晃動身子。
「妳說的長官也包括草薙吧。所以妳才跑來找我商量嗎？」
「既然您這麼瞭解，能不能協助我們解開這個謎團呢？」
「你們的長官也不全都是酒囊飯袋吧，難道沒有人試圖推論那女孩是怎麼發現小狗屍體的嗎？」
「當然有啊。比方說，我們組長認為她應該早就知情。也就是說，那女孩多少也和案情有牽扯。」
「不錯，非常合理。」
「但我認為若是這樣，也不必特地使出探測術呀。只要寄封匿名信給警方，告知棄狗屍的地點就行了。事實上，她也表示打算在找到狗以後就這麼做。還有，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一路跟著她，親眼目睹她找到狗屍的過程。」
面對薰強硬的口吻，湯川依舊正色沉默，薰看著他繼續說：
「我再補充一點。真瀨葉月的同學也知道她會操作探測術，據說她鮮少在眾人面前公開，但的確有少數人親眼見過，還說非常準確。」
薰到了真瀨葉月就讀的國中附近問過幾個學生，當然，她沒明講是調查凶殺案，只表明自己是刑警，因此每個學生都認真回答。
原先低著頭、雙臂抱胸的湯川此時抬起頭。
「可以讓我見見那女孩嗎？最好是把她帶來研究室。」
「好的。我來安排。」薰頷首。就等著湯川這句話。
７
隔天，薰帶著真瀨葉月前往帝都大學。安排她見湯川一事已獲得草薙許可。
「我可是充滿期待哦。跟他講一聲，希望能像之前那樣，兩、三下便解開謎底。」離開警局時，草薙對薰這樣說道。
在前往大學的途中，葉月在車上始終不發一語。薰已經事先告知，要帶她去見一位物理老師，但她絲毫沒有露出緊張的神情，倒也不是不開心，而是那種一派坦然，似乎只要能洗清母親的嫌疑，要她做甚麼都無所謂。
到了帝都大學，薰要葉月先在走廊上等候，她自己則進入第十三研究室。湯川已經在實驗桌前，桌上有一套奇特儀器，排列著四根管子，兩側用盒子遮住。
「這是……」
「這是普通的探測術實驗裝置，若有必要就用這個進行測試。在其中一根管子裡灌水，再用探測術來推測哪根管子裡有水。這裝置經過設計，聽不到聲音。」湯川一轉身，正視著薰。「好啦，請把那位自稱會探測術的女孩帶進來吧。」
「好的。」
薰走到走廊。葉月站在窗邊眺望窗外。
葉月，薰叫她。「準備好了嗎？」
葉月沒應聲，還是背對著薰。正當薰再度開口時，「好寬敞哦！」她聽見葉月低聲感歎。
「咦？」
「大學校園好寬敞哦，跟我們學校完全不一樣。」
「的確如此，但大學也有很多種類呢。」
葉月總算轉頭。
「刑警小姐也唸過大學嗎？」
「嗯，是啊，但不是甚麼名校。」
「這樣啊。說得也是，這年頭沒有大學畢業也當不上刑警嘛！」
「沒這個事哦，有些人也只有高中學歷。」
「不過那些人一定特別辛苦吧，比起擁有大學學歷的人，升遷也很慢吧！」
「這……，一般公司或公家機關也是這樣吧。」
這倒是，葉月以那雙不服輸的眼神看著薰。
「不過，我可不想唸大學，我看不少人就算大學畢業也老是幹些蠢事。我打算高中畢業後就工作，絕不輸給那些有大學學歷的人。」
「有這個心一定沒問題。」薰笑著說：「要去見見湯川老師嗎？」
好！葉月回答。
湯川仔細觀察了水晶墜子好一會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後走回葉月身邊。他與葉月隔桌面對面，薰則坐在離得稍遠的地方。
「是個質地很好的水晶，哪兒來的？」湯川問道。
「大概在我五歲時，奶奶給我的。是我那死去的老爸的媽。」
「奶奶還在嗎？」
葉月搖搖頭。
「她送我這個水晶之後沒多久就過世了。她曾臥病在床好長一段時間，說不定感覺自己即將不久於人世，才把水晶送給我吧。」
「探測術也是當時學的嗎？」
「對，聽說這是代代相傳的技術，不過奶奶不是說探測術。」
「那叫甚麼？」
「奶奶說她跟曾祖母學的時候好像叫水神。」
「水神……是指水的神明啊！原來是這樣。」湯川的表情似乎有所頓悟。
「甚麼意思？」薰問道。
「水神恰如其名，就是掌管一切水源的神明。對於農耕民族而言，水比甚麼都重要吧，所以古人必須祭祀水源地。她的曾祖母會把這個墜子稱作水神，說不定是以前用這東西找過水源地吧。」湯川的目光移回葉月身上。「妳從甚麼時候開始學會使用這個墜子？」
她微微偏著頭想了一下。
「不太記得，應該是不知不覺就會了。」
「都在甚麼狀況下使用呢？」
「不一定。奶奶跟我說可以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時，或是想知道答案時使用。」
「妳每次都相信墜子提供的答案嗎？」
「當然啊。就是因為需要答案才會問呀。」
「妳沒想過墜子可能答錯了嗎？」
「沒有。如果心裡有存疑，墜子就不回答了。」
「那麼，墜子真的沒出過錯嗎？」
「沒有。」
「一次都沒有？」
「是的。」葉月雙眼直視著湯川。
湯川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有沒有墜子回答不了的問題？」
「我想沒有。」
「那麼，只要有這個墜子，妳就無所不知啦。不管是明天的天氣或考卷題目。」湯川用挑釁的語氣戲謔說道。
葉月卻不以為意，微微一笑，或許可說是苦笑，讓薰略感意外。
「奶奶說過，不可以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使用它，例如用在賽馬或樂透。」說完之後，葉月輕輕聳了聳肩。「但我老實招認，只有一次曾經想問考題。」
「結果呢？」
葉月搖搖頭。
「不行。被拒絕了。」
「拒絕？」
「使用墜子前一定有一個步驟，那就是問清楚接下來自己要做的事正不正確。比方說，我想知道考題，這是對的嗎？結果墜子的回答是NO。於是我就知道不該這麼做，以後也不再輕易嘗試了。」
湯川驚訝地睜大了眼，整個人往後靠在椅背上。他瞄了薰一眼，目光又轉回葉月身上。
「所以當妳想尋找小狗屍體時，一開始也問過了墜子嗎？」
「是啊。」
「墜子的回答是YES？」
「對。」
「接下來該怎麼做？」
「首先，在腦中想像要找的東西。那隻小狗我看過很多次，所以一點都不難。」
「妳可以用我也聽得懂的方式，描述一下小狗的模樣嗎？」
聽到湯川的問題，葉月眨了眨眼。一旁的薰第一次看到她出現緊張的神態。
「那隻狗全身黑毛，一看到人就狂吠。牠的眼神很凶狠，隨時要撲上來咬人，耳朵豎立、充上齜牙咧嘴。就是這樣的狗。」
「想像完之後呢？」
「就走出家門，依照墜子的指示一直往前走。」
「不需要問這個舉動正不正確嗎？」
「那也要問。」
「妳是指遇到叉路的時候嗎？」
對，葉月輕聲回答。
湯川交叉著雙臂，凝視著她。
「最近妳還用過墜子嗎？跟這個案子無關的也無所謂。」
葉月低頭猶豫了一會兒，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抬起頭。
「前一陣子，有一個大我一屆的學長想跟我交往。我一直很愛慕他，心想答應也無妨，一方面卻不想浪費時間，所以就問了墜子。結果墜子的回答是別接受，所以我就拒絕他了。」
在一旁的薰大吃一驚，沒想到她連這種事都會問墜子。
「這麼做不會後悔嗎？」湯川問她。
「一點都不會。因為過不了多久，我就看到那位學長跟其他女生約會啦，所以他一定是只想找個人玩玩，誰都可以。我還得準備大考，我覺得這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她笑著說完，「墜子永遠是正確的。」最後做了結論。
湯川放開手臂，拍了一下大腿。
「謝謝。我沒其他問題了。」
「這樣就行了嗎？」葉月顯得有些失落。「不需要做甚麼實驗嗎？」
「不用了，這樣就夠了。」湯川對薰說：「妳送她回家吧。」
好的，薰說完後站了起來。
「那個老師會相信我說的嗎？」在回程的車上葉月沉吟著。「每次跟大人說墜子的事，他們總認為那是騙人或錯覺。」
「他可不是那種毫無根據就妄下結論的人喔。」
「是喔！」
薰送葉月回家以後，又返回帝都大學。剛才在離開研究室之前，湯川在她耳邊低聲交代過。
「為甚麼沒做實驗呢？」一回到研究室，薰就問湯川。
「我一開始不就說過了嗎！有必要才做實驗。和她談過之後，我認為沒必要。」
「甚麼意思？」
「我直接說結論，那女孩在說謊。她不是用探測術找到小狗屍體，而是出門時就已經知道棄屍地點了。」
「為甚麼這麼斷定？」
「她說出門以後才問過墜子前往的方向。其實在那之前還有件事該做，那就是先看地圖找出大致的位置，否則她怎麼知道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是不是徒步就到得了。」
啊！薰驚訝地張大了嘴。
「我剛問她，當初想找小狗屍體時，是不是也要先問過墜子這個行為正不正確，她回答是的。但我說的是『小狗屍體』，換句話說，她早就知道狗已經死了。」
那番對話薰言猶在耳，自己卻笨得沒發現其中的矛盾，想一想真是懊惱。
「不過，既然這樣，為甚麼不直接去呢？我親眼看到她走走停停，一路上蹲下來好幾次。」
「這部份我想應該就像她說的，是在詢問墜子，只不過問的不是方向，而是每遇到叉路，她就要決定是否繼續前進。」
「意思是說她在猶豫中前進嗎？」
「就是這樣。我猜她基於某種原因，推測出棄屍地點，但又不能將這件事告訴警方，因為另有苦衷，才決定先親眼確認。然而，這項舉動對她來說也是一個重要的抉擇，因此才會在路上不斷地詢問墜子，這麼做對嗎？可以再繼續前進嗎？類似這樣。」
「不能說的苦衷是甚麼？」
「如果是妳呢，發現了一個與案情有重大關係的線索，很可能藉此找到真兇，而妳卻猶豫要不要報警，會是在甚麼情況下？」
薰尋思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想到一個答案。
「真兇是熟人……」
「沒錯。」湯川頷首。「她懷疑身邊的人，我猜，她覺得那個人大概會把小狗屍體藏在何處，最後想到那個地點。」
「我去問問她。」薰立刻起身。
「不必了。大概很容易就能找到兇手。」湯川說道。「兇手身上應該留有記號。」
８
真瀨貴美子的上司同時也是情人的碓井俊和，就在薰帶著葉月去見湯川的三天後被捕。由於從碓井房間的天花板夾層起出失竊的金條，因此要不了多久他就供出一切。
碓井從貴美子口中聽到野平加世子把金條藏在佛壇裡，便一直計劃偷走。之所以這麼心急，是因為他挪用公款，必須早一刻將缺口補上。
這時，碓井又聽到貴美子提及野平家長男一家出遊，也讓他認為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貴美子前去拜訪野平加世子之後，碓井隨即來到野平家。以感謝對下屬關照的藉口登堂入室，再趁野平加世子疏於防備從後方將其勒斃。然而，他當時並未帶走金條，而是將家中門戶上鎖，離開時又將玄關門鑰匙帶走。至於原因，根據碓井供述，「雖然知道金條藏在佛壇裡，卻不清楚具體的藏匿方式，所以打算晚上再次潛進去找。」此外，他在離開野平家時，還把攙有農藥的食物丟進狗的食盆裡。當然，這是為了防止再次潛入屋內時引起狗吠。
等到夜深，碓井開著車來到野平家，將車子停在稍遠處，他再次潛入屋內。那隻狗動也不動，似乎已死亡。他進入野平加世子的房間，雖然花了點時間，最後還是發現佛壇的暗格，將裡面的十公斤金條全數塞進袋子裡。最後抱著袋子從玄關出門，再上鎖。
到這裡一切都按照他的計劃，只不過，在他準備脫身時，卻發生一件出乎預料的意外。
「他說原本以為已死的狗，突然撲上來咬他。」薰說道。「據說那隻狗死咬不放，誤食毒藥已奄奄一息，卻還是堅守著看門的職責。我們警察也該多多學習。」
「結果他被咬了哪裡？」湯川問道。
「右腳腳踝。碓井說拚命揮趕，好不容易才掙脫。小狗最後似乎筋疲力竭，無法動彈。但犬齒沾的血跡可能會暴露他的身分，所以才決定把狗屍處理掉。」
「傷勢呢？」
「被咬的傷口好像滿深的，走起路來還得拖著腳步。」
「這麼嚴重的傷勢也很難遮掩吧。」
「老師的建議幫了大忙。太厲害啦，竟然料到兇手身上應該有小狗的咬傷。」
薰請鑑識人員再次檢驗狗屍，果然從犬齒驗出人類的血液反應。於是調查真瀨母女周遭的人，最後過濾出碓井。確認ＤＮＡ符合後，直接申請逮捕令。
「小女孩會推測到兇手是誰，想必有了明確的證據，而且還是與那隻狗有關。這讓我想到，說不定兇手和狗有直接接觸的痕跡，我才要她描繪那隻狗在她腦中的形象。結果她回答，好像隨時會撲上來咬人。很自然的，我想她可能看到了兇手被咬的傷痕。這麼一來，也能解釋兇手藏匿狗屍的理由。」
「今天早上我去找過葉月。她說案發隔天碓井到家裡，當時她看到碓井腿上有包紮，很明顯是被狗咬傷。但她平常受到碓井照顧，也知道他和母親的關係，始終說不出口。只是，她最後仍打算如果在那個地點找到小狗屍體的話，就要匿名報警。」
「那個地方她本來就知道吧。」
「她說之前碓井曾開車輾死了鄰居的貓，當時就是把屍體丟在那裡，所以她還記得。」
「原來如此。的確，就算企圖處理貓狗屍體，一時之間也想不出適當地點吧。」
「多虧葉月後來說出真話，報告也好寫多了。對了，可以問個問題嗎？」
「甚麼？」
「為甚麼老師那天沒使用測試器呢？我還以為老師一定會藉機讓她清醒，不再迷信墜子的力量呢。」
此話一說，湯川盯著她好一會兒，然後歎口氣搖搖頭。
「可見得妳還是不瞭解科學的真諦啊。」
薰面帶慍色。「為甚麼？」
「否定事物帶有神秘色彩並非科學的初衷。她藉著那條墜子和內心對話，當作是一種排除徬徨、做出決定的方法。換句話說，操作墜子即為正視她自己的良心。如果有個指引良心的工具，那不是很幸福嗎？我們對此也不該有意見。」
凝視著一臉嚴肅的湯川，薰的嘴角泛起一絲微笑。
「該不會是老師心裡也希望她的探測術是真的吧？」
湯川默不作聲，意有所指地挑起一邊眉毛，端起了咖啡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