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擾亂
1
男子嚥下一口純麥威士忌,立刻感覺喉頭一股辛辣。
好久沒喝酒了。忘了甚麼時候,總之是朋友送給由真的威士忌。
「聽說是打工的酒吧倒閉了,大家就把剩下的酒通通分掉。雖然不是很喜歡威士忌,算啦,偶爾喝一點也無妨。」
真是的,如果送紅酒就更好啦!她笑道。
那瓶威士忌就和泡麵一起被擺在櫃子裡。冰箱裡沒有冰塊,他只好喝起不攙水的純酒。
嚐起來像高級酒,卻一點都不好喝。話說現在不是品酒的時候,何況他本來就不懂酒,純粹是想醉才喝。
他坐在飯廳的椅子上,拿著盛有琥珀色液體的玻璃杯,望著隔壁的和室。
由真躺在那裡,她身上那件黃色的長袖運動衫,從兩人開始同居時就經常穿了,現在已經很破舊,但她似乎特別中意。
由真雙眼緊閉,動也不動,原本呈現健康粉紅色的嘴唇,已逐漸接近灰白。那雙白皙細嫩的手永遠不再撫摸他的胸膛,纖腰也不會隨著他的熱情扭動。
一切都沒了,他想。以往也曾經失去過,但之所以能一再地承受,就是因為他相信手中還握有最珍貴的寶貝。毋庸置疑,當然就是由真,只要她在身邊,自己的人生其實也沒那麼絕望。
然而,終於連她也失去了。一想到未來的日子,眼前頓時一片漆黑。不,真正的心情是根本無法思考往後的事。
威士忌順喉而下,就在這一剎那,他打了一個嗝,口中的威士忌應聲噴出,沾濕了腿。
怎麼會變成這樣?自己不該踏上這樣的人生呀!一直相信會過著更豐富、充滿希望的生活。他為此努力,從不懈怠。
是哪裡的齒輪鬆脫了?哪裡……,他又打了一個嗝。
他把酒杯放下,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桌邊。
其實他心裡很清楚,自己的人生道路從哪裡開始扭曲,顯而易見。
眼前的牆上用大頭針釘著一張週刊報導的影本,標題是「破解離奇案件 天才科學家暗中助力」,內容記載警視廳搜查一課為了解開一些表面上屬於超自然現象的離奇案件,委託某大學的物理學者協助,果然破解了好幾樁案子。報導中僅以T大Y副教授來稱呼那位學者,但他知道對方是誰。
他拿起桌上的美工刀,將刀片推出幾公分,對著那篇報導狠狠地斜劃一刀。
2
薰正在埋頭寫信時,察覺有人走到面前,一抬頭便看到草薙彎下身子望著她手邊。
「在寫情書給誰呀!?」
「只是感謝函啦。先前不是麻煩一位地質學老師協助調查嗎?」
「哦,那次啊。請他分析附著在屍體上的泥土成份嘛。哇,妳每次都這樣寫感謝函哦?」
「也不是每次,不過會提醒自己記得寫,況且以後說不定還要請人家幫忙。」
「是喔!」草薙以指尖搔搔鼻子。「妳也會寫給湯川嗎?」
「咦?」
「他不是幫過我們很多次嗎?」
薰立刻坐直了身子,眨了眨眼。
「對耶,應該要寫的。」
草薙噗哧一笑。
「算了吧,算了吧。我聽過那傢伙挑學生報告的毛病,不單內容,連人家的文章架構都被他嫌得半死。像妳這樣傻傻地寄感謝函,到時候只會被他修改再寄回來。況且,那傢伙也不喜歡這種繁文縟節。」
「是嗎?不過,還是要表示感謝……」
「別擔心,我偶爾也會請他喝酒。」
「去那種有漂亮小姐的酒店嗎?」
「那當然,應酬就是要這樣。」
草薙正在得意洋洋地說著,間宮走到他背後。
「你們兩個,跟我一起來。」
薰隨即起身。「有案子嗎?」
「嗯,還很難說,總之情況有點棘手。」間宮的表情凝重。
薰和草薙跟著走進一間小會議室,管理官多多良(註:管理官的性質為輔助搜查一課課長,每位管理官負責一個案件。警方針對管轄範圍內發生的案子成立調查總部,並由管理官擔任統籌指揮。)已經在那裡等候。多年來,多多良這號人物從搜查一課基層一路晉升,締造了不少身為老練刑警的傳奇。他的頭髮整齊分邊,又戴著眼鏡,給人一種成熟穩重的印象,其實他的脾氣相當暴躁,還被取了「瞬間熱水器」的綽號。曾聽說他在盛怒之下掄起拳頭搥擊牆,結果把牆壁打出一個洞,自己的手也骨折了。
薰和草薙及間宮並列而坐。光是與多多良面對面,就讓薰緊張得快冒冷汗。
正在翻閱文件的多多良,抬起頭來看著間宮說:
「跟他們說過狀況了嗎?」
「還沒,我不想讓其他人聽到,以免節外生枝。」
「嗯,有道理。」多多良把文件放在桌上。「事情是這樣的。課長收到這個,我手上這份是影本,實物已經送到鑑識科,正在調查中。」
不好意思,草薙說完便伸手接過,一旁的薰也挨過來窺探。
那文件看似以印表機輸出的。兩人瀏覽過後,薰倒抽了一口氣。內容是這樣的:
「親愛的警視廳諸位:
我擁有惡魔之手。這雙手可隨意葬送人命,連警方也無法阻止,因為惡魔之手是人類所看不見的,警方最終也只能將被害人的死視為意外。
愚蠢如諸位,想必會將這封警告信當成惡作劇吧。那麼,幾天之內就先來場模擬,藉此讓諸位見識一下我的實力。接下來再進入我們之間的正式戰役。
如果自認為無法解決,不妨請那位T大的Y副教授助一臂之力。較量一下誰才是真正的天才科學家,倒也挺有意思。
代我問候副教授。
惡魔之手」
草薙放下文件。
「這是怎麼回事?」
「課長在今天早上收到的呀!是以郵寄方式寄出,郵戳是東京中央支局,推測寄出時間應該是昨天上午。信封上的字是用印表機列印,所以也請鑑識科一併調查使用的印表機和電腦軟體。」多多良緊盯著草薙好一會兒,又把視線轉到薰身上。「我想聽聽你們倆的意見。對這封信有甚麼看法?」
薰看了草薙一眼,只見他一臉困惑,她心想,自己的表情大概也一樣吧。
「裝模作樣。」草薙回答,「自以為是怪人二十面相(註:日本推理作家江戶川亂步系列作品中的反派人物。為易容高手,並在作案前事先以書信宣告。台灣早期亦譯作《千面人》。)。」
「那麼,你認為是單純的惡作劇囉?」
不是,草薙搖搖頭。
「文章雖然裝模作樣,但讀起來的感覺,我認為不是單純的惡作劇。」
「有甚麼根據?」
「一般來說,對警方惡作劇的人多半以觀察警方的反應為樂。例如,提出要炸毀某處設備等等,採取這類預告具體犯行的手法,看到相關人士因此手忙腳亂而樂在其中。但這封信上沒寫到這些,也沒提出任何要求。這麼一來,警方便無從應對,我想寫信的人也很瞭解這一點。如果警方完全沒反應,也就失去惡作劇的意義。」
多多良點點頭,再望向薰。
「也聽聽年輕人的意見吧。妳認為呢?妳也覺得這不是單純的惡作劇嗎?」
「坦白說,我還不太清楚,倒是覺得有個地方值得關注。」薰以略微緊張的口吻回答。「歹徒顯然很在意帝都大學的湯川老師,信中曾經出現過兩次『副教授』。」
「這一點我也注意到了。」
「幾個月以前,有多家媒體報導過湯川老師,最初的緣由就是有位記者發現老師對警視廳的貢獻,於是寫成了報導。雖然沒提到真實姓名,但我想只要認識湯川老師的人,應該一看就知道。」
「也就是說,暫且不論是不是惡作劇,對方鎖定的可能是湯川教授。妳的意見是這樣嗎?」
「當然,我也不敢肯定……」
「就這個部份來看,你有甚麼想法?」多多良問草薙。
「我覺得不無道理。這封信與其說是犯案聲明,讀起來更像是對湯川的戰帖。」
聽了草薙的回答,多多良沉吟著歎了一口氣。
「戰帖啊!世界上就是有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人。不過,就像草薙說的,即使收到這封信,我們也無法做出回應呀。信上雖然表示進行模擬,也沒寫出具體內容,看起來好像要以意外來掩飾凶殺案,但不瞭解是甚麼樣的意外,也無計可施啊!」
「我去找湯川談談吧。」草薙說道。「如果對方的目的是挑戰湯川,說不定他自己心裡也有底。」
「你是說湯川教授知道對方是誰?這麼一來就容易解決……」
多多良抿著嘴,此時,草薙的手機突然響起。
不好意思!他打聲招呼便掏出手機,只不過一看到來電顯示,又抬起頭盯著管理官。
怎麼啦?多多良問道。
「說曹操,曹操就到。」草薙把手機螢幕一轉,遞到多多良面前。「是湯川打來的。」
湯川先端上馬克杯裝的即溶咖啡,跟著遞出一份文件。薰一看到就暗想,他果然也收到了。紙張上的字體和寄給搜查一課課長的信一模一樣,不同的是,文章開頭多了幾句話:
「帝都大學湯川副教授:
謹將下列內容寄送至警視廳搜查一課。以該課人員之無能,必定會來向你哭訴。你靜候搜查人員到訪即可。」
湯川在椅子上坐下,端著馬克杯,凝視著薰和草薙。
「要我等人我最沒轍啦。既然搜查人員遲早要來,不如早點把事情解決,所以我才會打電話給草薙。」
「我們也正想找你商量,看你願不願意談談。」
聽草薙一說,湯川不解地皺眉。
「找我談甚麼?有甚麼好說的。」
「您心裡有底嗎?」薰試探性地詢問。
「沒有。看了這封信,只覺得這不就是我老早說過的嗎!我只是善盡國民義務,基於科學研究者的使命感,多次協助警方查案,同時也一再叮嚀千萬別讓外界知道。然而你們沒能好好遵守,才惹出這種事端。我看這個『惡魔之手』很可能是看到媒體大肆報導T大的Y副教授,心裡覺得不舒服吧。每當媒體營造出英雄人物,就會有人反彈,這是人之常情。換句話說,看過那些報導的人全都是嫌疑犯,至於是不是真的有『惡魔之手』,那就不知道了。」
「你言重了,我們從來沒把老師的相關資訊透露給媒體。那是記者從多起案件的物證連結到帝都大學物理系,自行調查後才拼湊出老師的身分。」
「這我知道。當初聯絡要來採訪我的記者也這麼說。但現在的重點是,你們早就該想到這一點,事先拉起防禦的警戒線。如果協助調查的人都這麼容易曝光,我看以後也沒人想協助警方了。」
「你說得沒錯。」草薙回答。「這一點我們也該反省。未來會更小心、更留意,不讓這種狀況再發生。」
「如果要我說的話,我覺得已經太遲了。不過,現在也只能說以後請小心。」
「我承認是我們的疏失,那麼,再問你一次。你大概覺得很煩,但再多想一想,真的沒印象嗎?光從字面上來看,這個人似乎想跟你一別苗頭啊!」
「就算想跟我一別苗頭,也不見得是我認識的人呀。」
「對方可是憑T大學的Y副教授幾個關鍵字就知道是你耶,我想應該不是毫不相干的人吧。總之,請你仔細回想一下,以往認識的研究員裡面,有沒有人會做出這種事。」
「辦不到。」
聽到湯川斬釘截鐵的回答,薰忍不住瞪著他那五官端正的臉龐。草薙也大表意外地瞬間陷入沉默。
「我認識的研究員確實不少,但幾乎不瞭解他們的個性,我能掌握的只有他們在學術上的表現,自然也沒辦法判斷誰會寫出這種信。」
草薙看看薰,臉上的表情寫著「投降」二字。
「那好吧。這件事就交給我們處理,這封信可以先讓我們保管吧。」
「請便,不必歸還。」湯川連旁邊的信封也一併遞出。「對啦,聽說你被昇為隊長啦。恭喜啊!」
草薙露出一臉無奈的表情。
「也沒甚麼改變,跟之前做的都一樣。」
「內海也隸屬於草薙的小隊嗎?真可靠啊!」湯川看著薰,露出意有所指的微笑。
「誰對誰可靠啊?」草薙反問。
「當然是互相依靠啊!」
是哦!草薙不服氣地哼了一聲,「走吧。」說完便站了起來。
薰隨著草薙走出研究室,卻在門口回頭問道:
「您認為『惡魔之手』是甚麼?」
湯川聳聳肩。
「我怎麼知道?好像有一種看不見的力量,但這種東西也分成幾種形式,光是靠那幾行文字不可能推斷出來。而且我剛才也說過,根本不確定歹徒到底是來真的還是虛晃一招?」
「這倒是……。打擾了。」
只是湯川又說:「我覺得不是裝腔作勢。」
「為甚麼?」
「因為文字中出現『科學家』。會這麼寫的人,至少認為自己是科學家。這一點或許可以當作參考。」
薰點點頭。「謝謝。」
湯川皺眉搖搖手。
「純粹是外行人的意見,不必理會。」
3
男子將車子停在超市頂樓的停車場,那是一輛白色休旅車。他從駕駛座移到後座空間,座椅都已拆下,滑門旁放了一套設備。
男子確認四下無人後,推開滑門。
儀器上裝有特殊望遠鏡,對著滑門。男子使用望遠鏡觀看車外,在對準焦距後,視野中出現一處以粗條鋼筋打造而成的大樓骨架,一個身穿工作服的男人站在最高點。高度離地面將近二十公尺,從男子目前的位置需要稍微仰著頭看。
男子將鏡頭重新對準工人,並調整焦距。只見那人蹲著,似乎在進行某項作業,就跟昨天之前一樣,身上並未綁著安全帶,應該是已經習慣高空作業,對自己的經驗和平衡感充滿自信吧。
年紀看來超過五十歲了吧。從這裡無法確認那頂安全帽底下的頭髮是否已花白。
活到這把年紀,嗯,也夠了吧──男子喃喃自語,按下儀器開關。
草薙在螢幕前猛搔著頭。畫面上顯示的資料是這幾天東京都內發生的交通意外相關數據。
一共發生了約八百起的意外,其中致死意外有三起,死亡人數為四人。
第一起是汽車超速轉彎閃避不及,直接撞上電線桿,駕駛的大學生和副駕駛座的友人當場死亡。兩人體內都已驗出高濃度酒精。據交通課同仁表示,路面未留下煞車痕,研判駕駛當時很可能睡著了。此外,還有幾名目擊者看到兩人先前曾出現在居酒屋。
不得不說,這實在是一起稱不上意外的交通事故。無論喝酒、駕車,都是根據當事人的自由意志所決定,沒有任何「惡魔之手」介入的餘地。
然而,草薙感到迷惘,他無法斷定這起車禍與「惡魔之手」無關。至於讓他不解的,是駕駛的父母說過,「這孩子並不會酒後駕車!」以往聽到這種話,草薙只當作是「愛子心切的傻父母」,聽過就算了。但先前那封詭異的信卻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難道有人唆使這兩名大學生在喝酒之後開車嗎?比方說,使用催眠術……
草薙歎了一口氣。照這樣想,每樁意外都很可疑。例如,第二起死亡意外,是一名闖紅燈過馬路的老人遭小卡車輾斃,也可視為老人事先被催眠。
催眠究竟能不能深入控制人類的行為,草薙並不清楚。雖然想過找湯川討論,但一想到很可能會被嘲笑,令他裹足不前。
感覺背後有人走過來,他一轉頭,是間宮。
「找到甚麼?」
草薙搖搖頭。
「坦白說,我實在沒轍了。每一起看起來都像單純的意外,若硬要鑽牛角尖,似乎到處都有蹊蹺。」
「這倒是。」間宮點點頭。
「如果上次那封信是惡作劇,那只能說實在太惡質了。即使對方不引發任何案件,也會讓我們忍不住胡思亂想。」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對方或許想更進一步利用這種心理吧。」
「甚麼意思?」
「其實我也不想讓你傷腦筋呀,」間宮手上揚著一張影印紙。「剛收到的,實物已經送去鑑識科了。」
草薙接過紙張一看,書寫方式和上次那封信一模一樣,內容如下:
「親愛的警視廳諸位:
依照預告,本人已進行惡魔之手的模擬測試。並於本月二十日,在墨田區兩國地段的工地,成功地造成工人上田重之墜樓身亡。請查證。此外,可請教Y副教授即知這絕非誇大不實。
惡魔之手」
草薙抬起頭。
「工地的墜樓意外?」
間宮噘著下唇,收起雙下巴。
「已經向本所分局確認過了,確實在二十日發生過這麼一起意外。死者的身分也跟信上寫的一樣,是個名叫上田重之的工人。」
「這起意外有報導嗎?」
「好像一部份早報登了消息。不過,歹徒有可能是看過報紙再寄這封犯案聲明。」
「換句話說,只是把偶發的死亡意外偽裝成自己製造的命案嗎?」
「有可能。不過,最後那句話頗耐人尋味呀。」
草薙再次看看那封信。
「為甚麼要由湯川來說明這不是吹噓的呢?」
「完全搞不懂。」間宮聳聳肩,搖了搖頭。
草薙站起來,拿了外套。「我去找湯川。」
在他走出警視廳時,手機鈴聲響起。是內海薰打來的。
「妳打來得正是時候。我現在正要去找湯川,妳也一起去。」
「我已經在路上,就是來向您報告。」
「怎麼回事?」
「剛才接到湯川老師的電話,他好像又收到新的恐嚇信。」
那封信和上次一樣,也是A4紙張的印刷字。
「你好,警視廳的搜查員已經來過了嗎?如果還沒來,近期之內也會造訪。理由無他,你會主動聯絡。
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個忙,內容非常簡單,只要上網連結某個網站,讓搜查人員瀏覽其中內容即可。網址如下。無須擔心,純粹是電影宣傳的官方網站,你也不必對該電影產生興趣。
連結之後,將會發現有一處發表電影感想的留言板,看看本月十九日,署名為『工人』的留言。對你來說,那或許是一則平淡無奇的留言,但搜查人員看到必定大感驚訝,並相信確實有惡魔之手。
惡魔之手」
薰看完了信,一抬頭便與坐在那邊、板起臉的湯川眼神交會。
「這封信好像是今天早上在物理系信箱內發現的。」他說明。「到底是怎麼搞的?我以為不會再把我扯進來了。」
「又不是我們的問題,是對方擅自找上你的吧。」草薙辯解。「重點是你上了那個網站嗎?」
語畢,湯川坐在椅子上一蹬地板,滑動座椅的輪子,移動到電腦前迅速敲打鍵盤。不一會兒,螢幕上出現五光十色的影像,流洩出襯底音樂。
他操作滑鼠切換畫面,隨即來到發表電影感想的留言板。當然,一般訪客也能瀏覽。
「對方要你們看的好像就是這個留言板。標題是『心中滿滿的愛』,內容如下──」
「看了各位的感想,讓我也想去看看電影。我會在二十號去看,真期待。那麼,請各位多多保重。我將在兩國地段興建中的大樓,帶著心中滿滿的愛,感動到不得不跳樓。
男 四十幾歲 工人 200805/1922:43」
薰瞪著草薙。她在抵達研究室之前,已經聽過歹徒寄來的第二封信內容。
「看你們的表情,寫這封信的人似乎不是信口胡謅啊!」湯川說道。「這則留言透露出甚麼線索讓你們很緊張?」
草薙以可怕的眼神看著他。
「預告啊,湯川。這是行凶預告。」
「預告?」
草薙說明事件的始末,湯川一邊聽著,臉色逐漸凝重。
「居然發生這種意外啊!一名工人從兩國的一棟興建中大樓墜地身亡,說巧合也太巧了,連日期都一致……」
「會不會是兇手在得知這起意外後,才在網路上找出相符的留言呢?」薰試問。
「也不是不可能,但我覺得機率極低。」湯川回答。「留言是在意外發生的前一天耶,確實是犯案預告。」
「不過,一般來說,預告都會在行凶前提出吧。像這樣在犯案後才表明其實早已預告的例子實在太罕見了。」草薙說明。
「這次,歹徒公佈預告的理由很特別,目的是為了不讓別人認為他只是隨意找一樁碰巧發生的意外。然而,就算他事先預告,行凶時還是會遇到困難,所以才會在事後通知。」
草薙沉吟。
「調查一下兩國的那起事故吧,如果真的是凶殺案,情況就不妙了。」
「可是,把人推落,再偽裝成意外,那種事真的辦得到嗎?我想,轄區分局之所以判定為意外,肯定是完全找不到疑點吧!」薰對湯川說道。
物理學家抿著嘴,搖搖頭。
「這個嘛,光靠這些材料要建立假設實在太少了。況且,我一再說過,對於犯罪行為,我實在是門外漢。」
「可是老師先前說過,如果是看不見的力量,會有無數存在的可能性。」薰試問。
「的確呀。比方說,磁力,還有地心引力;像現在說話的同時,妳和我之間也有引力存在。只不過,歹徒這次用的是哪種手法,我還不知道,總之先蒐集資料吧,只要不是變魔法,一定會留下痕跡。況且,所謂的魔法,在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湯川逐漸激動了起來。
「那該收集哪些資料?老師需要甚麼請說。」
「首先,我需要那起意外的相關資料,還想看看意外現場。此外,當天的天氣或周邊環境,能掌握到任何狀況都行。」
「好。讓內海去蒐集材料。」草薙站起來。
「不過,有一點讓我想不透。」
湯川的一句話讓草薙轉頭。「甚麼?」
「歹徒為甚麼要冒這種險?在網站上留言,一下子就會被警方鎖定電腦吧。」
「多半在網咖吧。」
「有可能,但這種作法還是太危險,在網咖可能被監視器拍到。如果我是歹徒,就不會選擇這種方式。網路雖然號稱匿名性很強,但如果要掩飾身分,郵寄反而安全。實際上,歹徒的信也是郵寄的。就算有可能被查出印表機或文書軟體,反正這些隨處可見,幾乎等於是零風險。不是嗎?」
湯川這一反問,令草薙露出尷尬的表情。事實上,從鑑識科分析過歹徒的信之後,也認為藉此鎖定歹徒相當困難。
「您是說犯案預告用郵寄的嗎?」薰反問湯川。
「沒錯,只要在犯案當天郵寄,預告信會在隔天寄達警察局,不必擔心行凶計劃受阻。加上信封上的郵戳有時間紀錄,就能當作犯案前郵寄的證明。歹徒為甚麼不這麼做呢?」
薰看著草薙。
「確實有道理。」
草薙皺起眉頭。
「說不定歹徒有甚麼考量。」
「我也這麼認為。」湯川說道。「只要瞭解內情,說不定就能進一步瞭解『惡魔之手』的真面目。」
「原來如此,我會特別留意。」
兩人走出研究室後,草薙看著薰,露出一抹意有所指的微笑。
「歹徒的作法雖然令人生氣,但只有一項好處,那就是讓湯川動起來啦。」
「我有同感。這也是歹徒的目的吧,難道,對方有自信犯案手法連湯川老師也看不透嗎?」
「大概吧,不過湯川不會認輸的。當然,我們也不能輸。」草薙說著,雙眼又燃起刑警獨特的銳光。
4
男子催著油門,確認後方沒有來車,變換到右側車道,接著加速,不一會兒就追上了左側車道的一輛紅色小客車。
他側眼窺探駕駛座,握方向盤的是個妙齡女子。後座車窗貼了黑色隔熱紙,看不清楚裡面的狀況,不過副駕駛座空無一人,女子應該是獨自一人吧。
車子在首都四號高速公路新宿線的上行車道奔馳,男子看看儀表板,車速八十,他調整油門,維持和女子的車輛並行。
快到代代木休息區了。他右手握著方向盤,左手在座椅旁摸索,指尖一碰到先前裝設的開關後,毫不猶豫地啟動。
計時器設定為十二秒,時間一到就會響起電子警示音。在等候警示音響起的同時,男子慎重地調整油門,確實掌握目標,維持並行,十二秒鐘感覺真漫長。
持續一段直行道,前方突然有個往右的急轉彎,接著又是一處左彎。這裡是出了名的車禍頻傳地點。
電子警示音響起!男子將油門催到底,車速節節上升。照後鏡中出現那輛紅車,看得出來搖搖晃晃開始蛇行。
不過,最多只能看到這裡,接下來的兩個彎道遮蔽了視線。他放慢車速,等待後車出現。
過了一會兒,總算看到一輛白車,再來是一輛藍車,剛才那輛紅車遲遲未出現。
看來一切順利啊──他揚起嘴角。一如預料發生了車禍。
問題是損傷到甚麼程度。
他在下一個出口下了高速公路。副駕駛座放著一具無線電,接下來就等著聽到東京消防局的緊急救援通報。
上田涼子一雙細長的鳳眼突然睜大,先前蒼白的臉頰因激動而隱約泛紅。
「我爸是被殺的?」她的聲音沙啞。
「不,目前還不確定,我們還在調查。」草薙沉穩而謹慎地回答。
「但本所分局的刑警表示應該是意外……」
「當時的確是如此判定,但接下來陸續收到很多消息,或許定案為意外還言之過早。」
「請問是甚麼消息?」上田涼子提出理所當然的問題。
草薙端出事先備妥的說詞。
「是這樣的,目前發現一起看似單純墜樓意外,經調查後證實是他殺的案子。由於上田重之先生過世的狀況與這起案子有相似之處,為求慎重起見,才會再來請教一些細節。也就是說,現階段仍視為意外,我們只是為求慎重行事。」
草薙一再重複「為求慎重」。先前,間宮交待過,別對死者家屬說出那兩封信的事。
與被害人家屬見面總會令人心情沉重。尤其心痛的是,家屬從未想過被害人是死於他殺。原以為是單純的意外,早已死心,一旦知道是他殺,就會衍生另一種情緒。憤恨自然不在話下,內心同時也會出現深刻的疑問──為甚麼?為甚麼心愛的人會遭逢不測?就某個角度來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悲哀的質疑了。無論甚麼樣的解釋,就算有加害人本身的自白,家屬也永遠不會釋懷。每當悲劇浮現腦海,就會不斷地問「為甚麼」,身心飽受煎熬。
草薙和內海薰一同造訪上田重之位於雙層樓公寓一樓的住家,內部格局是兩房一廳一廚。兩人在一進玄關的廚餐廳內,與上田涼子隔桌對坐。她是上田重之的獨生女,五年前還住在家裡,現在在勝鬨這一區租屋獨居。母親在兩年前罹癌過世。
「假設……,這只是假設,上田重之先生過世的原因並非單純意外,妳有沒有甚麼線索?任何小事都無所謂。」草薙試探性地問道。
上田涼子一臉茫然地搖搖頭。
「完全沒有。我爸的個性懦弱,平常也不太喝酒,幾乎沒跟人起過爭執,絕對不會與人結仇。昨天在告別式上大家也這麼說。」
「妳最後一次和重之先生交談是甚麼時候?」
「上個星期。我爸打給我的,跟我商量我媽的三週年忌日要準備甚麼……,其實還有好一陣子呢。」上田涼子低下頭。
草薙看看內海薰,使個眼色問她還有沒有其他問題。
「聽說上田重之先生算是資深的塗裝工。」內海薰開口。「相當熟悉高空作業,工作時身上好像也沒繫安全帶。這部份妳聽重之先生提過嗎?」
上田涼子立刻抬起頭,睫毛微微顫動。
「我爸之前說過,上了年紀平衡感變差,往後得更小心才行。不過,他也說過身上綁了安全帶,做起事來綁手綁腳,所以經常懶得綁。我跟他說了好幾次,一定要小心……」她說到最後已聲淚俱下。
抱著沉重的心情,草薙和內海薰離開了上田家。
「歹徒根本沒有殺害上田先生的動機嘛!」草薙邊走邊說:「只想殺個人偽裝成意外,碰巧相中上田先生,由於他身上沒綁安全帶,目標便鎖定他。我覺得就是這麼單純。」
「我也有同感,問題出在於方式吧。」
「妳是說從遠處讓人墜樓的方法嗎?這種事就要交給湯川,不過現在好像沒甚麼可供參考的資料啊。」草薙皺眉,搔了搔頭。
針對在兩國發生的這起墜樓意外,他們已經向本所分局負責人要來相關資料,也問過現場監工和其他工人的說法,得知意外發生時,上田重之周圍並無其他人在場,也確認過當時不曾發生過搖晃建築物的振動,或是讓人失去平衡的強風,因此本所分局才迅速認定這是一起意外。
兩人回到警視廳之後,岸谷拿著文件來找草薙。
「甚麼狀況?」草薙問道。
「目前查到的沒有死亡意外。交通意外有一百三十二起,傷者共一百一十八人,其中重傷者有三十五人,目前都沒有生命危險。至於其他意外,接獲聯絡的有十三起,多半是喝醉酒踩空階梯,或老人吃藥時藥物卡在喉嚨之類的,並沒有高處墜落的意外。」岸谷唸出文件上的內容。
「哎呀呀,東京還是意外不少呀。看到這麼多起意外事故,不免懷疑其中至少有一件是歹徒幹的。」
「我覺得這就是歹徒的目的。」薰對草薙說:「只要成功促使一起看似意外的犯行發生,實際上的威力會比表面上更嚴重。」
「妳說得沒錯。問題在於我們得制止歹徒,就算他成功了一次,也絕對不能放過他。」
「是啊……」薰目光低垂。
目前針對「惡魔之手」一案僅有草薙小隊投入調查,因為還無法完全排除意外的可能性。先前那則網路留言的預告,應該已透過間宮向上呈報,截至目前為止,尚無進一步指示。根據草薙的說法,高層大概也很傷腦筋吧。
此時,間宮走了過來,臉色相當難看。他在草薙面前遞出一張影印紙。「又來了,歹徒好像寫得挺勤快的。」
草薙接過那張紙,薰和岸谷同時湊過來窺視。
「親愛的警視廳諸位:
我想諸位已經瞭解,兩國的墜樓意外其實是我造成的。此刻,諸位正拚命想查出我用的是甚麼手法吧,不過,別做無謂的努力了,你們是不可能破解惡魔之手的真正秘密。
好啦!既然已經證明惡魔之手的確存在,我也提出一個要求。其實不難,甚至對諸位來說是應當的義務。
那就是向社會大眾宣告我的存在。我希望能由刑事部長或搜查一課課長召開記者會,屆時一併公佈先前的犯案預告及犯案聲明也無妨。
不過,在這種狀況下,唯一令我擔心的,就是往後將會出現惡魔之手的冒牌貨。
在此,我先提供一個分辨真偽的方法。附上一份亂數表,往後在我發的信中一定會在最後加上本表的一組數字,沒有這組數字的就是冒牌貨。此外,同一組數字僅用一次。請慎重保管這份亂數表,這樣對彼此都好。
惡魔之手 あ行B列 55」
「搞甚麼啊?」草薙說道。
「就像上面寫的啊,對方提出要求了。」
「對社會大眾公開,這就是要求嗎?」
「看起來是吧。」
草薙搖搖頭。
「這人到底在想甚麼啊?這麼做有甚麼好處?」
「這人應該具有強烈的自我表現慾吧,課長和管理官都這麼認為。」間宮說明。
「那,怎麼辦?真的要召開記者會嗎?」
「怎麼可能嘛!這麼一來,不就等於屈服於歹徒的威脅嗎?況且,公開這件事也沒好處,目前上頭的想法是暫時不予理會。」
「不予理會,再看看歹徒會有甚麼動靜啊。」草薙表示理解。
「信上說的亂數表是甚麼?」薰發問。
「連同信件一起放在信封裡,橫向五行、縱向五列,共二十五格,每格都寫了一組二位數的數字。信上最後寫著『あ行B列 55』對吧,就表示在指定的那一格寫了55。意思就是說,沒寫出正確數字的信就是假的,要小心!」
「居然擔心會出現冒牌貨,看來歹徒認定自己的要求會實現嘛。真是太瞧不起人了。」草薙憤憤不平。
「成功犯下第一起案子就得意了起來吧。為了不長他人志氣,得儘快找出歹徒製造墜樓意外的手法啊!」
間宮下達指示後,「是的!」草薙鬥志十足地回應。然而,一旁的薰卻感到惶恐不安。因為漠視歹徒的要求很可能讓對方再度犯案,她認為在那之前,他們還沒辦法查出「惡魔之手」的真面目。
5
首都六號高速公路向島線,車流量相對順暢。在迅速通過箱崎的交會點後,一路順遂地來到駒形、向島,或許該說「一不小心就來到」更貼切。也就是說,並沒有出現如預期的狀況。
男子緊握方向盤,視線頻頻遊走於車內與兩側的照後鏡,只為了清楚掌握與周邊車輛的相對位置。
最初鎖定江戶橋交流道到箱崎交流道這段路,是因為兩個交流道的分歧點多,車流量大,一路上不斷出現車道分流、合流的路段,而且車速緩不下來,經常發生車禍。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關鍵時刻一輛卡車駛近。當初,儀器角度並未設定於卡車,最理想的目標就是機車,不然至少也是輛小客車。
嗯,慢慢來,不必焦急,他對自己說。之後還有數不清的機會,其中一個就是目前鎖定的堀切交流道。
前幾天,在首都四號高速公路新宿線的計劃失敗了。那輛紅車雖然擦撞到公路側壁造成事故,駕駛人僅受到輕微的腰傷及肩傷,並無生命危險,意識也很清醒,還能與急救人員應答如流。這些都是他竊聽救護車上無線電的通訊內容得知。
果然是車流量多、車速快、車道錯綜複雜的路段比較容易造成死亡車禍。他考量到這一點才選定今天的路線,況且,這條路沿線囊括了好幾個經常發生車禍的路段,就算一時不順利,也很容易找到下一個機會。
看來,警方並不打算將「惡魔之手」公諸於世。男子不瞭解他們認為這一切只是虛張聲勢,或是至今仍不相信「惡魔之手」的威力。但無論他們怎麼想,再多一起案子恐怕就不能保持緘默了吧。警方如果還是置之不理,到時候他也有辦法主動出擊。
已經過了堤通路段,不久,右側開始縮減車道,接著進入中央環狀線內環道。
男子熟練地將方向盤一打,併入旁邊的車道,車流量一下子遞增,往東北道的車輛從左側一輛輛切入,他變換到中央車道,繼續往前就是常磐道。
此時,他注意到一輛車體略高的輕型小客車,在左側車道上行駛,看來要上東北道。
男子調整油門,朝鎖定的輕型小客車駛近,保持並行。他側眼瞄了一下駕駛,是個瘦削老人,車上沒有其他人。
男子左手操縱開關,握方向盤的右手掌心滲出汗水。
不一會兒,他又瞄了一眼鄰車,只見駕駛輕晃著頭。
正想著已奏效時,電子警示音響起。男子隨即猛催油門,與輕型小客車拉開距離。一瞬間,那輛車已經出現在車內的照後鏡中。
下一秒,輕型小客車突然瘋狂蛇行,接著駛出車道。
後方疾行的大卡車猛按喇叭,並且緊急煞車。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只見那輛小客車被卡車追撞,就像飛出去似地撞上左側防護牆。整個過程不過兩、三秒,男子透過車內照後鏡全程目擊。
他笑了。這是他的習慣,遇到真正匪夷所思的狀況時,他總是不出聲的冷笑。
他的車迅速駛入常磐道。
難得有這個機會,不如去兜兜風吧。他按下音響開關,車內頓時流洩出他喜歡的音樂。
湯川仰望著大樓的鋼骨結構,似乎感到目眩,眯起雙眼,表情嚴峻。
「從這棟建築的最高樓摔落啊,這種高度大概回天乏術了吧。」
「好像是當場死亡,聽說也沒送醫急救。」薰回答。
「那位上田先生是從何時在這處工地工作的?」
「應該是兩個星期前,請他來負責防鏽塗裝的部份。」
「意外發生前他也一直在高樓層作業嗎?」
「聽說是。意外發生的三天前,開始進行最高樓層的塗裝作業。」
「也就是說,歹徒事先知道在這棟建築物裡有人不繫安全帶作業囉。」湯川指著上方。
「照理說是這樣,」薰抬頭看著大樓。「但從下方很難察覺得到吧。」
「確實如此。」湯川環顧周邊一圈後,指著遠方。「那棟建築物呢?頂樓好像可以上去。」
那是一間超大型超市,頂樓好像是停車場。
「過去看看吧。」薰說完,便往停在路邊的Pajero 走去。
到了頂樓停車場,兩人下車後,湯川面向那棟正在興建中的大樓,伸長手臂,豎起大拇指。
「您在做甚麼?」
「測量距離。」
「咦?」
「從我眼睛到右手大拇指的距離大約七十公分,大拇指差不多六公分;現在這樣看過去,大拇指的長度相當於大樓一層樓的高度。」湯川閉起一隻眼,將大拇指與建築物的鋼筋重疊。「將一層樓以三公尺來計算,從這裡到那棟建築物的距離差不多是三十五公尺。」
薰驚訝地瞪著這名物理學家。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把數學應用在日常生活中。」
「這不是數學,是算術。『比例』這個單元在小學課本上就有吧。」湯川輕描淡寫地說道,雙臂交抱。「從這個距離可以確認工人的狀況,只要有望遠鏡,連對方身上有沒有綁安全帶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過,從這裡怎麼讓人墜樓呢?」
湯川再度朝建築物伸長手臂,這次,手指頭比出手槍的手勢。
「過去曾有一起案子,在棒球場上用雷射光筆照射投手丘上的投手。以三、四十公尺的距離來說,用市面上販售的雷射光筆即可達到效果。」
薰倒抽了一口氣。
「歹徒用雷射光筆照射正在高空中作業的被害人的眼睛嗎?」
「有可能。」
「這樣確實說得通。眼花了連站都站不穩啊!」薰飛快說著。此刻,有一種在幽長隧道中終於看到一絲光芒的感覺。
不過,湯川臉上沒有半點喜色。
「怎麼啦?我覺得這個假設有極高的可能性啊!」
「不對。」他搖搖頭。「聽說,老經驗的行家都有一種特殊的直覺,那是經年累月培養出來的。這次喪生的工人之所以未繫安全帶,是因為他有十足的自信。像這種老行家就算有點眼花,也不至於失足墜樓。況且,還有一點,」他豎起食指繼續說:「我先前告訴過妳,歹徒自認為是科學家。既然這樣,他應該非常注重原創性,並不會使用市面上販售的雷射光筆。」
「那,您認為歹徒用的是甚麼?」
「從遠處對人類造成影響的方法嗎……。雷射是光,如果不是光,就是電磁波,或者……」湯川說到一半閉上嘴,陷入沉思。
物理學家思索了好一會兒。薰送他回到帝都大學後,再把Pajero 停回自家停車場,接著返回警視廳。
「怎麼樣?」草薙的聲音充滿期待。
薰沒作聲,只是搖搖頭。草薙則一臉尷尬地搔搔頭。
「就連湯川也覺得很棘手嗎?」
「今天的死亡事故狀況呢?」
「交通意外還是很多,一共有一百一十九起。現階段沒有死亡事故,不過,有一件不太妙,在堀切交流道有一輛輕型小客車被追撞,車上的男性駕駛受到重傷,目前昏迷不醒。」
「事故原因呢?」
「目前研判很可能是駕駛打瞌睡,有好幾名目擊者證實車禍發生前,那輛輕型小客車正在蛇行。」
「看來好像跟『惡魔之手』無關吧。」薰在椅子上坐下。
「對了,上次那件事妳問過湯川了嗎?」
「上次那件事,是指催眠術嗎?」
「是啊。」
「我問了。他表示對那方面不太瞭解,無法多做評論,但就算世上真有隨心所欲操縱他人想法的催眠術,應該也與這次的案件無關。」
「為甚麼?」
「他研判意外發生時,歹徒應該連被害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如果事先得知,應該會寫在預告信上。雖然在犯案聲明信中寫出了名字,但很可能是參考新聞報導的。歹徒如果有辦法接近被害人並施以催眠術,應該也問得出名字。湯川老師是這麼推論。」
「原來如此,的確有道理。」草薙撇撇嘴。「他沒嘲笑我居然想出催眠術的說法嗎?」
「沒有啊,還表示很佩服。」
「很佩服?為甚麼?」
「他說您的想法比以前更多元,可能腦筋變得更有彈性。」
「是哦,真難得。下次替我轉達,能獲得他的誇獎真是榮幸。」草薙轉動椅子,背對著薰。
男子瞄了一眼早報的社會版,在發現了期待中的報導後喜形於色。不過,細看內容又忍不住啐了一聲。
二十六日午後五時許,於首都高速公路中央環狀線內環道的堀切與小菅之間路段,發生一起輕型小客車和大卡車共計四輛車的連環追撞車禍。造成輕型小客車嚴重受損,男性駕駛雖然獲救,但身負重傷,昏迷不醒。另有一名大卡車駕駛輕傷。──報導內容大致如此。
男子將目光移到電腦螢幕,上面顯示一篇已完成的文章,接下來只要列印出來即可。
不過,現在列印還稍嫌早了一點。
嗯,算啦。他心滿意足地笑了。只不過將樂趣稍微往後延罷了,沒甚麼大不了的。
不知道那個卑鄙的物理學家看到這封信時會露出甚麼表情,可能的話真希望能親眼看到。男子打從心底期盼。
6
薰和草薙一同走進研究室時,表情凝重的湯川交抱著雙臂,站在電腦桌前等候他們。
「信呢?」草薙問他。
在這裡,湯川說著,拿起桌上一份摺得細細長長的文件。
草薙顧不得坐下,就站著攤開信,一旁的薰也傾頭窺視。
「你好,這封信的目的又是想請你幫忙。話雖如此,也和上次一樣,並不困難。照例連結某個網站即可。
看了之後,應該知道那是某職棒球團官方網站的留言板。請看本月二十五日,署名「蛇行駕駛」的該則留言。總之,如同上一次,會有搜查人員前來,到時候就讓他們看看。
有勞了。
惡魔之手」
「蛇行駕駛嗎……」草薙沉吟。「那,你看過那個留言板了嗎?」
「就是這個。」湯川指著電腦螢幕。
上面是某職棒球團的球迷留言板,在二十五日晚上確實有一則署名「蛇行駕駛」的留言,標題是「各位也請注意」。
「各位也請注意 蛇行駕駛 25/20:18
昨天的比賽真精采,希望以後也有好的表現。
獲勝的那一刻,我正好在首都高速公路上開車,行經堀切和小菅兩個交流道之間,激動之餘差點放開方向盤。各位一邊聽廣播一邊開車時要特別小心哦。明天是二十六日,我又要經過同一條路線,得多多留意才行。」
草薙望向薰,兩人眼神交會,她隨即點點頭。
「果然又是預告嗎?」湯川問兩人。
「錯不了。組長剛才拿了這個過來,據說是早上寄來的。不久就接到你的電話。」草薙拿出一張紙。
至於內容,薰剛才也看過了。信上這麼寫著──
「親愛的警視廳諸位:
惡魔之手又進行一次新的模擬。二十六日午後五點左右,應該有一個名叫石塚清司的人在首都高速公路上發生車禍,那是我造成的。和上一回同樣先行預告,去找Y副教授就能揭曉,他會告訴諸位預告公佈在哪裡。
惡魔之手 い行C列 78」
湯川看完信,抬起頭來。
「所以說,實際上真有這起意外?」
草薙頷首。
「沒錯。在堀切和小菅兩個交流道之間的路段,輕型小客車撞上防護牆,就在二十六號。男性駕駛受傷後昏迷送醫,後來好像不治死亡。」
「那路段經常發生事故嗎?」
「確實如此,但死亡車禍也不至於一年好幾起。」
湯川蹺著腳、拄著下巴,宛如羅丹的雕像「沉思者」。
「這麼說來,就不算碰巧了,該考量歹徒以某種形式介入該起意外。」
「不過,整個過程毫無疑點啊。根據目擊者的證詞,輕型小客車先是突然蛇行,才遭到後方大卡車追撞,最後再撞上防護牆。換句話說,這是典型的駕駛打瞌睡現象。處理事故的員警在第一時間也懷疑是大卡車駕駛的過失,經過縝密的調查,依然沒發現任何不尋常的地方。車上僅有男性駕駛一人,並沒有同車乘客,駕駛體內也沒有酒精反應,車輛看不出被動過手腳的痕跡。怎麼看都只是單純的車禍意外。」
「但這樣就沒辦法解釋這則預告留言了。」湯川指著電腦螢幕。「上次的墜樓意外,後來有甚麼新發現嗎?」
「被害人之前從未在工作現場失足,甚至連差點跌倒的情況都沒發生過。」草薙回答。
「也就是說,歹徒可以讓一個在高處的資深工人墜樓,也可以讓汽車駕駛在行駛中打滑方向盤啊。原來是這樣,難怪敢發下豪語自稱擁有『惡魔之手』,其心情不難想像。」
「收到第二封犯案聲明時,上頭也開始慌了。既然又出現預告,我看也不能置之不理。拜託你,湯川,想想辦法找出『惡魔之手』吧。對方擺明是向你挑戰。」
湯川雙手一攤。
「向我挑戰有甚麼意義?既然是罪犯就單挑警方呀。贏了我又沒有獎品。」
「話是沒錯,但歹徒的確是衝著你來的嘛。要不然幹嘛還要麻煩你通知預告寫在哪個留言板。歹徒早就設計好要把你扯進這起案子啦。」
「或許吧,但對我來說只是徒增困擾呀……」湯川盯著電腦螢幕。「歹徒這一次也使用網路啊!」
「我們從上次那則留言查出,歹徒利用池袋的一家網咖。」草薙說明。「不過,那種店不需要身分證明就能任意進出,要過濾歹徒確實有難度,聽說已經清查過監視錄影帶,好像還是沒有線索。」
「歹徒這次不可能再到同一家網咖吧,料想他應該沒那麼大膽。話說回來,實在太奇怪了,為甚麼堅持使用網路呢……」湯川沉思了一會兒,突然挺直背脊。「車禍是二十六號發生的吧,今天幾號?」
「三十。」薰回答。
「歹徒在昨天寄出犯案聲明,也就是二十九號,已經是犯案的三天以後。這幾天歹徒在做甚麼?為甚麼沒有立即寄出聲明信。」
「這麼一說的確奇怪,上次的意外發生在二十號,收到信時是二十二號,也就是歹徒在犯案的隔天就寄出信。」
「或許是歹徒有其他事吧。」草薙提出看法。「這個混蛋也有工作吧,說不定是工作太忙,沒空寫信寄信。」
「不對,不會沒時間寫信。以目前的狀況來看,歹徒在二十五號晚上使用電腦在網路留言板上留言呀,既然有時間留下預告,怎麼會沒時間寫一封行凶聲明呢?寄信也是,再怎麼忙,還是能抽出時間把信封丟進郵筒吧。」
「這麼說也有道理啦。」草薙搔搔頭。
「到底是怎麼回事,為甚麼歹徒整整三天沒有動作呢?」湯川以手指抵著嘴邊,凝視著半空中。
此時,草薙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掏出手機,對湯川說了句「抱歉」,同時走到旁邊,遮住話筒低聲應答。
「咦?甚麼?」草薙突然拉高音量。「課長他們怎麼說?這樣啊……,是的,已經確認過,有事先預告的留言。在一個職棒球團的官方網站上……,好的,瞭解!」
講完電話後,草薙走回來,表情相當凝重。
「看來不是好消息啊!」湯川說道。
「越來越棘手了。內海,我們回總部。」
「出了甚麼事?」
「那個混蛋,居然寄信到電視台。」
咦!薰驚呼之下立刻起身。
「信上好像寫著,去問問警視廳先前那起在兩國發生的墜樓意外,還有堀切交流道的車禍。署名是『惡魔之手』。」
「我們要怎麼應對?」
「為了避免造成混亂,上頭認為我們還是要搶先召開記者會,反正到時候免不了鬧得滿城風雨。真是的,歹徒居然搞出這種狗屁倒灶的動作。唉,湯川!」草薙緊握手機,低頭瞪著老友說:「我們不想給你添麻煩,但這一次的情況看來,你若能協助我們,最終也是為了你自己好。懂吧!」
湯川雖然表現得不置可否,最後還是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看來情況似乎如此。只要案子一天不破,你們還是會三天兩頭跑來啊。」
「靠你囉。你絕對不容許有人把科學當作殺人工具吧!」
聽到草薙這句話,湯川眉毛一挑,隨即對薰說:
「替我蒐集首都高速公路那起車禍的相關資料。」
好的。她回答。
7
「──事情就是這樣。我們在先前還無法判斷這個署名『惡魔之手』的人,信中所寫的內容是否屬實,或只是單純的惡作劇。然而,在兩國的那起墜樓意外發生後,研判非惡作劇的可能性很高。我們正在進一步追查犯罪手法時,首都高速公路又發生一起車禍意外。」
板起一張撲克臉說話的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課長木村,一張國字臉配上短髮,皮膚黝黑,額頭寬闊。
電視上出現的是今天下午召開記者會的畫面,男子切換了好幾個頻道的新聞節目,同樣的畫面看了一遍又一遍。
「也就是說,目前對於『惡魔之手』到底是甚麼還一無所知囉?」記者提出質疑。
「現階段正在詢問專家意見,同時進行調查。」搜查一課課長以四兩撥千斤的答覆帶過。
「您說的專家就是先前轟動一時的物理學家嗎?」
「我們在辦案過程中,會請求各領域的專家協助,並沒有特定指哪一位。」
「寄到電視台的信表示,先前破解過幾起離奇案件的科學家,這次也束手無策,針對這一點您有甚麼看法?」
「我不做任何評論。」
就在鏡頭拉近,出現木村嚴峻表情的特寫後,畫面瞬間切換到男主播,接著播報下一則新聞,男子才拿起遙控器關掉電視,整個人直接往地板上一躺,四肢攤開,呈現「大」字形。
臉上不由得綻放笑容。
終於成功了!這下子,警方承認「惡魔之手」的確存在,並且公諸於世。換句話說,「惡魔之手」的力量已經得到背書。
終於努力走到這個階段了,他心想。只要自己認真起來,要擺平警方也不是問題。仔細想想,社會不認同自己的實力簡直豈有此理。
他起身在電腦前坐下,打開郵件軟體,雙手輕輕放在鍵盤上。首先,「親愛的警視廳諸位:」輸入相同的開頭,接下來該怎麼寫呢?他思索著。
問題是接下來的發展,甚麼樣的內容才具有效果?該以甚麼方式宣告,才能讓世人瞭解「惡魔之手」的威力?
他將腦中浮現的意象化為文字,敲打著電腦鍵盤,望著螢幕上出現的文字,突然覺得人生充滿了樂趣。
「親愛的警視廳諸位:
日前搜查一課課長召開的記者會效果很不錯,也讓『惡魔之手』一詞在一夕之間傳遍了日本全國。網路關鍵字搜尋結果已經超過二十萬筆,連帶地似乎也提供部落客熱烈討論的題材,個人感到十分滿意。
這麼一來,讓我擔心的就是先前在信上提到的冒牌貨。不知諸位是否得知,網路上一些大型討論區已經出現許多署名『惡魔之手』的留言。
警方應該也不希望陸續出現冒名的狀況吧。
因此,再次提出忠告,先前那份亂數表務必慎重保管,絕對不能外洩。如果無法遵守,將會為諸位在作業上帶來極大的困擾,我想不久後諸位就能瞭解我的用意。
那麼,敬請期待後續的最新發展。
惡魔之手 お行C列 61」
草薙歎了一口氣,將影印紙放回桌上。會議桌對面坐著間宮和多多良。
「太囂張了,自以為是大明星嗎!?」
多多良嗤之以鼻。
「因為電視台的一些八卦節目也開始討論起這個人。算了,不理他,重點是已釐清歹徒的目的了嗎?」
草薙偏著頭思索。
「光看這封信的內容還是不太瞭解對方在想甚麼,只是看得出歹徒很在意被其他人冒名。事實上,歹徒說得沒錯,網路上的確已經出現冒牌貨了,我現在派岸谷正在調查中。」
「確定那些都是冒名的嗎?」間宮問他。
「從內容來研判應該都是冒牌貨,當然,還不能妄下結論。」
多多良整個人靠在椅子上,蹺起二郎腿。
「到底有甚麼目的?既然已經成功地犯下兩起案子,我還以為對方接下來會開口要錢呢!」
此時,一陣敲門聲傳來。請進,多多良應答。
門一打開,岸谷探頭進來。
甚麼事?草薙問他。
「那個,有一個自稱四葉不動產公司總務部的人來訪。」
「四葉不動產?做甚麼的?」
「他說,」岸谷舔舔嘴唇。「他們好像收到『惡魔之手』的恐嚇信。」
甚麼!?多多良厲聲反問。
「那封恐嚇信帶來了嗎?」草薙問道。
「應該有,我請他在會客室等候。」
草薙望著間宮和多多良。
「好,去聽聽對方怎麼說。」多多良對間宮說,「如果確認是本尊,立刻通報。」
好的。草薙回答後立刻起身。
不過,草薙在會客室看到對方拿來的那封恐嚇信,一眼就識破是假的。不但排版、列印方式及字體大小都和先前的不同,最關鍵的是沒有附上亂數表的數字。
恐嚇內容是──如果不希望四葉不動產的工地發生意外,那就準備三億圓現金。最後還加上一句,付款方式另行聯絡。
草薙告訴四葉不動產的總務部長,這封信九成是冒牌貨。
「是喔,沒錯吧?」總務部長憂心忡忡。
「恕我無法告訴您細節,但我們的確掌握了分辨真偽的標記,這封恐嚇信上並沒有標記。」
「原來如此,您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我認為多半是惡作劇,可能有人搭『惡魔之手』一案的順風車為非作歹。如果再收到相同的恐嚇信,請告訴我們。」
「好的,真是謝謝您。唉,以往收到恐嚇信也沒那麼緊張,就因為署名『惡魔之手』才會讓人亂了手腳。」總務部長看來似乎真的鬆了一口氣。
待總務部長離開後,間宮歎著氣說道:
「雖然很不服氣,但還好那個混蛋事先寄來亂數表,要是沒有那張表,咱們就會被這封恐嚇信耍得團團轉。」
「歹徒在信上寫到,如果亂數表的內容外洩,會讓我們在作業上帶來很大的麻煩,指的或許就是這種狀況。」
「確實如此,萬一冒牌貨不斷出現,我們也吃不消呀。」間宮皺著臉。「總之,當務之急就是要找出『惡魔之手』。你有甚麼辦法?」
「內海現在正帶人到案發現場。」
「帶人?誰呀?」間宮問了之後立刻領悟,並用力點點頭。「那很好,值得期待啊!」
「在車上讓人很平靜。這陣子,研究室的電話響個不停,我已經厭煩透了。」在副駕駛座上的湯川說道。
「為甚麼電話會響個不停?」
「別問這麼沒大腦的問題嘛!還不都是那個『惡魔之手』無端惹事,把信寄給電視台。隨便他愛怎麼幻想自己是偉大罪犯,但就是因為他在信上提到連破解奇案的科學家也束手無策,一大堆人就想來採訪我,真是煩死人。我看在傳媒界,大家早就知道T大學的Y副教授是誰了。」
「唉,這圈子很小的。」
「像我這種物理學者到處都是,只不過碰巧有個刑警朋友,所以在幾件案子中提供一點意見。被當成業餘偵探實在是違背我的本意,也是一種困擾。」
「如果下次再有這種事,請跟我聯絡。我會轉告媒體避免影響您的研究,老師也不必答應這一類採訪。」
「這還用妳說,我才不會答應咧。」湯川愛理不理地回應。
薰駕駛的Pajero 在首都高速公路中央環狀線內環道奔馳,剛經過向島線會合處,正往小菅交流道方向前進。
「話說回來,這一帶的確具備了幾項容易發生車禍的條件:交通流量大,短距離之內出現多處車道分流、合流,而且彎道也多。」湯川環顧四周說道。
「您說得沒錯。那起車禍就發生在前方路段,也就是往東北道的中央環狀線和往常磐道的六號三鄉線即將分流的地點。」
湯川連忙往前後左右迅速觀察了一遍,然後歎了一口氣。
「辦不到呀。」
「甚麼辦不到?」
「就是先前提過用雷射光筆瞄準眼睛的手法,這方法果然不可行。因為駕駛人必須直視前方,也就是說,歹徒若想用雷射光瞄準被害人的眼睛,必須把車子開到被害人的正前方。就算有同夥,負責使用雷射光筆的人在後座,在車輛相對位置瞬息萬變的車流中,實在不可能精確地瞄準駕駛人眼睛。或許能在幾秒鐘之內命中,但要藉此造成車禍的機率依然太低。更重要的是,很可能讓目標起疑,甚至報警。所以,雷射光筆一說可直接排除。」
「那麼,歹徒到底是怎麼引發事故的呢?」
「我就是不知道,才需要親自跑到現場驗證啊。──話說回來,這條路的車子真多呀。能在這麼擁擠的車流中,以這般車速不斷地變換車道,還不會撞車,光是這樣簡直就是奇跡。」
「我之前就想問了,湯川老師有駕照嗎?」
「有啊,因為駕照等同於身分證。」
「可是您都不開車嗎?」
「我不覺得有那個必要。」
看來湯川也只是紙上談兵。不過這句話薰不敢說出口。
接近千住新橋出口,薰打了方向燈,變換車道。
「妳剛說堀切交流道經常發生車禍吧。」
「是的。首都高速公路的網頁上也特別說明。」
「類似的地點應該還有好幾個吧?」
「有啊,印象中光是首都高速公路就有十來處吧。」
「十來處啊,東京都內一天大概發生幾起交通意外啊?」
「每天的狀況都不一樣,但我想大體上從一百到兩百件不等吧。」
「光是首都高速公路?」
「詳細數據我記不得了,但去年一整年的車禍案件將近一萬兩千件,換算起來平均一天有三十起吧。」
「原來如此,妳還真清楚。」
「我想這些資料您可能也需要,出門前查過一次。」
「真不愧是草薙的得力助手,可以理解。」
「草薙前輩的得力助手?我嗎?」
「因為妳具備很多他所沒有的特質啊。」
「喔?是嗎?」薰不由得泛起微笑。「比方說哪些?」
「例如,女性獨特的直覺、女性獨特的觀察力、女性獨特的固執、女性獨特的鑽牛角尖、女性獨特的冷漠……,還要繼續嗎?」
「不用了,回到正題吧!首都高速公路的車禍案件數有甚麼問題嗎?」
「妳剛說首都高速公路車禍特別多的地段有十幾處吧。我想,歹徒有沒有可能連續幾天在多個網路留言板上寫下這些地段會發生事故呢?既然每天都有超過三十起的車禍,碰巧在他寫的地段出事也不無可能。剛好二十六號在堀切交流道發生車禍,於是歹徒為了讓整起案子看來像自己所為,便寫下犯案聲明寄給警方,通知我預告留言的網站。這番推論妳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也有可能……。那麼,老師認為『惡魔之手』根本不存在,只是歹徒吹噓囉?」
「我只是認為,就首都高速公路車禍一案,這樣的推論是否也能成立。當然,這套推理就沒辦法套用在兩國的墜樓意外了。」
「不過,雖說首都高速公路每天發生超過三十起的車禍事故,但並非重大意外,幾乎都是沒甚麼損害的小事故。實際上車禍導致的死亡人數,全東京一天也未必有一人。像這次堀切交流道這類意外,一年也沒幾次。我不認為這樣的意外只是配合歹徒的需求碰巧發生了。」
薰側眼瞄了副駕駛座上的湯川,他交抱著雙臂。
「原來車禍致死人數只有這樣啊,這倒出乎我意料之外,我還以為更多呢。」
「這是警視廳的資料,可能比實際數字少一點。例如,這次在堀切發生的車禍,在警視廳的紀錄上並不列入交通意外死亡。」
「甚麼意思?」
「這是警視廳定義的問題。只有在事故發生後二十四小時之內死亡的,才列入交通意外致死的統計。但這起車禍的駕駛人昏迷了將近兩天才過世,就不列入定義範圍內。」
湯川突然從座椅上坐直。
「昏迷長達兩天?是真的嗎?」
「嚴格來說是一天又二十個小時,有甚麼問題嗎?」
然而,湯川沒有回答。薰側目瞄了他一眼,只見他將手指伸進鏡片底下,按著兩側眼頭。
「難不成……,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您想到了甚麼?」
「我想整理一下思緒,先繞去喝杯咖啡吧。」
「好的。」Pajero 已經下了高速公路,薰查看衛星導航,附近剛好有家簡餐店。
「……是的。這樣啊,那麼報導刊登的日期是二十九號吧。好的,謝謝您。」
薰掛斷手機後,回到餐桌旁。湯川一臉若有所思,坐在位子上,他面前的那杯咖啡似乎比剛才薰出去打電話時又多了一點,看來續杯過了。
「我確認過了。石塚清司先生死亡的報導果然在二十九號的早報刊過,二十七號當天的早報也登過車禍報導,但當時的內容只敘述駕駛身受重傷,意識不清。沒想到最後卻變成致死的重大車禍,所以報社在二十九號又刊登後續報導。」
「那麼,兩國那起墜樓意外報導的刊登時間是……」
「二十一號的早報。」
湯川滿意地點點頭。
「這下子謎團就解開了。歹徒先在報上確認意外事故,再寄那些犯案聲明。第二次之所以在出事後隔了三天也是這個原因。問題是為甚麼要這麼做呢?」
「會不會是想知道被害人的姓名呢?歹徒在犯案聲明中正確寫出被害人的姓名,但在二十七號的第一次報導中,好像還沒刊出全名。」
「為甚麼要這麼做?就算沒寫被害人的姓名,只要寫出發生的事故不就行了?」
「或許對方認為寫出姓名感覺比較震撼?」
「是嗎?但好像沒有晚三天發出犯案聲明的價值呀!我認為歹徒在乎的是被害人死亡。」
「甚麼意思?」
「妳還記得第一封信的內容嗎?我記得歹徒寫著自己擁有惡魔之手,可以隨心所欲斷送人命,或許警方會將被害人的死視為意外。對吧!」
「是的,內容大致上是這樣。」
「也就是說,歹徒宣告將使用惡魔之手殺人,以看似意外的手法加以殺害。換句話說,很可能在發出犯案聲明之前,得先確認被害人是否已死亡。」
「那麼,萬一被害人沒死,就不發出犯案聲明了嗎?我認為就算被害人沒死,單憑任意引起事故就夠可怕了。」
「不對,一定不是這樣。」
「為甚麼?」
湯川露出神秘的微笑。
「有意思。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我一直好奇歹徒為甚麼執意要用網路,這下子謎底搞不好就解開了。」
「怎麼回事?麻煩您解釋一下。」
「在這之前,得請妳先辦一件事。替我查一下這十天內在東京都內發生的交通事故,尤其將重點放在地段和狀況。」
「十天之內……,所有的交通事故嗎?不單是死亡車禍。」
「不需要死亡事故,而是列出其他事故。」
「湯川老師,我剛才也說過,東京一天之內發生的交通事故從一百到兩百件不等,十天的話就是十倍的量呀。」
「是嗎?那又怎麼樣?」
別以為事不關己就講得輕鬆自在!──薰強忍著這句話,吞了回去。自己的立場可是請求人家協助調查呀。
「沒甚麼。查出事故發生的地點後,接下來要怎麼辦?」
「那還用問,當然是上網搜尋呀。」
「上網?」
這時,薰的手機響起,是草薙打來的。
「有甚麼新發現?」薰一接起,他劈頭就問。
「湯川老師好像有甚麼想法。」
「那就好,叫他儘快破解『惡魔之手』。又有棘手的狀況發生了。」
「怎麼回事?」
「某公司收到『惡魔之手』的恐嚇信。麻煩的是,這次是真的,信上真的有那組亂數表的數字。」
「甚麼公司?」
「遊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