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問
審的是一件相當奇特的案子。
以下，是這件案子在審問過程中的一問一答。問的，自然是主審官，答的，也自然是被告。
由於只是一個人問，一個人答，所以在問答之前，不必冠以問的人和答的人的身份，看起來，一樣是十分容易明白的。
「請問，你採用哪一種宣誓的儀式，來表示你所說的話都是實話，沒有說謊？」
「任何一種形式都可以，其實不必宣誓也不要緊，我已經準備把經過的一切全說出來，不作任何保留，也不作任何掩飾。」
「宣誓的形式是要的，既然不堅持別的形式，就採用最普通的形式吧！」
「好……我清心發誓，所言句句屬實，並無虛言……」
「你是甚麼時候認識他的？」
「很……久了，我認識他……很久了……」
「我的意思是，你和他，是甚麼時候開始關係變成那麼親密的！」
「這……讓我想想，我雖然認識他很久，但是和他……關係那樣親密，那是從青年時期開始的，嗯，正確地說，是我十九歲那一年，有一件事發生了，使我更清楚地認識了他，自此之後，我和他就再也分不開了。」
「可以簡單地說一下，那是一件甚麼事嗎？」
「這不太好吧，那……純粹是我的私事！」
「可是這件事，是你和他之間關係變得如此接近的開始，還是說一說的好。」
「好，我其實倒是無所謂，事情發生的那一天，是一個大節日，我和他，還有很多人在一起，尋找歡樂、跳舞、喝酒，在一棟又大又古老的屋子中。在這以前，我從來也沒有喝過那麼多酒，其實，我並沒有醉，可是滲進了血液中的酒精，卻令得我有了一種異樣的興奮，我拉了一個女孩子不斷跳舞，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同樣地也受了酒精的刺激，當我們兩人的身體靠近時，我覺得她的身體，簡直是一團火，而我感到，我必須投進那團火之中，把我自己燒成灰燼，我把她拉到一間不會有人闖進來的房間之中，她哭、掙扎、抗拒，可是我採用了最簡單的方法，一拳把她打昏了過去……」
「等一等，請你說得清楚一點，你是說，你在那天，強姦了一個女子？」
「隨便你怎麼說，反正那是過去的事了，你不是要問我和他的關係嗎？」
「是，是，我不該打斷你的話頭，請你說下去。」
「我說到哪裏了？是的，我說到我採取了最簡單的辦法，一拳把她打昏了過去，當我扯開了她的上衣，看到她初初發育的胸脯時，我猶豫了一下，天！她還只是一個孩子，可能還不滿十六歲。而就在這時候，他出現了。」
「你不是說，你找了一間不會有人到的房間？」
「我以為是這樣，不過，既然我可以找到這間房間，他當然也可以找得到！」
「是，請你說下去。」
「他發出冷笑聲，我一回頭，就看到了他。他用一副不屑的神情望著我，我感到極度的驚懼，因為我那時在做的事，是見不得人的，給人發覺了，我會……不得了。當時，我盯著他，冷汗已經直沁了出來。可是他卻若無其事，向我做了一個手勢，我聽得他在說：那算甚麼，只管去做，你不做，也有別人做，做了，也不會有人知道，我不說就是，我是你的好朋友，不會洩露你的秘密，這世界上，有那麼多人在做壞事，你所做的，比起其他人做的來說，簡直微不足道！從你的情形看來，你想退縮？你沒有經驗？要不要我來幫你？」
「這……你是接受了他的幫助？還是拒絕？」
「我……是想拒絕的，但是我如何拒絕他呢？他不等我回答，就把那女孩的上衣整個扯了下來，然後，發出了一陣可怕的笑聲，拍著我的頭頂，走了，剩下了我和那女孩……然後，正如他所說，果然甚麼事也沒有，那女孩子來找過我幾次，她甚麼也不敢說，反倒比我還害怕，哈哈，他教會了我，遇事不必猶豫甚麼，他那番話，印入了我的腦子之中，我把他當作了最好的朋友，我們的關係越來越好，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是不是可以說，他教會了你，或者可以說，你在他的影響之下，開始犯罪？」
「不，不，不能這樣說，他……可沒有教我犯罪，我只不過在他的……從他的話中，知道了很多道理，他教我怎麼做人，不必聽太多人的話，只要聽他一個人的話就夠了。」
「你喜歡怎樣評價他對你的影響，那是你自己的觀點，請你再說下去，你們之間的關係……」
「自從那次事件之後，我們的關係自然越來越密切。正如我剛才曾經說過的，我們經常在一起商量，有甚麼事，我不敢做的，他就鼓勵我，有一些事，我猶豫不決的，他就幫我決定，他是我最親密的人，而且，幾乎每一件事，都是為我著想的，我可以完全相信他，他絕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在我和任何人發生爭執，有利益衝突之際，他總是站在我的一邊，為我出力。後來，我結了婚，娶了妻子，但是我和妻子之間的關係，遠不如我和他之間的關係親密……」
「你的話很叫人感動，人的一生之中，並不是那麼容易有一個這樣的好朋友的。」
「真是……太難得了。」
「對不起，你已經說了許多，你是不是需要我提醒你一下？」
「提醒我甚麼？」
「提醒你是為甚麼會在高院接受審問的……」
「我犯了罪。」
「你可確實知道你被控的罪名是甚麼？」
「我知道，我……殺了他。」
「好，你確實知道自己被控的罪名，現在要問你，既然你們之間的關係那麼密切，他又對你那麼好，你為甚麼要殺他呢？」
「我想……我還是順序說下去好。」
「可以，隨便你。」
「我……和他的關係一直維持著，我已經說過了，我和妻子的關係，也沒有如他密切，這種情形，維持了很多年，一直相安無事……不，不應該這樣說，應該說，我簡直不能沒有他，沒有了他，簡直不知道如何活下去才好，他指導著我生活中的一切……」
「對，這你已經重複過了，請你說說最近，在你們之間發生了甚麼事。」
「那件事是發生在……」
「三天之前。」
「對，三天前，那天晚上，我遭遇到了一個極大的困難，那是我私人感情上的困難，我實在不知道如何才好，看起來，根本沒有路可以走，我已經考慮了許久，很認真的考慮過，旁人都不會相信的那種認真考慮，我真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考慮，我應該怎麼做……」
「對不起，我們知道你在考慮就是，你不必花太多形容詞去形容。」
「你這是甚麼意思！如果我不用那麼多形容詞去形容，你們又怎知道我是真正考慮過，而且在考慮的過程中，受了那麼多痛苦？」
「對不起，好吧，照你的方法說下去吧！」
「哼！」
「請繼續說。」
「過往，每當我有事猶豫，考慮的時候，他都會出現，給我十分中肯的意見，可是，在這次，那麼嚴重的關頭，關於我生和死的大關口，從我一開始考慮起，他……竟然不給我任何意見！」
「所以你就開始恨他？」
「……」
「好了，我不暗示你，請說下去。」
「我求他，求他給我意見，求他教我應該怎麼做，以往，他總是會告訴我的，可是，他卻變了，他只是不出聲，非但不出聲，而且一直在冷笑。不論我怎樣哀求，不論我怎樣表示我的痛苦，他變得像是一個陌生人一樣，從頭到尾，只是冷笑！」
「或許他真的無能為力，不能幫助你？」
「那麼，他至少可以安慰我一下，可以說幾句使我心情開朗的話，他為甚麼只是冷笑？在我求得聲淚俱下之際，他還是在冷笑，他只說了一句話，只說了一句，從頭到尾，他只說了一句話！」
「他說：你過不去了，去死吧！」
「這……句話是刻薄了一點，於是你就……對不起，我又暗示你了。」
「我不要死，我要渡過這個難關，一定可以渡得過的，只要他肯像以前那樣教我，我就一定可以過得去，可是他卻只是冷笑，說我過不去，要我去死。我實在忍不住，我被他逼得……逼得……逼得……」
「逼得殺死了他？」
「是的，我殺死了他！」
「那麼說，你承認了被控的罪名？」
「自然，為甚麼不承認？是我殺死他的，他說我過不了這關口，要我去死，哈哈，事實上，我還是照他吩咐去做的，只不過死的方式是他再也想不到的，我先殺了他，沒有了他，我也根本活不下去！你……還有甚麼要問嗎！」
「不，沒有了，謝謝你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