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舒秀蘭主持的時裝公司，在世界時裝界中，有著極崇高的地位。裝飾極其雅緻的廳堂中，這時正有兩個肥腫不堪、掛滿了珠寶的中年婦人，在看著模特兒試穿新裝。這兩個肥婦人一進來，就表示她們是大買家，然而舒秀蘭卻懶得去接待她們，事實上，她未曾將她們趕出去，已經是很客氣的了。
像這樣的肥婦人，對她們來說，最好的時裝，就是根本不做任何打扮。
天氣雖然熱，但是舒秀蘭的辦公室中卻清涼而又寧靜，她的手中握著筆，在她的面前是一張設計的草圖，還要做相當程度的修改。
然而她卻並不動筆，她澄澈的大眼睛，凝止不動，她是在沉思。今天，是洪森試飛新飛機的日子，洪森曾不止一次向她誇耀這架新飛機「宇宙一號」的種種超卓性能。她多少有點後悔，也許她不應該坐在這裏，而應該在陽光下，看洪森駕著「宇宙一號」翱翔。
舒秀蘭站了起來，她的個子很高，很白皙，詩一般的秀頰上，充滿了東方的美，寧靜、平和。所以，幾乎任何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都是美麗出眾的，這自然也是秀蘭時裝公司業務昌旺的原因。
但是，如果以為舒秀蘭是一個弱質女子，那就大錯而特錯了，她自然不像鐵漢洪森那樣，勇猛絕倫，可是在柔道上也有極高的造詣，而且她心思機敏，善於應變，連鐵漢洪森也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時，她站了起來，從辦公室一邊的大玻璃看出去，看到一輛警車，在時裝公司的門口，停了下來，一位警官自車上跳了下來，推開了旋轉門。
舒秀蘭皺了皺眉，這位王警官，她是認識的，從王警官焦急的神色和急促的腳步上，她可以看出，王警官來找她，一定有相當重要的事。舒秀蘭甚至可以立即肯定，王警官到這裏來找她，一定和洪森有關，一定又有甚麼事發生在洪森的身上了！
舒秀蘭打開了辦公室的門，王警官恰好在這時走進公司來，舒秀蘭微笑著，道：「警官，我在這裏。」
王警官立時向前走來，神色嚴肅，道：「舒小姐，洪森在哪裏？」
舒秀蘭的臉龐上，仍然維持著禮貌的微笑，但她所說的話，卻顯然已表示對王警官的拒絕，她道：「王警官，上次你到我這裏來找洪森的時候，我已經對你說過，洪森只不過是我的朋友，我有很多朋友，我無法一一知道他們的行踪。」
王警官的神情，略有些尷尬，道：「但是你們不是普通朋友──你們是好朋友！」
舒秀蘭並不否認這一點，她和洪森是好朋友，洪森曾好幾次，向她表露他的愛意，這一次，舒秀蘭都沒有否認的必要。
王警官看到舒秀蘭並不否認，他又道：「你、洪森和安道叔叔，你們三個人，是三位一體，你知道曾和你們作對過的犯罪份子，叫你們甚麼？他們稱你們為『三頭六臂』！意思就是，你們雖然是三個人，但是卻合作得像是一個三頭六臂的巨人一樣。」
舒秀蘭笑了起來，她的笑聲十分輕柔動聽，她道：「我們只不過是普通的市民。」
王警官搖著頭，道：「舒小姐，你別客氣了，每一次警方高級人員會議中，我們的局長就提醒他的下屬，你們三個人應付一切稀奇古怪的案件能力，絕不在警方之下。」
舒秀蘭揚了揚眉，道：「好了，洪森又發生了甚麼事情，警方幹嘛要找他？」
王警官道：「他在哪裏？」
舒秀蘭略轉了轉身，她穿著一條長裙，當她轉身的時候，長裙曳地，略為散了開來，美麗輕盈得像一隻翩然起飛的蝴蝶。
她指著一張形狀古怪的椅子，道：「請坐，我不知道他在甚麼地方，但如果在他的身上，有甚麼重大的事發生了，那麼他一定先來找我，然後再一起去找安道叔叔。正如你所說，在應付意外的事件上，我們是三位一體！」
王警官嘆了一聲，道：「事情倒沒有甚麼大不了，他又和人打架了！」
在「和人打架」之上，有一個「又」字，由此可知，洪森和人打架，絕不是第一次了。
舒秀蘭向辦公室走去，王警官跟在她的後面，舒秀蘭在辦公桌後坐了下來，道：「警官，洪森雖然心急、魯莽，但是我相信，在經過了我幾次懇切的勸告之後，他是絕不會無緣無故地和人打架的。」
王警官道：「我也相信，但是我們要知道，和他打架的是甚麼人。因為據公路上駕車經過的目擊者說，打架打得很劇烈，那五個人都受了傷。在受傷之後，那五個人中的一個，還搶走了一輛汽車逃走，留下了一輛大卡車，而那輛大卡車是偷來的。」
舒秀蘭靜靜地聽著，王警官說得雖然簡單，但是舒秀蘭的腦中，已有了一個概念，她道：「那麼，洪森呢？」
王警官道：「洪森在打架之後，立時駕車離去，那時是早上──」
舒秀蘭打斷了王警官的話頭，道：「他自然不會在路上多耽擱的。你要知道，今天是他的大日子，他要試飛一架全新設計的飛機，他是不能遲到的。」
她略頓了一頓，又道：「王警官，如果只是一次普通的打架，你會這樣緊張？」
王警官的聲音，變得很低沉，道：「舒小姐，問題就在於這次並不是普通的打架！」
舒秀蘭又揚了揚眉，當她揚起秀眉的時候，她的大眼睛看來就更澄澈，給人一種顧盼神飛之感，她道：「可是，根據你的敘述──」
王警官道：「有一件事，我還未曾告訴你。那五個人可能是用那輛大卡車在公路上攔住了洪森的去路，洪森才和他們動起手來的。那輛大卡車已被證實是偷來的，屬於一家搬運公司──」
如果王警官這時講話的對象是另一個人，那麼這個人聽到這裏，可能已經不耐煩了。然而舒秀蘭卻只是用心地聽著。她絕不打斷人家的話頭，除非是她不想再聽下去的時候。
王警官續道：「事後，我們在這輛大卡車上，搜集到了不少指紋，其中有兩個，在車門上留下來的指紋──」
王警官講到這裏，略頓了一頓，神色也變得極其凝重，聲音也不由自主地變得低沉，道：「這兩個指紋，是屬於楊斗的！」
他在講到了「楊斗」這個名字之後，又再停了一下，才又道：「鬼手楊斗！」
舒秀蘭臉上的笑容也隨之消失了，剎那之間，她美麗的臉龐，看來有點蒼白，這自然是吃驚的結果。
鬼手楊斗，他是一個詭計多端、窮兇極惡的犯罪份子，在東南亞，他有著數不清的犯罪紀錄，早在十年之前，他就因為被警方圍捕，而左小臂中槍受傷，可是還是給他逃了出去。
自那次受傷之後，他更加變本加厲，他左臂齊小臂彎處切去，可是卻裝了一隻假手，那隻假手之中，有很多極厲害的攻擊性裝置，據說，甚至可以發射小型的火箭，「鬼手」這個外號，也是由此而來的。
舒秀蘭自然未曾見過這個人，但是「鬼手楊斗」這四個字，一進入她的耳中，她卻也不禁吃驚。那樣一個無惡不作的犯罪份子，不論是甚麼事，有這樣的一個人插手其間，事情總是極其嚴重的了──
舒秀蘭呆了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和洪森打架的五個人中，有一個是鬼手楊斗？」
王警官搖著頭，道：「當然不是，如果這五個人之中有鬼手楊斗的話，那我現在，不該尋找洪森的人，而應該去尋找他的屍體。」
舒秀蘭皺了皺眉，王警官顯然也知道自己的話說得有點過份，是以忙道：「自然，洪森是一條好漢，可是鬼手楊斗……」
他講到這裏，苦笑了一下，道：「我們的推測是，那五個和洪森打架的人，是鬼手楊斗的手下，他們在出發時，楊斗曾和他們見面，所以楊斗的指紋，才會留在卡車的車門之上。」
舒秀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在這時，一陣轟然的汽車引擎聲，傳了進來。舒秀蘭和王警官一起轉頭向外看去，他們看到一輛汽車疾駛到門口，幾乎撞中了停在門口的那輛警車。
那輛車子才一停下，舒秀蘭便道：「洪森來了！」
隨著她那句話，車門打開，洪森自車中跳了出來，推開門，再接著，辦公室的門「砰」地一聲被推開，洪森像是挾著一股勁風一樣，衝了進來。
洪森顯然沒有注意到坐在一旁的王警官，他才一進來，就大聲叫道：「秀蘭，你猜猜發生了甚麼事？」
舒秀蘭立時道：「早上，你在公路上和五個人打架。」
洪森揮著手，道：「別理會那五個人。」
自然，和「宇宙一號」突然在半空中爆炸，成為碎片相比較，那場架簡直是微不足道的了。
可是舒秀蘭卻並不知道「宇宙一號」失事的事，是以她立時又道：「洪森，這五個人，是鬼手楊斗的手下！」
洪森本來是一面說著，一面向著舒秀蘭的辦公桌疾走過來的。
然而，舒秀蘭這句話才一出口，他立時呆住了！
如果說世界上能有甚麼人的名字，可以叫鐵漢洪森陡地呆立的話，那麼，只有一個人，而這個人，就是鬼手楊斗。
洪森「颼」地吸了一口氣，道：「誰說的？」
王警官站了起來，道：「我！」
洪森轉過頭來，有點心不在焉地望了王警官一眼，然後才過來，到了辦公桌前，雙手按在桌上，道：「秀蘭，你知道麼？我遲到了，趕不上參加『宇宙一號』的試飛，而『宇宙一號』在空中爆炸了，成了碎片！」
舒秀蘭吃驚地站了起來，王警官也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聲。
洪森轉過身來，十分不客氣地道：「所以，如果你沒有甚麼特別事情的話，你可以離開了！」
王警官略想了一想，道：「好的，但我希望你能在今天，到警局來一次，我們希望你能在累犯的照片中，認出那和你打架的五個人來。」
洪森側著頭，道：「秀蘭，準備紙和筆。」
舒秀蘭其實在洪森側著頭想著的時候，已經攤開了一張紙，和握筆在手了。
洪森道：「那五個人中的四個，我沒有甚麼印象，但是那個最後和我動手的司機，我卻印象深刻，他很瘦削，雙頰凹陷，眼睛就像是老鼠一樣，兩截濃眉很短，眉骨聳起──」
洪森敘述著那人的特徵，舒秀蘭的筆就不住在紙上移動著，發出簌簌的聲響。
不到三分鐘，洪森向紙上看了一眼，紙上已有了一個人頭的素描，洪森再更正了幾處地方，然後，拿起紙來，道：「就是他！」
王警官接過紙來，道：「謝謝你！」
他向辦公室的門口走去，自然是準備離去了，但當他打開了辦公室的門之後，他卻又轉回身來，道：「兩位，記得我的忠告，鬼手楊斗絕不是普通的犯罪份子，如果你們和他發生了糾葛，應該向警方求助。」
舒秀蘭已經完全恢復了鎮定，從她這時的神情看來，絕看不出有甚麼非常的事發生過，她微笑著，道：「謝謝你，王警官！」
王警官離開了辦公室，順手關上了門，洪森在辦公室中團團轉著，不住地說道：「『宇宙一號』，在半空中爆成了碎片！那情景真可怕！真可怕！」
舒秀蘭問道：「你以為『宇宙一號』的事，和你與鬼手楊斗的手下打架有關？」
洪森陡地一怔，道：「不錯，在我離家之前，還曾接到一個怪電話！」
舒秀蘭立時道：「是誰打來的？」
洪森搖著頭道：「不知道，但是他問我是不是想發財，條件是將『宇宙一號』的全部秘密告訴他。」
舒秀蘭緩緩地吸了一口氣，道：「然後，當你到機場去的時候，就發生了這件事？」
洪森點著頭。
舒秀蘭站了起來，緩緩地踱著步。
這時候，她當然是在沉思，而她在想的事情，可以說是和她與洪森性命有關的，但是，她的體態，卻仍是那樣地輕盈。
洪森憤然地道：「秀蘭，你想他們在玩甚麼花樣？他們用甚麼方法破壞了『宇宙一號』？現在，他們下一步，準備怎麼樣？」
洪森這一連串問題，也正是舒秀蘭這時心中正在思索著而沒有答案的問題。
舒秀蘭自然無法回答這些問題，她抬起頭來，道：「那個電話，你有沒有錄音？」
洪森立時道：「有！」
舒秀蘭道：「好，到你家中去取錄音帶，我們找安道叔叔去，他或者可以認得出鬼手楊斗的聲音。」
洪森倏地轉過身，打開了辦公室的門，和舒秀蘭一起走了出去。
店堂中，那兩個肥婦人還沒有離去，她們顯然已試過不少衣服，但卻沒有購買，幾個模特兒帶著無可奈何的神情站在一邊，那兩個肥婦人，還一臉不滿的神色，一看到洪森和舒秀蘭出來，其中一個，立時向前走來道：「你們誰是負責人？這樣大的時裝公司，竟然找不出一件稱心的好衣服來！」
洪森一轉頭，伸手便在那肥婦人的肩頭上一推，推得那肥婦人幾乎跌了一跤，大聲道：「那麼，就請你們上別家公司去吧。」
那肥婦人怔住了，而洪森和舒秀蘭則已經過了旋轉門，到了公司的外面。
兩個肥婦人氣得臉都白了，一邊氣呼呼地走了出去，當她們走出去的時候，洪森的車子，早已開走。出了時裝公司之後，那兩個肥婦人的神情變得和在公司中，完全不同了，她們互望了一眼，一起匆匆向前走去，才一轉過了街角，一輛銀灰色的大房車，便緩緩駛了過來，在路邊停下。
那兩個肥婦人，打開車門，進了車子，車子由一個穿制服的司機駕駛著，向前駛去。
兩個肥婦人中的一個，伸手按下了前座座椅靠背上的一個掣，隱藏的通話器中，立時傳來了一個聲音，道：「怎麼樣？」
如果洪森也在這輛車中的話，那麼，他只要一聽這三個字，就可以認出，那就是早上打電話來，問他要不要發一筆財的那個人。
那肥婦人道：「洪森和舒秀蘭才離去，我們聽到了他們和王警官的全部對話，他們在辦公室中講話，我們將一具微聲波擴大器，貼在門上。」
通話器中的聲音道：「趕快回來，做詳細的報告。 」
那肥婦人道：「他們現在，會到洪森的家中去，然後會去找安道叔叔。」
那聲音道：「知道，洪森家中的一切，早已經安排妥當了。」
那聲音講到這裏，略頓了一頓，才又道：「首領說，對你們的工作表現很滿意！」
那兩個婦人，現出很高興的神色來，又扳回了通話機的掣。
那輛華貴的大房車，在馬路上疾駛而過，誰都想不到車中會有甚麼犯罪的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