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戰黑龍黨》倪匡
《二○一六年八月五日版》
《女黑俠木蘭花系列之二》
《好讀書櫃》經典版
上集
颶風已至,天色濃黑,平日熱鬧非凡的機場一反常態,變得十分冷清,班機都被取消了。
但是,在機場的控制室中,氣氛卻十分緊張。
控制室主任對著話筒,幾乎是在大聲疾呼:「你不能降落,你所駕駛的小型飛機,它不能衝破濃厚的雲層,據我們所得的報告,本市上空的氣流,已因為颶風的關係,而正處在極不穩定的情形之下,請你轉飛台灣或菲律賓。」
從另一個傳話器中卻傳來一個十分鎮定的聲音:「我必須降落!」
「或者,請你準備滅火車和救護車。」那聲音略為猶豫了一下,「但是,我必須降落。」
控制主任轉過頭,他的副手焦急地望著他。
「開亮所有跑道上的燈光,打開一切霧燈,準備救護車,通知所有工作人員應付一切可能發生的緊急事故!」控制主任下了一連串命令。
「主任,」副手在接受了命令之後,提出了抗議,「在這樣惡劣的氣候中,你接受他降落的要求?」
「沒有辦法,」控制室主任攤了攤手,道:「他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人物,我們必須任由他自己行事,他……唉,他硬要降落的結果,九成是機毀人亡。」
副手是一個年輕人,激動地說:「那麼,我們就應該斷然拒絕他降落!」
控制室主任向控制室的門,呶了呶嘴,就在這時,兩個人推門而入,走在前面的一個,是五十上下的中年人,頭髮已經花白了,眼中閃耀著聰明果斷的光芒。那是本市的名人──本市警方的總負責人方局長。跟在他後面的,是一個神情瀟灑的年輕人。那年輕人的外形,乍一看,有點像花花公子,他是一個冒險家,我的讀者對他當然不致於陌生,他就是在「巧奪死光錶」中被人利用,到最後關頭才醒悟過來的高翔。
副手一見方局長出現,便立即住了口。
「怎麼樣,」方局長來到控制室主任的面前,「降落有困難麼?」
「你自己看吧!」主任指著窗外。
巨大的雨點,急驟地洒了下來,雖然所有的霧燈全都開亮了,但是能見程度還是極低。
高翔踏前幾步,站到了玻璃窗前,說道:「可以降落的,那須看他的技術如何,駕駛的是什麼類型的飛機。」
「先生,」控制室主任沉不住氣,諷刺地問:「以你的駕駛技術而言,要什麼樣飛機,才能在這樣的天氣,安然降落呢?」
「一架舊式的蚊式戰鬥機便可以。」高翔滿不在乎地說著。
「哼,」控制室主任道:「他駕的正是一架舊式的蚊式戰鬥機,如今要看他是不是夠技術了。」
在控制中,另外兩個工作人員正在雷達前緊張地工作著。
「下降了!」他們報告著:「他幾乎是直跌下來的……六千呎……兩千呎……一千呎……他又上升了六百那是氣流的關係,飛機是被氣流湧上去,他又下降了,八百呎,七百呎,六百呎,他一路跌下來……四百呎……他在繼續下跌……」
這時,不要那兩個工作人員的報告,所有的人也可以看到那架飛機是怎樣地下來的了,一小型的蚊式戰鬥機,突然從雲層中落了下來,像是一塊石頭一樣。方局長和控制室主作閉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飛機迅速地接近地面,高度連跳傘都不可能了,風雨聲中,救傷車呼嘯而前。
那兩個工作人員也停止了報告,他們甚至不再去注視雷達儀表,只是注視著那隻飛機,那隻飛機直線下降,等到離地面只有一百呎高下時,才突然奇蹟似地,向上翹了一翹。
「有希望了。」高翔情不自禁地叫著。
在機頭趐高之後,飛機保持了短時間的平穩,向跑道瀉了下去。
但是,當機輪才一接觸跑道的時候,飛機猛地震了一震,左面的機翼,像是被柄鋒利無比的利刃切過一樣,齊著機身,斷了下來。
機翼一斷,飛機立即失去了平衡,向右側去,右翼在地上一擦,像是泥糊地一樣皺了起來,然後,「轟」地一聲響,起了火,飛機也停了下來。
救傷車噴出了大量白色泡沫,救護人員進機艙去。
高翔和方局長兩人,衝出了控制室,冒著大雨,向跑道上奔去,等他們奔到跑道上時,救傷車已經疾馳了過去。
方局長大聲問道:「怎麼樣,人怎麼樣?」
風聲,雨聲,車聲,把方局長的語聲,全都蓋了過去,高翔大聲道:「我跟車前去看看!」他快跑了幾步,縱身便跳。
他的手攀住了救護車,雙腿一縮,身子便離地而起,懸空掛在車上。
救傷車慢了一慢,司機絞下了車窗。
高翔右手伸進去,打開了門,身一轉,已經進了車頭,濕淋淋地坐了下來。
救護車的速度陡地加快,車尾的紅燈閃耀著,轉瞬之間便不見了。
方局長全身濕透,回到了控制室中。
控制室主任正在團團亂轉,不斷地說道:「恥辱,這是完全和普通的航空常識違背的!」
「朋友,」方局長在主任的肩頭拍了拍,「這世上和普通常識相違背的事情太多了。你以為他喜歡在暴雨中降落麼?」
「兒戲,簡直是兒戲!」控制室主任仍是在大叫。
方局長脫下了帽子,絞出了水來,轉身便走出了控制室。在跑道上,燃燒的飛機,已不燃燒了,所謂「飛機」,這時已剩下一堆破銅爛鐵了!
這時,在飛機場相隔一個海峽,距離約有兩哩,位於半山區的一幢花園洋房中,氣氛卻和飛機場上的混亂,焦急,完全不同。
那間起居室佈置得很雅緻,傢俬全是古典型的,在一張棕色的高背大皮沙發上,半躺著一個人,那人穿著一件紫紅色的寢衣,一本雜誌蓋在他的臉上,那是一本裸女雜誌。
在他的背後,站著兩個大漢──那是真正的大漢,身高都在六呎半上下,牶頭比常人大兩倍,穿在他們身上的西裝,像是隨時可以爆裂一樣。
他們兩人站在高背沙發之後,一動也不動,面上也是平板板地,絕無任何神情。
在近露台的窗前,另有一個面目陰森的中年人,正在一具望遠鏡前張望著。那是「200*400」的長程望遠鏡,在望遠鏡前,還有紅外線觀察器,可以在夜中視物。
望遠鏡的方向,正對著機場,那中年人從望遠鏡中看到的飛機場跑道上所發生的,可能比在機場控制室中看到的更清楚,因為這具望遠鏡上,是有著紅外線觀察器的裝置的。
「金星,」那面目陰森的中年人如此稱呼半躺在沙發上的人,「他降落了。」
「他看來還健康嗎?」在裸女雜誌之下,傳來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那便是被稱作「金星」的所發出來的,「向他招手,歡迎他的來到,土星。」
那面目陰森的中年人,對於「土星」這個稱呼,似乎頗有怡然自得之狀,他怪聲地笑了起來,道:「真要歡迎他的,怕不是我們,而是醫生,或者是殯儀館的化裝師了。」
「金星」突然坐直了身子,他面上的裸女雜誌幾乎跌了下來,但是他立即伸手一按,又將雜誌按回臉上,人也又半躲了下去。
「唔,他出事了麼?」
「是的。」「土星」回答著:「他的飛機完全毀了,但是我看到他被抬上救護車。」
「他臉上的神情怎樣?」
「我看不到,我只看到一個人,被人從機艙中拖出來,立即送進了救護車。」
「那你怎知是他?」「金星」含有責問的口氣,顯然他的地位比「土星」來得高。
「土星」聳了聳肩,道:「你以為有第二個人麼?他到步的時間,駕駛的飛機,正和我們的情報,完全吻合!」
他一面說著,一面用力敲著身旁的一張書桌,表示他心中的憤怒。
書桌上放著一張放大了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四十七八歲阿拉伯中年人,和一個九歲上下,美麗的阿拉伯女孩。背景是一幢雅緻的房子。那阿拉伯中年人雖然在笑著,但是他面上的神情,仍然十分剛毅。
「金星」「唔」了一聲,道:「調查一下,他被送到哪一間醫院去了,傷勢如何。」
「土星」按動了傳話器的掣,照「金星」的話吩咐下去,室中又回復了沉靜。過了十五分鐘,傳話器響起了「嗚嗚」聲,當「土星」按掣後,一個聲音傳了出來道:「緊急降落的傷者,送入了市立第三醫院,正在急救中,據說沒有生命危險。」
「金星」懶洋洋地伸了一下腿,仍不將臉上的雜誌取下,道:「報告總部,薩都拉依時來到,但是身受重傷,我們聽候指示。」
他頓了一頓,又道:「送束鮮花去給薩都拉。要好的。」
薩都拉這個名字,在阿拉伯國家之中,是十分響亮的,他是一個大人物,是一個以出產石油著名的阿拉伯國家的內政部長和警察總監。
他曾經代表阿拉伯國家,在聯合國中,為阿拉伯國家爭利益,他所發表的幾篇演說,被公認為是極其傑出的政治文件。
這樣的一個名人,他的行蹤,應該是新聞記者追蹤的目標了,再加上他獨自駕機來到了本市,而又機毀人傷,應該更是轟動的大新聞了。
可是事情卻剛好相反,在特殊的佈置下,飛機的殘骸立即被清除,機場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奉令保守秘密。第二天早上,暴風雨已過,所有報紙的頭條新聞,都是有關這場颶風的,沒有一家報紙提及這樣一個重要的人物,正在醫院中求醫。
在市立第三醫院頂樓的一間病房中,病床上躺著一個成身都是繃帶的傷者,只是一對眼睛露在外面,那雙眼睛正閉著。
在病床之旁,一個人正在輕輕踱步,那人身上披著一件白色的長衣,看來像個醫務人員,但是他卻是高翔,他不斷地向床上的傷者看去,面上露出焦急的神色來,終於,他拉開了門,向外走去,在走廊上,他攔住了一個迎面而來的醫生。
「醫生,已經一夜了,他還在昏迷狀態。」
「他會醒來的。」醫生的答覆十分肯定。
「什麼時候醒來?」
「我們不知道,但是就醫學的觀點來說,他倒是愈醒得遲愈好。」
高翔嘆了口氣,側身讓醫生走了過去。
這時,一個醫院的雜役(高翔一眼便看出那是警方人員),拿著一束名貴的鮮花,走了過來,神情十分緊張,到了高翔的身邊,低聲叫道:「高主任!」
順便介紹一下,高翔在經過了「死光錶」那件事之後,頗得方局長的賞識,棄邪歸正,雖然過的仍是冒險生活,但是身份卻不同了,他如今是警方機密工作室主任,地位十分重要。
「那是什麼玩意兒?」高翔指著那束蘭花。
「一個人送來的。給──」那「雜役」指了指病房的門。
高翔一呆,一伸手,便將那束名貴的蘭花,搶了過來。
在那束蘭花上,附著一張卡片。卡片上以打字機打著:「給親愛的薩都拉先生,歡迎你來到,祝你早日康復,金星,土星。」
「那算是什麼?」高翔抬起頭來。
高翔將卡片拉了下來,將那束蘭花放在地上。但是他隨即改變了主意,將蘭花拾了起來,輕輕地走進病房,將花插好。
就在這時,門又被人輕輕推了開來,方局長探頭進來。
「他醒了麼?」
「沒有。」高翔無可奈何地攤著手。「但是有人送花來給他,他叫薩都拉,這聽來像是一個阿拉伯人的名字,是不?」
方局長的面色變了數變,一伸手,從高翔的手中,搶過了那張卡片。
「他們好厲害啊?」方局長看了卡片之後,發出了這樣的一聲喟嘆。
「方局長,我想,你應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我才是了。」
「好的,我應該全告訴你。他們既然選中了我們這裡來施展他們的神通,我們就不能置之不理,我們要做的事太多了!」
「首先,我想知道『他們』代表的是誰。」
「黑龍黨。」方局長的回答很簡單。
「黑龍黨?這是什麼組織?」
「我們到露台上去說,別妨礙了傷者。」
高翔推開了露台的門,和方局長一齊走出去,兩人一起沐浴在朝陽之中,在籐椅上坐了下來。
方局長打開了公事包,取出了一隻文件夾,道:「這是黑龍黨的資料,由國際警方供給的。國際警察部隊說他們很抱歉,他們關於黑龍黨,只有這些資料。」
高翔打開文件夾來。
第一頁上,用打字機打著「黑龍黨」三個字。
下面是:組織成立日期:不明,組織成員:已知首領十人,首號人物,代號「太陽」,其餘九人,以九大行星作代號,地位高低,以接近太陽的行星定奪。
高翔看到這裡,抬起頭來。
方局長苦笑了一下。「這一群之中,大概有一個對天文學頗有心得,所以才想出這樣的一個辦法來。你明白了麼?第一號人物是『太陽』,九大行星中,離太陽最近的是水星,因此第二號人物的代號是『水星』。」
「我明白了,因此,送蘭花的『金星』,是黑龍黨中的第三號人物,而土星則是……」高翔頭頓了頓,在算著:「……是第七號人物。」
「不錯,」方局長點點頭,「也就是說,黑龍黨的第三號人物和第七號人物,已在本市。」
「那是很看得起我們了,你可知道為什麼?」
「你先將資料看完了再說。」
高翔又繼續去看那資料,接下去,是有關十個領袖人物的簡傳:
第一號:已知代號「太陽」,身份來歷相貌特徵不明。
第二號:已知代號「水星」,身份來歷相貌特徵不明。
第三號:已知代號「金星」,身份來歷相貌特徵不明。
高翔只看了三個,便抬起頭來,道:「難怪國際警方,要向你抱歉說他們所得的資料不全了。」
「這是一個真正的兇犯組織,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危險的犯罪集團,你再看下去。」
他再向下看去:
第四號:已知代號「地球」,是世界上最兇惡的罪犯之一,曾殺人、盜竊、爆炸,第二次世界大戰其間,曾協助德國納粹,破壞盟軍的地下組織。化名極多,通常用的名字是艾契曼。紅髮,棕色眼珠,身高五呎九吋,愛爾蘭人,曾有七年監禁紀錄,最後一次是在法國犯槍擊內閣部長之罪,判無期徒刑,被送至非洲魔鬼島服刑,三個月後,自該島逃脫。
在文字資料之後,還附有一張這代號「地球」的照片。
從照片中看來,「地球」不失為一個英俊的男子,但是他眼中的神情,即使在照片上看來,也使人覺得,這是一個魔鬼,而不是一個人!那是一種邪惡之極,為了達到目的不惜用任何手段的人!
像這樣一個窮兇極惡的罪犯,在這個「黑龍黨」中,只不過佔第四名,那麼第一、二、三號人物,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的確難以想像了。
高翔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方局長向他揚了揚手,示意他再看下去。
下面第五號、第六號,也是情形不明。第七號「土星」,出乎意料之外的,原來竟是南美洲一個獨裁國家的情報局長!
當那個國家的獨裁政權被推翻之後,這位情報局長流落在外國,曾經策劃了幾件十分出色的罪案,這證明這個如今在黑龍黨中,代號「土星」的人,有著十分高強的犯罪手段,他的原名叫里賓度。
第八號,第九號,第十號的資料,也是付之闕如。
高翔繼續翻著文件。
黑龍黨在一年之前,曾經盜竊過設在阿拉伯幾間大石油公司的機密文件,究竟這些機密文件被竊之後,有什麼損失,如今還不知道,因為黑龍黨在竊得了那些極重要的資料後,似乎就滿足了。由於黑龍黨還沒有行動,當然無從估計損失。黑龍黨還曾以十分出色的手段,將載在七十多節火車上的輸油管,在一夜之間盜走。據估計,這些輸油管,如果聯接起來的話,可以長達七十餘公里。
那些輸油管是一種新的化學合成劑造的,是美國一家化學工廠的新產品,準備在阿拉伯油田中鋪設的,但是才運到阿拉伯,便落入了黑龍黨的手中。
這一大批輸油管,需要極大的地方來儲藏,但是國際警察部隊和阿拉伯幾個國家的警方,用盡了方法,都不能找尋到這批失物。據估計,這一大批輸油管,可能隱藏在沙漠中,因為,輸油管被盜的地點,正是在沙漠的附近。
雖然這一大批輸油管的體積龐大,但是比起大沙漠來,卻又小得難以尋找了。
資料又指出,這個組織,十分嚴密,健全!而且,這個組織的胃口十分大。
因為承保這批輸油管安全的兩家保險公司,願意出一百萬美金的賞格,來給任何能夠提供這批輸油管的個人或團體,但至今為止,卻仍沒有結果。
這證明這個組織之中,沒有人為了一百萬美金而成為叛徒。也表明這個組織的首腦,根本未將一百萬美金放在眼中。
他們盜走了那批輸油管,究竟有什麼用途呢?資料上說:目的未明。
關於黑龍黨的資料,就是這些了。
高翔蓋上了文件夾,說道:「未明,未明,太多的未明,我們對黑龍黨實在知道得太少了!」
「太少了,但如今我們卻要對付它?」
「照資料上看來,他們活動的地方,似乎只限於中東一帶,為什麼忽然到我們這裡來了呢?」
「這一點,我還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黑龍黨選定了本地,作為他們和薩都拉先生會面的地點。」
「薩都拉是要人,和黑龍黨有什麼會面的必要呢?」
方局長搖了搖頭。「這一點,我也想不通,要等薩都拉自己來解釋了。偏偏他急於降落,而身受重傷。直到如今,還昏迷不醒!」
高翔深深地吸了一氣,道:「照這情形看來,事情極不簡單。」
「是的,」方局長說:「薩都拉在啟程前,曾通過國際警方,和我通過一個長途電話,他的語氣非常焦急,說他有要事,要和黑龍黨方面的人物會面,他沒有說要我幫忙,只是要我對他的行蹤,保持極度的秘密,看來,這是黑龍黨方面提出的條件了。」
「那樣說來,這個阿拉伯國家的要人,是有什麼把柄被黑龍黨抓住了?」
「我也這樣想。」方局長在沉思了片刻之後,這樣回答。
他們兩人沉默了片刻,回頭向病房中望去,只見有幾個醫生正圍在薩都拉的旁邊,方局長和高翔,連忙回到病房中。
「他已經醒了,」一個醫生轉過頭來,「但是仍十分衰弱,不宜多說話。」
方局長點了點頭,「請你們都退出去。」
醫生們絡續地退出了病房,床上的薩都拉困難地轉著頭,向方局長和高翔兩人望來。
「兩位是──」他的聲音很微弱。
「我姓方,這裡的局長,這位是我的助手高翔。」
「我有什麼法子確知你們是呢?方局長,你有國際警方的特別證件麼?」
國際警方的特別證件,是一種十分機密的證件,不但要在所在國中,任職很高,而且還要是對國際警方有過卓越貢獻的,才能夠獲得這種證件,這種證件上,有著參加國際警察部隊的國家首長的簽名,那是一種最特殊身份的證明。
「我有,」方局長點了點頭。
高翔轉過頭去。這種證件是一個極度的秘密,除了持有者之外,誰也不知道他的式樣和形狀顏色,高翔自然知道識趣,不會笨到方局長叫他轉身的。
只過了幾分鐘,便聽到薩都拉以十分急速的語調道:「方局長,如今我必須得到你的協助。」
「不論是什麼樣的幫助,只要你提出來,我和我的助手,都可以傾力相助。」方局長答覆得十分爽快。
「每個人都有一個弱點,而黑龍黨卻懂得把握弱點,」薩都拉嘆了一口氣,「我的弱點便是我的小女兒。」
高翔已轉過身來,他不明白地問:「你的女兒,先生?」
薩都拉由於全身紮著繃帶,沒有法子點頭,他只是道:「是,我的妻子死了,我的女兒是我的第一生命,黑龍黨擄走了她。」
高翔立即問:「她在本地麼?」
「我相信是,因為黑龍黨方面說,如若不準時與他們會面,他們便將她殺死,讓我見到她的屍體,我們預定見面的日子,是在今天中午!」
「你傷了,他們大概會延期的吧。」
「唉,你錯了,黑龍黨的首腦,決定了一件事,是從來也不會更改的。」
「我代你去和黑龍黨接頭,要他們改期,」高翔義憤填胸,「請你把他們接頭的地點,暗號告訴我。」
「我沒有辦法告訴你。」
「難道你不信任我麼?」高翔憤然道。
「不,而是我和他們之間,根本無約定地點和暗號,他們只是說,只要我到了這裡,不論我的行蹤,如何秘密,他們都可以知道的。」
黑龍黨沒有誇口,他們確已知道了薩都拉的所在。
要不然,「金星」和「土星」就不會派人送那一束蘭花來了!
「那麼,他們可能在今日中午,到這裡來和你會面的。」
「但願如此,我女兒的性命,就可以暫時保全了。」
「薩都拉先生,你知不知道黑龍黨方面要和你會面的目的是什麼?」方局長問。
「我不知道。」
「如果他們是要脅你做一件事?」
薩都拉閉上了眼睛,道:「我不知道,你別假設任何問題。」
「薩都拉先生,我認為黑龍黨太猖狂了,他們在中東活動,我管不著,但他們在本地生事,我卻不能袖手旁觀。」
薩都拉苦笑著,道:「你準備如何著手呢?你線索也找不到!」
「他們不是會派人來和你見面麼?」
「不,我女兒在他們手中。」
「你放心,我已有了一個絕對可行的方法,可以將他們派來的人制服。」
「什麼方法?」
「由我的助手假扮你,薩都拉先生!」
方局長的辦法,連高翔也吃了一驚。
「由我來假扮他,我和他相似麼?」
「不需要相似,只需要紮上繃帶就行了。我們捉住了前來和你會面的人,他極可能是『金星』或『土星』,只要循著這條線索追下去一定可以將你的女兒找回來,而且給黑龍黨以沉重的打擊!」
薩都拉默然不語。
「這是萬無一失的,」方局長繼續進行說服工作,「誰會料到一個紮滿了繃帶的傷者,突然發難呢?你說是不是?」
薩都拉終於開了口,說:「我同意你的辦法是一個好的辦法,我的女兒……唉,讓真神阿拉去護佑她吧。」
「我將命令警方人員佈置這件事,以防秘密洩漏,現在是九時正,我相信不到十時,我們便可以將一切都佈置妥當了。」
薩都拉又閉上了眼睛,疲倦地道:「好。」
他只說了一個字,便不再開口。
高翔還想表示異議,但是方局長斷然揮手之際,便表示他的決定是不可以改變的了!
十時十六分,高翔的全身上下,都被紮上了繃帶,躺在病床上。
他的身材和薩都拉相若,既然連頭臉上都是繃帶,自然分不出誰是誰非。
「我看來像是一具木乃伊。」高翔自嘲地說。
「如果你不夠機警的話,那麼的確可以成為一具木乃伊!你要見機行事,如果黑龍黨方面來的是兩個人,你不妨打死一個,制服一個!」
「他們將用什麼方法進來呢?」
「到目前為止,我還不知道,或許他們會派人來通知薩都拉,說改期會面,也說不定的,你好好躺著,我再去佈置一切。」
「你如何佈置?」高翔對於他目前的處境,感到十分不妙,因為他全身都被繃帶紮裹著,那是他從來也未曾經過的事。
更令得他心中,感到惴惴不安的是,他所要對付的對手是如此兇惡的黨徒,所以他非要對方局長佈置的一切,全知道得十分清楚,才能隨機應變。
「我的佈置,自然再妥善也沒有了。」方局長在他的病床坐了下來,「沒有人可以不在我的監視下進入這家醫院,也沒有人可以悄然出去而不被人知道。」
「如果他們要行兇呢?」
「那你更可以放心,在露台中,有兩個幹練的探員埋伏著。」高翔吃力地動頭部,他只能轉過小半寸去,斜著眼,向露台那面看了一眼,露台是對著一座山崖的,山崖有一條正在建築中的公路,許多機器,正在發出軋軋的吵聲。
高翔記得,醫管局曾對在醫院附近建築這條公路,提出過抗議,理由是病人會受到機器聲的吵擾,而不得安寧。
高翔只不過是在報紙上看到這段消息的,當時,有人若是和他打賭,說他會紮滿繃帶,躺在這家醫院中,只怕十對一的賭注他也敢接受!
但這時,他卻的確躺在這家醫院中,受著對面開路機器聲的干擾了。
「唉,」高翔嘆了一口氣,「但願你的計劃靈,可以救出薩都拉的小女兒。」
「當然可以的。」方局長十分自信,他退了出去。
高翔放正了他的頭,他恰好對著一隻電鐘,時間是十一時十五分。
「那兩個探員想必早已埋伏在露台上了吧。」高翔無聊地想著。
他又吃力地斜過眼去,看看露台,在他目力可及的地方,看不到有人埋伏著,他只看到在對面山崖上,一架長形起重機,正在吊著一大包器材,慢慢地上升。
「原來工地離醫院的露台如此之近,至多不過四十呎吧,難怪吵聲聽來是如此驚人了。」高翔心中想著,只盼望時間快些過去。
過了好一會,他才轉過頭去,看了看鐘,他以為一定過了十二點了。卻不料只過了五分鐘,是十一時二十分。時間過得太慢,黑龍黨的人說十二點之前便來和薩都拉會面,會不會是他的狡計呢?
如果是的話,自己這時的緊張,豈不是中了他們的計謀?
但如果不是狡計的話,那如今已接近十二點了,他們隨時可以來了。
高翔胡思亂想,打發著時間,電鐘的分針,移動得特別慢,好幾次,高翔還以為鐘停了。
一直等到十一時五十分,高翔正想大聲叫方局長進來時,突然聽得露台傳來了「呯」地一聲響。高翔連吃力地轉過去看,只見一個便裝探員,身子仆倒在地,另一個探員,吃驚地站了起來。
看他的樣子,像是要向病房中奔來,但是他的身子才一站起,突然向前一跌,卻直跌進了病房中來,那探員的一隻手,搭在高翔的床邊,垂著頭,分明已經死了。
高翔大驚,連忙定睛仔細看去,在那探員的後頸中,刺著一枚直徑約有兩公厘的鋼針,約有三寸長的針,露在外面。
那鋼針倒像是南美洲土人用吹筒中所發射出來的武器。
兩個探員都已死了,當然是黑龍黨下的手,黑龍黨的人已經來了,但不是方局長所料的那樣化裝成醫院中人,混進醫院來,而是硬攻進來的。
高翔以多年冒險生活之經驗,立即知道事情對自己已極度的不利了,他想要坐起來,但是卻不能夠。
他想大叫,但忽然之間,他發覺機器聲更加刺耳,機器聲甚至他的叫聲也蓋了過去。
高翔勉強轉過頭去,只是在對面山崖工作的那架長臂起重機,鋼鐵鑄成的長臂,正迅速地向醫院的露台處伸了過來。
在長臂的盡頭處有一隻斗狀的事物,裡面藏著兩個人。
起重機長臂一節一節地伸長著,迅速地,便那斗狀物伸到了露台上,兩個人疾跳了下來,向病房中衝了進來。
高翔還未想出抵抗的法子來,那兩個人已經一個搬頭,一個搬腳,高翔向露台中搬去,那兩個人的動作,快到了極點,前後不到半分鐘,他們已回到了斗上,而長臂起重機的長臂,也迅速地縮了回去。
高翔被放在那斗狀的事物中,看不到下面的情形,但是他卻聽到下面有人高聲在叫喚,接著「砰砰」的槍聲,驚心動魄地響了起來。
高翔閉上了眼睛。
他本來是個全不信上帝,但這時他心中也不禁暗暗地說:「上帝啊,不要使我真的成為一個木乃伊!」
他心中一面更苦笑著,因為他落在黑龍黨人的手中一事,幾乎已成定局了。
黑龍黨人所利用的起重機的長臂,是懸空縮回那山崖上去的,而方局長要追趕的話,繞路前去,最快也要十分鐘的時間。
十分鐘對一個普通人來說,或許不算什麼,但是對一個窮兇極惡的犯罪集團來說,不知可以做多少事情。高翔彷彿聽到方局長在高呼:「別放槍!別放槍!」
高翔已經聽不到方局長其他的話了,因為起重機的長臂,已經縮了回去,而且垂了下來,高翔立即被人搬了下來。一輛奶白色的「騰達牌」旅行房車正在崎嶇不平的路面上,在車旁甚至有一副擔架。
高翔放在擔架上,被送進了那輛旅行房車,車子立刻向前急馳而出。
那時,方局長已經領著幾個幹探,趕出了醫院,他們幾乎是目擊高翔被人從起重機的斗狀物中搬下來,推進了去的。
在方局長旁邊的一個探員,持著望遠鏡,將情形看得更清楚。
「高主任閉著眼睛,在聽天由命……」他說。
「混帳,你怎麼知道他是在聽天由命?」方局長斥責著。
「高翔已經被塞進了輛車子中──」那探員繼續說。
方局長一伸手,從那探員的手中搶望遠鏡來,道:「準備無線電傳令設備!」
立即便有兩個人向醫院的方向,飛奔而出,才兩分鐘,這兩個人又提著一隻黑色的箱子,奔了回來,拉出了天線,將話筒交給方局長。
「全市巡邏車注意!全市巡邏車注意!」方局長叫了兩聲,他發覺自己的聲音也變得乾澀了!
如果就這樣聽憑黑龍黨人將高翔劫走,那麼本市警方的威望,要掃地了。
但方局長卻十分有信心,因為附近的巡邏車十分多,而他在望遠鏡中,又清晰地可以看到那輛車子的車牌,外形和顏色。
他估計,若是沒有什麼意外的話,十分鐘之內,便可以將這輛車子截住了。
他繼續下著命令:「攔截一輛奶白色的騰達牌旅行房車,車牌18016號,由建築中的爛頭山地盤,向東馳去,務必要將之攔住,但不可開槍,成功的巡邏車,車上人員,可獲得特別嘉許。」
方局長又重複了一遍,他甚至可以聽到遠處響起了巡邏車的警號聲。
而那時,那輛乳白色的騰達牌房車,已經馳出了方局長的視線。
他意想不到,就在那輛車子,一轉過了山角之後,一輛奶白色的,車牌號碼是18016號的旅行房車,已經在世界上消失了。
那輛旅行房車的車頂和車身的若干部份,鐵殼之內,藏著傳熱的電線,而在那一部份的乳白色噴漆,則是特殊配料的一種──經過了加熱便會轉色!
當車子轉過山角時,那個面目可憎的司機按動了一個掣,藏在車身下的電線在通電後開始發熱,那司機向外面望了一下,對於車子顏色的改變,表示滿意,他又按動了另一個掣。
那個掣,接連著一個十分簡單的裝置,使得車前車後的兩塊車牌,突然倒轉。18016倒了過來,便是91081了。
於是,方局長命令中的乳白色,車牌18016號的騰達牌房車已經消失不見了,代之而生的是一輛紫白兩色,鮮艷奪目的騰達牌旅行房車,車牌則是「91081」號!
如果方局長的命令只是要所有的巡邏車截查一輛騰達牌的旅行房車的話,那麼這輛車子一定要強攻出來的。
但是方局長的命令卻下得太具體了,因為他在望遠鏡中看得十分清楚。所以即使是急於立功的巡邏者,也並沒有人去注意一輛和命令中所指出的車子,車牌號碼和顏色都不同的同一型車子。
一輛一輛的巡邏車在那輛車子的旁邊衝過,卻沒有一輛停下來。
方局長在等待著截住那輛車子的報告。
可是從每一輛巡邏車上來的告,都說沒有見到那樣的一輛車子。
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鐘了!
中午烈日晒得方局長滿頭大汗,但方局長滿頭大汗或者不光是因為太熱。
一小時過去了!方局長頹然在地上坐了下來。
黑龍黨成功了!他們竟在如此嚴密的監視下劫走了高翔。
當黑龍黨發現他們劫走的人,不是阿拉伯要人薩都拉,而是一個警方人員時,高翔的命運,將會怎麼樣呢?
薩都拉的小女兒的命運,又將如何呢?
方局長摸著微禿的頭頂,一點主意也沒有。
在他的一生之中,固然也有過不少次的失敗,但是沒有一次是這樣慘的!探員圍在方局長的周圍,在等候著方局長的命令,但是方局長卻久久出不了聲!
※※※
下午三時,在近郊的一所精緻的小洋房前,一輛黑色的汽車停了下來。
車子還未停定,一個人已經打開車門,跨出車廂來,那是方局長。
方局長面上焦急的神色,和那幢小洋房的寧靜,幽雅的氣氛,顯得十分不相稱。
當他頻頻在抹汗的時候,爬在小洋房牆上,蒼翠碧綠的爬山虎葉子,像是正在恥笑他。
方局長按門鈴。
從屋中跳蹦著,走出一個少女來。
那少女在門口,便看到了站在鐵門外是什麼人了。她「哈」地一聲,道:「方局長,是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裡來的。」
「木小姐在家麼?」方局長喘著氣問。
「我不是穆小姐麼?你可是找我?」那少女是穆秀珍,她頑皮地回答。
「唉,不要開玩笑了。」方局長嘆著氣。
「秀珍,」從屋子的門口,傳來了木蘭花的聲音:「不要和方局長開玩笑,看來方局長正滿腹心事!快請他進來。」
穆秀珍吐了吐舌頭,打開了鐵門。
方局長不等穆秀珍帶路,便三步併成兩步,衝進了客廳。
木蘭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方局長直衝到她的面前,道:「木小姐,這件事非要你幫手不可了!」
木蘭花搖了搖頭。「不,警方的事我如果要幫手的話,還幫得完嗎?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方局長急得汗珠兒又滾滾而下。「木小姐,你可還記得高翔這個人?」
木蘭花呆了一呆。
她當然記得高翔的,這個高大,英俊,有些自命不凡,但的確有些不平凡的年輕人。在搶奪「死光錶」一役中,他曾是她的敵人,但後來卻成了相好的朋友。
木蘭花還記得自己在與他分手的時候,芳心之中,帶著一股莫名的愕然之感,過了許久,才漸漸地淡了下去。
「他怎麼了!」好一會,木蘭花才這樣說。
「他被黑龍黨徒擄走了。」
「黑龍黨?在本市未曾聽說過這樣的一個歹徒組織啊?」
「黑龍黨是一個窮兇極惡的國際犯罪集團,不是本市的。」
「那他們為什麼擄走高翔呢?」
「唉,說來話長了。」
「反正沒有事,方局長,你請坐,我們慢慢地說,也不為遲。」
方局長坐了下來,接著穆秀珍斟給他一杯白蘭地,一口飲盡。
他的面色已不像剛才那樣惶恐了,因為木蘭花雖然還未肯定答應幫助他,但卻也不是一口拒絕了。方局長深信如果得到木蘭花的幫助,那麼黑龍黨的黨徒雖然厲害,自己這方面也定然不致遭到慘敗了。
他望著眼前這位美麗的姑娘,心中充滿了敬佩之意。
他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和醫院中所發生的事,詳細地說了一遍。
木蘭花以手托腮,靜靜地聽著,穆秀珍好幾次想插口,都被木蘭花作手勢阻止。
「後來,那輛車子,始終未曾發現。」方局長講完了最後一句,苦笑了一下。
「我還有幾點不明白的。」木蘭花緊蹙雙眉。
「木小姐,你只管問,只要我知道,我一定解釋給你聽。」方局長心中又多了幾分希望,因為木蘭花肯進一步地要了解事實真相,那就說明她對於這件事,已是肯接手了。
「那架長臂起重機,」木蘭花說:「普通的長臂起重機,長臂只不過十五六尺左右,不可能從山崖中直升過來的啊!」
「那就是黑龍黨人神通廣大的地方。」
「怎見得他們神通廣大?」穆秀珍有些不服。
「你想,薩都拉到本市,只不過一天,他住在醫院,黑龍黨人定下了擄劫他的方法,他們只有一夜零半天的時間,但是他們卻將一架長臂起重機,加以改裝,使起重機的鐵臂,可以伸縮,那架起重機還留在山崖上,本來在進行工程的那架,則被推下山坑,司機也被謀殺了。它的鐵臂,可以伸長到六十尺!」
「方局長,」木蘭花的面色,十分凝重,「我看事情,不容許你樂觀,要在一夜之間改這樣一架起重機,就算有二十個熟練的工人,他還要一座設備齊全,規模巨大的工廠才成。」
「我同意你的看法,木小姐。」方局長回答。
「那即是說,黑龍黨不但將他們首腦集團中的三號人物『金星』和七號人物『土星』安排在本市,而且本市已經成為他們隱伏的一個大據點了,要不然,他們怎有能力在一夜之間改裝那架長臂起重機?」
方局長額上的汗珠又多了起來。
他站了起來,在客廳中來回地踱著。
「你現在作了些什麼措施?」木蘭花反問他。
方局長苦笑了一下,道:「木小姐,我一點頭緒也沒有,一點也沒有。」
「薩都拉先生呢?他怎麼樣?」
「我還沒有將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他。」
「告訴他吧,」木蘭花道:「據我所知,他是一個十分堅強的人,經得起打擊的。」
「可是……」方局長遲疑著,「因為我計劃失敗,他的小女兒……」
「你可以告訴他,」木蘭花不等方局長講完,便打斷了他的話頭,「有人願意保證他的小女兒的安全。」
「那麼,木小姐,你是答應我的請求了?」方局長大喜過望。
「不,」木蘭花卻搖著頭,「我只是願意幫忙一個在焦急中的父親,和救出一個落在匪徒手中的小姑娘。否則,你手下有近千名幹員,為什麼還要來麻煩我呢?」
方局長失神地望著木蘭花。好一會,他才說道:「那麼你也不願幫助高翔了?」
「方局長,高翔已經成為你的部下,你還不了解他麼?我相信他一定會脫險歸來的,而且可以替你帶來十分寶貴的資料。」
「上帝保佑,」方局長喃喃地道:「但願如此。」
木蘭花也站了起來,方局長嘆了一口氣,慢慢地走了出去,當他一出鐵門之際,他陡地精神了起來,鑽進了車子,以無線電話通知屬下:派二個人在木蘭花的住宅旁邊,監視她們兩姐妹的任何行動,跟蹤她們,絕不要讓她們擺脫,也不採取任何行動!
當車子馳去的時候,他又回頭向那幢精緻的小洋房望了一跟,臉上開朗了許多。
他心中正在盤算著:木蘭花已答應營救薩都拉的女兒,而薩都拉的女兒是在黑龍黨人的手中。木蘭花要救人,就必需和黑龍黨接觸,自己派人跟蹤木蘭花姐妹,就可以得到黑龍黨的消息了!
他以拇指和中指相撞,發出了「得」地一聲,心中十分得意,因為這就像數學上A等於B,B等於C,A便一定等於C一樣簡單。
木蘭花和穆秀珍兩人,站在門口,望著方局長的車子馳去,才退了回來。
穆秀珍的臉上,充滿了興奮的神色,說道:「蘭花姐,我們還不去救人麼?」
「好啊,」木蘭花面帶微笑,望著她的堂妹,「我們上哪兒去救人啊?」
「上哪兒,」穆秀珍尷尬地笑了笑,「蘭花姐,你一定知道的。」
「我怎能知道呢?我連這件事也剛聽方局長說起,一步門口也未曾出過,怎麼會知道要救的人在什麼地方呢?」
「啊呀!」穆秀珍敲著額角,「那我們不是救不到那小姑娘了麼?」
木蘭花忍不住笑了起來,穆秀珍容易興奮,也太容易失望了!她安慰她道:「我們慢慢地想辦法,你別失望。」
她來回踱了幾步。
穆秀珍跟在她的後面,也裝著在竭力思索之狀,其實她卻什麼也想不出,只不過是在等著木蘭花開口而已。
木蘭花踱了五分鐘之久,才停了下來,道:「秀珍!」
「在!」穆秀珍立正,敬禮,挺著胸,神氣活現,「可是立刻和黑龍黨徒交手?」
「不是,你替我打幾個電話。」木蘭花的回答,大大地出乎穆秀珍的意料之外。
「打電話?」穆秀珍十分委屈,「這種事何必叫我來做?」
「這是救人的第一個步驟,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你不要打電話好了。」
「我打,我打!」穆秀珍連忙說。
她是一個好動的姑娘,自從「死光錶」一役之後,已經有將近三個月沒有驚險刺激的事情了,如今有這個機會,她怎肯放過?
「打電話給誰啊?」她無可奈何地問。
「打給所有的航空公司,詢問他們,近半個月之內的旅客中,所有七歲至十歲少女所報的名字和國籍,你將之詳細記下來。」
「那麼,你做什麼呢,蘭花姐。」穆秀珍苦著臉問。
「我要做的事,暫時還不能洩露機密。」她轉身向樓上的工作室走去,穆秀珍賭氣重重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但是她還是拿起了電話來。
木蘭花在工作室中,取了一隻倍數極大的放大鏡,也就在這時候,她看到一輛汽車(雖然車身上沒有任何標誌,但是她看到了車中的無線電話設備,只有警方的車子才會有這樣的設備的)在街角處停了下來,從車上下來了四個人。
那四個人看來和這輛汽車是十分不配的。
他們是:一個老年農民,體態龍鍾,下車之後,慢慢地走到木蘭花所住的洋房下停了下來,放下了手中的包袱,看來像是走累了正在歇腳。
一個是中年人,他一下車,立即從汽車的行李廂中,取出了一輛自行車來。那輛自行車是可以摺疊的,他將之放了開來,騎了上去,木蘭花順他所去的方向看去,只見到洋房的後門,他停了下來,拿出打氣筒,裝出正在打氣的樣子。
還有一雙是年輕男女,戴著草帽,看來像是郊外旅行的,他們手挽著手,向正門走去。
那輛汽車立即開走了。
木蘭花略一轉念,便已明白了那四個人的用意,那是方局長派來的,方局長是要在她的身上,得到黑龍黨的線索!
木蘭花向著窗外,微微一笑,她以另一具電話,和兩個朋友通了話。
不到十分鐘,在正門前徘徊的一男一女,向方局長發出了報告:「木蘭花和穆秀珍還在家中,有兩個修理電視的技工造訪了她們的家。」
「繼續監視。」方局長下令。
半小時後,那一男一女又發出報告:「她們兩人還沒有動,但是那兩個電視技工,卻已經離開了。」
「注意她們兩人的動靜,不要注意什麼修理電視的工人!」方局長的心中顯然不怎麼舒服。
那一男一女──方局長的屬下──連忙道:「是。」
那兩個看來是修理電視的技工,跨上摩托車,不一會就馳遠了。
來的時候是兩個人,去的時候也是兩個人,當然不會引人起疑,那奉命監視的一男一女,未曾想到兩個人中有一個在屋中已掉了包,換成了木蘭花,木蘭花已遠去了!摩托車駛近市區,木蘭花從車後跨了下來,拍了拍前面一人的肩頭,道:「多謝你幫忙!」
「小事一件!」那人爽快地一揮手,自顧自地去了。
木蘭花看來仍然像是一個工人,面上甚至還有幾塊油污,她向市立第三醫院進發,換了兩輛巴士,她已到了醫院的後面。
她向那片山崖望去,有一輛警車停著,幾個警員正在來回踱步。
那一輛起重機還在,築路的工程暫時停頓了下來。
木蘭花繞著路,向山崖上走去。
她還未曾走到那新築的路上,便有警員攔住了她。
「那裏去?」
「工程部派我來將這架起重機弄走的。」
那警員上下打量了木蘭花幾眼,側身答道:「去吧。」
木蘭花心中暗笑,大模大樣地向前走去,到了起重機旁,她還向那幾個警員,打了一個招呼。
木蘭花沿著起重機的結構架,向上爬去。
這架起重機是德國貨,除了長臂部份之外,其餘的部份都未曾動過。
木蘭花如今要去察看的,就是被人動過,改裝過的部份。
在木蘭花有著各方面的極其豐富知識的人看來,「無頭案」這三個字,是絕不會存在的,任何案子,都有線索可以追尋。
譬如說這架長臂起重機,在方局長等人來說,是只知道曾經經過改裝而已,除此之外,是沒有線索可以追尋研究的了。
但是在木蘭花看來,卻是不同。
機器經過改裝,一定要動用各種工作母機,而一夜之間,倉猝的工作是不可能十分細緻的,在放大鏡的檢視下,木蘭花可以在鋼鐵的鋸痕,削痕,鑿痕上看出被使用來改裝起重機的是什麼機械,哪一國出品,出品編號多少。
這裏並不是一個重工業城市,工作母機的進口數量是很少的,循此追查,至少便可以發現改裝這家起重機工廠的地址了。
而木蘭花認為那家工廠是黑龍黨黨徒所擁有的,那麼,事情便更可以明朗化了。
木蘭花爬上了起重機的支架,在經過改裝的地方,仔細地察看著。
只不過二十分鐘,她便已得到如下結論:用來切割的是一種最新的高速旋轉車床,工作者為了求工作的快捷,用的是大號切削刀,所以工作極其粗糙,鋼釘的數量被減至最少,銲接的地方也少得可憐,換句話說,經過改裝後的這輛起重機,只能使用一次或兩次而已。
這更證明木蘭花的看法不錯。
因為沒有一家工廠肯接受這樣一件任務的──除非是黑龍黨自己的工廠。
木蘭花得到了滿意的結果,便又爬了下來。
「好熱啊!」她對附近的警員說。
「好熱啊!」警員大有同感,誰也沒有懷疑這個工人真正身份。
木蘭花泰然自若地離了開去,她在一家餐室的洗手間中,換上了便裝,抖開了秀髮,任由長髮披在肩上,使她看來更具有青春氣息。然後,她開始回家去。
當她到達家門口的時候,那一雙喬裝情侶的男女探員,張大了眼睛,望著木蘭花,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木蘭花向他們招了招手。
那兩人機械地點著頭。
「兩位辛苦了,可要進來坐坐麼?」
「不!不!」他們十分惶恐地回答。
木蘭花一笑,走進了屋子穆秀珍迎了上來,笑得直不起腰來。
「這四個傻瓜,看他們怎樣向方局長報告!」
「秀珍,你別笑,我叫你做的事情,做好了沒有?」
「做好了。我不但問了航空公司,而且還問了輪船公司。」
「你還笑人家是傻瓜哩!」木蘭花搖著頭,感嘆著說。
「怎麼?我做得不對麼?」
「當然,從阿拉伯到本市,輪船要走大半個月,而所有的事情,都不過是在最近幾天發生的,你去問輪船公司有什麼用?」
「啊呀!」穆秀珍剛才的一團高興,不知道飛到了什麼地方去了,「三間輪船公司,一個有七十四名這樣年齡的小女孩,記名字也記得我手發酸了,原來竟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
「所以,你別自作聰明。」
「蘭花姐,」秀珍不服,「是你自己說的,要我自己也動動腦筋嘛。」
「不錯啊,」木蘭花坐了下來,開始翻電話簿,「我要你動腦筋,你如果動腦筋的話,相信你一定不會去向輪船公司要搭客的名單。」
穆秀珍鼓著腮幫子,一聲不出。
「航空公司方面的結果怎麼樣?」
「沒有什麼結果,有一個這樣年齡的小女孩,但卻是一個黑人。」
「噢,」木蘭花站起身來,「是一個黑人?是什麼樣人帶她來的,報的名字是什麼?是從何處飛來的?」
「是從東京來的,那黑人小女孩,是由一雙日籍夫婦帶來的,名字是阿伊娃,日籍夫婦則是藤康先生夫人。」
木蘭花用心地聽著,這些名字,目前對她一點用處也沒有。可能永遠沒有用處,但是也有可能,將來會派到大用場。雖然她要營救的是一個阿拉伯女孩,而不是一個非洲女孩,但是要將一個阿拉伯女孩化裝成為一個非洲女孩,那實在是太容易的事了,所以木蘭花才注意這件事。
「你去設法調查一下,」木蘭花想了一會,抬起頭來,「弄清楚為什麼一個黑種人孩子,會有一對日籍夫婦照顧著來到本地,再設法去弄清楚他們的去向。」
「他們下了飛機,又不會留下地址的,人海茫茫,我上哪兒去找他們?」
「秀珍,如果有地址的話,我這就去了,還用你去調查麼?你時時說想做一個女偵探,何不趁此機會,一試身手?」
「對,你說得是!」穆秀珍立即高興起來,「蘭花姐,你做什麼?」
「那麼,」木蘭花指指電話,「我要打電話給機器進口業商會。」
「怎麼,你想開工廠?」
「也許是,」木蘭花微笑著,「如果我開了工廠,一定請你當女經理。」
穆秀珍上樓去了,木蘭花向窗外看去,在她屋子四周佈置的探員,已經不見了,那自然是方局長想到,監視木蘭花是沒有用處的之故。
木蘭花拿起電話筒,撥了號碼。
「喂,是機器進口業商會嗎?」
「是的,有什麼事?」
「我是──」木蘭花隨便造了一個工廠的名字,「昌業機器廠,我想問一問,德國出品,S二0二型的高速切削機,有沒有現貨?」
木蘭花在檢查日架起重機的時器,已經看出改裝起重機用的是哪一類型的機器,她知道那種機器在本市斷然不會多的,這是一個很好的追查線索。
「沒有現貨,訂購也要半年才能來到。」
「啊呀,我們有一批貨,必需用這種切削機,請問,本市哪幾家工廠有這種機器的?」
那面沉默了片刻,才道:「不多,總共只有三套,一套是華大工廠,一套是在協言工廠,另外一套──」
「另外一套在哪裏?」
那兩間工廠,全是著名的大廠家,當然不可能是黑龍黨人改裝那架起重機的所在,所以木蘭花焦切地要知道第三套S二0二型的高速切削機,究竟是在什麼地方。
「第三套運來本市已有很久了,是一家籌備中的大工廠訂購的。」
「你是說,那套機器,並不是在使用中?」
「是的,它目前存在倉庫中。」「是什麼倉庫,你可能告訴我麼?」
或者是由於木蘭花嬌柔動聽的聲音,使得對方聽來感到舒服的緣故吧,所以對方竟答應了這個有一些過份的要求。
「好,請你等一等,我查一查。」
「好的,多謝你。」
約莫等了五分鐘,那面又有聲音了。「是海達倉庫,在海達街。」
「謝謝你,非常謝謝你!」木蘭花放好了電話,已看到穆秀珍從上面走了下來,她連走路也盡量裝出一副神秘的樣子來,木蘭花看了,暗暗好笑。
「蘭花姐,」穆秀珍來到了木蘭花的面前,十分嚴肅地說:「如果晚上九點不見我回來,我可能落在歹徒手中了,請來救我。」
「知道了,我一定來救你。」
穆秀珍向前走去,在門口略停了一停,向門外傾聽了一下,才將門打了開來,她開門開得太快了,門幾乎撞在她自己的臉上!
她回頭向木蘭花尷尬一笑,便向外走去。
在穆秀珍離開了之後,木蘭花也立即準備起來,她換上了一套唐裝衫褲,提了一隻手抽,看來像是一個工廠的女工。海達街是工廠區,像她那樣的女工打扮,是最不惹人注目的。
當然,人家是不會知道她那隻手抽之中,有著一套十分精美,幾乎可以弄開各種鎖的工具,還有一件她自己設計的武器,一柄可以射出只能傷人而不能殺人的子彈的袖珍槍。
木蘭花的眼界十分好,她可以在二十呎內,準確地射中人的骨節,令得對方因為疼痛而屈服。
除了這柄袖珍槍之外,還有一具小型的紅外線觀察器,那具像八厘米活動電影機也似的紅外線觀察器,不但是巡夜警察的恩物,而且也是木蘭花這一類特殊人物的好工具。
因為有了這具紅外線觀察器,便可以在黑暗中視物,而不會暴露自己。這比起使用電筒來,不知進步多少倍了。
木蘭花裝束停當,便由後門離開了家,在經過廚房的時候,她在一塊黑板上留了幾個字:珍,我可能很晚才回來,不必等我。
四十分鐘之後,擠巴士擠得一身汗,木蘭花才到了海達街。
那時正是傍晚時分,放工的時候,男女工人,從工廠中湧出來,在街上匆匆忙忙地走著,希望可以快一點趕回家去。
木蘭花看看已經昏暗下來的天色,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起:高翔落在黑龍黨徒的手中,已經有十個小時以上了,黑龍黨徒的神通既然如此廣大,那麼,高翔是不是還在人間?還是已遭了毒手?木蘭花茫然地在人海中向前走著,不一會,她便看到了海達倉庫。
海達倉庫的規模並不大,牆很高,窗很小,門緊緊地關著,一隻大鐵鎖掛在鐵門上。鎖住了一扇小門。在門口,有一個粥檔,正圍了一大群人。
木蘭花要了一碗艇仔粥,蹲在地上,慢慢地吃著,一面仔細打量這個倉庫。
倉庫的窗子,裝著鐵枝,離地約有十八呎左右,鐵絲玻璃上,滿是塵埃,從窗中進去是不可能的,倒是那隻大鐵鎖,大約只要兩分鐘,閉著眼睛,都可以將它打開來的。
一碗粥吃完,木蘭花已經有了主意。
她站了起來,擠進了人群,直到背貼著那具大鐵鎖。這時,從工廠湧出來的人越來越多,粥檔的生意,也旺得可以。
木蘭花將雙手伸在背後,用開鎖的工具撥弄著那隻大鐵鎖。
不到三分鐘,她聽到「卡」地一聲,鎖已經給她弄開了,她慢慢地將鎖取下來,伸手推了一推,已將大門上的小門推了開來。
那扇小門沒有一個人高,必須彎著腰才能進去。木蘭花慢慢地屈起身子,以背部將那扇門頂了開來,等到門開到一半時,木蘭花看到沒有人注意自己,她迅速地縮進了那扇小門,並立即將之關上!
她先俯身在門上,向外聽著。
人人都在爭著買粥,並沒有人注意到木蘭花已經進了那扇小門。
然而,木蘭花才轉過身來。
在外面只不過是黃昏,但是在倉庫裏面,卻已經是黑夜了。
木蘭花在一轉過身來的時候,什麼都看不到,她取出了紅外線觀察器,湊在眼前現出了一片暗紅色,她看到那倉庫的內部,比她想像中的要小,零零落落,堆著一些木箱、木桶,並看不到一套大型的機器。
木蘭花知道S二0二型的高速切削機,是十分貴重的機器,和這樣一個黑暗,不為人注意,竟連一個管理人也沒有的倉庫,實在太不配了。
木蘭花呆立了半刻,除了門外傳來的人聲之外,她簡直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她搬了一隻十分沉重的圓桶,擋住了那扇小門,然後,以極其輕巧的步法,在倉庫之中,巡了二遍,沒有人,也沒有值得注意的物事。
木蘭花轉向一扇門走去,在那扇門上,還漆著三個字:辦公室。木蘭花轉了一轉門柄,門並沒有鎖著,她慢慢地將門推開,裏面一片黑暗,木蘭花向前跨出了一步。
木蘭花剛跨出了一步,「砰」地一聲響,門突然關上了。
而在同時,電燈「啪」地著了,由於在黑暗之中久了,陡然之間,見到了光亮,木蘭花什麼也看不見。她只是聽到一個十分陰沉的聲音:「小姐,你是到這裏來上工的麼?」
木蘭花向後退出了一步,她的身後也傳來了一個粗鹵的聲音:「別動!」
隨著那「別動」兩個字,木蘭花感到有一件硬而冷的物事,頂住了她的背部。那當然不會是小孩子玩的玩具槍了。
她鎮定地笑了一笑,說:「我闖進什麼地方來了?」
這時,她已經看到,那是一間佈置得十分華麗的房間。牆上全是隔音板,皮沙發,冷氣機,在一張高背沙發上,坐著一個男子,那男子左眼上貼著一塊紗布,使他的面目更加陰森,他右眼中射出的眼光,使人想起一隻饑餓的貓兒。
他望著木蘭花,發著陰森森的微笑。
「小姐,等一會你就會知道,你是在什麼地方了。」
木蘭花伸手入手抽。
那人立即喝道:「小姐,最好不要動,你自己看!」
那人拿起一面鏡子,木蘭花向鏡子中看了一眼,她已將伸進手抽去的手,就縮了回來。
在鏡子中,他看到在她身後,有兩個大漢,每一個大漢的手中。皆有一柄連發自動手槍,兩大漢的手指,則放在槍機上。
只要任何一個大漢,手指略略一動,她便要離開這個可愛的世界了!木蘭花是不想離開這個世界的,她甚至於不想穆秀珍在家中久等她,所以她採取了最安全的辦法:服從那男人的命令。
那男子懶洋洋地站起身來。
他走到木蘭花的面前,將木蘭花的手抽,奪了過去,將其中的東西,全都倒在沙發上。
「嘿嘿嘿──」他發出了驚心動魄的冷笑,「走!」
他手在牆上一按,牆上便出現了一道暗門。
「走!」那男子又尖聲呼喝。
木蘭花向暗門走去,一個大漢距離她五呎,跟在她的後面。
木蘭花走進了暗門,發現前面是一條甬道。甬道中十分陰暗,她也不知那甬道通向何處,但她卻不得不向前走去,因為她的背後有一支槍指著……
※※※
載著滿紮繃帶的高翔的車子,順利地避過了警方巡邏車的耳目,向前駛著。
高翔試圖辨認道路,但是卻立即有人在他的面上,覆了一塊黑布。
高翔只覺得車子不斷地轉彎,似乎永不想停下來。
他在試圖辨認路途失敗之後,便開始在心中計算著時間。
半小時,這是他心中所計算到的時間,車便停了下來,但是他面上的黑布卻仍然未被揭去,他只覺出自己被人抬著,像是走上了十來級石級。
然後,聽得有人喝道:「小心些,別忘了他是一個身受重傷的人!」
高翔心中苦笑了一下,他想:「我到目前為止,還是壯得像牛一樣,但是在一小時之後,我是不是真會成為一個「身受重傷的人」,卻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上了石級之後,他被繼續抬著向前走,大約走出了七八碼,他被放在一張床上,蒙在他臉上的黑布,也被人揭走了。
高翔睜開眼來,只見那是一間十分舒服的房間:陽光充足,佈置幽雅,床頭甚至插著一瓶胡姬蘭,倍像是一間一流的病房。
高翔苦笑了一下。
這時,房間中只有他一個人,但是他卻不能作甚麼,只有等著。
他只等了極短的時間,門便被推開來。
在房門被緩緩推開之際,高翔的心中,十分緊張,他在心中暗暗告訴自己:黑龍黨魁來了。
然而,推門而入的,卻是一位美麗的白衣天使──一個護士。
那護士手中,拿著一隻瓷盤,上面放著酒精,體溫針,就像是醫院中的護士一樣。
高翔心中七上八落,不知黑龍黨黨徒究竟是在搗什麼鬼。
那護士將體溫針插入了高翔的口中,高翔含著體溫針,那護士則看看腕錶,房中是一陣極其難堪的沉默。
等到那護士將體溫針自高翔的口中取出來時,她美麗的面上,現出了奇訝的神色,自言自語地道:「體溫正常。」
「小姐,」高翔忍不住了,「這裏是什麼地方,你是什麼人?」
「我?」美麗的臉龐上,浮上了美麗的笑容,「我是你的護士。」
「你是受僱於什麼人的?」
「當然是你了,薩都拉先生!」護士說。
薩都拉先生,高翔心中苦笑著,閉上了眼睛。黑龍黨徒到如今為止,還不知道他是冒充的薩都拉,自己是不是應該趁機逃走呢?
他正在考慮是不是應該撕裂繃帶,擊倒那美麗的女護士之際,一陣沉重而響亮的腳步聲,已經傳了過來,房門被「呯」地推開了。
女護士連忙退開一邊,面上的笑容,立即歛去,像是推門而入的乃是死神一樣。
高翔吃力地轉過頭去,只見一個面目陰森的男子,已跨進了門口。
高翔是在事先研究過有關黑龍黨的資料的,他一看到那面目陰森到如同在花崗石雕出來一樣的男子,心中便「啊」地一聲,知道了那是「土星」里賓度,黑龍黨中第七號人物。
黑龍黨的九個首腦人物,有相貌資料的只不過是四號「地球」艾契曼和七號「土星」里賓度。而高翔又知道,在本市主持和薩都拉見面的,則是三號「金星」,和七號「土星」。
如今,「土星」已來到他面前了。
「土星」在門口略站了一站,便望向護士。「他適宜於作談話麼?」
「他的體溫正常,先生。」護士的回答,十分恭敬,還帶著幾分恐懼。
「土星」揮了揮手,護士連忙退了出去。
「土星」在房中來回踱了幾步,拖過了一張椅子,在床邊坐了下來。
「薩都拉先生,我們以英語交談,你不會反對吧!」他首先開口。
「我不反對。」高翔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來低沉,他記得薩都拉的語音是十分低沉的。
「我們不會耽擱你很久,只要你答應一件事,那麼你和你可愛的女兒阿敏娜就可以回家去了。」
高翔心中「噢」地一聲:原來被他們挾持的小女孩叫做阿敏娜,那是一個十分美麗的阿拉伯名字,我如今是在冒充這個小女孩的父親。
高翔的身子掙扎著要動,口中則焦急地叫著:「阿敏娜,我的阿敏娜在那裏!」同時,他的眼中也射出一個焦急的父親應有的目光。
「土星」里賓度陰森森地笑著。「她很好。」
「我要見她。」
「現在不能,我們是遵守信用的,只要你答應了我們,我們便將你送回醫院,和阿敏娜一起送回去。」
黑龍黨徒向薩都拉要求什麼呢?高翔的心中暗暗地思忖著。
同時,他又迅速地回憶著黑龍黨成立以來的幾項「傑作」。
從那幾項「傑作」看來,那似乎只是幾項準備工作,準備大幹一番的前奏曲。如今,他們是準備大幹一場了,那究竟是準備什麼呢?
「我不明白你們要向我需索什麼,我在我的國家中有地位,但你們也應該知道,我絕不富有,黑龍黨先生!」高翔在考慮了一會之後,這樣回答。
「土星」里賓度,又笑了起來。
「地位,薩都拉先生,我們正要利用你的地位!」
「我仍然不明白。」
「首先,我們要你簽署一項文件。」
「文件?」
「是的,參加我們的黑龍黨!」他一面說,一面從上衣袋中,取出了一張紙來,那是印刷得十分精美的「入黨志願書」,上面有著黑龍黨徽:一條張牙舞爪的黑色巨龍。
「你們在開玩笑?」高翔閉上了眼睛。
「一點也不,你簽了這張志願書,我們對你的要求,才會有切實的保障,同時對你也有好處,我們可使你不但有地位,而且富有。我要提醒你,我,以前,也和你一樣,是負責一個國家的內部安全的,如今,我也是黑龍黨中的一員。」
高翔當然知道「土星」里賓度曾是南美洲一個國家的內政部長,因為政權被推翻,他才流亡國外的。高翔心中暗想:里賓度要以這一點來說服薩都拉,他的說服力不是太薄弱些了麼?
但是,我並不是薩都拉,我又何嘗不能裝成被說服的樣子呢?
「我不需要富有,我要阿敏娜回到我的身邊來。」高翔激動地說。
「只要你簽了這張志願書,你就像是天方夜譚中的阿拉伯王子,只要你要什麼就可以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