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捉鬼派對
這是一個和派對有關的故事，「派對」這個詞，已經可以列入正式的漢語外來語了，像「捉鬼派對」，十分自然，望文生義，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如果取其本義，寫成「捉鬼聚會」，反倒有了一層隔膜。
派對有大有小，大的由豪富呼朋聚黨組成；小的可以到小朋友的七歲生日會，不過，派對不論大小，情形都有原則上的相似之處。
只有這個「捉鬼派對」，有點例外。
派對由城內社交界名人主持，參加人數連主人在內，限定為六百六十六人──據說，六六六是魔鬼的代號。能蒙派對主人王公子邀請的那六百六十五個人，自然不會有什麼士多的送貨員。紅男綠女，非富則貴，早在請柬一發出之後，就成為城市話題，頗有些未曾接到請柬，恨得咬牙切齒的，定在派對舉行的日子去環遊世界，以便日後在社交場合提起來，可以有所掩飾。
王公子為了表示自己不但擁有巨資，而且學問過人，所以請柬用超過二十種文字寫成，有兩三種冷門文字，只怕城中根本無人認識，自然難以追究正確與否了。反正各人揀自己看得懂的看，在超過二十種文字之中，總有一種是看得懂的。
且看請柬上的中文：「敦請閣下參加於×月×日晚上九時開始之派對，地點在舍下東大廳。此項派對參加人數為六百六十六人。在參加者之中，有一個身份極神秘。派對的趣味性也在於此──要把這個身份極神秘的參加者找出來。請注意，派對在未曾找到這神秘的參加者的身份之前不會結束。參加者請遵守規則，別提前離開，否則，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災禍降臨。同樣，寫在回條上已答應的參加者，敬請一定遵守諾言，不能缺席，否則同樣會有災禍降臨。（提示：該身份神秘的參加者可能不是人。）」
這項提示，大大地增加了神秘性，也使得接到請柬的人，人人都在回條的「準時出席」的一條上，打上了記號。
王公子的巨宅，是在他上代發跡之後建造的，擴展工程，幾乎每年都在進行，「東大廳」是今年新落成的一個大廳，別說六百六十六人，再多一倍人也綽綽有餘，絕不會顯得擁擠。一跨進去，才知道什麼叫氣派，參加派對的人，雖然人人都想自己的巨宅之中，也有這樣的一個大廳，可是都是暗中搖頭的多。
雖然說有六百多人參加，但是碰來碰去，全是城中的名人，你認識我，我認識你。
當宴會開始，在美食、美酒、悠揚的音樂之中，巨大的水晶吊燈的燈光下，王公子又把要在參加者之中身份神秘的人物找出來的派對主題宣佈了一遍之後，就有一個美人兒嗲聲嗲氣地問：「那身份神秘的不是人，是什麼？」
王公子像是早已準備了有此一問，他一舉手，剎那間，音樂靜止，所有的燈一起熄滅，大廳之中，變得一片黑暗，王公子就在這時，在第一時間，趁眾人錯愕得來不及出聲時，大聲叫：「鬼！」
他只叫了一個字，然後燈光通明，樂聲重起。
這一切，自然是早已安排好了的，效果之好，無以復加。王公子補充：「有一個鬼，或一隻鬼，混在參加者之中，要把這隻鬼找出來！」
有人叫：「找到了有沒有獎品？」
王公子哈哈大笑：「當然有，男人找到的，可得李美人的香吻一個──不是蜻蜓點水式的吻，而是結結實實的濕吻，有請李美人！」
李美人是城中著名的美人，這晚穿了一件酥胸半露的晚禮服，一站出來，眾男士的鼓噪之聲，震耳欲聾。
李美人風情萬種，故意彎腰鞠躬，豪乳顫動，肌膚賽雪，眼波橫溢，就有不少男士流下了口涎，暗中還有多少醜態，不得而知。
眾女士尖叫：「要是讓我們把鬼捉住了呢？」
王公子笑得更歡，一揮手，只見一個只穿著極短的短褂，全身肌肉壯健得冒油的健美先生，大踏步走了出來，一面出場，一面還擺出各種健美的姿態。
眾女士雖然看得媚眼如絲，但畢竟未能像男性一樣起哄，且有一些，直接地認為那健美先生就是獎品的，連聲「呸」之不已，以表示自己冰清玉潔，絕無法接受如此這般的獎品。
王公子待眾女士鼓噪稍止，才伸手一指，指向壯男，壯男擺出一個優美的姿態，揚起手來，在他的掌心之上，有一個深紫色的絲絨墊，墊上是一顆晶光四射，超過十卡重的鑽石──鑽石而有這樣的光芒，那證明它的品質之高。而且，大家都知道這鑽石的來歷，上個月王公子才用高得難以想像的價錢買下來的，那是世界性的新聞。
所以，大廳之中，一時之間，全靜了下來。王公子伸手，自健美先生的掌心之中，取下了那顆鑽石，舉著手：「女性來賓若是捉到了那個鬼，獎品就是這顆鑽石！」
靜默仍持續著，因為獎品太值錢，以致好像不是真實的了。何況，大家都記得王公子宣佈過，這鑽石是要送給未來妻子作定情之用的。
王公子隨隨便便，把鑽石放進了上身襯衫的口袋之中，拍了拍口袋：「捉到鬼的，提鬼來見，一手交鬼，一手交石，決不食言……」
王公子這句話出口，大廳中才掀起了高潮，一時之間，人聲鼎沸，氣溫像是忽然升高了五度，不少女士的粉妝之中，都隱隱有汗光閃耀。
而且，人們形成了一種反常現象。本來，最有名的人身邊，聚集的人最多，可是這時恰好相反。張公有三家銀行，誰不認識他，怎麼會是鬼，自然乏人問津，連他自己也團團亂轉，在找陌生臉孔的人。
一個陌生臉孔的連體鬍子，幾乎要給一群女士肢解，等他大叫「我不是鬼」，叫得聲音都啞了時，王公子才介紹：「才從法國回來的大畫家，專長是人體寫生，各位不必性急，排隊登記！」
諸如此類的鬧劇，一個接一個，隨著酒精進入身體愈多，也愈是瘋狂。
忽然有人指出：鬼沒有影子！
於是，人人爭著把別人推到燈光下面去驗看。
忽然又有人叫道：「鬼不會在鏡中出現！」
於是身邊有鏡子的，紛紛取出來，逢人便照──這時女士大佔便宜，只因很少男人會隨身帶著鏡子的。這下只照得男賓雞飛狗走。
忽然又有人叫：「鬼怕聞大蒜味道！」
各人這才發現，侍者手上的銀托盤上，有許多精致的銀碟，碟中是剝好的生蒜瓣。於是這一個回合，男士又大佔上風，嚼吃了生蒜的男士，張大了口，向女士照頭照臉噴氣，噴得眾女士花容失色，嬌喘連連，沒命也似躲避著。照這情形來看，在場的女性，竟沒有一個是人，個個都是鬼，可知怕聞蒜昧，決非檢驗是人是鬼的標準。
那時，人人以為宴會已經進入最高潮了，可是接下來，不知是誰，開著了大廳一角的一具大電視機──這種投影電視的畫面，對角線長達三公尺，和電影銀幕也已不相上下了。而且，電視的聲量極大。
各人正鬧得有點累了，於是，有許多人的視線，都投向電視機。在一家電視台的台徽、音樂之後，出現的是新聞報導節目，大眾熟悉的新聞報告員神情十分嚴肅，使他還沒有開口，就叫人意識到會有大新聞發生，所以更多人望向電視，大廳中才靜了下來。
於是，新聞報告員宏亮的聲音，也就人人聽得見。
報告員吸了一口氣，聲音沉重，語調緩慢：「本城著名富商丁公子……」
他才說了一句，螢幕上已出現了丁公子春風滿面的照片，剎那之間，各人更是驚訝之至──丁公子的身份和王公子相仿，而且兩人在事業上、社交上都處於敵對的地位。當然照上流社會的規矩，雖然骨子裡恨得你要死，見了面，還是客氣的。所以，今晚的派對，丁公子也參加，當現出丁公子的照片時，各人都發出了「咦」的一聲，人人游目四顧，也一下子就看到了丁公子。
丁公子在幾百人的注視之下，狼狽之至。人人心中都在想：有什麼新聞發生在他的身上呢？丁公子簡直是被各人的目光揪出來的，他急急向前走了幾步，離得電視近些，在他周圍的人，又避開了些。所以，一下子形成了他四周無人的情形。
而報告員並沒有停止，在繼續報告──這也是為什麼眾人忽然離開丁公子的原因。
報告員說的是：「今晚八時四十分，丁公子駕駛他的名貴跑車，在郊區三號公路失事，車子撞向路邊山石，全車成為廢鐵，丁公子在九時二十分被救出，證實早已死亡，死狀極慘……」
這時畫面上出現的是一個公路的彎角，一輛被撞得已不成形的車子，唯一可供辨認是車子是鮮黃色──城中人都知道丁公子的名貴跑車正是鮮黃色的。
畫面上也看到救護人員正七手八腳地把一個血肉模糊的身體，自撞毀了的車子中搬出來，根本已不成人形，慘不忍睹。
報告員還在繼續著，可是大廳中六百多人，能有幾個聽進去，大是疑問。人人都耳際嗡嗡作響，想到的是，三號公路正是通向王公子巨宅的道路，丁公子在赴宴途中，失事身亡。
那麼，一直出現在東大廳的丁公子是──人人的心頭，閃過閃電的一擊：鬼！
本來，主人早已宣佈有一個鬼，混在派對的參加者之中，所以才叫捉鬼派對。可是，說有一個鬼，和真是有一個鬼出現了，畢章是兩回事！
剎那之間，人人望著丁公子，大廳中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丁公子在開始的幾秒鐘，還能保持鎮定，但是各人的眼光，使他開始發抖。
他用十分乾澀的聲音叫：「這算什麼？我是鬼？我當然不是鬼。真見鬼了，我的車子好好地在外面，什麼撞車失事！」
他的答辯，顯得一點兒用也沒有，有上百人齊聲叫了起來：「鬼！」
可是不如一個女人尖厲的聲音在叫：「看，他沒有影子！他是鬼！」
那時，大廳的其餘燈光，不知道什麼時候暗了下來，只有一圈明亮的光，照著丁公子，給那女人一叫，人人都可以看清楚，丁公子沒有影子！
大廳中陡然靜了下來，丁公子自己低頭看，也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女士之中，有不少已經搖晃著要昏了過去，新聞報告員已經在報告丁公子的生平了。
只見沒有影子的丁公子，頭上的汗珠，比豆還大，蜂擁而出。他在叫：「我不是鬼！不是鬼！」
他叫得青筋暴現，氣急敗壞，可是看來起不了作用，他忽然把手指伸進口中，用力一咬，再伸出來，已滿指是血，他叫：「看！有血，鬼怎麼會有血？我是人，不是鬼！」
一個很宏亮的聲音道：「對，你是人，不是鬼！」
隨著那聲音，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來到丁公子的身邊，大家都認得他是鼎鼎大名的私家偵探小郭。
丁公子一把抓住了小郭，如獲救星。小郭朗聲道：「大家看，我也沒有影子！」他指向光源，「那是醫院手術室用的無影燈。」他又指向電視，「那是預先錄制好了的錄影帶！」
小郭化了二十秒，就把事情解釋得一清二楚，他又指著王公子：「玩笑開得過分，就變惡作劇了！」
王公子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各人想起剛才的情形，猶有餘悸，一時之間，未曾來得及出聲，就在這時，一雙老年夫婦，在幾個人扶持下，氣急敗壞闖了進來──王公子的父母到了！
王老兩夫婦雙眼發直，盯著王公子。王老立即罵妻子：「你看！你看！我們環遊世界才開始，你就硬說兒子出了意外，有性命之憂，硬要趕回來，你看，他死了？」
王公子攤開手，一副無奈的神情：「爹，我是死了，我死了。媽有這種感覺，我知道，媽有這種感覺！」
他抬頭望向各人：「我是鬼！我才是混在派對裡的鬼！」
他取出了那顆鑽石，放在手心：「那位女士想要，只管來取。不過，我曾說過，鑽石是給我未來妻子的！」
一時之間，人人錯愕。李美人款擺柳腰走過去，大大方方拈起鑽石，十分輕鬆地說：「王公子，你醉了，我扶你回房去休息！」
眾目睽睽之下，王公子和李美人互相摟著，走出了東大廳。
二十小時之後，他們才被發現在王公子的臥房中，氣絕身亡。
法醫官宣佈李美人死亡的時間，是她離開東大廳之後十分鐘，而王公子卻比她早了二十小時死亡。不過，法醫官可能出錯。
那麼兩人怎會一齊死的？
嘿，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誰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