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三、黑超</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三、黑超</h3><br /><br />  香港俗語中,稱太陽眼鏡為「黑超」──這已不能算是廣東話,只可算是香港話,來源多半是黑社會。一般黑社會份子在作奇怪的行為時,如果有人看他們,他們便會大喝:「看甚麼,唔順超呀?」<br /><br />  這句話的後果,可大可小,「唔順超呀」者,是「看不順眼嗎」的意思。可知「超」和「眼」相通。北方黑社會的切口之中,稱眼睛為「招子」,倒有異曲同工之妙,「超」也被借用稱眼鏡,所以,黑眼鏡就順理成章,成為「黑超」了。<br /><br />  心理學家對人類的每一種行為都可以作出解釋。為甚麼有的人喜歡戴黑眼鏡呢?只怕不到二分之一是為了黑眼鏡有過濾太強烈的光線的作用,而是出於一種隱藏的潛意識──眼睛在很多情形下會洩露一個人心中的秘密,戴上黑眼鏡,就可以把秘密掩飾起來。<br /><br />  自然,那並不能反証說不喜歡戴黑眼鏡的人,或討厭戴黑眼鏡的人就必然胸懷坦蕩蕩。像陳仔,他對於戴黑眼鏡這種行為,簡直已到了深惡痛絕的地步,他就不是一個豪爽坦蕩的人,相反,還十分內向,心中有許多秘密,孤獨,一個朋友也沒有。<br /><br />  陳仔對黑眼鏡有極度的反感,一見到了有人戴黑眼鏡,他的身體就不能控制地會發抖,面上的肌肉就會抽動,本來是文文靜靜,很瘦弱的他,就會像中了邪一樣,現出很可怕的神情。<br /><br />  他這樣恨人戴黑眼鏡,是有原因的,他自小體弱多病,個子矮小,個性又不活潑,所以在學校沒有朋友,放學也獨自回家。<br /><br />  在他才進中學那一年,他放學回家,看到路邊有一男一女摟著在親熱,兩人都戴著黑眼鏡,男的身形高大健碩。陳仔不該在經過的時候多看了兩眼──絕無惡意,只是少年人對一男一女身體親密接觸的好奇。<br /><br />  怎知道這一下,觸怒了那個男子,大喝一聲:「小鬼,看甚麼!」<br /><br />  一聲暴喝還在陳仔的耳際嗡嗡直響,陳仔就覺出頸際一緊,那男子的大手,已掐上來。<br /><br />  陳仔瘦,頸子細,那男人的手又大,一隻手,拇指和食指之間的「虎口」,已足夠捏住了陳仔的頭,而且,向上一提,把陳仔像小雞一樣,提了起來,雙腳懸空,眼前金星直冒。<br /><br />  陳仔一直到相當久之後,才知道當時自己是多麼的危險,幸好是他身體輕,所以救了他。如果他是一個小胖子,體重令得頸骨脫了臼的話,那他早已進鬼門關去,死在那額上有疤的男人之手了──那男人的額上有一個明顯的疤痕,三角形。<br /><br />  那男子在這樣提起了陳仔之後,可能還搖動了幾下,不過陳仔已記不得了,在半昏迷狀態之中,他只感到那男子臉上的那副黑眼鏡和那個疤在無限量地擴大,變成了陰森可怖,不懷好意,險惡萬分的兩團黑雲,向他罩了過來,在接下來的足足三年,這種幻覺中的情景,都是陳仔的噩夢的主要內容。<br /><br />  從此之後,他對戴黑眼鏡的人起了極大的反感,不論是男是女,一見到有人戴黑眼鏡,他就會怒意陡生。<br /><br />  可是,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他身體瘦弱,要打架,只怕誰都可以打得過他。他曾千百次幻想自己成了強壯無比的大力士,一看到有人戴黑眼鏡,就衝過去,把黑眼鏡自那人的臉上一把抓下來,扔在地上,一腳踏下去,踏得粉碎!<br /><br />  他當然也想像被抓走了黑眼鏡的人,因為他是大力土而滿臉驚恐地逃走,每當他這樣想,他就會感到一陣難以形容的快意。<br /><br />  但是,他也只能這樣想想而已,他甚至不敢把自己憎恨黑眼鏡一事對任何人講,怕洩露了這個秘密之後,會有人故意戴了黑眼鏡在他面前晃來晃去──陳仔年紀雖輕,對於人性的無聊和殘忍,倒是看得很透徹的。<br /><br />  他所能做的事,就是節省了零用錢,買一副,或是在同學的書包中,偷了黑眼鏡來,找一個沒有人的所在(多半在廁所,把門關起來)把弄來的黑眼鏡,摔在地上,雙腳狠狠地踐踏,然後才把一切碎片沖走。<br /><br />  他也有很勇敢的時候,一次,經過一個兒童遊樂場,看到一個四五歲的孩子戴上了一副黑眼鏡,他就勇敢地走過去,一把奪下,轉身就逃,直奔得胸口發痛才停了下來,仔細而慢慢地把那副黑眼鏡弄碎,才感到身心俱暢。<br /><br />  這還不算大膽,還有更大膽的,而且不只一次,當他白天經過眼鏡店,看到櫥窗中有人頭,架上黑眼鏡,他就在夜闌人靜,街上一個人也沒有的時候,帶上早就準備好的有尖角的石塊,向櫥窗拋過去──少年時分,臂力不夠,砸不破櫥窗玻璃,到了青年時分,就可以把玻璃砸碎,那種感覺之愉快,對他來說,更是難以形容!<br /><br />  陳仔現在的職業是甚麼呢?他是移民局的職員。他選擇了這份職業,大有理由,也和他極度憎恨黑眼鏡有關──聽來好像全然扯不上關係?<br /><br />  有一次,他從外地旅行回來,在移民局的証件檢查櫃前排隊,在他前面的一個大漢,高出他一個頭有多,戴了副黑眼鏡,而且是漆黑的那一種。陳仔雖然在大漢的後面,可是看到了之後,已是全身都不自在,頸子上好像又被甚麼東西捏住了,連呼吸都不暢順,以致在喉間發出了一陣怪聲,引得那大漢頻頻轉過頭來看他,看得陳仔全身冒汗,好幾次想大叫:「把你的黑眼鏡除下來!」可是又怕挨那大漢的拳頭。<br /><br />  他想避開這行列,但其他行列的人都很多,而且快輪到他了,就暫時忍一忍吧!<br /><br />  那十來分鐘,陳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可是結果,卻使他大是開懷!<br /><br />  那大漢到了櫃前,移民局的職員一抬頭,看了大漢一眼,伸手一指,極不客氣地指向大漢的黑眼鏡,而且一臉厭惡之色,那大漢就乖乖地把黑眼鏡除了下來,移民局職員盯了大漢半晌,才讓他過了關。<br /><br />  此情此景,看在陳仔的眼中,陳仔幾乎沒有當場歡呼起來!太痛快了!可以這樣對付戴黑眼鏡的人,那真是太痛快了!<br /><br />  他很快就知道,移民局這個職位的職員,有權令任何人脫下黑眼鏡,和証件上的照片相對,而戴黑眼鏡的人不能拒絕──事實上也不會有人拒絕。<br /><br />  如果自己能夠坐在那櫃檯後面,一見有人戴黑眼鏡,只要伸手一指,那人就得乖乖地脫下可厭可惡的黑眼鏡,這位置比做甚麼都過癮!<br /><br />  這成了陳仔的人生目標。還好,要達到這個目標,不是太困難,兩年之俊,他順利地在接受了訓練之後,成為移民局的職員,負責檢查証件,如願以償。他第一次用手指著一個戴黑眼鏡的人,而那人又順從地把黑眼鏡拿下來時,他興奮得全身都在發抖。<br /><br />  戴著黑眼鏡過關的人不是很多,但是他每次當值,總可以遇上兩三個,那令得他心滿意足。<br /><br />  在他加入移民局工作之後不久,至少有兩次,上司讚賞他的工作,有升職的機會,可是他卻拒絕了,他寧願在自己這個崗位上工作一生!<br /><br />  而且,他心中還有一個十分秘密的心願,他希望有朝一日,會遇上那個他少年時只因多望了一眼,就掐住了他的頸子,幾乎令得他死去的那個大漢!<br /><br />  他肯定,那大漢如果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一定認得出來,那個三角形的疤,那副黑眼鏡,一直到如今,都還會出現在噩夢之中!<br /><br />  他以為自己的希望很渺茫,可是世事真難料得很,那天下午,他才處理完了一個妙齡女郎的証件,一抬頭,就看到了那張他再也不會忘記的臉。<br /><br />  一時之間,他還以為自己又進入了噩夢之中,剎那之間,手足冰冷,就是那男人,居然戴著黑眼鏡,額上的那個三角形的疤,閃閃生光,像是一條毒蛇的頭都。<br /><br />  這男人一望而知不是善類,當陳仔望著他發怔的時候,他不耐煩地把証件用力放在陳仔的面前。陳仔連吞了三口口水,才定下神來。<br /><br />  他如常工作,先看証件上的照片,照片中人自然沒有黑眼鏡,所以陳仔用發抖的手指,向那男人的黑眼鏡指了一指──他的手指發抖,是由於他實在太興奮了。<br /><br />  那男人猶豫了一下,陳仔已迅速縮回手指來,沉著臉,把興奮掩飾得很好,雖然他的膝蓋在發抖,但那只有他自己知道,人家是看不到的。<br /><br />  那男人有點不情願地除下了黑眼鏡,陳仔又是一陣快意!你不願意最好!你不願除也非除不可,這才顯得我的權利!<br /><br />  陳仔的目光之中,不知不覺就有了復仇的快意,他不由自主,下意識地,在自己的頸子上撫摸了一下。<br /><br />  除下了眼鏡之後的男人,有一雙暴眼,一臉的兇相,人當然是照片上的那個,可是照片上的人,並沒有額上那個明顯的疤痕。<br /><br />  有了這一點,陳仔就可以看了照片,再看人,看了人,再看照片,看上好多次。<br /><br />  事實上,就算沒有這一點,陳仔也不準備那麼快就放這個人過去。<br /><br />  他先用心記下了這個人的名字,証件號碼和他所填報的地址,望向那人的眼光,也愈來愈不友善──如果在街邊,他這樣望這個男人,只怕又會挨一頓打。<br /><br />  那時,陳仔的心中,才陡地興起了一個念頭!好不容易這個仇人撞在自己手裡,絕不能就這樣算了!<br /><br />  那男人現出了極度的不耐煩,問:「怎麼樣,有甚麼問題!嗯?」<br /><br />  他當然作夢也想不到,若干年之前,在路邊欺負過一個少年,這少年如今就在他的面前,而且有極可怕的念頭,正在興起。<br /><br />  陳仔把証件推向前,用筆指了指照片的額頭部分,又老實不客氣地指著那男人的額頭。<br /><br />  那男人沒好氣地解釋:「拍這張照片的時候,沒有摔那一跤!」<br /><br />  陳仔板起了臉:「通常,相貌上特徵有改變,應該換証件上的相片!」<br /><br />  那男人不情不願,答應了一聲,陳仔取回証件,「啪」地一聲,在証件上重重蓋了印,那一下,就像他重重摑了那男人一個耳光一樣!<br /><br />  當天晚上,陳仔興奮得一晚沒睡,來回踱步,報仇的意識愈來愈濃,最後,陳仔的決定是:殺了這個男人,結束自己的惡夢!<br /><br />  他和那個男人之間的糾纏,全世界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只要他在殺人之後能夠立即脫身,也絕不會有人懷疑到他的身上。<br /><br />  他想到就做,準備一把二十公分,極鋒利的刀,根據地址,跟蹤那男人幾天,心中更是高興,那男人在一家舞廳工作,凌晨時分回家,正是下手殺他的最好機會。那男人就算在半夜,也一樣戴著黑眼鏡,叫陳仔的殺意,更加堅決。<br /><br />  陳仔終於決定下手。他藏身在走廊那轉角處,他知道那男人不久就會帶著醉意回來,會取出鑰匙開門,會開很久,那是他在背上狠狠插一刀的最好時候!<br /><br />  一切都如陳仔所料,那男人回來了,在開門了,接近那男人,揚起了手中的刀來。<br /><br />  可是就在那時,忽然在陳仔和那男人之間,多了一個女人,一個戴著黑眼鏡的女人,一伸手,自陳仔的手中,奪過了刀來,再轉身,刀已毫無聲息地插進了那男人的背心,那男人只發出了「哧」地一聲,女人又已轉回身,把刀仔交回給陳仔。被嚇呆了的陳仔一揮手,由於他和那女人的距離極近,所以一下子,把那女人的黑眼鏡,揮得跌落在地上。<br /><br />  他向那女人一看,自然而然,發出了一下慘叫聲來,那女人沒有眼,在應該是雙眼的地方,只是兩個烏溜溜的深洞,深不見底。<br /><br />  陳仔不只叫了一聲,他眼看那女人拾起了地上的黑眼鏡,戴上,轉過了彎角,在被陳仔的慘叫聲引來的人出現之前就消失了。<br /><br />  那些人趕到的時候所看到的情形,使陳仔無論怎麼說,都沒有人相信他的話。<br /><br />  他說,他是想殺那個男人,可是那男人不是他殺的。不過,主控官的話取得了陪審團的相信:兇刀上只有被告一個人的指紋。據被告所說的那個女人,沒戴手套,只戴著黑眼鏡!</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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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黑超



  香港俗語中,稱太陽眼鏡為「黑超」──這已不能算是廣東話,只可算是香港話,來源多半是黑社會。一般黑社會份子在作奇怪的行為時,如果有人看他們,他們便會大喝:「看甚麼,唔順超呀?」

  這句話的後果,可大可小,「唔順超呀」者,是「看不順眼嗎」的意思。可知「超」和「眼」相通。北方黑社會的切口之中,稱眼睛為「招子」,倒有異曲同工之妙,「超」也被借用稱眼鏡,所以,黑眼鏡就順理成章,成為「黑超」了。

  心理學家對人類的每一種行為都可以作出解釋。為甚麼有的人喜歡戴黑眼鏡呢?只怕不到二分之一是為了黑眼鏡有過濾太強烈的光線的作用,而是出於一種隱藏的潛意識──眼睛在很多情形下會洩露一個人心中的秘密,戴上黑眼鏡,就可以把秘密掩飾起來。

  自然,那並不能反証說不喜歡戴黑眼鏡的人,或討厭戴黑眼鏡的人就必然胸懷坦蕩蕩。像陳仔,他對於戴黑眼鏡這種行為,簡直已到了深惡痛絕的地步,他就不是一個豪爽坦蕩的人,相反,還十分內向,心中有許多秘密,孤獨,一個朋友也沒有。

  陳仔對黑眼鏡有極度的反感,一見到了有人戴黑眼鏡,他的身體就不能控制地會發抖,面上的肌肉就會抽動,本來是文文靜靜,很瘦弱的他,就會像中了邪一樣,現出很可怕的神情。

  他這樣恨人戴黑眼鏡,是有原因的,他自小體弱多病,個子矮小,個性又不活潑,所以在學校沒有朋友,放學也獨自回家。

  在他才進中學那一年,他放學回家,看到路邊有一男一女摟著在親熱,兩人都戴著黑眼鏡,男的身形高大健碩。陳仔不該在經過的時候多看了兩眼──絕無惡意,只是少年人對一男一女身體親密接觸的好奇。

  怎知道這一下,觸怒了那個男子,大喝一聲:「小鬼,看甚麼!」

  一聲暴喝還在陳仔的耳際嗡嗡直響,陳仔就覺出頸際一緊,那男子的大手,已掐上來。

  陳仔瘦,頸子細,那男人的手又大,一隻手,拇指和食指之間的「虎口」,已足夠捏住了陳仔的頭,而且,向上一提,把陳仔像小雞一樣,提了起來,雙腳懸空,眼前金星直冒。

  陳仔一直到相當久之後,才知道當時自己是多麼的危險,幸好是他身體輕,所以救了他。如果他是一個小胖子,體重令得頸骨脫了臼的話,那他早已進鬼門關去,死在那額上有疤的男人之手了──那男人的額上有一個明顯的疤痕,三角形。

  那男子在這樣提起了陳仔之後,可能還搖動了幾下,不過陳仔已記不得了,在半昏迷狀態之中,他只感到那男子臉上的那副黑眼鏡和那個疤在無限量地擴大,變成了陰森可怖,不懷好意,險惡萬分的兩團黑雲,向他罩了過來,在接下來的足足三年,這種幻覺中的情景,都是陳仔的噩夢的主要內容。

  從此之後,他對戴黑眼鏡的人起了極大的反感,不論是男是女,一見到有人戴黑眼鏡,他就會怒意陡生。

  可是,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他身體瘦弱,要打架,只怕誰都可以打得過他。他曾千百次幻想自己成了強壯無比的大力士,一看到有人戴黑眼鏡,就衝過去,把黑眼鏡自那人的臉上一把抓下來,扔在地上,一腳踏下去,踏得粉碎!

  他當然也想像被抓走了黑眼鏡的人,因為他是大力土而滿臉驚恐地逃走,每當他這樣想,他就會感到一陣難以形容的快意。

  但是,他也只能這樣想想而已,他甚至不敢把自己憎恨黑眼鏡一事對任何人講,怕洩露了這個秘密之後,會有人故意戴了黑眼鏡在他面前晃來晃去──陳仔年紀雖輕,對於人性的無聊和殘忍,倒是看得很透徹的。

  他所能做的事,就是節省了零用錢,買一副,或是在同學的書包中,偷了黑眼鏡來,找一個沒有人的所在(多半在廁所,把門關起來)把弄來的黑眼鏡,摔在地上,雙腳狠狠地踐踏,然後才把一切碎片沖走。

  他也有很勇敢的時候,一次,經過一個兒童遊樂場,看到一個四五歲的孩子戴上了一副黑眼鏡,他就勇敢地走過去,一把奪下,轉身就逃,直奔得胸口發痛才停了下來,仔細而慢慢地把那副黑眼鏡弄碎,才感到身心俱暢。

  這還不算大膽,還有更大膽的,而且不只一次,當他白天經過眼鏡店,看到櫥窗中有人頭,架上黑眼鏡,他就在夜闌人靜,街上一個人也沒有的時候,帶上早就準備好的有尖角的石塊,向櫥窗拋過去──少年時分,臂力不夠,砸不破櫥窗玻璃,到了青年時分,就可以把玻璃砸碎,那種感覺之愉快,對他來說,更是難以形容!

  陳仔現在的職業是甚麼呢?他是移民局的職員。他選擇了這份職業,大有理由,也和他極度憎恨黑眼鏡有關──聽來好像全然扯不上關係?

  有一次,他從外地旅行回來,在移民局的証件檢查櫃前排隊,在他前面的一個大漢,高出他一個頭有多,戴了副黑眼鏡,而且是漆黑的那一種。陳仔雖然在大漢的後面,可是看到了之後,已是全身都不自在,頸子上好像又被甚麼東西捏住了,連呼吸都不暢順,以致在喉間發出了一陣怪聲,引得那大漢頻頻轉過頭來看他,看得陳仔全身冒汗,好幾次想大叫:「把你的黑眼鏡除下來!」可是又怕挨那大漢的拳頭。

  他想避開這行列,但其他行列的人都很多,而且快輪到他了,就暫時忍一忍吧!

  那十來分鐘,陳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可是結果,卻使他大是開懷!

  那大漢到了櫃前,移民局的職員一抬頭,看了大漢一眼,伸手一指,極不客氣地指向大漢的黑眼鏡,而且一臉厭惡之色,那大漢就乖乖地把黑眼鏡除了下來,移民局職員盯了大漢半晌,才讓他過了關。

  此情此景,看在陳仔的眼中,陳仔幾乎沒有當場歡呼起來!太痛快了!可以這樣對付戴黑眼鏡的人,那真是太痛快了!

  他很快就知道,移民局這個職位的職員,有權令任何人脫下黑眼鏡,和証件上的照片相對,而戴黑眼鏡的人不能拒絕──事實上也不會有人拒絕。

  如果自己能夠坐在那櫃檯後面,一見有人戴黑眼鏡,只要伸手一指,那人就得乖乖地脫下可厭可惡的黑眼鏡,這位置比做甚麼都過癮!

  這成了陳仔的人生目標。還好,要達到這個目標,不是太困難,兩年之俊,他順利地在接受了訓練之後,成為移民局的職員,負責檢查証件,如願以償。他第一次用手指著一個戴黑眼鏡的人,而那人又順從地把黑眼鏡拿下來時,他興奮得全身都在發抖。

  戴著黑眼鏡過關的人不是很多,但是他每次當值,總可以遇上兩三個,那令得他心滿意足。

  在他加入移民局工作之後不久,至少有兩次,上司讚賞他的工作,有升職的機會,可是他卻拒絕了,他寧願在自己這個崗位上工作一生!

  而且,他心中還有一個十分秘密的心願,他希望有朝一日,會遇上那個他少年時只因多望了一眼,就掐住了他的頸子,幾乎令得他死去的那個大漢!

  他肯定,那大漢如果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一定認得出來,那個三角形的疤,那副黑眼鏡,一直到如今,都還會出現在噩夢之中!

  他以為自己的希望很渺茫,可是世事真難料得很,那天下午,他才處理完了一個妙齡女郎的証件,一抬頭,就看到了那張他再也不會忘記的臉。

  一時之間,他還以為自己又進入了噩夢之中,剎那之間,手足冰冷,就是那男人,居然戴著黑眼鏡,額上的那個三角形的疤,閃閃生光,像是一條毒蛇的頭都。

  這男人一望而知不是善類,當陳仔望著他發怔的時候,他不耐煩地把証件用力放在陳仔的面前。陳仔連吞了三口口水,才定下神來。

  他如常工作,先看証件上的照片,照片中人自然沒有黑眼鏡,所以陳仔用發抖的手指,向那男人的黑眼鏡指了一指──他的手指發抖,是由於他實在太興奮了。

  那男人猶豫了一下,陳仔已迅速縮回手指來,沉著臉,把興奮掩飾得很好,雖然他的膝蓋在發抖,但那只有他自己知道,人家是看不到的。

  那男人有點不情願地除下了黑眼鏡,陳仔又是一陣快意!你不願意最好!你不願除也非除不可,這才顯得我的權利!

  陳仔的目光之中,不知不覺就有了復仇的快意,他不由自主,下意識地,在自己的頸子上撫摸了一下。

  除下了眼鏡之後的男人,有一雙暴眼,一臉的兇相,人當然是照片上的那個,可是照片上的人,並沒有額上那個明顯的疤痕。

  有了這一點,陳仔就可以看了照片,再看人,看了人,再看照片,看上好多次。

  事實上,就算沒有這一點,陳仔也不準備那麼快就放這個人過去。

  他先用心記下了這個人的名字,証件號碼和他所填報的地址,望向那人的眼光,也愈來愈不友善──如果在街邊,他這樣望這個男人,只怕又會挨一頓打。

  那時,陳仔的心中,才陡地興起了一個念頭!好不容易這個仇人撞在自己手裡,絕不能就這樣算了!

  那男人現出了極度的不耐煩,問:「怎麼樣,有甚麼問題!嗯?」

  他當然作夢也想不到,若干年之前,在路邊欺負過一個少年,這少年如今就在他的面前,而且有極可怕的念頭,正在興起。

  陳仔把証件推向前,用筆指了指照片的額頭部分,又老實不客氣地指著那男人的額頭。

  那男人沒好氣地解釋:「拍這張照片的時候,沒有摔那一跤!」

  陳仔板起了臉:「通常,相貌上特徵有改變,應該換証件上的相片!」

  那男人不情不願,答應了一聲,陳仔取回証件,「啪」地一聲,在証件上重重蓋了印,那一下,就像他重重摑了那男人一個耳光一樣!

  當天晚上,陳仔興奮得一晚沒睡,來回踱步,報仇的意識愈來愈濃,最後,陳仔的決定是:殺了這個男人,結束自己的惡夢!

  他和那個男人之間的糾纏,全世界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只要他在殺人之後能夠立即脫身,也絕不會有人懷疑到他的身上。

  他想到就做,準備一把二十公分,極鋒利的刀,根據地址,跟蹤那男人幾天,心中更是高興,那男人在一家舞廳工作,凌晨時分回家,正是下手殺他的最好機會。那男人就算在半夜,也一樣戴著黑眼鏡,叫陳仔的殺意,更加堅決。

  陳仔終於決定下手。他藏身在走廊那轉角處,他知道那男人不久就會帶著醉意回來,會取出鑰匙開門,會開很久,那是他在背上狠狠插一刀的最好時候!

  一切都如陳仔所料,那男人回來了,在開門了,接近那男人,揚起了手中的刀來。

  可是就在那時,忽然在陳仔和那男人之間,多了一個女人,一個戴著黑眼鏡的女人,一伸手,自陳仔的手中,奪過了刀來,再轉身,刀已毫無聲息地插進了那男人的背心,那男人只發出了「哧」地一聲,女人又已轉回身,把刀仔交回給陳仔。被嚇呆了的陳仔一揮手,由於他和那女人的距離極近,所以一下子,把那女人的黑眼鏡,揮得跌落在地上。

  他向那女人一看,自然而然,發出了一下慘叫聲來,那女人沒有眼,在應該是雙眼的地方,只是兩個烏溜溜的深洞,深不見底。

  陳仔不只叫了一聲,他眼看那女人拾起了地上的黑眼鏡,戴上,轉過了彎角,在被陳仔的慘叫聲引來的人出現之前就消失了。

  那些人趕到的時候所看到的情形,使陳仔無論怎麼說,都沒有人相信他的話。

  他說,他是想殺那個男人,可是那男人不是他殺的。不過,主控官的話取得了陪審團的相信:兇刀上只有被告一個人的指紋。據被告所說的那個女人,沒戴手套,只戴著黑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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