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的少女〉
三更時分,姜雪君來到了什剎海的湖邊。
目光如水,水面無波,有如明鏡。
姜雪君的心頭可是不能像湖水那樣平靜。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赴一個陌生人的約會。
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相信那個古怪的少女。
「她約我到這裡來做什麼?聽她的口氣似乎可以帶我去見一個人,那個人會是元哥嗎!」
正在她思疑不定之際,那個古怪的少女突然在她面前出現了。單身一個,沒有她的元哥!
這少女一出現就微笑道:「你一定很失望了,是嗎!」
姜雪君面上一紅,說道:「你這話可說得古怪,因何我要失望!」
少女噗嗤一笑,說道:「別裝蒜了,你心裡想見的是誰,還瞞得過我嗎?可惜你只見到我這個冒牌的飛天神龍。」
姜雪君不置可否,只道:「你為什麼要冒充衛天元!」
少女說道:「因為我要做他的身外化身。」
姜雪君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少女說道:「慢慢你就會懂的。我先問你,你想不想今天晚上就見到衛天元!」
姜雪君知道她的古怪脾氣,不敢故作矜持,立即問道:「他在那裡!」
少女說道:「別著急,我會帶你去的。不過,我還想請一個人與你同去,你願不願意!」
姜雪君道:「你是主,我是客。你喜歡約誰就約誰,何必問我?要問你也只宜問衛天元。」
少女笑道:「這個人正是衛天元希望我能夠替他找去的。不過我卻有點害怕你不願意見到這個人。」
姜雪君道:「這個人是誰!」
少女說道:「是衛天元的師妹齊漱玉。」
妻雪君又驚又喜,說道:「誰說我不想見她,我正想打聽她的消息呢。可我又不敢到震遠鏢局打聽。要是你能夠替我約會她,那是最好不過。」
少女說道:「和她一起去見衛天元,你也願意嗎?我要你說心裡的話!」
姜雪君有點奇怪,又有點著惱。奇怪的是,這少女竟然似乎知道一些他們三人之間感情上的糾紛;著惱的是,這少女卻未免把她看得太過氣量淺窄了。
「他們是師兄妹,從小就在一起的。要是你只能容許一個人去見衛天元,這個人就應該是她而不是我。我怎會不願意和她同去!」姜雪君道。她要成全衛齊二人的心意,亦已盡在不言中。
少女點了點頭,說道:「我相信這是你的真心話,那麼這件事情,我就拜託你了。」
姜雪君怔了怔道:「什麼事情!」
少女說道:「就是去找齊漱玉的事情呀。本來是衛天元要我做的,但我不方便去,你肯容我去把她找來嗎!」
姜雪君道:「她在那裡,你告訴我!我馬上去。」
少女說道:「你不要心急,聽我把話說清楚了再去。」
姜雪君道:「好,那你趕快說吧。」
少女說道:「她不是一個人住的,你到那個地方,不能一開口便說是要找她,你要先行求見一位宇文夫人。」
姜雪君問道:「這個宇文夫人是什麼人!」
少女說道:「是她的義母。」
姜雪君鬆了口氣,笑道:「我還以為她是落在了壞人的手中,已經被軟禁起來呢。原來是她的義母。」
少女說道:「你的猜想,其實也離事實不遠。」
姜雪君吃了一驚,說道:「如此說來,她的義母原來還是一個壞人了?那她為什麼會認這個宇文夫人做義母!」
少女說道:「我也不很清楚,但猜想她是被騙的。不過你也不用為她太擔心,據我所知這個宇文夫人對她還算不錯。」
姜雪君道:「這個宇文夫人騙她做什麼!」
少女說道:「我不想胡猜,你也無須知道這許多事情。我想說的只是,你去見這位宇文夫人可能冒一點風險的,你願不願意為齊漱玉冒這風險!」
姜雪君是一個已經有相當豐富的江湖閱歷的人,心裡想道:「這個古怪的女子,她知道的事情一定比她口裡說出來的事情多,不過她不肯告訴我罷了。我該不該相信呢!」
她權衡利害,若不相信這女子的話,又怕齊漱玉當真是非救援不可,心裡想道:「她昨晚冒充飛天神龍,間接也幫了我的大忙,我被逼和徐中岳成婚那天,她又是幫衛大哥說話的,說不定她當真是衛大哥的朋友。」
她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理,終於決定冒這風險。
「好,我願意去。請你告訴我那個地方吧。」姜雪君道。
少女用手一指,說道:「你從這座橋上走過去,走到那個小島上,島上有一間古老大屋,宇文夫人就住在那兒。不過,你還要等一等。」
姜雪君心急如焚,說道:「還等什麼!」
少女笑道:「你忘記我借了你一套衣裳嗎?這套衣裳我不能還給你了,不過我可以用另一件衣裳和你交換。」
姜雪君一看,她拿出來的竟是一件男子的上衣,不覺怔了一怔,說道:「我要男子的衣裳做什麼!」
少女說道:「因為你可以用這件衣裳去換!」
姜雪君吃了一驚,說道:「這是誰的衣裳!」
少女說道:「這個人是宇文夫人看得比齊漱玉還更重要的!」
姜雪君道:「便只憑他的衣裳就可以把齊姑娘換回來嗎!」
少女說道:「當然不是只憑這件衣裳,但有了這件衣裳,她才肯相信你的話,其實還是以人換人的。」
姜雪君恍然大悟,說道:「哦,我明白了,這件衣裳的主人,想必是已經落在你的手中!」
少女說道:「不,是落在你的衛大哥手中。不過,這一點你卻是無須明白告訴她了。」
姜雪君道:「那我怎樣對她說!」
少女面授機宜之後,笑道:「這宗交易,咱們是佔了絕對上風。你堅持她先放人,料想那宇文夫人也不敢不依的!」
那知事情的結果,卻不如這少女所料。
姜雪君找到那間古老大屋,拉起門環,敲了三下。
一個老僕人只把大門打開半扇,看了看姜雪君,冷冷問道:「你找誰!」
姜雪君道:「我是來求見宇文夫人的。」
那老僕人面色一沉,說道:「姑娘,你找錯地方了。這裡並沒有……」
但姜雪君不待他把話說完,已是搶著說道:「不會錯吧,那個人叫我把禮物送來這裡,他是說得非常清楚的。這裡也只有這一間古老大屋。」
老僕人本是想關上大門的,此時似乎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你是代人送禮物來的嗎!」
姜雪君道:「是呀。我並不認識宇文夫人,只是替人送禮物給她的。」
老僕人道:「那個人是誰!」
姜雪君道:「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那個人是剛從西山回來的。」
此言一出,老僕人聳然動容,把門打開了。
「對不住,我有點撞聾,聽得不大清楚,你要找的是什麼、什麼夫人!」
姜雪君大聲道:「是宇文夫人!」
老僕人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氣,拍一拍腦袋,說道:「不錯,不錯,我想起來了,有一位宇文夫人是敝主人的遠親,前幾天來的。剛才我聽得不大清楚,以為你是要找我家主人,那就錯了。我家主人不是複姓的。」
姜雪君明知他要替自己掩飾,便微笑道:「你想起就好,那麼現在你可以帶領我去見這位宇文夫人了吧!」
老僕人忙不迭的說道:「當然可以,當然可以。請隨我來。」
※※※
宇文夫人和她的兒子宇文浩在密室中接見她。
宇文浩震驚於她的美色,不覺呆了一呆,心想:「這樣美貌的姑娘,當真是我自出娘胎從未見過的!齊漱玉長得也算不錯了,她比齊漱玉還美得多。難得她送上門來,可不能輕易放過她了。」
「他是小兒,單名一個浩字。浩兒,客人來了,你傻頭傻腦做什麼,還不幫我招呼客人!」宇文夫人說道。
宇文浩嘻皮笑臉的說道:「什麼風把月殿的嫦娥也吹來了?請恕我失禮啦!」
姜雪君板起臉孔不理會他。
宇文夫人嗔道:「浩兒,別胡說八道,快給客人倒茶。」
姜雪君落落大方的和宇文夫人見過了禮,說道:「小女子的來意想必令僕已經稟告夫人!」
宇文夫人道:「聽說你替人送一件禮物給我,是嗎!」
姜雪君道:「不錯,就是這件禮物。」
宇文夫人一見穆良駒那件外衣,不覺定了眼睛。不過,若是比起她的兒子,她還算是比較鎮定得多。宇文浩一見,則是不禁臉上變色,他捧著的茶杯,杯中的茶潑了一半。
宇文夫人把那件外衣翻來覆去看了一陣,說道:「禮尚往來,你那位朋友送來這份厚禮,想交換什麼!」
姜雪君道:「聽說有一位齊漱玉姑娘住在這裡,我的那位朋友想見她一面。可否讓齊姑娘和我一起回去!」
宇文夫人道:「對不住,這件禮物我還要請人鑒定一下。你別笑我市儈,交換禮物,最好是彼此都不用吃虧。這件禮物若然不是贗品,這宗交易就可商量了。」
姜雪君道:「我懂。要公平交易,當然得講究貨真價實,夫人儘管叫人來看貨議價吧。」
宇文夫人道:「浩兒,叫你的爹爹來。」
宇文浩似乎心神未定,忽地衝口而出,說道:「不用叫爹爹來看了,這件衣裳,我也曾經見過的,的確是穆大公子的衣裳!」
宇文夫人瞪兒子一眼,這倒不是怪她的兒子不該說出誰是衣裳的主人(在她的想法,姜雪君既然是受托來送「禮物」的,當然不會不知道這件衣裳的來歷),而是惱怒她的兒子不懂她要把丈夫請來的用意。
「見過又怎麼樣?你怎知道穆大公子那天穿的就正是這件衣裳?但我知道你那天並沒見過穆大公子。」宇文夫人說道。
姜雪君是個聰明女子,一聽得「穆大公子」這四個字,登時醒悟:「敢情他們說的穆大公子,就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的大兒子穆良駒!」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宇文浩說道:「我那天雖然沒有見過穆大公子,但穆統領前兩天派了一個人來求爹爹幫他的忙,幫他查訪失蹤的兒子,那個人仔細的描繪穆大公子那天所穿的衣服和這件衣裳正是一一相符。那天你沒在場,我可是在場的。」
姜雪君喜出望外,暗自想道:「原來果然是穆良駒已經落在衛大哥的手中,怪不得那個女子說這宗交易我們是佔了絕對上風了。但為什麼她卻又不敢來呢!」
宇文夫人暗暗罵了兒子一聲「好蠢」說道:「你懂得什麼,多一個人過目總好一些,快去叫你的爹爹來吧。」
忽聽得一個人冷冷笑道:「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浩兒,你媽說得不錯,這樣大的買賣當然應該謹慎一些,讓我來看貨式吧。」
他一進來就向妻子打了個眼色,夫妻倆作了會心的微笑。
姜雪君道:「這位是宇文先生吧,貨式你儘管看,但我也得有言在先,托我來做這宗交易的朋友是鐵價不二的。」
白駝山主只看了一看,便道:「一點不錯,貨式確是真的。你看,這是他們穆家的標誌!」抖開那件衣裳,把繡在衣角上的一頭雄鷹指給妻兒看。
宇文夫人說道:「如此看來,穆公子的確是在你那位朋友手中了,貴友大名,可否見告!」
姜雪君冷冷說:「公平交易,各得其所,何須問及賣主姓名。」
宇文浩忽地文縐縐說道:「久仰芳名,今日得見,何幸如之!」
姜雪君哼一聲,說道:「你仰我的什麼芳名!」
宇文浩道:「姑娘豈僅只是洛陽的第一美人,依我看來,即使稱為天下第一美人亦不為過!」
姜雪君吃了一驚,這才知道對方已經知道她的來歷。當下板起臉孔說道:「這宗交易,你們到底想不想做?我可沒有功夫陪你們瞎扯!」
宇文夫人微笑道:「姜姑娘,你別生氣。做生意雖然不必知道對手姓名,但若是相識的豈不更好!小兒不過是對你表示仰慕之意,也並沒有得罪你啊!」
宇文浩哈哈一笑,說道:「你不喜歡『瞎扯』,那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不用你告訴我們了,我們已經知道你叫做姜雪君,你的那位朋友是綽號飛天神龍的衛天元!」
姜雪君道:「是又怎麼樣!」
宇文夫人道:「飛天神龍要把他的師妹換回去是不是?但他不能只憑這件衣裳就要換人啊!」
姜雪君道:「不錯,這件衣裳只是作為憑證的信物,他是準備用這件衣裳的主人來和你們交換的。」
宇文夫人道:「咱們不必兜圈子說話了,穆公子你帶來了沒有!」
姜雪君道:「衛天元一見到齊姑娘,立即就會把你們所要的人放回來。」
白駝山主道:「如此說來,豈不是要我們冒很大的風險!」
姜雪君道:「做生意講的是一個信字,倘若你們不相信我,這宗交易就作罷論!」
白駝山主笑道:「姜姑娘,我不但相信你,而且我也絕不擔心飛天神龍不肯放人。」
姜雪君倒是一怔,想不到談判這樣順利,便即說道:「好,你們既然同意,那就請你們把齊姑娘交出來吧。」
白駝山主道:「那位齊姑娘我們可以讓你帶回去,不過交換的條件可得稍為改變一下。」
姜雪君不知他們另外有何要求,但想最緊要的是齊漱玉能夠回去,便道:「衛天元本來說過,這宗交易是鐵價不二的,但不知你們想要改變什麼條件,你們也不妨提出來,說不定我可以替他拿個主意。」
白駝山主哈哈一笑,說道:「這件事我們本來用不著和衛天元商量的,只要姜姑娘你答應就行。」
姜雪君莫名其妙,說道:「小事我可以作主,大事恐怕……」
白駝山主道:「這件事根本與衛天元無關,只是和你有關的!」
姜雪君柳眉一豎,問道:「此話怎說!」
白駝山主道:「因為我們的交換條件變了。不錯,我們仍然可以換人,但換的不是穆統領的大公子穆良駒了!」
姜雪君道:「是誰!」
宇文浩忽地替他父親答道:「是你!」
姜雪君吃了一驚,說道:「我!」
宇文浩道:「不錯,只要你願意替代齊漱玉留在這兒,我們馬上放她回去。」
姜雪君冷笑道:「你們沒誠意交易,那也罷了。卻當我是好欺負的麼!」
宇文浩道:「只是交換而已,怎能說是欺負。我不但不會欺負你,我還……」
姜雪君怒道:「廢話少說,我只問你,你們要我做什麼!」
宇文夫人微笑道:「姜姑娘,你別生氣。不是我偏袒小兒,他要你留下也是有他的道理的。你不是來談交易的嗎,一個人換一個人也還是公平交易呀。你又何妨等待小兒把話說完了,再作其他考慮。」
姜雪君冷笑道:「好,那就讓我聽聽你說的是什麼道理!」
宇文浩道:「娘,你替我說!」
宇文夫人道:「江湖兒女,無須避忌,你害羞什麼,自己說好了。」
宇文浩道:「好,那我就自己說吧,姜姑娘,你知道齊漱玉是我的什麼人!」
姜雪君道:「不知道。」
宇文浩道:「她是我的義妹,也是我的未婚妻!」
姜雪君心裡生疑:「他們是要巴結御林軍統領穆志遙的,為何又不在乎穆志遙這位寶貝兒子的生死呢!」她本來要罵宇文浩胡說八道的,但想沒有齊漱玉來和他對質,他一口咬定齊漱玉是他的未婚妻,各執一辭,也罵不出什麼道理。只好沉住了氣,希望從對方的言語之中,探出原因。說道:「她是你的甚麼人也好,卻又與我何干!」
宇文浩笑道:「怎能說是無關?你想,衛天元要我的未婚妻,我能夠平白送給他嗎?當然要一個人交換。姜姑娘,實不相瞞,我一見到你就靈魂兒往天外飄,實在是歡喜得不得了。你比齊漱玉好得多了!只盼你能夠做我的未婚妻!」
姜雪君冷笑道:「你的靈魂兒儘管往天外飄吧,在我眼中,你只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她有意激怒對方,宇文浩果然給她激怒,說道:「我知道衛天元是你的情郎,你是為他背夫私奔的。哼,我都不嫌你,你倒敢說我是癩蛤蟆!我有那點比不上衛天元?他有了齊漱玉又勾搭你,難道還值得你為他守節!」
姜雪君道:「我不是來受你的侮辱的,這宗交易你們既然不想做,那就讓我回去!」
宇文浩冷笑道:「回去,回去那兒?回到衛天元那裡嗎?我告訴你,你回去也是不能見到衛天元的了,留在這裡,說不定倒還有機會見得到他,不過,當然首先要得我們准許!」
姜雪君心頭一震,暗自想道:「聽這口氣,莫非衛大哥已是給他們的人捉了?那個古怪的少女要我到這裡來,莫非也是一個圈套!」
她板起臉孔,站起身就往外闖。
宇文浩道:「往那裡走!」身形一晃,攔在她的前面。
姜雪君二話不說,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宇文浩輕搖摺扇,姜雪君的劍尖碰著他的扇面,滑過一邊。這把摺扇的扇面是用很薄的鐵片做的,雖是鐵片,按說也不能擋利劍之一刺的。宇文浩用個「卸」字訣,解開她這一招,姜雪君也不禁有點吃驚:「想不到這個無賴少年居然也能運用借力打力的上乘武功。」
她一咬牙根,變招再刺,這一劍用的可是兩敗俱傷的打法,劍勢非常凌厲,內力直注劍尖。
宇文夫人道:「唉,何必動武。」衣袖輕輕一揮,宇文浩的摺鐵扇和姜雪君的劍都被她捲去了。
這手功夫更加厲害,姜雪君儘管動怒,也不禁呆住了,「這手功夫衛天元只怕也未必做得到呢。」
宇文夫人連聲道:「何必動怒,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姜雪君道:「還有什麼話好說?我打不過你們,只有死而已,決不受你們侮辱!」
宇文夫人道:「姜姑娘,言重了,他說的話,或許失當,他也不是有心欺侮你的。」
宇文浩道:「是呀,我不過是和你談交換的條件而已……」
宇文夫人斥道:「你不會說話,給我站過一邊吧。」
「姜姑娘既是替衛天元來做中間人的,說老實話,咱們也的確想做成功這宗交易。不過,卻不能依衛天元劃出的道兒。」宇文夫人繼續說道。
姜雪君板起臉孔道:「你們劃出的道兒,我不能依!」
宇文夫人笑道:「我還沒說完呢。條件不合,可以再談。我們要的是公平交易。公平交易,當然是雙方願意才行。我們絕對不是要強迫你答應的!」
姜雪君不知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只能「見招拆招」,說道:「夫人,你這樣說就合理了。那麼,我可以走了吧!」
宇文夫人道:「還沒有談,怎麼就要走!」
姜雪君道:「你們要我說多少遍?我早已說過的了,我決不答應!」
宇文夫人道:「姜姑娘,稍安毋躁,舊話不提現在是談新的條件。」
姜雪君道:「還有什麼好談!」
宇文夫人忽道:「你那位朋友呢,她是不是在外面等你回話!」
姜雪君吃了一驚,說道:「你說什麼?我是受衛天元之托來的,那裡還有……」
話猶未了,宇文夫人已是打了個哈哈,截斷她的話,說道:「衛天元是否托你,我不知道。但有一點我是知道的。衛天元決不會知道我住在這裡!把我的行蹤告訴你的一定另有其人,這人是誰!」
姜雪君本來懷疑是那古怪的少女,與宇文夫人串謀,弄成這個圈套的。聽她這麼一說,倒是思疑不定了。
宇文夫人續道:「本來你不說我們也有把握打探得到這人是誰的。但最好還是由你幫我們請她進來,只要你請到她,我們馬上放齊漱玉!」
姜雪君閉著嘴唇不回答。
宇文夫人道:「你不說我也猜到幾分了。是不是一個年紀和你差不多的女子!」
姜雪君仍然不開口。
宇文夫人冷笑道:「好吧,你不肯說,我們只有自己去請她了。我敢斷定,她一定是在外邊等你回話!」
她說話的時候,留神看姜雪君的面色。
姜雪君的面色沒有變,心中卻是起伏不定。
那個古怪的少女和宇文夫人有什麼關係,是她的仇家呢,還是她的同黨呢?宇文夫人要她幫忙騙那個少女進來,是否又是另一個圈套呢?
疑團雖多,但歸根結蒂,只有一個問題:她應該把這女子當作敵人還是朋友?
她當然不能出賣朋友,但更不能上敵人的當。
敵乎?友乎?她必須立即作出判斷了。
「好,我和你去請她!」姜雪君轉了好幾次念頭,終於答應了對方的要求。
宇文夫人微笑道:「你肯答應就行,用不著我陪你去吧!」
姜雪君不覺愣了一愣,說道:「你放心讓我一個人去!」
宇文夫人笑道:「我素來都是相信朋友的。」
姜雪君道:「你怎知道我是你的朋友。難道你不懷疑,我只是為了求自己脫身,才不能不找她來替代我!」
宇文夫人道:「不管你有什麼目的,只要你肯答應,我就相信你不會騙我。」接著笑道:「好在你已答應,假如你剛才說的是拒絕的話,嘿、嘿、嘿……」
姜雪君道:「那又怎樣!」
宇文夫人道:「那我當然只能把你當作敵人,非但帶你來的這個女子要受傷,你也別想出去了。」
姜雪君道:「為什麼那女子要受傷!」
宇文夫人道:「我們去『請』她,料想她不肯輕易就範,說不得我們只好出手,我們一出手,那就難保不傷她了。」
姜雪君道:「你不怕我和她一起逃走麼?這樣我固然可以平安回去,她也可以避免受你們所傷了。」
宇文夫人道:「我已經說過了,我相信你。而且不管你心裡想的什麼,只要是從你口中說出來的話,我都相信!」
說罷,叫道:「老王,你送位位姑娘出去,她只是出去一會,還要回來的。」
「老王」就是帶姜雪君進來的那個老僕人,他似乎是留在門外等候使喚的,宇文夫人一叫,他就走進來了。
姜雪君心裡想道:「原來她還是要派一個人監視我的。」不過宇文夫人的武功她已見過,這個老僕人料想不會比宇文夫人還更高明。
那個古怪少女的武功她是見過的,遠遠在她之上。
「我和她聯手,要制服這個老僕人,料想不難。」姜雪君已經打定主意了。
那知事情的結果又一次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那個老僕人開了園門,送她出去,他自己卻不走了。
「姜姑娘,你好走。恕我不遠送了。」老僕人說道。
姜雪君怔了一怔,說道:「你不是準備和我一起去的嗎!」
老僕人反問她道:「你不是還要回來的嗎!」
姜雪君道:「是呀,不過……」
老僕人緩緩說道:「夫人只是叫我送你出去,並沒叫我和你去迎接客人。恕我偷個懶,讓我在這裡給你應門吧。」
他不肯陪同前往,姜雪君自是求之不得。
不過她還是不能沒有疑心,那個宇文夫人真的這樣信任她嗎?
她只想明白其中一點,宇文夫人和那少女很可能是有「過節」,因此那個少女不肯直接去和宇文夫人商談,而宇文夫人也可能是怕引起那少女的疑心,只能讓她單獨去請她了。
宇文夫人沒有親自出馬的道理,她想得通,但宇文夫人敢於對她如此放心的道理她就想不通了。
但不管怎樣,沒監視當然更好,姜雪君踏著輕快的步子,回到原來的地方。
奇怪,那個少女卻不見了。她們本來是約好了在原地見面的。
山坡上只有一個採茶的村姑,一個相貌十分平庸的村姑。
她正想去問那個村姑有沒有見過那個女子,忽然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用陰陽怪氣的腔調說出來的男子聲音。
「為什麼只你一個人回來,她們不肯放齊姑娘嗎!」
村姑低頭採茶,面向著她,並沒開口。
好在她已經知道那個古怪少女會說「腹語」的秘密,否則真會給她嚇了一大跳。
她歡喜得幾乎就要叫出來,但就在她跑過去的時候,那個採茶的村姑突然罵道:「姜雪君,想不到你竟敢出賣我!」
就在此時,山坡又突然出現了兩個人。
走在前頭的是個背著竹籮的老婦人,農村裡常見的那種拾破爛的老婦人;跟在後面的是個挑著兩大綑柴草的老漢。
這兩人看似老態龍鍾,出手卻快如閃電。
姜雪君剛剛發現他們,眼前就有無數金色的光芒閃耀!
竟然是用天女散花手法,發出來的梅花針。
金色的光芒好像波浪一樣向那採茶的村姑捲去。
金芒一現,那老婦人的冷笑聲也響了起來。
「人家說你是雲中的鳳凰,嘿,嘿,你這頭鳳凰如今卻要變成落網的烏鴉了!」
這個龍鍾的老婦竟然有著銀鈴似的聲音,而且是姜雪君熟悉的聲音。
姜雪君登時明白了,原來這個「拾破爛」的老婦人不是別個,正是宇文夫人!
要是沒聽見她的聲音,姜雪君做夢也恐怕想不到那個雍容華貴的宇文夫人竟然會是這個衣裳襤褸的老婦。
宇文夫人一出手,姜雪君也就立即明白其中奧妙了。
那個老僕人送她出去的時候是走得比較慢的,宇文夫人早已喬裝,和丈夫一道,從後門出去,抄小路趕在她的前頭了。
這是比派人監視更為狠毒的手段,姜雪君原來的打算是寧願自己落入對方掌握,也要設法通知那個少女逃走的(所以她才假意答允宇文夫人的要求),那知結果竟是弄假成真,她不想出賣朋友,結果還是出賣了朋友!
一切疑團都打破了,但可惜明白得太遲了。
那把梅花針雖然是向那古怪的少女射去,但卻已殃及池魚。
在這金光一閃的霎那,姜雪君飛身閃避,但腿彎的三里穴還是給射進一枚梅花針,她跌倒了。
耳邊只聽得叮叮之聲宛如繁弦急奏,姜雪君知覺尚未消失,聽得出這是無數細如牛毛的梅花針給刀劍掃盪的聲音,卻不知那少女是用什麼手法。
那麼多的梅花針她能夠掃盪乾淨嗎?姜雪君唯有替她默禱。
突然聽得那少女斥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妖婦,你得意得太早了!」
轟的一聲,煙霧迷漫,姜雪君只是隱約聽得宇文夫人說了一句「班門弄斧……」就被濃煙薰得不省人事。
她只隱約聽得「班門弄斧」這四個字。
疑問留在心中,人已昏迷過去。
那個古怪的少女是否能夠逃脫白駝山主夫妻的毒手呢?
〈幻劍靈旗〉
已經是第九招了,不能再猶疑。
這霎那間,齊勒銘轉了好幾次念頭,終於一聲大喝,雙掌齊飛,使出殺手。
他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龍門三疊浪」,「龍門」是黃河水流最急的地方,這一招之內,蘊藏著三重掌力,名實相副,當真是有如龍門急浪,一個浪頭高過一個浪頭!
衛天元的劍尖已經給他的掌力震得抖顫不定,大須彌劍式劃出來的圈圈歪歪斜斜,已經不成其為圓圈了!
這還只是第一個浪頭!
若果齊勒銘的掌力盡發,第二個「浪頭」就將把衛天元的長劍震飛,第三個「浪頭」勢必把他捲入了死亡的漩渦。就算僥倖不死,衛天元也必受重傷。
衛天元早已抱了必死之心,明知前面是鬼門關,也要向鬼門關闖去。
儘管虎口已給震得痠麻,他仍然是緊緊握著劍柄,向前逕刺。
這一來,不啻是向鬼門關又接近一步了。
但就在這霎那間,忽見一條黑影突如其來,而且剛好是插在他們二人之間。
屋角雖然有一盞油燈,但本來就已暗淡的燈光,再加上給掌風震得搖曳不定,縱然燈罩未裂開,也已是在半明半滅之間了。
衛天元正在作著決死的一擊,這人來得又是如此突然,他那有餘暇分辨來者是誰?
這剎那間,他只覺寒氣侵肌,不用看也已知道來人是拿著一把寶劍,這把劍也正是向他刺來的!
他不管來者是誰,劍勢絲毫不緩,把本來是要用作和齊勒銘決死的劍招對付來人!
齊勒銘也看不清楚那個人的容貌,但他比衛天元稍為好些,看得出來的是個女子。
這霎那間,他不由得心頭一凜,來的會不會是他的女兒呢?
齊勒銘的武功早已到了能收能發之境,心頭一凜,立即收回掌力,一個盤龍繞步,身形轉過一邊。
只聽得「嗤」的一聲,衛天元的衣袖被那女子削去一幅!
那女子倒躍出一丈開外,手上的劍亦已給衛天元震飛。但她所退的方位恰好,那把劍正好在她的頭頂上方跌下來,她一伸手就接著了。
一個是兵刃始而復得,一個是衣破而未受傷,可說大家都吃了點虧,這一招只能算是不分高下。
劍光凝聚,掌風停止,那盞油燈恢復了原來的光亮。
齊勒銘看得清清楚楚,來的並不是他的女兒。
但齊勒銘不過是失望而已,衛天元卻比他多了幾分憤怒。
來的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給他門匙的那個古怪少女。
衛天元感到受了欺騙,氣往上沖,哼了一聲,立即說道:「原來是你,虧你有臉在此。」
少女笑道:「我是這裡的主人,我不能回到自己的家裡來嗎!」
衛天元冷笑道:「你當然可以來,不該來的是我。哼,原來你們果然是一夥,好,你們來殺我吧!」
少女笑道:「這一招已經是第十招了。」
衛天元一怔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少女說道:「你們不是限定十招的麼,十招已滿,還打什麼!」
衛天元驚疑不定,訥訥說道:「你、你、你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少女沒有回答,但齊勒銘代她答了。
「這你還不明白了她接你這招,其實乃是幫助你逃出鬼門關的!」
這道理其實是很容易想得通的,衛天元只是還不敢完全相信這少女是真心助他而已。
事情的變化來得太過奇突,衛天元雖然想得通這個道理,卻還是有如墜入五里霧中。
「她問我要了穆良駒那件衣裳,本來說是去交換漱玉回來的,為什麼她單獨回來?而在她的屋子裡卻又預先埋伏了這個武功遠勝於我的殺手!」敵乎,友乎?他實在是捉摸不透了。
衛天元還在迷惘之中,齊勒銘則已向那少女發話了。
「這第十招是你接他的,也算在我的頭上麼!」齊勒銘冷笑道。
少女也冷笑道:「虧你以他的長輩自居,居然賴債。」
齊勒銘怒道:「你憑什麼說我賴債!」
少女說道:「第十招你已經使出來沒有!」特別強調「已經」二字。
齊勒銘登時說不出話來了。
要知他使的最後那招名為「龍門三疊浪」,乃是一招之中分為三式的,他只使了一個式子,認真說來,這一招只能算是使了三分之一,一但使了三分之一,也的確是「已經」使出來了。
衛天元轉了兩個圈,方始穩住身形,全身乏力,好像虛脫一般,只能靠著牆壁,聽他們說話。聽到那少女說到「虧你以他的長輩自居」的時候,不覺心頭一動,暗自想道:「這人和我說話的口氣,的確好像是處處以我的長輩自居,但這個古怪的女子卻又怎能知道?我和這人說話的時候,她還沒有來呀,若說她早就躲在外面,以這人的武功之高,又焉能不被他察覺?莫非她是早已知道了他是我的長輩這個事實?但我無父無母,只有一個異姓爺爺,又那裡來的這個長輩!」
本來他業已想到他唯一的長輩只有齊漱玉的爺爺一人了,跟著這個思路想下去,他是很有可能想到這個「唯一」的長輩也可能不是「唯一」的。但他不敢想下去了,因為那樣的念頭是太可怕了。
他不敢想下去,但他卻不能安於沉默。
儘管他的氣力還未恢復一成,他已是挺起胸膛說道:「不能說他賴債!」
那少女咦了一聲道:「你倒幫他說話!」
衛天元道:「賭鬥必須公平。你不知道,在你未來之前,我已經佔了他的便宜了。我有一招雲麾三舞,這招雲麾三舞和他剛才那招龍門三疊浪一樣,也是一招三式的。雲麾三舞那一招他自願當作三招,因此其實他總共不過使了八招。」
齊勒銘道:「那一招雲麾三舞是我心甘情願當作三招的,不必你給我翻案。」說話的語調,特別強調心甘情願四字。
那少女笑道:「如此說來,這招龍門三疊浪你就不甘願當作三招了,不過,我也並不是要你把這一招當作三招呀。」
衛天元又幫他說話了。
「這一招龍門三疊浪他只使了三分之一,要當作一招,也實是有點勉強的。在雲麾三舞那招,我已經佔了他的便宜,這一招我是不能再佔他的便宜了。」
說至此處,他把跌在地上的長劍拾了起來,說道:「讓我接他最後一招,不許你來干預!」
他的真力已經耗盡,最少恐怕也得一個時辰方能恢復。這一點,不但齊勒銘看得出來,這古怪的少女也看得出來的。
她正想說話,齊勒銘已搶先說道:「這一招我不要你接!」
衛天元道:「為什麼!」
齊勒銘道:「這一招雖然有點爭議,但我和你約定的十招已經滿了,引起爭議的糾紛是這位姑娘造成的,冤有頭,債有主,這筆債我只能和她算。」
少女道:「你要我接這一招!」
齊勒銘道:「不錯!」
少女道:「不能!」
齊勒銘道:「你不敢接!」
少女道:「不是不敢,只是不能!」
齊勒銘一時間不明其意,少女格格一笑,已是接下去說道:「我本來不是個大方的人,但衛天元都不肯佔你的便宜,我又怎能佔你的便宜!」
齊勒銘這才明白,原來她說的「不能」是不能佔他便宜。
「那你想怎麼樣!」齊勒銘道。
少女說道:「我替衛天元重新和你賭鬥。」
齊勒銘道:「那麼,你是否也想接我十招!」頓了一頓,笑道:「你的劍法頗有可觀之處,說老實話,我倒也想多看幾招。」
少女道:「不是十招!」
齊勒銘道:「哦,那你想減為幾招!」
少女道:「我替衛天元重新和你賭鬥,也得重新劃出道兒。」
齊勒銘道:「好,這很合理。那你先說吧。」
少女道:「第一,我要接你一十三招!」不是求減,反是求加了。
齊勒銘怔了一怔,似乎頗感興趣,問道:「因何要加三招!」
那少女道:「因為你已經打了一場,倘若還是限定十招,對你就不公平了。」
齊勒銘道:「你以為你已有把握接我十招嗎,還要再加三招了你也未免自視過高了。」
那少女道:「有沒有把握是我的事情,但是賭鬥必須公平,即使你願意吃虧,我也不能佔這個便宜。」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好,有傲氣,你的劍法是比衛天元高明一些,我就多看你三招劍法吧。還有沒有第二!」
那少女道:「有,多謝你稱讚我的劍法,我也想看看你的劍法。」
齊勒銘道:「哦,你想和我比劍法!」
那少女道:「不錯,我只和你比試劍法。」
齊勒銘道:「我本來是不輕易用劍的,倘若單打獨鬥的話,天下值得我用劍的人,大概不上十個!」
那少女道:「你以為我不配和你比劍!」
齊勒銘道:「這話很難說。說老實話,你的劍法是否能夠排名當世十大劍術名家之中,我還未敢肯定。因為我只見過你的一招劍法。不過以你剛才使的這招劍法而論,倒也值得我破例一次。」
那少女道:「多謝你看得起我。」
齊勒銘想起一事,說道:「且慢,你說只比試劍法,那麼豈不是只能從招數上來比高低?倘若不許用上內力的話,必須事先說個清楚。」
少女笑道:「出招之時,很難避免不用內力,尤其你所學的劍法,尚若不用上幾分內力,許多精妙的變化,恐怕就使不出來。我有心一窺全豹,豈能作此不情之請。」
齊勒銘冷笑道:「聽你這麼說,倒好像你對我的劍法也相當熟悉。」
少女說道:「你們的劍法,我雖沒有見過,也曾聽人說過。實不相瞞,我就是因為聽得有人說你的劍法是天下第四,我才想見識見識的!」
齊勒銘大感興趣,說道:「有人說我的劍法是天下第四,這話我倒是第一次聽見。」
少女說道:「你不服氣麼!」
齊勒銘道:「你說說看,那三個劍法比我高強的人是誰!」
少女說道:「第一個是天山派的掌門楊炎。」
齊勒銘點了點頭,說道:「我雖然沒有和楊炎比過劍,但我可以承認他比我高明。」
那少女繼續說道:「第二個是金破浪。」
齊勒銘哼了一聲,說道:「從沒聽過!」話出了口,驀地想起,問道:「金逐流我倒是知道的。這人和金逐流同姓,他是金逐流的什麼人!」
少女說道:「你猜對了,這個金破浪就是二十年前武林公認的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的兒子。」
齊勒銘冷笑道:「二十年前他是天下第一劍客,如今恐怕連第三也數不到他了。」言下之意,老子都不能算是天下第二,何況兒子。
少女說道:「金逐流兩年前已逝世了。不過,你也說得不錯,金逐流縱然在生,年紀亦已老邁,當然比不上年青一輩了。但他的兒子如今正在盛年,劍術之精,足可比得上二十年前的金逐流。只因珠玉在前,所以能將他排名第二。但在十年之後,他就可能趕過楊炎了。」
齊勒銘不置可否,淡淡說道:「你對武林人物倒很熟悉,我避世隱居十幾年,武林中的後起之秀,我是所知有限了。」頓了一頓,問道:「那麼第三個劍術比我高明的人又是誰!」
少女說道:「這第三個人就是令尊!」
齊勒銘心頭一震,變了面色,冷笑說道:「你見過我們父子拆招麼,我們家傳的劍術,你也竟敢信口雌黃!」
少女一本正經的說道:「我可不是胡亂說的。實不相瞞,和我談論天下劍術名家的那個人,本來是將你排名第三的,亦也是你在你的父親之上。因為他認為令尊年紀已老,而且令尊所通曉的各門各派劍術,也沒你多。他說你的劍術得於家傳的大概還不到一半,另外的一半是你自己練成的,最初我以為你應該排名第三,到了這裡一看,才知你只能排名第四。」
齊勒銘冷笑道:「為什麼!」
少女說道:「因為我看見了令尊晚年所創的一招劍式。這招劍式從天山派的大須彌劍式變化而來,就憑這招劍式,我敢斷定令尊的劍術還是比你稍勝一籌。當然這只是指劍法而言,倘若你們父子交手的話,相信你的武功是已經強過令尊了。」
她這番話,不但令得齊勒銘變了面色,衛天元更是驚愕不已!
他想起了丁勃和他說過的一些話,話的內容也正是談論他的「爺爺」的劍術的。
據丁勃的說法,他「爺爺」的劍法可算天下第三。第一是金逐流,第二是楊炎。
衛天元暗自想道:「丁大叔和我說這個話的時候,楊炎好像還未接任天山派的掌門,金逐流是他異父兄長孟華的岳父,比他高一輩,名氣也比他大得多。故此當時雖然也有些人認為楊炎的劍法已經高出金逐流,但一般公論,還是認為金逐流是天下第一劍客,楊炎只是第二的。至於爺爺的劍法可列第三,則只是丁勃的看法。」
但問題不在於丁勃的看法是否得當,而在於他的看法和這少女所發的議論不謀而合。「小異」之處,不過是排名的次序略為顛倒而已。在這少女所定的名次中,楊炎升為第一,而由於金逐流已死,她把金逐流的兒子金破浪補上去列為第二,至於第三則是這個人的父親。
這個人的父親是否的是他的「爺爺」呢?
其實這個問題他已是無須去問那少女的了,她早已有了解答。
她在評論齊勒銘的劍法之時,已經說過,她是憑著衛天元所使的一招從大須彌劍式中變化出來的劍法,斷定齊勒銘還是稍遜於他的父親的。
當然衛天元還未知道這個人就是齊勒銘,但他這招劍法是「爺爺」傳授的,那麼「這個人」的父親豈非就是他的「爺爺」。
他的「爺爺」是齊漱玉的祖父,那麼「這個人」是誰,還用得著再說嗎?
答案是太明顯了,但衛天元可不敢想下去,因為這個想法太怕了!
他是不惜冒了生命的危險去救齊漱玉的,齊漱玉的生身之父為什麼還要殺他?
衛天元的心頭亂成一片,他不敢想下去,但又不能不想,他凝視著齊勒銘,齊勒銘的劍孔雖然有交錯的劍痕,但也依稀還看得出一點齊漱玉的影子。
衛天元一片茫然,不由得又是必須靠著牆壁才站得穩了。他心中喃喃自語道:「他是誰?他是誰!」
※※※
齊勒銘一聲冷笑道:「我劍法如何,你好像比我還要清楚,我倒要看看你的劍法又如何?空論無益,快出招吧。」
少女說道:「我若接得了你十三招,你怎麼樣!」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反正我是從墳墓中爬出來的,我若輸了給你,我就再死一次。」意思即是,這次的「死」乃是永遠絕跡江湖了。
少女說道:「無須如此嚴重,只求你不要把衛大哥拿去當作禮物就行。」
齊勒銘面上發燒,心裡想道:「這丫頭對我的事情怎的會知道得這麼多,連我此來的目的都給她猜中了。」
「你若接不了我一十三招,那又如何!」
少女說道:「任憑你來處置。」
齊勒銘道:「我要你做什麼,你是替衛天元和我賭鬥的,你若輸了,我要衛天元仍照原來的條件,自縛雙手,跟我回去。」
少女說道:「我既然代表衛天元,輸了也該由我替他。」
衛天元道:「這不公平,你幫我的忙,我已經感激不盡了,怎能還要你因我而受連累呢!」
少女笑道:「你不怕我故意輸給他,反而是連累你麼!」
衛天元道:「不錯,我是曾經對你起過疑心,你是否還在怪我!」
少女笑道:「我這個人,往往喜歡把不相干的事情攬到自己身上,本來說是容易惹起別人疑心的,你敢來到這個地方,已經是信任我了,我又怎怪你。」
衛天元道:「好,那就請你別要說什麼連累的話了,你這樣說比罵我更難受,其實我這一注是早已輸定了的,如今你讓我有機會再賭一次,大不了也是把原來的賭注賠出去而已,夫復何求!」
少女說道:「好,多謝你相信我,敢把自己的命運交給我當作賭注。」
衛天元對她已再沒疑心,倒是齊勒銘起疑心,心裡想道:「聽他們的口氣,似是相識未久,但這份互相信任的情誼,卻又絕對不是初相識的朋友做得到的。難道他們都已是愛上對方!」他為自己的女兒提的心事,患得患失,哼了一聲,冷笑道:「你們的私話說完沒有,到底是誰任我處置!」
少女眉毛一揚,說道:「我知道衛天元是決不肯讓我單獨承擔的,這樣好吧,我若輸了,我們兩人都任憑你的處置。」
衛天元忽道:「我可不可以多說一句!」
齊勒銘道:「你是當事人,我當然不能禁止你說話。」
衛天元道:「你要我依照原來的條件,我也要你依照原來的條件,十三招之內,你若贏不了她,你得讓我見見漱玉師妹。」
齊勒銘道:「你原來的條件,不是只要我告訴你,你那位師妹現在何處嗎!」
衛天元道:「但我現在已經知道,要是你不讓我見她,我就是找到那個地方,她也不能見我的。」聲音顫抖,語調已是有幾分淒涼味道。
齊勒銘心中一凜,「看來他也似乎知道我的身份了。」
「好,我答應你。你的朋友倘若能接我一十三招,我非但可以讓你見她,我還一定實踐諾言,把我這對眼珠挖出來給你。」
少女道:「這又何必……」
齊勒銘道:「這是我和衛天元之間的交易,你不必管!你要管的,只是如何才能接得下我的十三招!」
少女道:「好,恭敬不如從命,第一招來了!」
聲出招發,長劍在半空中劃了大半個弧形,向齊勒銘刺去。
連衛天元也不知她這一招是什麼劍法,心裡想道:「怎的好像和大須彌劍式有點相似,但劍圈留有缺口,可正是大須彌劍式的大忌呀。」
原來大須彌劍式源流來自天竺,本是佛門劍法,以圓轉為形,取「芥子納於環中」的大乘佛法精義(佛經有把須彌山當成芥子的說法),劃出的圈圈必須講究好像環形,不留縫隙。
這少女劃了大半個弧形,由於弧形的幅度太大,卻好像缺了口的環。
衛天元在劍術上造詣已經可以算是第一流的了,不過,比起齊勒銘當然還是相差頗遠。
他看不出這招劍法的奧妙,齊勒銘則正是看出來了。
原來這個缺口正是這一招劍法的奧妙所在,換句話說是故意留這個破綻的。這破綻之中藏著極其複雜的後著。
齊勒銘眼睛發亮,心裡想道:「這樣奇妙的劍式,和大須彌劍式當真可以說得是相輔相成。假如我剛才沒有見過衛天元使的從大須彌劍式化出來的招式,這一招恐怕我也不知如何化解。」
說時遲,那時快,少女這一招缺口的劍圈已是向他當頭罩下。
齊勒銘霍地身形一矮:喝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招「龍躍深淵」,劍鋒自下而上,刺進那道弧形的缺口。
劍光一合即分,少女斜踏三步,讚道:「劍術出神入化,內力收發隨心,佩服,佩服!這第一招算是我輸了給你。」
衛天元不禁心頭一涼,第一招少女就已輸了,雖說劍未脫手,按照一般比劍的規矩,這一招她還可以算得是勉強接得住對方的,但第一招就已吃虧,下面的十二招如何能夠一一抵擋得住。
但奇怪的是,這少女稱齊勒銘的劍法神妙,齊勒銘的臉上卻非但沒有笑容,反而似乎有點尷尬。
衛天元定睛一看,這才看出其中奧妙。
劍光一合即分,早已收斂,但空中卻多了一件物件。
原來那少女出劍之時,拋出一條手絹,這條手絹化成了片片蝴蝶,正在隨著還未停止的劍風飛舞。
齊勒銘拿在手中的並不是一把寶劍,手絹是輕柔之物,柔不受力,用劍削斷鐵器容易,分開飛揚的手帕就難多了,何況是一劍過處,便即化成片片蝴蝶。這當然是因為齊勒銘在劍尖上已經注上了內力之故,內力增強劍氣,這才能夠運用得恰到好處的。「怪不得她要加多一句內力收發隨心的稱讚。」衛天元心裡想道。
衛天元猜得不錯,齊勒銘這一招的確已經是用上三分內力。
原來少女這一招無瑕可擊,是以齊勒銘明知她劍招中的缺口是故意留下的破綻,也只能用這樣的方法破她,缺口雖然藏有「陷阱」,但他已經用上分內力,那些複雜奇妙的變化就剋制不住他長驅直入的一刺了。
齊勒銘面上一紅,說道:「我並未破你的劍招,不過假如我完全不用內力,這一招的結果只怕就要兩敗俱傷了。」言下之意,若然只論劍術的優劣,他這一招也不見輸於對方。兩敗俱傷亦即是打成平手了。
少女說道:「不錯,你能夠想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方法化解我的劍招,劍術上的造詣,我已是甘拜下風了。因為我這一招是有備而發,而你這一招卻是臨時想出來的。不過我是替衛天元與你賭鬥,賭注太大,我只能繼續獻拙了。」
那少女踏著「碎步」,上身不動,腳底卻似安有車輪一般,繞著齊勒銘的身形在轉,陡然間一斜身,劍法疾吐,向他直刺過來。這一姿勢美妙之極,有如春花葳蕤,彩蝶飛舞,衛天元看得心曠神怡,幾乎忍不住就要喝采。
但在齊勒銘的眼中,卻不僅只是「欣賞」她姿勢的美妙了。這一招氣象端麗,有如大家閨秀含笑拈花,但端麗之中,卻又隱藏著逼人英氣,有如白袍小將,引弓待發。甚至有幾分雄奇傲兀的味道。饒是齊勒銘博學多聞,竟也識不透她這一招是源於何家何派。
齊勒銘心頭一凜,暗自想道:「論雄偉她這一招不及嵩山派的萬岳朝宗,論輕靈峨嵋派的疊翠浮青也仍在她之上,但把剛柔合而二為一,嵩山、峨嵋這兩招卻是不可得兼,遠不如她這一招了。要知剛柔兼濟的劍法,在各大門派之中雖然也不算罕見,便要使到恰到好處,融合無間,卻是極難。以齊勒銘的劍術造詣,雖然可以到達這個境,但「若是我使這一招,一定沒有她使得這樣好。」連他也不能不心中讚嘆了。
齊勒銘武功甚博,劍術更是他的專長,陡然間見到他從未見過的新奇劍法,自是想要繼續看下去,不肯立即將她打敗,他平劍當胸,只待少女的劍尖到胸前,方始招架。少女卻不待這招使完,劍勢一圈,就縮了回去,衛天元數道:「第二招。」
齊勒銘心道:「這小姑娘倒是很會取巧,我要盡窺她劍術的精烴化,看來唯有轉採攻勢來逼她了。若一採攻勢,恐怕就不能制得恰到好處,恰恰她使到第十二招了。」
這少女竟似乎猜到了齊勒銘的心思,齊勒銘還未轉為攻勢,她已是先發制人。
當真是得了,動如脫兔,這少女一取攻勢,身法劍法都快到極點。旁觀的衛天元眼神一花,頓然間只見滿室劍光,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
少女連攻三招,攻得極快,霎眼即過,但每招之間的十幾個變化,衛天元仍是看得清清楚楚。昨日衛天元比劍輸給那個少女,心中還是有點不服氣的,此時卻是不能不嘆為觀止了,他暗自思忖:「這三招倘向我刺來,我縱然不至於給她刺傷,只怕也要給她殺得手忙腳亂。」
齊勒銘卻沒給她殺得手忙腳亂,但也竭盡平生所學,方始能夠化解她這連環三招。
齊勒銘化解了她的連環三招,這才轉守為攻,劍勢自上而下。但卻不是直劈下來,而是平削出去。
衛天元見他如引出招,不覺咦了一聲。
原來齊勒銘使這一招,名為「平沙落雁」,乃是一招極為尋常的招式,學劍術的人,幾乎是沒有誰不學過這一招的,因為它的變化雖然簡單,但卻包括了展、抹、撩、刺四個基本動作,所以最適合於訓練初學劍術的人。
衛天元只道齊勒銘一採攻勢,必定有出人意表的奇招妙著使將出來,那知卻是如此平平無奇的一招「平沙落雁」,「意外」是「意外」了,但卻是非他始料之所及的平凡招數。
但他再看下去,可就不能不大大吃驚了。
不錯,齊勒銘使的是一招極為尋常的招至他手中使出來,卻是非同小可,那劍勢橫披出來,只是閃電般一亮,端的是有石破天驚的氣勢,雷霆交擊的威力。
一招「平沙落雁」不曾使完,第二招攻勢接踵而來,這一招又是極為普通的一招,名為「鐵鎖橫江」,平削的劍勢不變,只是劍鋒接連抖了三下,加重封鎖的威力。
這兩招尋常的劍式連續使出,可就變成了極不尋常了,饒是衛天元站在屋角旁觀,也自感覺到齊勒銘的劍勢恍似天風海雨逼人而來。
那少女在劍光籠罩之下衣袂飄飄,漫不經意的左刺兩劍,右刺兩劍,衛天元看得出是兩招四式,但卻不知她使這兩招是什麼名堂。她雖然看似毫不著力,卻已是抖起了朵朵劍花,劍尖也在顫動不已。
衛天元的劍術造詣總算不弱,雖然不識這兩招是出自何家何派,但在凝神細看之下,終於還是隱隱看得出幾分奧妙。他看得出少女的劍招中隱藏著極為複雜的殺著,但這些殺著若有若無,端的是到了「舉重若輕,變幻無方」的極高境界。
這兩招兔起鶻落,衛天元剛剛看出了其中一些奧妙,兩人已是又分開了。
但雖然只是一瞬之間,衛天元的一顆心已是不知跳動了多少次了。
他抹了一額冷汗,心裡想道:「這人的劍術,似乎已是達到了爺爺和我常說的那種重、拙、大的境界,到了這樣的境界,最尋常的招式也會變得最不尋常。但這少女的劍招一片空靈,卻居然能夠化解那樣雄渾的劍招,更是匪夷所思!」
這兩招看似輕描淡寫,其實這少女已耗盡心力。她倒躍出一丈開外,靠著牆角觀戰的衛天元都已隱隱聽見她的喘息。
齊勒銘道:「第幾招了!」
衛天元道:「第七招了。」
齊勒銘對那少女道:「好,你的劍法果然不錯,我就讓你再使五招吧。」不言而喻,他已是打定了主意,就像剛才對付衛天元那樣,要等到最後一招才把這少女擊敗。
他站在原地不動,只是劍鋒指著那個少女,斜斜刺出一劍。
這一劍凌厲之極,正是指向那少女的空門。
少女經過兩招急攻之後,已是強弩之末,倘若齊勒銘這一劍是欺近她的身前發招的話,少女非給他刺中不可。但現在是距離在一丈開外,當然刺不著她了。
少女一個移形易位,還了一招,從劍勢看去,這一招也刺向齊勒銘的空門。
在武學上說,這叫做攻敵之所必救,乃是解招還招的上乘劍法。
不過倘若是真正比劍的話,兩人之間沒有距離,少女這一招是決計使不出來的。因為她的氣力不繼,出劍自是難及對方之快,招數縱然使得對了,但敵人的劍尖先已刺到她的身上,她又如何還能夠攻擊敵人的空門?
齊勒銘讚道:「解得妙!」跟著反手一劍。這一劍使得更加緩慢了。
少女面色凝重,退了兩步,劍勢如環,接連劃了三個圈圈,方始站定腳跟。
他們由快轉慢,衛天元看得更加清楚了,但卻還是有目不暇接的感覺。
因為兩人的招數都是竭盡攻守的能事,變化之複雜精緻,幾乎每一招都可以演變成幾十種不同的式子,只有像衛天元這樣的劍術大行家才能「意會」。當真是每一招有每一招的奇幻,每一招有每一招的奧妙,只可意會不可言宣。
他們緩緩出劍,不知不覺又使了四招。
前兩招是少女退了兩步,後兩招則是齊勒銘退了四步。
這四招才是真正的純粹比試劍術,看來仍是不相上下。
總計已經是第十一招了!
齊勒銘忽地停招不發,說道:「說我的劍法是天下第四的那個人是誰!」
少女道:「是我的爹爹。」
齊勒銘嘆口氣道:「你爹爹說錯了!」
少女道:「哦,你不服氣他給你定的名次!」
齊勒銘嘆口氣道:「不是。他把我排名天下第四,已經是抬高我了。」
少女道:「那麼,他說錯了什麼!」
齊勒銘道:「劍法天下第一的人,不是楊炎,是他。」頓了一頓,說道:「姑娘,你可知道你的劍法是天下第幾!」
少女笑了一笑,說道:「依你看呢!」
齊勒銘道:「在我心目中的天下十六劍客,各有各的專長,倘若單純以劍法而論,實是很難分出高下的,依我看來,你的劍法不輸於他們任何一個,所欠的只是火候,因此很難給你排定名次,只能說單以劍法而論,你可以擠進十大高手之列!」
少女道:「多謝你的抬舉。」
齊勒銘又再嘆了口氣,說道:「以劍法而論,本來我也勝不了你的,但可惜這個賭鬥我是非贏不可,最後兩招你小心接吧,若是接不住,千萬不要硬接!否則我難保不會傷你。」
說罷,踏上三步,刷的一劍刺出。劍氣如虹,劈空之聲宛若龍吟,震得靠在牆角觀戰的衛天元耳鼓都嗡嗡作聲。
他踏上三步,但和那少女之間也還有三步的距離,不過由於距離已經靠近了一半,他劍尖吐出來的光芒似乎已是射到了少女的身上。
少女似乎披一隻無形的巨手推了一下,突然腳步一個踉蹌,長劍脫手飛出。
這霎那間,衛天元不覺心頭一涼,少女終於敗了,那知心念未已,事情只有新的變化。
少女一個踉蹌,身隨劍轉,一伸手剛好接下頭頂上方跌下來的劍,但卻是以左手來接,由於動作太快,驟眼看去,就似她自行把握在右手的劍交給左手一般。劍交左手,立即斜斜一指,指的正是齊勒銘左脅的空門。
齊勒銘只須踏上一步,就可抓著這個少女了。他突然停步,反而斜閃,說道:「你想得到以左手劍化解我這一招,變化的新奇連我都意想不到,論劍法我是確實贏不了你的!」
衛天元聽了此言,不覺又驚又喜,心想:他這樣說,莫非已是打算認輸了?
少女臉上的神色,也似乎是有點喜出望外,說道:「當真有這樣好嗎?這一招不過是根據正反互易的劍理變化出來的,我還以為不足以當方家法眼呢。」
齊勒銘苦笑說道:「你倒說得輕鬆,這種正反互易的劍理,懂得的人已經很少,能夠運用的人更少,運用得如此神妙且又能夠在臨敵之際創出新招的人,當今之勝,依我看來,恐怕不會超過三個。」
少女笑道:「你誇獎我,我不敢當,我對你說實話吧,這一招並不是我所創的。」
齊勒銘道:「哦,是令尊早已想好的麼?但我剛才攻你的這一招,也最我自創的,令尊沒有見過,他怎的能夠教給你恰好能夠比解我這一招的劍法!」
少女嘆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的說道:「這一次又給爹爹料中了!」
齊勒銘道:「哦,他能料中我自創的新招!」這未免太神奇了,齊勒銘無法相信。
少先說道:「不是,他只料中你在十三招之內,必定會使出一招你認為我是無法抵擋的殺著,至於在第幾招使出,以及是否自創的新招,他就無法斷定了,但他說他敵我這一招,倘若只是使用一次的話,是可以抵擋任何殺著的。」
齊勒銘是個劍術的大行家,他仔細一想,少女剛才這一招,以本來是極其精妙的劍法,突然變右手劍為左手劍,其中的變化複雜無比,這樣突然從對方意想不到的方位還擊,對方的攻擊非受遏阻不可,的確是可以化解任何厲害的殺著的。
齊勒銘道:「既然是給令尊料中了,何以你又嘆氣呢!」
少女說道:「你想知道爹爹是怎樣對我說的嗎!」
齊勒銘道:「你若肯告訴我,我是求之不得。」
少女說道:「我爹爹說,我和你比劍,以你的武學造詣,最多十三招之內,你當可洞悉我劍法之中的精華所在,以及我學得尚嫌不足的地方,因此他說,我最多可以抵擋你一十三招,但倘若我被逼使出剛才那招的時候,不管是第七招、第八招,或者第十招,總之我一被逼使出了『最後的法寶』,下一招你只憑劍法,我也未必抵擋得住了!」
齊勒銘道:「未必抵擋得住,換句話說,也就是未必抵擋不住!」
那少女道:「這是因為家父知道的只是你在大戰武當五老時候的劍法。這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當然家父也料想得到,經過這十多年,你的劍法必大有進境,不過,進境究竟到了什麼程度,他就很難斷定了。但他說,倘若我被迫使出了他教的那最後一招,我若再次使用,那就即使不至被你所傷,其少你也能夠化解了。但到底是『破解』還是『化解』,他事先不能斷定,因此他只能說他沒有把握令我能夠接到你的第十三招!」齊勒銘道:「令尊倒是看得起我。」說至此處,忽地苦笑道:「我已經知道令尊是誰了!」
那少女道:「哦,你知道是誰!」
齊勒銘道:「西崑崙的星宿海上,有一家人家隱居。星宿海在崑崙山的絕招,尋常人是上不去的。」
那不女道:「你曾經上過!」
齊勒銘道:「不錯,我曾經上過一次,那還是我在大戰武當五老之前的事。」
那少女道:「所以你對這家人家是知道的!」
齊勒銘道:「不錯,我稍為知道一些。」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這家人家,複姓上官。他們這家的祖先是那一代搬來星宿海隱居的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西崑崙星宿海的上官一家,以幻劍靈旗遙鎮西域武林,從你的曾祖父這代算起,世代相傳,上官氏這家的家長,都是被西域十三個劍派奉為宗主的。西域武林相傳有一句話:不奉靈旗,幻劍誅之。說的就是你們這一家了!」
少女笑道:「你知道的倒很不少,但你怎麼猜中我是這家人家的女兒!」
齊勒銘嘆道:「你的劍法奇幻無比,除了上官一家的幻劍,天下還有那一家的劍法有此奇幻,要是我猜得不錯,令尊定是上官家的第三代西域十三劍派的宗主。上官雲龍,你是他的獨生女兒上官飛鳳!」
少女的面上不覺也現出一點詫異的神色,顯然是給他猜中。
齊勒銘道:「我不知令尊是否已經告訴了你,我是曾經見過你的。不過,那時,你剛滿周歲,你當然不會知道我。」
「想不到他們兩家竟是有交情的,大概可以避免最後這一招的決鬥了吧!」衛天元心想。
那知齊勒銘所說的話,恰恰和他的意願相反。
「上官姑娘,令尊估計得十分準確,如今你已經接下我十二招,論劍法我是確實難以言勝了。但也正如令尊所說,在你被迫使出了他所創的絕招之後,這第十三招,則是我比較佔了便宜了。這不是說你的劍法比我差,而是因為你的經驗比我少。在剛才的十二招當中,你我劍法中的獨特之外都已展露無遺,在彼此知道對方的路數之後,經驗豐富的一方自是贏面較大。所以這第十三招,我即使不用上內力,也是我佔便宜!不過我還是沒有把握必定可以勝你,因此最後這招,我可能用上五成內力,你小心接吧,只盼你不會受傷!」
衛天元叫道:「這不公平!」
齊勒銘冷冷說道:「有什麼不公平?我答應了你們不用內力的麼!」
上官飛鳳道:「他自己限定自己只用五成功力,已經是讓了我們了。」
在一開始比劍的時候,上官飛鳳的確是就已經和對方說好不禁止使用內力的,衛天元無法替她爭辯了,何況她本人根本就不要爭辯,但衛天元知道,如果「這個人」用上了五成內力,上官飛鳳絕對抵擋不了他的神劍一擊,「這位上官姑娘劍術雖精,但功力最多恐怕也只能及我一半,而這個人只憑一雙肉掌,就可以在十招之內將我打敗。何況他此際手中有劍!」
就在衛天元正自惴惴不安之際,齊勒銘的第十三招開始施展了!
劍鋒剛一抖動,冷電精芒,已是耀眼生纈。
衛天元本想不顧一世衝上去替上官飛鳳擋這一劍的,「好在」他的氣力尚未恢復,動作較慢,他剛剛踏上一步,只聽得上官飛鳳在叫道:「且慢!」
齊勒銘按著劍柄說道:「姑娘有何話說!」
上官飛鳳道:「我看這第十三招不用比了。」
齊勒銘道:「看在令尊份上,我本來是不該以大欺小的。何況你我的劍法實際上也是分不出高下,我更不該逼你接我最後一招。只可惜這場比劍,是你替衛天元和我賭鬥,這個賭鬥我是非贏不可。」
上官飛鳳道:「你錯了,我並不是倚靠爹爹的聲望向你饒我,我也知道這個賭鬥,你非贏不可,但因為這個原故,所以我認為咱們是不用比下去了。」
齊勒銘聽得莫名其妙,說道:「姑娘,你真把我弄糊塗了。你既然知道我要贏為何又認為不用比下去?哦,莫非你已打算認輸!」
上官飛鳳道:「我的武功本來和你相差甚遠,我若要認輸,一開始就認輸了。」
她說的是「武功」,不是劍法,武功包括劍法,但只說劍法,可不並不包括別種武功了。
齊勒銘當然懂得她的意思,在劍法上她是不肯認輸了。
「你容許我在你的面前施展十二招劍法,我已經是心滿意足了。如今你我的劍法都已展露無遺,所以我認為是無須再比下去了。」上官飛鳳繼續說道。
齊勒銘哼一聲,說道:「但這場賭鬥,總得有個結果呀!」
上官飛鳳說道:「我根本就不關心勝負的問題,說老實話,倘若我只是著眼於勝負,剛才那十二招也不用比,因為我早已知道是輸定了的,那又何必浪費氣力,所以與其說比劍,不如說是我向你請教。」
齊勒銘道:「哦,原來你的用意其實並不是替衛天元賭鬥,只是想得用我來試試你的劍術練得如何!」
上官飛鳳道:「我是誠心討教的,你要說成利用,那我也無話可說!」
齊勒銘面挾寒霜,冷冷說道:「請教?你倒說得輕鬆,我告訴你,我對這場賭鬥,可是十分認真的。」
上官飛鳳道:「我知道。」
齊勒銘喝道:「你知道那就必須接我這最後的一招。」
上官飛鳳道:「我可以送你一件禮物交換這一招。」
齊勒銘冷笑道:「你想賄賂我麼,我告訴你,我要的東西,什麼禮物都不能交換。」
上官飛鳳笑道:「你別說得太過肯定,我問你,你要贏這場賭鬥,是不是因為只有贏了之後,才能夠逼衛天元跟你回去,幫你解決困難!」
齊勒銘冷笑道:「你好像什麼都知道,那又何必問我!」這樣說已是等於默認。
上官飛鳳笑道:「其實,你不必贏這場賭鬥,也可以解決你的困難,只要你接受了我的這件禮物!」
齊勒銘怔了一怔,叫道:「你說什麼!」
上官飛鳳道:「我說得還不夠明白麼?好,那我就直說了吧,齊先生,這件禮物是可以交換你的女兒的!」正是:
幻劍驚人奇女子,錦心繡口解恩仇。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