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八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八章</h3><br /><br />  迎藍許多天都沒有去達遠。<br /><br />  這些天,她都過得相當懶散,吃吃喝喝睡睡,偶爾和黎之偉出去走走。她不去達遠,實在是一種逃避,剛開始想辭職的那種決心,已有些兒動搖,她知道找工作的困難,可是,不辭職,她又不知道如何面對達遠、蕭彬,和隨時可能碰面的阿奇。而且,最主要的,她不知道向蕭彬怎麼開口。<br /><br />  這些日子裡,黎之偉天天都來,已成為她們小公寓裡的常客。迎藍和韶青都同樣歡迎他,因為他已收起他的愁苦面,他能說能笑能唱,常常逗得迎藍和韶青狂笑不已。黎之偉不大提他的工作情形,大家也心照不宣不聞不問。幾天下來,他們三個之間就建立了一種非常微妙的關係,像家人,像兄妹,又比家人和兄妹間更坦白,更親切。黎之偉常在深夜帶瓶酒來,兩個女孩都沒什麼酒量,黎之偉是不醉也帶三分酒意的。因此,三個人也曾又哭又笑,各人談各人男友、女友,有失去的,有鬧翻的,有根本得不到的。<br /><br />  這一天早晨,迎藍終於決定面對現實了,她必須和達遠之間作一番了斷。梳洗過後,她整潔而清爽,穿了套比較正式的衣服,她去了達遠。<br /><br />  一走進達遠的電梯,她頓感心頭悸痛,和阿奇在電梯中相遇的一幕仍然緊扣心弦。走出電梯,她四面張望,公司裡的經理級剛剛來上班,見到她,每個人都點頭致意,總經理還特別跑過來和她握握手。<br /><br />  「病好了嗎?這種忽冷忽熱的天氣最容易害病。你趕快恢復上班吧,你不來,整個公司都亂亂的!」<br /><br />  她微笑不語,只敏感的覺得,每雙凝視她的眼光都是怪異的、好奇的。她很快的退進自己的辦公廳,蕭彬還沒有來上班。她放下皮包,開始整理抽屜裡的檔案、文件、書信──把它們分門別類的用回紋針、橡皮筋綁起來,以便於下一任的秘書接手。下一任的秘書,她的手停頓了一下,她會是誰?一定夠漂亮,夠溫柔,夠迷人的,她會是阿奇的捕獲物了吧?<br /><br />  她正想得出神,桌上的叫人鈴響了。蕭彬來了,她的心「怦」的一跳,居然像第一次應徵那麼心慌意亂。<br /><br />  她走進了董事長室,蕭彬不在辦公桌後面,他在會客室的沙發中坐著,深深的在抽一支煙。<br /><br />  「過來!迎藍。」他的聲音平靜而帶著權威性。「到這邊來坐坐。」她順從的走了過去,在他對面坐了下來。<br /><br />  他熄滅了煙蒂,仔細的看她。<br /><br />  「病全好了?」他問。「嗯。」她哼著。「是身體上的病呢?還是心病?」他再問,開門見山的把話題立刻拉進主題。她瞪視他,覺得自己有些木訥。「都有。」終於,她吐出兩個字來,決定不繞彎子,以坦白對坦白。「我今天來辦移交,希望你先找個人來接收一下,在你找到新秘書以前,我想,總經理那兒的江小姐,可以先來兼任一下。」「你要辭職?決定了?」他眼光銳利。<br /><br />  「嗯。決定了。」她說。<br /><br />  他又燃起一支煙,慢吞吞的吸著,慢吞吞的說:<br /><br />  「你要走,你有自由,我不會勉強你留下。但是,你最好想想清楚,在台北找工作並不容易,達遠的待遇不低,工作環境和性質都是第一流的。這些日子來,你幫了我很多忙,我不能不承認你是個好秘書。你能不能把你的工作和你的感情問題分開來,不要混為一談?」<br /><br />  她沉思了片刻。「恐怕不行。」她說:「我如果在這兒上班,我就逃不開阿奇!」「阿奇已經走了。」他靜靜的說。<br /><br />  她嚇了一跳。「走了?走到哪兒去了?」她驚問。<br /><br />  「他自己請求調美國辦事處,走得很匆忙,也很堅決。我只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娶了祝采薇,小兒子走了,我的弟弟們都已結婚,侄兒裡最大的只有十三歲,最小的才出世──你對我們蕭家,是不是可以放心了?」<br /><br />  她瞅著他,他眉頭微皺,聲音沉穩,可是,他全身都帶著某種既無奈又傷感的情緒。他再吸了口煙,正視著她:<br /><br />  「人真奇怪,」他說:「到了老年,就會恐懼家庭的分散,我很喜歡阿奇,他走了,我覺得我像是失去了一隻手臂,平常,公司裡許多大決定,都是他決定的。我那大兒子像媽媽,性格文靜,這小兒子就像我,做事果斷而富侵略性。我始終沒跟你說清楚,他一直在五樓上班,五樓是我們的企劃部,他是那兒的總負責人。他這一走,企劃部等於垮台,所以,他決心要走的時候,我非常生氣,我罵他不負責任,他卻為了一段感情,就逃到天涯海角去。他生平第一次,那麼沉默著不說話,不反抗,不頂嘴,也不聲辯,拎了個小皮箱,只裝了點換洗衣服,掉頭就走了。他媽媽追到機場,還想阻止他出境,他對他媽媽說:又不是生離死別,傷心什麼?你們隨時可以來看我。我也隨時可以飛回來!就這樣,他就走了。」<br /><br />  迎藍睜大眼睛,眼裡忽然就蒙上了一層淚顏她想開口說什麼,喉嚨啞啞的,就是說不出口。蕭彬振作了一下,坐正身子,再看她。「你怪我們家集體在騙你,是嗎?迎藍,我們從來沒有騙過你!」她驚愕的抬頭看他,眼裡仍然有淚水在轉動。<br /><br />  「你剛來的時候,我們對你都不怎麼認識,阿奇騙了一個他不認得的陌生女孩,等他認得你之後,他一心一意只想保護你,決不想傷害你。迎藍,你用心想一想吧!為什麼把他騙一個陌生女孩的罪過要拉到自己身上去,假若他一見你,就知道你是你,他怎麼會騙你?怎麼會把自己弄得那麼悲慘?一定要遠走高飛?他一向就沒缺過女朋友,他對所有的女孩都提得起,放得下!」她瞬著眼睛,一語不發,睫毛上閃著淚珠,在那兒搖搖欲墜。她呆呆的看著蕭彬。<br /><br />  「好了,」蕭彬站起身來:「如果你決心辭職,我不留你,如果你願意留在達遠,我很感激──我已經再沒有興趣招考女秘書了。如果你真不幹了,我要找個四十歲以上已婚婦女來代替你。」她也站了起來,直視著蕭彬:<br /><br />  「我──做下去。」她啞啞的說。<br /><br />  蕭彬點點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她。<br /><br />  「這是阿奇在機場,交給他媽媽的,托她轉給你,我不知道他寫些什麼,如果你不願意看,可以丟字紙簍!」<br /><br />  她握住了信封,退出蕭彬的房間,回到秘書室裡,她立刻關緊了房門,望著那信封上龍飛鳳舞般的筆跡:<br /><br />  「留交夏迎藍小姐親啟 阿奇」<br /><br />  她深深吸氣,拿起桌上的剪刀,她剪開了封口,抽出了信箋,只看到上面草率而倉促的寫著幾行字,顯然是臨上飛機前寫的:<br /><br />  「只為了一聲『再見』,就這麼遠遠離去,說起來多麼瀟灑,做起來幾番遲疑,也曾經驀然回首,找不到燈火闌珊處,也曾經望空吶喊,只看到白雲飄然去悠悠,揮揮衣袖,不說離愁,偏偏心底盪起那麼兩句:才下眉頭,卻上心頭!」<br /><br />  就這麼短短的幾行字,她卻淚濕衣襟了,把信箋再念一遍,她發現後面還有一行小字:<br /><br />  「又及:如果如果如果如果──有那麼一天,你忽然想起了那個叫電梯等人的壞傢伙,你可以馬上撥一通長途電話,號碼是×××──××××××,找一個姓蕭名叫人奇的傢伙傳話給他,他必歸來,與你同在!但是,注意,一週內不打電話,就不要再打了,那壞傢伙多半去找金絲貓了!」<br /><br />  她撫平了信箋,把信箋攤在桌上,一遍又一遍的讀著,一遍又一遍的讀那「又及」,直到整封信都能背誦了為止。有一陣,她心血來潮的想拿起電話,直接接美國,又廢然的停止了。是她把他趕走的,是她不想見他的,是她要求了斷的!而且,他到最後還在威脅她呢!如果一週內不打電話,就不要再打了,他要去找金絲貓了!換言之,他只等一個星期的電話!過期不候!好大的架子!畢竟是蕭彬的兒子!<br /><br />  她開始機械化的把信箋折疊起來,收進皮包,心裡空蕩蕩的,像一片空白,空白的底層,卻一直反覆的盪漾著那封信,和那短短的「又及」。她伸手去拿電話,又強迫自己把手收回來,不能打電話!達遠有接線生會偷聽!不許打電話,打了,就是她示弱了,她不打!最起碼,如果要打,也等過完一星期再打!她心緒亂亂的,腦中昏昏的,拿著一支原子筆,在拍紙簿上胡亂的畫著線條,畫滿了,又開始畫圓圈,大圓圈,小圓圈,畫著畫著,心裡卻冒出兩句話來:<br /><br />  「相思欲寄從何寄?畫個圓兒替──」<br /><br />  她的臉驀然一紅,在心裡暗罵了一句:「不要臉!怎麼可以想他?」把這張紙揉成一團,丟進字紙簍,換了一張紙,她開始練字;大、中、小、你、我、他、人、狗、貓──「哇,你在罵我是狗!」阿奇說。「哇!你又罵我是貓!」阿奇說──呸呸,不要臉呵,夏迎藍!她慌忙再把這張紙丟掉。再度拿起一張紙來,這次,她在整張紙上,寫滿了兩句話:<br /><br />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才下眉頭,卻上心頭!──」<br /><br />  她停了筆,瞪著那張紙,呆住了。完了,今天夜裡,又該說夢話:「老頭、靴頭、拳頭、斧頭」了!她長長的嘆口氣,用裁紙刀把那張紙機械化的裁成一條又一條,一條又一條,然後,把每一條都結在一起,結成一條好長好長的帶子,再慢慢的扔進字紙簍。這一天似乎過得很漫長,工作少之又少,電話也不多。大概蕭彬交代過,不要太勞累她。很多公文都不經過她,而直接送到董事長室去了。終於,到是下班時間,她回到家裡,韶青也剛回家,正和黎之偉在廚房中合作晚餐,今晚,黎之偉自己帶了一瓶酒來。居然是瓶香檳。「有事情需要慶祝嗎?」她問,坐到床邊去換掉鞋子。<br /><br />  「有!」黎之偉走出來,靠在牆上,瞅著她。「慶祝你跟阿奇講和吧!」「你怎麼知道我和阿奇講和了?」她沒好氣的問。<br /><br />  「因為你沒辭職。」「我是沒辭職,」她大聲說:「因為阿奇已經走了,到美國去了。」「哦?」黎之偉側頭沉思。「這不知道又是三十六計中的那一計!」「什麼?」她叫:「你以為──」<br /><br />  「這叫欲擒故縱,也叫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黎之偉笑嘻嘻的說。「別對我說你不想他,別告訴我你已經軟化了!你瞧,這就是有錢的好處,必要的時候,馬上可以有簽證有機票去美國,表演一手『失蹤』,讓你先心亂一下,嘗嘗離別的滋味。那蕭老頭呢?一定配合了演戲,悲劇性的父親,留不住最疼愛的兒子。嗯──」他哼著,深刻的盯著她。「如果我當時有錢有能力,我也去美國了,好讓采薇急一急,說不定一急一疼之下,就大有轉機!」他皺皺眉,用手指揉著鬍子,若有所思的加了一句:「行動真快啊,咱們要出國,簽證就要辦一個月!」「或者,」迎藍像從夢中醒來一般:「他根本沒走,還在台北──哦,不可能!」她想著那美國辦事處的電話號碼。「我肯定他已經走了!」黎之偉振作了一下,挑起眉毛,熱烈的說:<br /><br />  「管他走了沒有!如果你還愛他,他在美國也像在你身邊,如果你已經不愛他,他在你身邊也像在美國!好吧,就算他去了美國!迎藍,拿出點精神來!拿出點魄力來!別讓我罵你輸不起!現在,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知道我為什麼帶香檳來嗎?我回到報社去工作了!」<br /><br />  「是嗎?」迎藍振作了一下,勉強把阿奇拋到腦後去,她定睛看黎之偉,這才注意到他神采飛揚,滿面歡愉,和那個用刀抵她脖子的人已差了十萬八千里遠!那時,他是個兇神惡煞,現在,他是個傲氣十足的年輕人了。她從床上跳起來,由衷的感到欣慰:「太好了,阿黎。」自從黎之偉唱了那支「阿黎背著重重的殼呀,一步一步往上爬!」她和韶青,就都簡稱他為阿黎。就像他偶爾也喊她們兩個為「阿藍、阿青」一樣。「那社長對你還不錯,是嗎?」<br /><br />  「是,他一直對我很好。我告訴他,我決心奮發了,請他再給我一個機會,我說,試用我一個月,我不要薪水!他居然說:不用試了,我看到你的眼神,就知道你大病已癒。所以,我重新被重用了!」<br /><br />  韶青圍著圍裙,從廚房裡跑出來,拍手說:<br /><br />  「好啊!你們兩個,等著我做好了侍候你們吃嗎?」她笑意盎然:「快快!來幫忙,端碗筷!」<br /><br />  迎藍和黎之偉都跑進廚房,端菜的端菜,端湯的端湯,舖餐巾的舖餐巾──一切就緒以後,韶青四面張望,舉手說:<br /><br />  「等一等,還少一樣東西!」<br /><br />  她從抽屜裡找出一根蠟燭和燭杯,把蠟燭燃了起來,放在桌子正中,迎藍跑去把電燈關掉一部分,只留下窗邊的兩盞壁燈,室內頓時變得隱隱綽綽,幽幽雅雅的饒富詩意。黎之偉再跑過去,把落地大窗的紗簾拉了起來,讓台北市的萬家燈火,都閃爍在雲裡霧裡。然後,他們圍桌而坐,黎之偉開了香檳瓶,那瓶蓋「砰」然一聲,飛到老遠,韶青和迎藍歡聲大叫拍手。黎之偉注滿了三人的杯子,忽然一本正經的,舉杯對迎藍和韶青說:「謝謝你們兩個。尤其你,迎藍,你把我從毀滅中救過來了!我現在才知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br /><br />  他似乎話中有話。迎藍的臉色紅了紅,一仰脖子,乾了香檳,她故作輕快的說:「好了!現在,我們三個都有工作了。」<br /><br />  「嗯,」韶青舉杯,笑盈盈的。「為天下不失業的人乾一杯,再為天下失戀的人乾一杯!」<br /><br />  黎之偉乾了第一杯,然後壓住韶青的手,正色說:<br /><br />  「第二杯不喝!失戀兩個字本身就不通!」<br /><br />  「怎麼?」韶青不解的。<br /><br />  「戀這個字是一種心情,一種感情,只要我們戀愛過,我們永遠無法失去,我們所能失去的,可能只是一個人,和我們在這個人身上所加諸的幻想。」<br /><br />  「你很抽象。」韶青說。<br /><br />  「我很具體。」黎之偉盯著她。「阿青,」他語重心長。「離開那個驚駛員吧!他如果真愛你,他不會忍心讓你這麼痛苦,他會想辦法來解決你們之間的問題!」<br /><br />  「你怎麼知道我痛苦?」韶青失神的問。<br /><br />  黎之偉用手摸摸她的面頰,和唇邊的笑痕。<br /><br />  「笑是遮不掉寂寞的。」他說。<br /><br />  「嗨!」迎藍插了進來,用手拉住黎之偉的手腕:「你這個人有點問題!」她說。「什麼問題?」黎之偉回頭望迎藍:「說說清楚!」<br /><br />  「你怎麼勸每個女孩子離開她們的男朋友呢?幸與不幸,是她們自己的事,你為什麼要干涉呢!」<br /><br />  黎之偉用手指捏住她的小下巴,把她的頭托了起來,他又搖頭又皺眉又嘆息:「迎藍啊迎藍,」他深刻的說:「如果你真陷得那麼深,如果你真離不開阿奇,你可以馬上打個電話!」<br /><br />  「打個電話?」她嚇了一大跳,本能的想到那張信箋,難道黎之偉有透視能力,已看到信箋的內容了嗎?<br /><br />  「是啊!打個電話到蕭家去,告訴蕭彬,你要阿奇回來,我包管你,阿奇明天晚上就站在我站的地方了!」黎之偉說。<br /><br />  她愣愣的望著他。「你爭點氣吧!」黎之偉忽然怒沖沖的叫,把香檳杯重重的往桌上一頓,酒從杯子裡跳出來,濺濕了桌布。他惱怒的瞪著她,厲聲說:「有一個摔得比你更重的人都站起來了,你還要往地獄裡爬過去嗎?你要不要我把你自己說過的話重複一遍給你聽!」「不。」她輕聲說,被動的握著酒杯:「不,不必需,我──我不會打電話!」他摔了摔頭,重新端起香檳,他用手支住頭,默然沉思,眼睛注視著菜盤。忽然,他抬起頭來,笑了,一邊笑,一邊爽朗的說:「我真的沒這個權利,來干涉你們的戀愛!我很自私,很霸道,只因為我自己失去了愛人,我就希望你們每個人都失去愛人!這是病態,是不正常的!別理我的話,阿青,也別理我的話,阿藍。你們是自己的主人,要怎麼做,就請怎麼做!不要再受我的影響了!」他站起身,放下酒杯,轉身欲去。<br /><br />  「你要去哪兒?」韶青驚問。「菜都沒吃完呢!」<br /><br />  「我必須走開!」他啞聲說:「這種燭且香檳、夜色,和你們兩個,使我心痛。兩個女孩,都為別人笑,為別人哭,屬於我的笑和哭呢?也早已屬於別人了。對不起──」他走向門口,好像喝香檳也會喝醉似的。「我要走了。我要去找個女孩吃消夜,她會對我說,我喜歡你的嘴,我喜歡你的腿──」韶青走過去,拉住他的手,把他帶回桌邊來。<br /><br />  「別走了。」她柔聲說:「你就在這兒吃消夜吧!我會對你說,我喜歡你的嘴,我喜歡你的腿──」<br /><br />  他重新坐下,仔細看她。<br /><br />  「你說謊!」他笑著。「你根本看不到我的嘴,我留了鬍子!你看不到!」「哈!」韶青挑起了眉毛,笑了。「我以為你醉了,原來你清醒得很呢!」「醉,是根本沒有醉。」他喝了口香檳,開始吃菜。他的眼光在兩個女孩身上轉。「清醒,我也不見得清醒。如果我醉了,我會吻你們兩個,如果我夠清醒,我就根本不會到這兒來找你們了。」韶青和迎藍對視了一眼,再驚愕的看向黎之偉。黎之偉沒看她們,又在那兒自顧自的唱起歌來:<br /><br />  「──阿黎背著那重重的殼呀,<br /><br />  一步一步的往上爬,七樓七樓兩隻黃鸝鳥,<br /><br />  阿嘻阿哈哈的在笑他,<br /><br />  醇酒美人你無份呀,你要上來幹什麼?──」</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卻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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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迎藍許多天都沒有去達遠。

  這些天,她都過得相當懶散,吃吃喝喝睡睡,偶爾和黎之偉出去走走。她不去達遠,實在是一種逃避,剛開始想辭職的那種決心,已有些兒動搖,她知道找工作的困難,可是,不辭職,她又不知道如何面對達遠、蕭彬,和隨時可能碰面的阿奇。而且,最主要的,她不知道向蕭彬怎麼開口。

  這些日子裡,黎之偉天天都來,已成為她們小公寓裡的常客。迎藍和韶青都同樣歡迎他,因為他已收起他的愁苦面,他能說能笑能唱,常常逗得迎藍和韶青狂笑不已。黎之偉不大提他的工作情形,大家也心照不宣不聞不問。幾天下來,他們三個之間就建立了一種非常微妙的關係,像家人,像兄妹,又比家人和兄妹間更坦白,更親切。黎之偉常在深夜帶瓶酒來,兩個女孩都沒什麼酒量,黎之偉是不醉也帶三分酒意的。因此,三個人也曾又哭又笑,各人談各人男友、女友,有失去的,有鬧翻的,有根本得不到的。

  這一天早晨,迎藍終於決定面對現實了,她必須和達遠之間作一番了斷。梳洗過後,她整潔而清爽,穿了套比較正式的衣服,她去了達遠。

  一走進達遠的電梯,她頓感心頭悸痛,和阿奇在電梯中相遇的一幕仍然緊扣心弦。走出電梯,她四面張望,公司裡的經理級剛剛來上班,見到她,每個人都點頭致意,總經理還特別跑過來和她握握手。

  「病好了嗎?這種忽冷忽熱的天氣最容易害病。你趕快恢復上班吧,你不來,整個公司都亂亂的!」

  她微笑不語,只敏感的覺得,每雙凝視她的眼光都是怪異的、好奇的。她很快的退進自己的辦公廳,蕭彬還沒有來上班。她放下皮包,開始整理抽屜裡的檔案、文件、書信──把它們分門別類的用回紋針、橡皮筋綁起來,以便於下一任的秘書接手。下一任的秘書,她的手停頓了一下,她會是誰?一定夠漂亮,夠溫柔,夠迷人的,她會是阿奇的捕獲物了吧?

  她正想得出神,桌上的叫人鈴響了。蕭彬來了,她的心「怦」的一跳,居然像第一次應徵那麼心慌意亂。

  她走進了董事長室,蕭彬不在辦公桌後面,他在會客室的沙發中坐著,深深的在抽一支煙。

  「過來!迎藍。」他的聲音平靜而帶著權威性。「到這邊來坐坐。」她順從的走了過去,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他熄滅了煙蒂,仔細的看她。

  「病全好了?」他問。「嗯。」她哼著。「是身體上的病呢?還是心病?」他再問,開門見山的把話題立刻拉進主題。她瞪視他,覺得自己有些木訥。「都有。」終於,她吐出兩個字來,決定不繞彎子,以坦白對坦白。「我今天來辦移交,希望你先找個人來接收一下,在你找到新秘書以前,我想,總經理那兒的江小姐,可以先來兼任一下。」「你要辭職?決定了?」他眼光銳利。

  「嗯。決定了。」她說。

  他又燃起一支煙,慢吞吞的吸著,慢吞吞的說:

  「你要走,你有自由,我不會勉強你留下。但是,你最好想想清楚,在台北找工作並不容易,達遠的待遇不低,工作環境和性質都是第一流的。這些日子來,你幫了我很多忙,我不能不承認你是個好秘書。你能不能把你的工作和你的感情問題分開來,不要混為一談?」

  她沉思了片刻。「恐怕不行。」她說:「我如果在這兒上班,我就逃不開阿奇!」「阿奇已經走了。」他靜靜的說。

  她嚇了一跳。「走了?走到哪兒去了?」她驚問。

  「他自己請求調美國辦事處,走得很匆忙,也很堅決。我只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娶了祝采薇,小兒子走了,我的弟弟們都已結婚,侄兒裡最大的只有十三歲,最小的才出世──你對我們蕭家,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她瞅著他,他眉頭微皺,聲音沉穩,可是,他全身都帶著某種既無奈又傷感的情緒。他再吸了口煙,正視著她:

  「人真奇怪,」他說:「到了老年,就會恐懼家庭的分散,我很喜歡阿奇,他走了,我覺得我像是失去了一隻手臂,平常,公司裡許多大決定,都是他決定的。我那大兒子像媽媽,性格文靜,這小兒子就像我,做事果斷而富侵略性。我始終沒跟你說清楚,他一直在五樓上班,五樓是我們的企劃部,他是那兒的總負責人。他這一走,企劃部等於垮台,所以,他決心要走的時候,我非常生氣,我罵他不負責任,他卻為了一段感情,就逃到天涯海角去。他生平第一次,那麼沉默著不說話,不反抗,不頂嘴,也不聲辯,拎了個小皮箱,只裝了點換洗衣服,掉頭就走了。他媽媽追到機場,還想阻止他出境,他對他媽媽說:又不是生離死別,傷心什麼?你們隨時可以來看我。我也隨時可以飛回來!就這樣,他就走了。」

  迎藍睜大眼睛,眼裡忽然就蒙上了一層淚顏她想開口說什麼,喉嚨啞啞的,就是說不出口。蕭彬振作了一下,坐正身子,再看她。「你怪我們家集體在騙你,是嗎?迎藍,我們從來沒有騙過你!」她驚愕的抬頭看他,眼裡仍然有淚水在轉動。

  「你剛來的時候,我們對你都不怎麼認識,阿奇騙了一個他不認得的陌生女孩,等他認得你之後,他一心一意只想保護你,決不想傷害你。迎藍,你用心想一想吧!為什麼把他騙一個陌生女孩的罪過要拉到自己身上去,假若他一見你,就知道你是你,他怎麼會騙你?怎麼會把自己弄得那麼悲慘?一定要遠走高飛?他一向就沒缺過女朋友,他對所有的女孩都提得起,放得下!」她瞬著眼睛,一語不發,睫毛上閃著淚珠,在那兒搖搖欲墜。她呆呆的看著蕭彬。

  「好了,」蕭彬站起身來:「如果你決心辭職,我不留你,如果你願意留在達遠,我很感激──我已經再沒有興趣招考女秘書了。如果你真不幹了,我要找個四十歲以上已婚婦女來代替你。」她也站了起來,直視著蕭彬:

  「我──做下去。」她啞啞的說。

  蕭彬點點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她。

  「這是阿奇在機場,交給他媽媽的,托她轉給你,我不知道他寫些什麼,如果你不願意看,可以丟字紙簍!」

  她握住了信封,退出蕭彬的房間,回到秘書室裡,她立刻關緊了房門,望著那信封上龍飛鳳舞般的筆跡:

  「留交夏迎藍小姐親啟 阿奇」

  她深深吸氣,拿起桌上的剪刀,她剪開了封口,抽出了信箋,只看到上面草率而倉促的寫著幾行字,顯然是臨上飛機前寫的:

  「只為了一聲『再見』,就這麼遠遠離去,說起來多麼瀟灑,做起來幾番遲疑,也曾經驀然回首,找不到燈火闌珊處,也曾經望空吶喊,只看到白雲飄然去悠悠,揮揮衣袖,不說離愁,偏偏心底盪起那麼兩句: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就這麼短短的幾行字,她卻淚濕衣襟了,把信箋再念一遍,她發現後面還有一行小字:

  「又及:如果如果如果如果──有那麼一天,你忽然想起了那個叫電梯等人的壞傢伙,你可以馬上撥一通長途電話,號碼是×××──××××××,找一個姓蕭名叫人奇的傢伙傳話給他,他必歸來,與你同在!但是,注意,一週內不打電話,就不要再打了,那壞傢伙多半去找金絲貓了!」

  她撫平了信箋,把信箋攤在桌上,一遍又一遍的讀著,一遍又一遍的讀那「又及」,直到整封信都能背誦了為止。有一陣,她心血來潮的想拿起電話,直接接美國,又廢然的停止了。是她把他趕走的,是她不想見他的,是她要求了斷的!而且,他到最後還在威脅她呢!如果一週內不打電話,就不要再打了,他要去找金絲貓了!換言之,他只等一個星期的電話!過期不候!好大的架子!畢竟是蕭彬的兒子!

  她開始機械化的把信箋折疊起來,收進皮包,心裡空蕩蕩的,像一片空白,空白的底層,卻一直反覆的盪漾著那封信,和那短短的「又及」。她伸手去拿電話,又強迫自己把手收回來,不能打電話!達遠有接線生會偷聽!不許打電話,打了,就是她示弱了,她不打!最起碼,如果要打,也等過完一星期再打!她心緒亂亂的,腦中昏昏的,拿著一支原子筆,在拍紙簿上胡亂的畫著線條,畫滿了,又開始畫圓圈,大圓圈,小圓圈,畫著畫著,心裡卻冒出兩句話來:

  「相思欲寄從何寄?畫個圓兒替──」

  她的臉驀然一紅,在心裡暗罵了一句:「不要臉!怎麼可以想他?」把這張紙揉成一團,丟進字紙簍,換了一張紙,她開始練字;大、中、小、你、我、他、人、狗、貓──「哇,你在罵我是狗!」阿奇說。「哇!你又罵我是貓!」阿奇說──呸呸,不要臉呵,夏迎藍!她慌忙再把這張紙丟掉。再度拿起一張紙來,這次,她在整張紙上,寫滿了兩句話: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她停了筆,瞪著那張紙,呆住了。完了,今天夜裡,又該說夢話:「老頭、靴頭、拳頭、斧頭」了!她長長的嘆口氣,用裁紙刀把那張紙機械化的裁成一條又一條,一條又一條,然後,把每一條都結在一起,結成一條好長好長的帶子,再慢慢的扔進字紙簍。這一天似乎過得很漫長,工作少之又少,電話也不多。大概蕭彬交代過,不要太勞累她。很多公文都不經過她,而直接送到董事長室去了。終於,到是下班時間,她回到家裡,韶青也剛回家,正和黎之偉在廚房中合作晚餐,今晚,黎之偉自己帶了一瓶酒來。居然是瓶香檳。「有事情需要慶祝嗎?」她問,坐到床邊去換掉鞋子。

  「有!」黎之偉走出來,靠在牆上,瞅著她。「慶祝你跟阿奇講和吧!」「你怎麼知道我和阿奇講和了?」她沒好氣的問。

  「因為你沒辭職。」「我是沒辭職,」她大聲說:「因為阿奇已經走了,到美國去了。」「哦?」黎之偉側頭沉思。「這不知道又是三十六計中的那一計!」「什麼?」她叫:「你以為──」

  「這叫欲擒故縱,也叫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黎之偉笑嘻嘻的說。「別對我說你不想他,別告訴我你已經軟化了!你瞧,這就是有錢的好處,必要的時候,馬上可以有簽證有機票去美國,表演一手『失蹤』,讓你先心亂一下,嘗嘗離別的滋味。那蕭老頭呢?一定配合了演戲,悲劇性的父親,留不住最疼愛的兒子。嗯──」他哼著,深刻的盯著她。「如果我當時有錢有能力,我也去美國了,好讓采薇急一急,說不定一急一疼之下,就大有轉機!」他皺皺眉,用手指揉著鬍子,若有所思的加了一句:「行動真快啊,咱們要出國,簽證就要辦一個月!」「或者,」迎藍像從夢中醒來一般:「他根本沒走,還在台北──哦,不可能!」她想著那美國辦事處的電話號碼。「我肯定他已經走了!」黎之偉振作了一下,挑起眉毛,熱烈的說:

  「管他走了沒有!如果你還愛他,他在美國也像在你身邊,如果你已經不愛他,他在你身邊也像在美國!好吧,就算他去了美國!迎藍,拿出點精神來!拿出點魄力來!別讓我罵你輸不起!現在,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知道我為什麼帶香檳來嗎?我回到報社去工作了!」

  「是嗎?」迎藍振作了一下,勉強把阿奇拋到腦後去,她定睛看黎之偉,這才注意到他神采飛揚,滿面歡愉,和那個用刀抵她脖子的人已差了十萬八千里遠!那時,他是個兇神惡煞,現在,他是個傲氣十足的年輕人了。她從床上跳起來,由衷的感到欣慰:「太好了,阿黎。」自從黎之偉唱了那支「阿黎背著重重的殼呀,一步一步往上爬!」她和韶青,就都簡稱他為阿黎。就像他偶爾也喊她們兩個為「阿藍、阿青」一樣。「那社長對你還不錯,是嗎?」

  「是,他一直對我很好。我告訴他,我決心奮發了,請他再給我一個機會,我說,試用我一個月,我不要薪水!他居然說:不用試了,我看到你的眼神,就知道你大病已癒。所以,我重新被重用了!」

  韶青圍著圍裙,從廚房裡跑出來,拍手說:

  「好啊!你們兩個,等著我做好了侍候你們吃嗎?」她笑意盎然:「快快!來幫忙,端碗筷!」

  迎藍和黎之偉都跑進廚房,端菜的端菜,端湯的端湯,舖餐巾的舖餐巾──一切就緒以後,韶青四面張望,舉手說:

  「等一等,還少一樣東西!」

  她從抽屜裡找出一根蠟燭和燭杯,把蠟燭燃了起來,放在桌子正中,迎藍跑去把電燈關掉一部分,只留下窗邊的兩盞壁燈,室內頓時變得隱隱綽綽,幽幽雅雅的饒富詩意。黎之偉再跑過去,把落地大窗的紗簾拉了起來,讓台北市的萬家燈火,都閃爍在雲裡霧裡。然後,他們圍桌而坐,黎之偉開了香檳瓶,那瓶蓋「砰」然一聲,飛到老遠,韶青和迎藍歡聲大叫拍手。黎之偉注滿了三人的杯子,忽然一本正經的,舉杯對迎藍和韶青說:「謝謝你們兩個。尤其你,迎藍,你把我從毀滅中救過來了!我現在才知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他似乎話中有話。迎藍的臉色紅了紅,一仰脖子,乾了香檳,她故作輕快的說:「好了!現在,我們三個都有工作了。」

  「嗯,」韶青舉杯,笑盈盈的。「為天下不失業的人乾一杯,再為天下失戀的人乾一杯!」

  黎之偉乾了第一杯,然後壓住韶青的手,正色說:

  「第二杯不喝!失戀兩個字本身就不通!」

  「怎麼?」韶青不解的。

  「戀這個字是一種心情,一種感情,只要我們戀愛過,我們永遠無法失去,我們所能失去的,可能只是一個人,和我們在這個人身上所加諸的幻想。」

  「你很抽象。」韶青說。

  「我很具體。」黎之偉盯著她。「阿青,」他語重心長。「離開那個驚駛員吧!他如果真愛你,他不會忍心讓你這麼痛苦,他會想辦法來解決你們之間的問題!」

  「你怎麼知道我痛苦?」韶青失神的問。

  黎之偉用手摸摸她的面頰,和唇邊的笑痕。

  「笑是遮不掉寂寞的。」他說。

  「嗨!」迎藍插了進來,用手拉住黎之偉的手腕:「你這個人有點問題!」她說。「什麼問題?」黎之偉回頭望迎藍:「說說清楚!」

  「你怎麼勸每個女孩子離開她們的男朋友呢?幸與不幸,是她們自己的事,你為什麼要干涉呢!」

  黎之偉用手指捏住她的小下巴,把她的頭托了起來,他又搖頭又皺眉又嘆息:「迎藍啊迎藍,」他深刻的說:「如果你真陷得那麼深,如果你真離不開阿奇,你可以馬上打個電話!」

  「打個電話?」她嚇了一大跳,本能的想到那張信箋,難道黎之偉有透視能力,已看到信箋的內容了嗎?

  「是啊!打個電話到蕭家去,告訴蕭彬,你要阿奇回來,我包管你,阿奇明天晚上就站在我站的地方了!」黎之偉說。

  她愣愣的望著他。「你爭點氣吧!」黎之偉忽然怒沖沖的叫,把香檳杯重重的往桌上一頓,酒從杯子裡跳出來,濺濕了桌布。他惱怒的瞪著她,厲聲說:「有一個摔得比你更重的人都站起來了,你還要往地獄裡爬過去嗎?你要不要我把你自己說過的話重複一遍給你聽!」「不。」她輕聲說,被動的握著酒杯:「不,不必需,我──我不會打電話!」他摔了摔頭,重新端起香檳,他用手支住頭,默然沉思,眼睛注視著菜盤。忽然,他抬起頭來,笑了,一邊笑,一邊爽朗的說:「我真的沒這個權利,來干涉你們的戀愛!我很自私,很霸道,只因為我自己失去了愛人,我就希望你們每個人都失去愛人!這是病態,是不正常的!別理我的話,阿青,也別理我的話,阿藍。你們是自己的主人,要怎麼做,就請怎麼做!不要再受我的影響了!」他站起身,放下酒杯,轉身欲去。

  「你要去哪兒?」韶青驚問。「菜都沒吃完呢!」

  「我必須走開!」他啞聲說:「這種燭且香檳、夜色,和你們兩個,使我心痛。兩個女孩,都為別人笑,為別人哭,屬於我的笑和哭呢?也早已屬於別人了。對不起──」他走向門口,好像喝香檳也會喝醉似的。「我要走了。我要去找個女孩吃消夜,她會對我說,我喜歡你的嘴,我喜歡你的腿──」韶青走過去,拉住他的手,把他帶回桌邊來。

  「別走了。」她柔聲說:「你就在這兒吃消夜吧!我會對你說,我喜歡你的嘴,我喜歡你的腿──」

  他重新坐下,仔細看她。

  「你說謊!」他笑著。「你根本看不到我的嘴,我留了鬍子!你看不到!」「哈!」韶青挑起了眉毛,笑了。「我以為你醉了,原來你清醒得很呢!」「醉,是根本沒有醉。」他喝了口香檳,開始吃菜。他的眼光在兩個女孩身上轉。「清醒,我也不見得清醒。如果我醉了,我會吻你們兩個,如果我夠清醒,我就根本不會到這兒來找你們了。」韶青和迎藍對視了一眼,再驚愕的看向黎之偉。黎之偉沒看她們,又在那兒自顧自的唱起歌來:

  「──阿黎背著那重重的殼呀,

  一步一步的往上爬,七樓七樓兩隻黃鸝鳥,

  阿嘻阿哈哈的在笑他,

  醇酒美人你無份呀,你要上來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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