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終結之地
1
星期一早上,賽德沒讓麗茲催就和胡默醫師預約好了。他的病歷上還有著一九六〇年切除腦瘤的記錄在,他告訴胡默,最近大腦裡又出現兩次的鳥叫聲,這就是他當初頭痛的徵兆,也導致腦瘤的確診和切除手術。胡默醫師想知道頭痛是否又復發了,賽德告訴他沒有。
他沒有提起恍惚狀態,或那時所寫下的東西,當然也沒提華盛頓特區某個受害者住家牆上所發現的字句,那些都遙遠得像是昨晚的夢境。事實上,他發現自己在努力忘掉整件事。
但是,胡默醫師卻很認真地看待此事,非常認真。他叫賽德下午去一趟緬因醫療中心,去照頭部的X光片和做斷層掃描。
賽德去了。他看著拍攝的儀器,將頭放進像是工業用烘乾機的機器中,機器轟轟大響了十五分鐘之久,他才能把頭抽出來。他打了電話給麗茲,告訴她週末就會知道檢查結果,還說他要去大學他的辦公室待一陣子。
「你還要打電話給亞倫警長嗎?」她問。
「等檢查報告出來再說吧,」他說,「有了結果再看看該怎麼做。」
2
他在辦公室裡頭,把整個學期都沒用到的東西從桌上和書架上清掉,此時,他大腦中又開始有鳥在叫了。一開始只是幾隻鳥的叫聲,隨後其他的鳥加入進來,瞬間變成了震耳欲聾的大合唱。
白色的天空──他看到白色的天空被房子和電線桿的影子掃過。到處都是麻雀,牠們密密麻麻停在房頂上,擠在每根電線桿上頭,等待著集體意識的命令,然後牠們一飛而起,發出幾千對翅膀在風中拍動的聲音。
賽德搖搖晃晃地衝向桌子,碰到他的椅子,跌坐在上頭。
麻雀。
麻雀和晚春白色的天空。
他的大腦充斥著那聲音,一種吵雜刺耳的聲音,當他拿起一張紙開始在上面寫字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做著什麼,他抬起了頭,雙眼茫然望著屋頂,而筆迅速地在紙上移動著,就像是自己在動一樣。
在他的腦中,所有的鳥都飛了起來,像一片烏雲,完全遮住了三月時紐澤西州根菲爾德市里傑威區的白色天空。
3
在他腦海中的第一聲鳥叫發生不到五分鐘後,他醒了過來,滿身大汗,左手劇烈地顫抖著,但沒有頭痛。他低下頭,看到桌上的那張紙──那是一張訂書單的背面──他茫然地看著上面所寫的東西。
◇
小姐 貓 傻瓜 又飛了
小妞 蜜莉安 現在 小妞
永遠 蠢蛋
電話 終結之地 小妞啊
小妞 終結 小妞
貓 電話 臭娘們
割 剃刀 小姐 就在這裡
麻雀 蜜莉安 小姐 就在這裡
麻雀 蜜莉安 小姐 剃刀 臭娘們
永遠 現在與永遠 小妞
蜜莉安 貓 東西 臭娘們 麻雀
◇
「這沒有任何意義。」他低聲說,用手指按摩著太陽穴,等著頭痛發作,或等著紙上潦草的字產生意義。
他不希望這兩件事真的發生……而它們也的確沒發生。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字還是字,有些顯然來自那個史塔克的夢,另外則是些毫無關聯的胡言亂語。
他的頭一點也不痛。
(這次我不會告訴麗茲了,)他想。(絕對不說。不是因為恐懼……雖然我真的很害怕。原因很簡單──並非所有的祕密都是不好的,有些是好祕密,有些是絕不能說的祕密,而這祕密正好兩者皆是。)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他發現自己如釋重負,他再也不在乎了,他厭倦了絞盡腦汁而還是完全沒有頭緒,他也厭倦了被恐嚇,就像一個走進黑暗山洞的人,開始懷疑他根本沒有迷路。
(再也別去想它,這就是解決的辦法。)
他懷疑自己是否真的不在乎,不知是否真能做到這一點……但他準備盡力嘗試。他緩緩的伸出手,用雙手抓著訂單,開始把它撕成長條狀,上頭那些亂七八糟的字開始被撕毀,接著把這些長條橫擺著撕,然後將碎紙片丟進廢紙簍中。他盯著碎片長達十分鐘之久,心裡有點希望它們又恢復原狀飛回他的桌上,就像電影倒帶一樣。
最後,他提起廢紙簍,將它拿到電梯旁的一個不鏽鋼小門前,上頭寫著「焚化爐」。
他拉開小門,將垃圾倒進黑暗的管道中。
「去吧!」他對著寂靜的整棟英文大樓說,「去吧。」
(在這我們叫它作任我宰割的玩意。)
「在這我們叫它作狗屁。」他低聲說,拎著空了的廢紙簍回到辦公室。
它消失了,順著管道消失得無影無蹤。在他的檢查報告出來之前──或另一次眩暈,或恍惚,或隨便什麼之前──他不願再多說什麼,什麼也不說。寫在紙上的東西可能只是完全出自他的潛意識,就像夢見史塔克和空屋一樣,與荷馬.葛馬奇或佛德瑞克.克勞森的死毫無關係。
終結之地,這裡是鐵路的終點站。
「這完全沒有意義。」賽德強調著……但那天他從大學離開時,幾乎像是在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