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96529Q
「逮到了,逮到了。」康乃狄克州警察華倫.漢彌爾頓低聲道,雖說巡邏車只有他一個人。那時是六月二日晚上,荷馬.葛馬奇屍體被發現的三十五小時後,而漢彌爾頓警官從未聽過那個位於緬因州的小鎮。
他在麥當勞餐廳外的停車場。他巡邏時,喜歡到餐廳或加油站的停車場。如果晚上關著燈悄悄開到停車場的最後一排,有時會有很不錯的發現,不僅是不錯,甚至是令人驚訝的發現。當他發現自己碰上這樣一個機會時,他經常這麼自言自語。這種自言自語通常就從逮到了,逮到了開始。接著就是(讓我們來看看這著啥玩意或問問媽媽相不相信。)當他發現有利的線索時,通常說的會是後者。
「瞧瞧我們會在這發現什麼?」這回他一面低語,一面倒車。經過了一輛雪佛蘭與一輛豐田,在強光下它像一堆正在風化的馬糞。還有……啊哈!一輛老舊GMC小貨車,在燈光下看起來是橘紅色的,這意味著它應該是──或的確是──白色或淺灰色。
他打開車燈,往車牌照去。漢彌爾頓警官認為,現在的車牌越做越好。由於不同色彩的燈光會使車的顏色發生極大的變化,是以每個州都在車牌上印上標誌,使得它們在夜晚容易辨認。其中最糟的燈光就是那種該死的橘紅色強光。設計這些燈是為了防止強姦和竊盜,他不知道這燈是否有達到目的,他只知道,這種燈給了像他這樣勤奮工作的警察帶來不少麻煩,使他的工作更加困難。
小小的標誌有助於他的工作。自由女神不管在陽光下或是在橘紅色強光下都是自由女神,管他什麼顏色,自由女神只代表了紐約。
他現在用車燈照著的那個該死的小龍蝦標誌代表了緬因州。你無需再找「旅遊勝地」的字樣,也不用去猜粉紅色、棕紅色或深藍色其實會不會是白色,你只要找那該死的小龍蝦就行了。漢彌爾頓知道,那是該死的小龍蝦沒錯,但該死的小龍蝦就是該死的小龍蝦,不管它用了什麼名字。他絕不會吃那種由外地引進的該死小龍蝦,就像他絕不會去吃豬屎一樣。但是,他很高興它印在車牌上。
今晚,他正在尋找有小龍蝦的車牌,是以看到它們格外高興。
「問問媽媽她相不相信這個。」他低聲說,把巡邏車開進停車場。他拿起附有夾子的手寫板,翻到通緝名單那頁(對於警察而言,這就像是一般人在申請門牌號碼時參閱的表格或是看著各種漢堡的菜單一樣普通),大拇指順著目錄向下移動。
在這裡,96529Q,緬因州,該死的小龍蝦的家鄉。
剛才漢彌爾頓經過車旁時,發現駕駛座上沒有人。有個槍架,但上頭是空的。也許有人──看起來不像,但有可能──在後面車廂裡,甚至手上還有槍。更有可能的是,開車的人早走了,或在麥當勞裡吃漢堡。但這沒什麼分別……
「老警察,帶種的警察,但我可不是又老又魯莽的警察。」漢彌爾頓警官低聲說。他關上燈,慢慢沿著那排汽車開著。他停下兩次,開了兩次燈,雖說他根本沒看他用燈光照著的車。畢竟總有這種可能性:96529Q先生在從麥當勞回來時看到漢彌爾頓在照著他的車,而他若是能看到巡邏車繼續開下去檢查其他車,才不會因害怕而逃走。
「安全就是安全,危險就是危險,這就是我所知的。」漢彌爾頓說道。這是他的口頭禪,僅次於問問媽媽她相不相信。
他把車開進一個空位,在那裡他可以監視著貨車。他與不到四哩外的總部通話,告訴他們他發現了緬因州的謀殺案所要找尋的那輛車,要求立刻派支援來。總部告訴他支援很快就到。
漢彌爾頓發現沒人靠進那臺車,於是開始覺得小心翼翼地接近它,這並不算輕率魯莽。事實上,如果他真的一動也不動地坐在暗處等待支援的到來,那才真是個膽小鬼。
他下了巡邏車,解開槍套的扣子卻沒掏出槍來。他值勤時只掏過了兩次槍,但從沒開過。而現在他也不想破例。他選擇了一個夠好的角度接近貨車,使他既能看到貨車──特別是貨車的後車廂──又能看到麥當勞方向走過來的人。他停下來,看到一對男女步出餐廳,走向一輛福特轎車,他們坐了進去,開往出口,這時,他才又繼續往前走。
他的右手放在槍柄上,左手放在臀部。他覺得,現在的皮帶也越做越好了。他從小到大都是蝙蝠俠迷──事實上,他甚至懷疑蝙蝠俠是他成為警察的理由之一(故事中充滿真實感的描述,也讓他懷疑這不只是虛構而已)。他最喜歡蝙蝠俠的多功能皮帶,上頭有各種有用的東西,可以在不同場合使用:繩子、夜視鏡、迷魂藥。他的皮帶當然不能和那相比,但是在左邊,有三個鐵環吊著三樣非常有用的東西。一個是名為「獵犬之恨」的電擊棒,當你按「獵犬之恨」上頭的紅鈕時,它會發出一種超音波,能把最兇暴的公牛變成一團軟軟的通心粉。它旁邊是一個壓力罐(康乃狄克州警局版的蝙蝠俠震撼彈),再旁邊則是一個可裝四個電池的手電筒。
漢彌爾頓從環上取下手電筒,打開它,然後左手圍住以遮住部分的光。他這麼做時,右手一直沒離開過他的槍柄。老警察,帶種警察,但不是老而魯莽的警察。
手電筒的光掃過貨車後車廂。裡頭有塊防雨布,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就像駕駛座一樣空著。
漢彌爾頓謹慎地與這掛著小龍蝦車牌的貨車保持著一段距離;這是種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的習慣。他彎下腰,用手電筒照著貨車底下,這是能傷害他的人最後所能藏身的地方。雖說那裡不太可能有人,但如果他真因大意而死,他可不想讓牧師這麼讚美他:「親愛的朋友,今天我們到這裡來,是為了悼念華倫.漢彌爾頓警官,他因不太可能的藏身處而死去。」那可就太愚蠢了。
他迅速掃過貨車底下,沒看到什麼,除了一個即將脫落的消音器──從它上面的洞看來,就算它真掉了下來,駕駛員也不會注意到。
「我想沒有別人了,親愛的。」漢彌爾頓說。他再一次檢查貨車附近,特別是從餐廳裡過來的人。他發現沒人注意他,於是走到駕駛座另一邊的窗口,照向裡面。
「天哪,」漢彌爾頓低聲說,「問問媽媽相不相信這噁心事。」他突然喜歡起橘紅色的燈,因為它們強烈的燈光把茶色幾乎變成黑色,使血看起來像墨汁一樣。「他就這樣開車?天哪,從緬因州就這麼一路開過來?問問媽媽──」
他將手電筒向下照去。貨車的座位和地板骯髒至極,他看到啤酒罐、飲料罐、空的或半空的洋芋片袋子,還有麥香堡與許多空了的煙盒。一塊像是泡泡糖的東西黏在金屬儀表板上,而下面是個原先該放著收音機的洞。另外煙灰缸裡則有許多沒有濾嘴的煙頭。
大多數的東西,全都沾滿了血。
座位上血跡斑斑,幾乎遮住了上頭的雪佛蘭標誌。駕駛座旁的把手上有血,鏡子上有血──呈橢圓形,漢彌爾頓認為,當96529Q先生調整他的後照鏡時,他用他受害者的血在那裡留下了一個幾乎完美的拇指指紋。在麥香堡的盒子上也有一大塊血跡,看起來盒子裡面還有頭髮。
「他怎麼向路上遇到的小姐解釋呢?」漢彌爾頓低聲說,「說他刮鬍子割傷了自己?」
他身後傳來了一聲輕響。漢彌爾頓猛然轉過身,他覺得自己動作太慢,太莽撞了,這是樁非比尋常的事,應該要更加謹慎的。現在,那傢伙已經站在他身後,而老式雪佛蘭貨車的駕駛座裡很快就會有更多的血,他的血,因為這傢伙能從緬因州開著這臺活動屠宰場來到這裡,肯定是個心理變態者,他會像買瓶牛奶似的輕鬆殺死一個州警。
漢彌爾頓抽出他的槍,這在他的值勤工作中是第三次了,他退開保險栓,差點對著黑夜開槍(也許還會連開二、三槍),他緊張到了極點。但沒有人在那。
他慢慢垂下手中的槍,太陽穴那裡的血管劇烈跳動著。
一陣風吹過,又傳出了輕微的響聲,他在人行道上看到一個麥香魚盒子,那響聲毫無疑問的是出於此處。你真聰明,福爾摩斯;這沒啥好提的,華生,不過就是最基本的──聽到風聲立刻躍開五、六呎,然後站定。
漢彌爾頓長長呼出一口氣,小心翼翼地關上手槍的保險。「差點丟人現眼,福爾摩斯,」他說,聲音有些顫抖,「差點就得寫張槍擊報告。」
他想把槍放回槍套中,因為很明顯的,除了空麥香魚漢堡盒外,沒啥好開槍射擊的東西,但他決定拿著它,直到支援到來。握著槍很舒服,這並非因為血,或因為緬因州警察要抓的這個殺人犯開著那可怕的貨車走了四百哩。那輛貨車散發出一種惡臭。他不知道支援警方來時是否也能聞到,或還是只有他自己才聞得到,然而他並不在意。他認為那不是血或食物腐爛的味道,而是邪惡的味道,某種非常非常邪惡的東西的味道,邪惡到使他不敢把槍放回槍套,即使他確定散發那味道的人可能已經在幾小時前走了──他沒聽到引擎剛熄火時會發出的滴答聲。但沒關係,這改變不了他所知道的事情:這貨車曾是一個可怕禽獸的巢穴,而這禽獸可能還會回來,給他一個措手不及,他不想冒這種險。媽媽可不能以此作為賭注。
他手中拿著槍,心驚膽跳地站在那裡,似乎過了好久好久,支援才總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