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春歸何處
短橋跨越迥縈流水。而那八角亭子則俯瞰小橋流水。亭子東首有塊草地,再過去就是修篁萬竿。
亭子掛著一塊牌匾,刻著「快意」二字。
連四望住那兩個筆走龍蛇之斗大金字,不覺拍拍腰間寶刀,道:「快意亭,這名字好極了。」
吳哥銳利如刀的目光,逐一注視八個勁裝大漢。這八個人只有兩個年約三十五六,其餘全是廿餘歲小伙子。而八個人面上都很冷漠沒有表情。
吳哥道:「我覺得一點都不好。」
連四道:「不,請你看清楚一點。不但名字極好,這兩個字寫得更好……」
吳哥道:「我越看越不好。尤其是能帶領指揮這八個人的主腦。幸而他現在不理會我們。他好像對那棵銀杏更感興趣。但願他只對銀杏有興趣,對我們永遠不望一眼。」
連四和他一齊哈哈而笑。當然他們都知道對方說甚麼暗示些甚麼。
連四又拍拍「橫行刀」,仰天而笑。「我自橫刀向天笑」,他笑甚麼?「是不是因為世上忽然多了一個可以肝膽相許的朋友而暢懷快意不能自禁?」
對銀杏很感興趣的人緩緩回頭望住他們。這個人最多三十歲,清秀白皙,衣著華麗適體。漂亮得能使男人發怔,甚至泛起連美麗女孩也比不上他漂亮之感。
那人走近亭子,才道:「我是嚴星雨。」
吳哥點頭道:「名不虛傳,你的丰采姿容正如烟雨中的江南美景。若論我平生所見之人,當得推你為第一。」
世人無人會對讚美自己的話生出反感。嚴星雨亦不例外,微微一笑,道:「過獎了。」他微笑時更顯得唇紅齒白。他又道:「你外形之瀟灑正如別人所形容。當然你一定是『飛天鷂子』吳不忍了。你的腳程竟然比飛鴿還快,我很佩服。」
吳哥道:「你怎麼知我比飛鴿快?」
嚴星雨道:「因為有人看見你和小辛一起吃飯喝酒。但等到飛鴿把消息傳到我手,你已經跟連四在一塊喝酒了。」
連四道:「我們見過面麼?」
嚴星雨道:「當然見過,你忘記了?」
連四道:「沒有忘記。但那次看到你,好像沒有這一次漂亮。」
嚴星雨道:「那一次我拿走的刀,仍然是你身邊這一把麼?」
連四道:「正是這一把。」
嚴星雨道:「但何以那一次你乖乖讓我拿走?莫非你以為當時我那一劍殺不死你?」
當時他一劍本是向連四咽喉刺去。但由於連四沒有拔刀,所以最後一剎那間劍尖忽然改變方向刺入肩頭而不是咽喉要害。
連四道:「你的芳草劍如果不能殺人,天下就沒有可以殺人的刀劍了。」
嚴星雨道:「你還沒有回答呢。」
連四道:「這原因除我之外,與任何人無關。我希望我的回答能使你滿意。」
吳哥道:「我卻更希望他繼續對銀杏感興趣而不是我們。」
嚴星雨笑一下道:「請勿把我說得如此可怕。吳哥,我特地帶八個人來對你一個,你一定覺得滿意。」
吳哥道:「你還是叫我的名字吧。凡是叫我吳哥的人,決不會帶八個武功各擅勝場的高手來對付我。」
嚴星雨道:「你的話大錯特錯了。」
吳哥甚至連四都吃一驚,嚴星雨話中必含深意。而到目前為止只有四個人叫他「吳哥」,一是憐卿,一是郝問,另外就是小辛和連四。嚴星雨話中暗示之人是誰?是這四人中的那一個?
嚴星雨又泛起漂亮得不似男人的笑容,道:「那個人大概就是我,我也叫你吳哥不是麼?」
這種笑話只有女人才喜歡。吳哥連四心裏都有怪怪的滋味。
嚴星雨又道:「連四,上次你不敢拔刀。這一次呢?」
連四道:「不知道。你試試看便知。」
嚴星雨道:「奇怪,一個人由弱者突然變成強人,有可能麼?」
吳哥道:「不要看著我,連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嚴星雨道:「如果他敢拔刀,只不過證明他『敢』而已。但我們仍然不知道『為甚麼』?所以請勿怪我囉嗦。」
連四淡淡道:「講也沒用,我自己亦想知道『為甚麼』。」
嚴星雨道:「將來問問小辛,他可能找得出理由原因。吳哥,我沒空陪你,這八個人交給你打發。」
吳哥道:「我想先見識大江流劍法和連家拔刀訣。如果有人阻止妨礙,我寧可逃走。因為我跑得比飛鴿還快,所以追得上我的人只怕不多。」
連四大步行出亭外,來到草地與嚴星雨迎面對峙。
嚴星雨一隻手藏在背後打個暗號。登時一個面大腮闊的佩刀大漢按刀厲聲道:「吳不忍,你接得住我柴旋三刀,才有資格留下觀戰。」
嚴星雨輕笑一聲,問道:「吳哥,柴旋的話你同意麼?」
吳不忍道:「既然連你都問我,可見得我光會逃走也不行啦!叫他來吧。」
柴旋拿出長刀,手法以及刀上精芒泛閃都顯出此人造詣不同凡響。吳哥曾說過他們八人皆是高手的確不錯,他們甚至高明得超過吳哥的估計。
柴旋挺刀一步步向吳不忍行去,氣勢堅凝強大至為凌厲。單單如此兇悍之勢,對手如果膽力稍弱,只怕很難站得住腳,多半會向後轉逃之大吉。
他經過連四時相距六七尺之遠。連四卻像平時說話一樣,道:「柴旋,看刀。」精芒掣閃映眼,橫行刀已經出鞘。
人人都看見他橫跨三步縮短雙方距離,才揮刀向柴旋劈去。
人人亦看見柴旋早已凝身止步,半旋身子面對連四作好迎擊準備。
因此連四絕對不是偷襲。吳哥遠在半丈之外當然更不能說是聯手夾攻。
柴旋不但有充分時間準備,甚至能搶先出手舞出大片刀光。在眩目刀光中有三刀才是真正攻擊主力。而這三刀快得好像有三把鋒快長刀一齊劈出。任何人縱然銅皮鐵骨也一定挨不起其中任何一刀。
但連四手中橫行刀忽然閃亮一下,雖然光芒不比柴旋大片刀光強烈,但人人卻都知道那是橫行刀的光芒。
人所共知還有另一個事實,就是那種光芒必須是刀劍極快速移動才會產生。
柴旋的刀原本亦快速移動,所以幻射大片光彩罩向敵人,可是橫行刀光芒閃現的剎那,柴旋手中的長刀光彩忽然消失,雖然刀鋒已距離連四面門不及一尺,卻停止於空氣中。
柴旋的刀外表上鋒快精亮一如平時。但人人都突然覺得此刀現在簡直變成枯枝朽木,根本連樹葉也劈不下,更不要說殺人。
連四退回原來位置。
柴旋也有動作。不過他既非前進亦非後退,而是倒仆地上變成一癱軟泥一樣。
吳哥鼓掌喝采道:「好刀法。拔刀訣曾經威震天下,果然名不虛傳。」
他目光如鷹隼般逐一掃過嚴星雨剩下的七名高手,又道:「你們都仍然很自信,都認為如果換了你接這一刀並不如何困難,可惜這種看法既正確而又錯誤。」
那七人甚至連嚴星雨也露出注意聆聽神色。吳哥又道:「正確只不過屬於『理論』方面,但錯誤卻是死亡之事實。」
那七人中只有兩個露出很認真尋思的表情,他們都很年輕很自信,卻不自大愚蠢。
嚴星雨道:「連四,你為何出手攔阻柴旋?為何殺死他?」
連四道:「我不喜歡有人拿刀站在我後面。」
嚴星雨道:「但你非殺他不可麼?」
連四道:「我不殺他也許就被他所殺。人生本來如此,對不對?」
嚴星雨道:「你幾時變成如此可怕的『強人』?」
連四搖頭道:「我不是強人,你才是。我絕不能眼看朋友或部屬死亡而面色不變,你卻可以。我會為朋友拔刀,這是弱點。但你決不肯,所以強人是你而不是我。」
一個中年大漢行前兩步,大聲道:「屬下請令出戰連四。」
嚴星雨道:「好!」向連四微笑道:「他叫顏從,可能有剋制你拔刀訣之法才會挺身挑戰。」
嚴星雨的笑容的確很好看,而且雖是卅多歲的人,越看卻越年輕。連四從他笑容中隱隱勾起一些回憶。他很像某一些人,連四從前在福州故居時時看到的某些人。但有這種可能麼?嚴星雨竟會是那一類人麼?
顏從左肩掛著一個皮袋,平時用左臂夾在脅下。而現在他從皮袋中迅即拿出武器。是一把兩尺長有尖銳鋸齒鈎刀。刀柄末端繫著細長銀鍊。銀鍊另一端有個皮圈可以套在手腕上。
他亮出兵器時銀鍊錚錚微響。嚴星雨便退開一側。因為顏從這種「鍊子鈎刀」飛旋施展時必須有數丈方圓地方才夠。
鈎刀像一道電光,直射連四。
連四橫刀胸前,身子動也不動。
鈎刀的銀鍊扯得筆直時,長達兩丈,但還差三尺才夠得上連四,所以連四眼皮都不眨。鈎刀改變方向迅即繞飛,劃過空氣時不但光華耀眼而且發出「嗚嗚」刺耳聲。霎時空中平添了一道銀虹電急繞飛駛,以及刺耳嗚嗚聲。
但吳哥說話聲音卻高過那陣可以殺人的「嗚嗚」聲音。他道:「嚴星雨,你去散步麼?」
嚴星雨本來只須退開三、二十步就足夠,但他卻一直退到七、八丈遠竹林邊。
他笑著回答,聲音居然也清楚得很,道:「吳哥你很風趣。哈哈,在拚命時候還想得出『散步』的話。但我既非散步亦不是打算逃走。你看我需不需要逃走呢?」
吳哥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在理論上只應該是他和連四逃走。
可是在心中感到嚴星雨有「逃」的意味?他何須逃走?
嚴星雨轉身走入竹林內,還隱隱傳出笑聲,他走入林內敢是有可怕陰謀?
連四全然不曾被話聲影響,這一點吳哥早已深知。他全身不動,眉毛眼珠都不動。
而突然間他忽然動了。快得宛如豹子從樹上電撲地面的麋鹿狐兔。
空中鈎刀幻出銀光一下子已劈到連四頭頂。速度威力看來可以劈開一塊大石。
連四前進的身形速度一絲停滯都沒有。鈎刀銀光「嗚」一聲飛向天空時,橫行刀也到了顏從面前。
鮮血飛灑紅艷的色彩發出暈眩人眼目的淒厲之美。
顏從倒在地上又變成一癱爛泥,鈎刀亦了無生氣掉在他身邊。
烟雨江南嚴星雨從竹林大步行出,筆直對連四行去。
無論是誰也能夠一眼看出他準備向連四拔劍的決定。
嚴星雨帶來的六名高手也一齊行動。六種不同兵器都握在堅定有力的手中,還有冷酷眼神和穩健決不逃走的步伐。
本來共是八名高手,現在剩下六個。但竟還無一人畏懼遲疑。他們是因為性命早已賣給嚴星雨呢?抑是對本身武功有無比信心?
那六人一動,吳哥比他們更快,一眨眼間已衝到他們面前。寒氣侵骨的劍尖忽然出現於六人當中某一點。
劍尖並沒有刺向任何一人,事實上離每一個人都不十分切近。但劍尖出現於那一點卻使六個人都感到威脅,也使得他們六個人一齊行動的節奏錯亂渙散。
就在此時,烟雨江南嚴星雨的芳草劍忽然出鞘。據說當世極少人見過嚴星雨出手,甚至很少人能解釋何以他能名列「江南三大名劍」之中,誰見過他出劍而予以評定呢?
橫行刀本來就不在鞘內,連四眼睛有如陽光般明亮燦爛。
他看見那支窄而薄的芳草劍,像迷濛烟雨滿天瀰漫逼人而來。既像烟又像雨,沒有人能確知其中那一縷烟那一絲雨會沾染於身上。
但連四看得見。橫行刀揮閃兩下,「叮叮」兩聲,那漫天迷濛烟雨忽然消散,恢復艷陽晴明朗然的天氣。
極薄極利刀鋒想砍中一隻飛蚊絕非易事,要砍中尖銳微細的劍尖更困難萬倍。
連四那兩刀竟然都「砍」中劍尖。
他們屹立對峙相距只有五尺左右。
嚴星雨道:「拔刀訣名不虛傳。」
連四驚訝地注視他一眼,才道:「大江流劍法果然不同凡響。」
嚴星雨道:「你有點驚訝,為甚麼?莫非我樣子變了?」
連四道:「不錯,剛才我覺得你不像從前見過的嚴星雨,現在才像。」
他們說話之時,飛天鷂子吳不忍已經身陷重圍。六件不同兵器發揮出不同威力,狂風驟雨般猛攻。
那六名高手正因為兵器不同,恰恰可以互相掩護配合。吳哥雖是一出劍就連著刺傷三人,卻因為時不我予,就差那麼一點點時間而不能不撤回招數,所以那三人不但不死甚至負傷不重,一點不影響作戰能力。
連四此時竟然還不動手,還要說話,道:「你很怕小辛?為甚麼?」
嚴星雨道:「你怎知我很怕他?」
連四道:「因為你不能確定他在甚麼地方,當你不能確知他已陷入你羅網以前,你絕不找我。因為你怕他會突然出現。」
嚴星雨頷首道:「對。只要我能殺死你,就能殺死他。」
他忽然輕輕嘆口氣,道:「我本以為我是強人。但現在才知道不是,你和小辛才是真正的強人。」
這幾句話含意甚深,連四卻懶得尋根問底。雖然他忽然對嚴星雨似乎已有相當了解,也同情他的慨嘆。
他只希望立刻分出「勝負」,也就是說立刻分出「生死」。以他們這等高手,很難獲得不死不傷的和局,亦很難雙方都傷而不死──落敗者一定「死」。
連四沒有時間思考回顧自己的變化。從前的他連刀都不敢拔,現在卻渴望用「刀」證明。
但他究竟想證明甚麼呢?
連四本是閩南世家子弟。連家不但武功有獨特成就,亦有財有勢,同時由於年代久遠,富貴了多少代,所以連家子弟沒有一個是只會武功而不通文墨的。
嚴星雨的芳草劍一動又畫出江南迷濛烟雨景色。連四忽然記起一首著名唐詩。「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烟籠十里堤。」
無情的豈是迎風飄拂的柳絲?無情只是「時間」,它以不變步調消逝,不捨晝夜。
但最無情的還是「人」。你明知「知己」難覓,你明知良辰好景不再。你明知名將美人怕見人間白頭。但你仍然從如詩似畫的杏花烟雨江南景色中離去。
若問你為何離去?為何不多留戀片刻?你回答不出亦不知道!你只不過回到「世俗」之中而已。
連四手中橫行刀閃電劈出,在他感覺中此刀並非已經出鞘,而是這一瞬間才拔出。
刀光中有他的赤心,有他的熱血以及靈魂,他究竟想劈碎甚麼?想消滅甚麼?是不是無可奈何的「世俗」?
橫行刀雖然只有一把,雖然只是握在一個人而不是神仙的手中,也雖然只劈出一刀,但積聚著仇恨及無限美麗景色。甚至每個人最基本的慾望──求生,竟然在這一刀之下完全粉碎消失。
刀光劍影都一齊收歇不見。
他們這種一流高手,確實不必刀來劍往鏖戰數百招才分勝負。他們每個人都能將一生所學和一身功力壓縮於一剎那中全部用出。他們一招已等如常人的十招百招甚至千招。
草坪上一共有九個人之多,但突然間完全停止一切動作,竟像是沒有任何生命的地方。
勝負生死所決的一招,連心無旁騖的人都感覺得出。
因此人人都不覺一齊停手,看看結果,看看究竟誰生誰死?誰勝誰負?
嚴星雨和連四互相凝視,兩個人身上都出現血跡,嚴星雨血跡從肩膀冒出,但連四的血跡卻是在心窩出現。
吳哥深深嘆口氣,道:「連四,你一定還能夠講話,你一定要說出未了心願,因為我是你的朋友。」
連四道:「如果我死了,希望能夠葬在故鄉,最好葬在武彝山,最好靠近一個地方,是武彝山麓一個叫做鳳山的小村。」
吳哥道:「為甚麼?鳳山村有親人?有朋友?」
連四道:「有很多種瓜,我曾經在那兒揀過瓜,還有夢想和回憶……」
吳哥道:「好,還有沒有別的話?」
連四道:「沒有了。」
吳哥道:「嚴星雨,如果你信得過我,又如果心裏也有話要說,請告訴我。」
嚴星雨緩緩道:「承蒙你看得起我,把我和連四一視同仁。我很感激。但是……我沒有甚麼話。我的一生,唉,好寂寞的一生。我老早註定『賣命』的命運……」
他困難地吸一口氣,又道:「本來我以為只有死在小辛刀下才不冤枉。誰知世上還有連四,死在他刀下亦不冤枉。我想我可以結束這寂寞無聊空虛的一生了……」
所有的人甚至連四也包括在內,都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
以嚴星雨的財勢、人才武功,世上還有甚麼人或物求之不得?他怎會寂寞空虛?何以他擁有的一切都不能使他覺得充實?
但最使人念念不忘,最使人關心的是:這兩個究竟誰會死呢?是不是傷重難醫都活不成呢?
每個人的生命在可知範圍內只有一次,所以倍形寶貴。
但很多人都因苦惱而寧可拋棄這唯一的生命。是不是因為你和怨憎之人不但不能永不相見,反而要日夕相聚在一起?是不是你最眷戀熱愛之人,非只不能廝聚反而遠隔天涯海角?是不是很喜愛很需要的事物卻偏偏求之不得?
若是為「理想」而捐軀,情形就單純而又壯烈,人人都能體會,以及肅然起敬。但如果不是冠冕堂皇的理想,你不會嗤笑死得沒有價值、死得愚蠢?
為何冠冕堂皇的理想就可以為之而死,而屬於私人情懷的就不可以呢?
嚴星雨突然振作精神:「于南、徐來,扶我回去。」
兩人應聲躍到嚴星雨身邊。
吳哥不知何故猜想那于南、徐來必定是剛才用心冥思沉想含有哲學意味對話的兩個年輕人。目光過處,果然是他們兩個。
嚴星雨有人扶架而節省體力,精神似乎更好,冷冷道:「都跟我走。」
另外那四名高手面面相覷一下,其中那個卅餘歲的勁裝大漢道:「堂主,咱們這一走豈不白白放過他們了?」
嚴星雨道:「走,少廢話。」
于南、徐來架起嚴星雨腳不沾地迅速奔去,那四名高手居然還遲疑一下才啣尾追去。
吳哥居然並不立刻帶走連四,他走到連四面前,笑容有點古怪。
連四望住他,眼睛仍然很清明,身子也仍然挺直。不過卻看得出體力已因流血及傷勢而相當衰弱。
吳哥道:「你還能不能說話?能不能再支持下去?」
連四立刻道:「能。」但聲音果然洩露體力枯竭的秘密。
吳哥道:「很好,不過你現在已抵擋不住我隨便刺出的一劍。」
連四道:「不一定。」
吳哥堅持道:「一定。」說這話時面色已變得不大好看,冷酷眼神中充滿可怕殺機。
連四卻忽然用很了解的神色和聲音,道:「好吧,你說得對。」
吳哥冷峻地道:「嚴星雨帶來的高手現在隨便那一個也能夠一刀殺死你。」
連四道:「對。」
吳哥聲音更冷峻嚴厲,道:「所以就算有很鋒快長刀劈到你鼻尖,你也不必出手招架。因為你即使接住那一刀,但震動傷勢的結果也一樣要了性命,你一定不希望死在這些無名小卒刀下吧?」
連四又應道:「對。」
吳哥忽然失去影蹤。但這只不過是連四的感覺而已。
事實上吳哥在兩丈高的空中轉回身子時,像三股狂風衝到的三個人已經望見他,並且看見吳哥挺劍衝瀉截擊勢不可當。
那三人正是嚴星雨帶走的六名高手之中三個,沒有年輕的于南和徐來,也少了一個皮帶上插著十二把飛刀的年輕小伙子。
他們煞住前進之勢,忽然散開,動作齊整迅速。
當中一路正是那三十餘歲勁裝大漢,捲起衣袖露出肌肉紮實長滿黑毛的小臂,粗大有力的兩隻手掌各握一把短斧。
吳哥有如鷹隼撲擊居中策應的主力。劍光一閃,竟從雙斧之間探入,森冷劍氣已經使那大漢喉嚨上的皮膚出現雞皮疙瘩。
可惜這一劍沒有法子再推出一寸,因為左邊一條長鞭亦已快要掃到吳哥後腦,那條皮鞭雖然長達三丈而又是軟兵刃,但掃中要害時的威力並不弱於鐵棍。
吳哥側閃兩尺,第二劍又幾乎刺穿大漢鼻子。勁裝大漢兩把短斧招數根本使不出,那是因為被吳哥第一劍搶佔了先手,登時束手縛腳,簡直有力無處使,全靠左邊矯夭掣掃的長鞭才保存了鼻子。
吳哥第三招第四劍都是虛招,第五劍已刺中勁裝大漢左肩,血光飛濺,第六劍一定可以割開那大漢肚子,連左邊的長鞭也搶救不了。
可是這時吳哥眼角卻看見右邊那年輕漢子衝到連四面前,一對紫金八角鎚舞動的遠遠就聽得到呼呼風聲,顯然這一對紫金八角鎚不但沉重,而且此人內外兼修,臂力極強。
連四全身動都不動,甚至其中一隻鎚快要砸到他面門時連眼睛也不眨。
全世界面皮最厚的人也一定不敢讓這鎚頭擊中,就算練有上佳硬功,然而面門仍然是最脆弱部位。
連四面皮既不厚也沒有硬功護身。但他何以不躲不閃?
第一個答案來自吳哥,他明明第六劍可以割開對方肚子,可是不但人家肚子好好的全無損傷(因為他第六劍根本沒有發出)。吳哥自己反而後肩上挨了一鞭子。
第二個答案也是來自吳哥,因為他一隻手已經抓破那年輕大漢的肚子,而紫金八角鎚則隨著年輕大漢的身體飛開六、七尺,腸子鮮血濺得一身都是。
吳哥的輕功果然驚人,快得有如閃電。但當時他仍然來不及發出第六劍,亦來不及躲開皮鞭,為的只是爭先那百分之一秒。
「天龍抓」功夫的確神奇奧妙,那年輕漢子還未弄清楚吳哥那隻手的企圖時,就已經變成死人了。
吳哥此時才有時間可以為挨那一鞭而疼得齜牙咧嘴。但已無法報仇出氣,敢情那兩個傢伙已經逃之夭夭了。
吳哥把連四抱回雷府。連四傷口在右胸,只中了一劍,傷口相當深,大概傷了肺臟,流出來的血有氣泡。
他情況可以說很嚴重,雷傲侯雖然有最好的傷藥,卻也霜眉緊皺,面色沉重。
他們都不肯離開連四病床,所以低聲交談以免影響連四休息。
雷傲侯聽完詳細經過,白色的眉毛皺得更緊,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他道:「我擔心兩件事,一是連四,二是綠野。」
吳哥道:「連四情況危險我明白。但你老忽然提起綠野,為甚麼?」
雷傲侯道:「小辛目下必定危機重重,所以嚴星雨不怕他會突然趕回,如果連小辛也陷入危機,則綠野她們當然更不妙了。」
吳哥面上不禁泛起一抹憂色。
雷傲侯又道:「連四傷勢嚴重非常,能不能撐過危險殊難逆料,只不知嚴星雨又如何?他傷勢必定更甚於連四才對……」
吳哥道:「很難說,嚴星雨臨走時神智清明,但我看他似是迴光返照,我寧願連四像現在這樣也不要像他。」
雷傲侯頷首道:「大江堂興盛了百餘年,幫中必有名醫國手,嚴星雨雖然很不妙,但也說不定有人能醫好他。」
吳哥道:「卻不知您老何以先用上好白醋洗滌連四傷口?」
雷傲侯道:「是小辛教的,也是醫治芳草劍劍傷唯一妙法。唉,如果小辛能趕得回來,連四就大有希望,你瞧小辛能不能及時趕回?」
吳哥既不能亦不敢胡亂回答。就算小辛此時趕得回來,連四性命仍未必保得住,只不知嚴星雨如何?他已經死了沒有?如果他死了,大江堂會不會高手傾巢盡出,血洗雷府以報仇雪恨呢?
雷傲侯忽然問道:「那于南、徐來等六名高手你能不能贏得他們?」
吳哥道:「不能。他們六種兵器長短攻守配合甚妙,每個人功力深厚而又十分凶悍,我最多只能勉強保持不敗。」
雷傲侯道:「如果你手中抱住連四呢?」
吳哥道:「那當然極之不妙,就算僥倖衝出重圍,也一定負傷纍纍。」
雷傲侯道:「既然如此,嚴星雨為何不下令圍攻反而強迫他們撤退?他顯然不想殺死你們。但為甚麼?」
※※※
如果你在路上看見一個人,衣著可算是斯文中人,但手中拿著一把一望而知是廉價殘舊的連鞘長刀,揹著一個花布包袱,急急忙忙趕路的樣子,你豈敢相信此人竟是無牽無掛瀟灑自如的小辛?
但這個人真是小辛。
他自己也感覺到命運之網越來越強韌,並且把他黏得很頭痛、很傷腦筋。
「命運」已經迫得他一步步陷溺於某種境地,迫得他現出狼狽樣子,迫得他非要趕往不想去的地方不可……
花布包袱又土氣又累贅,但他非背著不可,因為包袱內有很多他知道非用不可之物。
那把破刀其實沒有意思,小辛何須使用兵器?但他卻又非弄一件兵器不可,就算破刀也行。
他向來認為自己不必為任何人匆忙趕路。但現在不但是為了別人,而最可怕的是為了好幾個人之多。
總之,他自知已像小蟲陷入命運之蛛網中。
※※※
天色已黑,但離安居鎮也很近,遠遠可以看見鎮上稀疏的燈光。
但近在七、八丈的大路邊,一座牌樓像火焰山矗立。
牌樓五彩繽紛耀人眼目,那是因為牌樓上綴上數以千計的燈光。
無邊無際沉沉黑暗吞噬了大地,只有這座牌樓突兀湧出大放光明,照亮牌樓前數十丈地方。
小辛一步步走近牌樓,拖著長長的背影,顯得岑寂孤獨,因而浮動著詭異氣氛。
本來也可以老遠就繞過牌樓直奔安居鎮。但這座光亮的牌樓似乎散出妖異氣味,把他吸引過來。
數丈高的牌樓下面當然可容行人車馬等通過。但小辛從牌樓門望到後面,發現那邊特別黑暗。他記得從這方向望去應該看得見安居鎮稀疏燈火。可是現在卻看不見。
他心靈上「危險」訊號老早響過。他已經熟悉「命運」要攫奪他生命的預兆和訊號。
正因此他才故意不躲開燈火通旺的牌樓。他必須迫近生死邊緣(生命之極限)瞧個清楚。如果他能夠觀察清楚,如果他有足夠能力(例如速度)。因而一舉突破超越了生死之極限。他將會獲得或進入怎樣的境界?
「死亡」是甚麼?說來簡單只不過身體所有機能都不能再活動,神智感覺、呼吸等一切都停頓消失。
但死亡之後究竟如何就很難弄得明白了。現在舉世之人大都認為「人死如燈滅」,滅了之後就永遠甚麼都沒有,所以亦都不願多想。這叫做「斷滅論」。由於現在的人都存有倚賴心理,認為人死後到底是永遠斷滅呢?抑或還有「靈魂」還可以到天堂地獄或是轉生投胎?這些問題讓時代尖端的科學家解決吧!等他們證實之後才作打算。
其實我們如果要倚靠新舊「物理」任何理論定律,去證明「非物質」的境界,豈不是緣木求魚?豈不是極不合「理」?
何況每個人死亡之後若是永遠斷滅,則亦必有永不斷滅。
永遠斷滅我們可以大略想像得到,反正甚麼都沒有就是了。
但永遠不斷滅就麻煩得多,世上並沒有長生不老之人,所以顯然「永不斷滅」並不是這種形式,又正因為是另一種形式,所以會同時含有「斷滅」、「不斷滅」的現象。
因此我們禁不住要問:小辛想超越,想突破甚麼?時空之內「限制」有很多很多。在人類觀點看,「死亡」是不是極限呢?
摸索和實驗是確立一切智識的方法與步驟。小辛可能知道,亦可能不知道。但他卻是照這方法、步驟進行。
他終於看見一個人,是從門後無盡黑暗裏走出來。
這個人高大莊嚴,還有一副富泰樣貌。
他的眼光深沉而又銳利,冷靜而又狂熱,和藹而又殘毒,坦誠而又詭秘。
小辛靜靜注視著他。從他的外表──包括頭髮面貌肌膚四肢,衣服穿著及行走動作等等。已經觀察得知不少資料。
那人停留在牌樓下半明半暗之處,他也把小辛細細觀察過,一隻手輕拂頷下的鬚,開口道:「雖然你外表很狼狽,但你一定是小辛。」
小辛道:「你是梁老員外?」
那人點頭道:「我就是梁松柏。」
小辛道:「九幽使者金陽是你的手下?」
梁松柏道:「對。」
小辛道:「那麼你也就是二十年前『十萬魔軍』案的主腦長春子了?」
梁松柏道:「對。」但面上卻不禁微露訝色,小辛怎知二十年前的秘事呢?
小辛道:「你手下共有四大使者,攻堅使者和摧銳使者率領的是武功很好的死士,死士數目至少有兩百名,九幽使者十殿使者率領鬼魂,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我的消息對不對?」
梁松柏笑聲很勉強,道:「你很本事,這些秘密一共只有六個人知道。」
小辛道:「除了你和四大使者之外,還有一個知道的人,想必就是你的大公子梁永珍了?」
梁松柏道:「現在連你加起來卻只有五個人知道。」
小辛掐指頭算一下。其實那須計算,六個加一個等於七個,連小孩子也能隨口道出。但答案既然六個加一不是七而是五,就必須用指頭計算了。
小辛搖頭道:「不對,暫時來說你們六個加我一個仍然等如六個。」
梁松柏居然同意,頷首道:「你說得對。」
小辛道:「但遲些時候,答案可能是六個加一個只有一個。」
梁松柏冷笑道:「你以為這一個人是你?」
小辛道:「至少有這種可能性。」
梁松柏不再冷笑道:「跟你談話很愉快,但我敢保證你算錯了。」
小辛道:「我知道,因為真正答案是兩個。」
梁松柏的表情似乎立刻變得不大愉快,因為他不明白小辛這一次的算法。
小辛解釋道:「這世上將來可能只有我和你大公子梁永珍知道這些秘密。因為梁永珍現在必定已遠颺千里,除非你有某種暗號遣人通知他,否則他永遠不回來,也永遠變為另一個人。」
梁松柏瞠目望住他,從前人家對他說小辛是魔鬼,他呵呵大笑,現在想起這話,卻連微笑也裝不出。怪不得人家說小辛是魔鬼,連梁永珍奉命逃走變易身份等候通知這一著棋他都猜得出來,除了「魔鬼」之外誰辦得到?
小辛又道:「金陽即使未死,但你可放心把他除名,我擔保他現在連自己姓甚麼都記不得了,我這樣說你放心麼?」
梁松柏苦笑道:「你說的我當然放心。」
小辛又道:「你的埋伏都在牌樓後面麼?」
梁松柏道:「當然啦,有燈光的地方到底很不方便。」他忽然一怔,為甚麼有問必答。
這真是個很有趣味的問題。小辛就是有此種本事魔力,似乎能使「敵人」下意識排除仇視懷疑等觀念,因而往往在不知不覺中有問必答。
小辛忽然笑道:「如果我轉身走了,你怎麼辦?你仍然不放過我麼?」
梁松柏沉吟一下,才道:「這是全無意義的對話。因為你絕對不會放棄。不然的話我當然願意與你談判。」
小辛反手從花布包袱角落縫隙探入抓出一把透明的礦物結晶。雙掌一搓變成極細粉末,而且揚灑出去簡直變成一大團烟霧。
本已極明亮燈光突然變得更明亮。不過梁松柏站在半明半暗之處,看來仍然若遠若近,仍然測度不到正確距離。
不久以前無嗔上人已經領教過,無嗔其實在明亮大廳內,雖然利用地面磚塊計算測度,仍然弄不清楚梁松柏是遠是近。
小辛望望地面,才道:「果然是螢光粉。但你浪費這許多螢光粉有何作用?螢光粉既沒有毒亦沒有任何作用。在強烈燈光之下幾乎發現不了。對,你乃是利用強烈燈光掩護你灑放的螢光粉。但為甚麼呢?」
梁松柏面色顯然又青又白,道:「任何人的肉眼在如此強烈燈光下,絕對不能發現我灑下螢光粉。小辛,你真是『魔鬼』。」
小辛知道從他口中不可能套出答案。道:「如果我在十萬魔軍內,能不能做頭領呢?」
梁松柏道:「當然可以。你應該是頭領中的頭領。你可以保存你的智慧和意志。你甚至有很大的決定權力。但可惜你一定不肯加入『魔軍』,所以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小辛感到已經向死亡界線迫近一步。現在他已知道死亡界線並不是一條界線,其實是由鬆到緊、由淺到深的區域。你一步步走去,最後就會走到終點。終點亦即最後界限。說是「界線」亦無不可。只不過任何人到達這一點這一線時,已經不會也不必「想」了。所以界線也好,終點也好,那時已無分別。
小辛面孔已完全隱藏於迷霧中,好像沒有表情,又好像微笑。他舉步行去。就算終點是死亡,他也要迫近去瞧個清楚明白。
梁松柏向後退。他完全沒有誘敵意思,而是感覺出小辛鋒銳凌厲無匹的壓力。同時最可怕者,小辛的壓力絕對不是「血氣之勇」,絕不是「無知魯莽」,絕不是純粹「武功」。
當然梁松柏永不會了解那是「智慧」「武功」到了某一境地融合而產生的力量。已近乎所謂「迥脫根塵,靈光獨耀」境界。
小辛已走入半明半暗地帶,再過去自然就是黑暗區域(並非黑漆一團伸手不見五指)。他看見梁松柏幾乎已退入黑暗區域,便停步不動。梁松柏果然亦不再後退。
平淡無奇的幾步後,卻讓小辛測探出很重要的一點,梁松柏必須與他保持某一最低限度的距離。如果沒有這個距離,他可能就失去「若遠若近」的奇異能力。
眼睛利用光線量度空間的距離位置,而耳朵則利用「聲音」。
但可惜眼睛遠遠比不上電子光學儀器那麼精密準確,耳朵亦望塵莫及「聲納」,因為眼睛耳朵仍然要靠大腦分析判斷。每個人後天經驗必有主觀成份。所以永遠不能像儀器那麼精確。
小辛忽然脫掉布鞋,把布鞋掖在腰帶。前後左右繞小圈子走了幾步。腳板心極靈敏的感覺(當然經過至為嚴格訓練),馬上測知梁松柏曾經站在何處。
距離已經算得出來,但心靈中「危險」訊號卻只強不弱。可見得即使一舉擊殺梁松柏,仍然不能解除威脅。
死亡威脅來自何處?何以擊殺梁松柏之後仍然不能解圍?難道梁松柏居然還不是真正首腦人物?
不過那已是第二步才出現,才須解決的問題。第一步最重要行動仍是「殺」死梁松柏。
小辛的破刀突然出鞘,一片精虹乍現便隱。破刀的光芒絲毫不弱於「橫行刀」,而且當刀光乍閃之時,雖然比不上瞬間照亮大地的閃電。但卻可以用幾百盞燈突然明亮一下來比喻。
梁松柏樣子跟死人差不多。面色比蠟還白,眼睛露出的震驚和詫異疑惑無法形容。
※※※
有三個人不快不慢走來。
無嗔上人眼睛一轉,發現三女都聽見,便向她們打個手勢。
小鄭迅即回到牆洞後,洞口仍然用磚塞住。綠野等三女則裝出手腳尚未恢復自由樣子,分別蜷縮於三個角落。
來人出現在房門。無嗔喜道:「嘻哈,梁二公子。你來得正好。」
當中是白面書生型的梁永佳,左右各有一名勁裝大漢,都泛出邪惡笑容。
梁永佳冷笑道:「恐怕不大好。」
無嗔上人訝道:「二公子這話怎講?」
梁永佳道:「因為小辛已經來了。」
綠野最沉不住氣猛然跳起身。幸而她還記得假裝雙手雙腳不能拽開活動,所以只站在牆角,叫道:「小辛在那裏?」
梁永佳仰天打個哈哈,道:「他好比一隻極厲害的兀鷹,但這隻兀鷹現在已入了羅網。」
綠野大聲道:「不,絕不。」
梁永佳道:「你且別擔心小辛之事,先擔心你自己。」他指指左邊黃衣大漢,又道:「他叫金蜂。」又指右側青衣大漢道:「他叫青蝶。」
他邪笑一聲,又道:「他們不但很會殺人。採花更有一手。」
這種對話只有綠野可以應付,她道:「呸,這兩個傢伙看著就討厭。我敢打賭沒有那一朵好花願意給他們採。」
三個男人一齊大笑,竟無絲毫惱怒。
梁永佳道:「你錯了。他們隨便那一個若是採過你這朵花,保證你永遠忘不了他。你以後老是會找他。」
綠野皺起鼻子,道:「他們有甚麼好?」
梁永佳邪笑道:「你最好親自試一試。」
綠野道:「你呢?你只會看不會做?你是不是那種沒有用的男人?」
梁永佳忽然面色很難看,怒道:「你這個死丫頭。好,二少爺親自服侍你。」
綠野當然是故意激他,道:「你?看你不行,小白臉多半不行。你應該去服侍別的男人。」
那金蜂、青蝶兩人都不敢作聲,但臉上卻露出古怪微笑。
梁永佳恨恨跺一下腳,叫道:「金蜂、青蝶。」
那兩大漢大聲應道:「在!」
梁永佳道:「你們進去,房內有三個女的。各選一個剝下衣服,比賽看誰快。快的人可以先挑選兩個女的享受。」
金蜂、青蝶都泛現興奮神色。他們本是狂蜂浪蝶見過無數女子。但平心而論,這兒的三個女孩子任何一個都比他們所認識接觸過的女人強勝百倍。
無嗔上人道:「嘻哈,有趣得很。但我和尚怎麼辦?就算沒份也想出去走動走動。」
梁永佳用陰冷眼光轉到他面上,道:「腿長你自己身上。你為何不出來?」
無嗔苦笑道:「出不去呀,門口有兩個惡鬼把守,差點要了我的命。」
梁永佳道:「你最好想法子出來,否則往後一二十天沒有飯沒有水,鐵打的人也熬不住。」
無嗔上人道:「嘻哈,二公子敢是忘記我傳送小辛消息的功勞?」
梁永佳冷冷道:「小辛已經陷入天羅地網。你的消息一點價值都沒有。」
無嗔上人道:「二公子,你怎可過橋抽板?我和尚多少還有點用處,我……」
梁永佳喝道:「金蜂青蝶,你們死掉不會動麼?」
金蜂青蝶一齊忙道:「是,屬下立刻動手。」
金蜂道:「我來數一二三,你先選一個。」
青蝶道:「我選左邊角落姓閻的那個。」
金蜂道:「好,我選右邊的花解語。咱們誰也不知道她們每人穿多少件衣服。所以是快是慢各安天命,不得反悔。」
青蝶哈哈淫笑道:「老實說能弄上一個就很不錯了,有何反悔之有?」
無嗔上人大聲道:「這句話很有道理。這三個女孩都是當今絕世美女,任何男人能弄上一個必定一輩子心滿意足。」
梁永佳斥道:「少廢話,如果你識相點,將來少受些活罪。」
無嗔上人忙道:「嘻哈,我和尚最識相不過。二公子日後必定曉得也必定滿意。」
梁永佳道:「你沒有以後將來,能活活餓死就算有福氣了。」
他那種淡漠表情和陰冷聲音,使人禁不住想到一個全無心肝殘酷可怕的魔鬼。
無嗔上人道:「嘻哈,難道我無嗔和尚竟然命絕此地?」
門口的金蜂已經大聲數道:「一……二……三……」
他們兩人有如旋風一般搶入屋內。
無嗔上人哈笑道:「喂,喂,你們怎可欺負母老虎?你們敢是活得不耐煩了?」
當然沒有人理睬他叫喊。因為花解語等三女夢遊一般走入房間,以及被鎖上手銬腳鐐的經過他們都曾在場目擊。
他們更深知那些銬鎖是特殊合金所製,無人能夠掙斷。因此那三女雖是恢復清醒,全身武功仍在甚至兵刃暗器都在身上,但雙手雙腳都銬鎖著的人能做甚麼事?
金蜂和青蝶動作矯健迅快,看來果然都有「高手」格局。
但可惜花解語閻曉雅不但也是高手,又佔盡隱藏實力奇兵突出之利,所以花解語左手五隻紫金爪毫無困難就扣住金蜂一隻手,而右手短刀則頂住他咽喉要害。
青蝶比同伴痛快得多,當他向閻曉雅撲去身在空中時,忽然看見閻曉雅兩隻手都很自由,衣袖飄飛中三點寒光迎面電射過來。青蝶這一驚非同小可,使盡全身力量急急翻開。閻曉雅發出的三點寒星居然被他間不容髮躲過。
但青蝶卻永遠想不到距他三尺的牆上有一支吹管正對著他後頸要害。一支淬毒鋼針從吹管飛出,滑過空氣無聲無息深深插入青蝶後頸。
所以青蝶死得很痛快,連慘叫驚叫聲音都沒有。
金蜂感到那鋒快無匹的刀刃有一股寒氣,從咽喉直透入心臟。他知道花解語那隻美觀可愛玉手只須輕輕一動就可以割斷喉嚨,甚至可以割斷整條頸子。
而且另外他又看見花解語五枚金爪扣在臂彎穴道上,爪尖顏色光采好像有點特別。
他根本不必猜想就知道爪尖上必有劇毒,抓破一點點油皮就可以立刻要命,何況爪上內力強勁,即便爪尖無毒也能輕輕易易抓死任何最強壯的人。
梁永佳在門外瞧得真切,不覺怔住,這種變故的確叫人一下子不知應該怎樣應付才好。
花解語說話向來清晰明白,聲音也很悅耳動聽。她道:「你既然採不了花,你能出得這個房間口?我意思說門口有惡鬼把守,你可有法子出去?」
金蜂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世上很多巨大突然的變故,往往會使人一時之間並不覺得是「真實」的事,尤其是花解語近看時更加嬌艷美麗,話聲比黃鶯還好聽,如此美女真會殺人?我真的會死於她手中?
他願意回答任何問題,只要能夠不死獲釋,只要她能喜悅高興。
但梁永佳陰狠聲音傳入房間,道:「他不行,任何人都不行,除非我准許。」
金蜂面色變成灰白,因為梁永佳說的是真話,而他又深知梁永佳骨子裏是多麼狠毒無情的人物。
花解語這回說的話是向梁永佳的:「你這個得力手下性命在我手中,難道他的性命也不能使你改變主意?」
梁永佳冷冷道:「不能。」
閻曉雅已撿回她的暗器,說道:「花解語,我很抱歉,如果也活捉了青蝶,姓梁的恐怕就不敢不鄭重考慮了。」
梁永佳冷冷笑道:「也不行,再加二十個亦不能使我改變主意。」
綠野忿然罵道:「你不是人,你是畜牲。像你全無心肝全無人性的惡賊,我殺一百個也不會眨眼睛。」
梁永佳一點不生氣,他站在門口外面,居然很夷然自若,絕對沒有「萬一他們衝得出來」的顧慮恐懼。
他反而笑一聲,道:「金蜂跟我一樣,也是同一類的人,我梁家若是大勢已去,而我又落在敵人手中,他連一兩銀子也不肯拿出來贖回我性命。」
他的聲音表情都很真誠,綠野很相信他沒有說謊,不覺說道:「如果是這種可惡的手下,我也絕不替他們打算。」
人人皆知她為人率直坦白想到便說,所以對她反而同情敵人的決定一點不覺得奇怪。
無嗔上人從角落走出來,笑道:「嘻哈,二公子這回大錯特錯,錯得連性命也丟掉啦,但你自己卻一點都不知道。」
梁永佳當然不知道,亦無其他任何人明白。
梁永佳道:「我錯在何處?何以連性命也丟掉?笑話,誰能殺我?你麼?哈,哈……」
無嗔上人笑聲比他更響亮,舉手指住自己鼻子,道:「對,對,你必定死於我刀下,當然你的手下金蜂他也活不成,因為你不應該告訴我們,原來你們都是該殺死的人,這就是你最大錯誤。」
梁永佳道:「我仍然看不出錯誤,事實上你非死不可,她們三個女的也活不成。」
無嗔手中忽然出現一把緬刀精芒如雪。刀尖一探已刺入金蜂背心要害,嘻嘻笑道:「花解語,金蜂已變成屍體,你可願意丟掉他麼?」
花解語當然不想抓住一具屍體,連忙將他推開遠遠摔到牆下。
梁永佳發出陰冷笑聲,道:「你們能殺死活人,但能不能殺死屍體呢?」
無嗔上人回答得很快也極為堅定,道:「能,連鬼魂也殺得死,屍體算得甚麼?嘻哈。」
梁永佳也學他「嘻哈」一聲,也極肯定地道:「不能,你現在誰也殺不死。」
閻曉雅袖中飛出五點寒星向門外的人射去。她曾經正面發過暗器襲擊青蝶,卻被青蝶躲開。所以留在梁永佳以及其他人心中印象是她暗器功力有限。
誰知這一次那五點寒星去勢之快大不相同,快得宛如電光石火使人連念頭也來不及轉,快得連梁永佳也駭然閉眼縮頭。那是本能反應,根本來不及考慮其他。
但梁永佳沒有事,他迅即睜眼暗罵自己蠢才。
這道房門不但有兩個兇惡鬼魂把守,而且還有一道「春風不度玉門關」的法術禁制,像天塹一樣阻隔了任何人或物不得出來。
五點寒星都落在門檻上,果然難越雷池一步,三女面面相覷都做聲不得。
但她們馬上就駭得花容失色,綠野甚至失聲驚叫道:「殭屍,殭屍……」
殭屍的傳說廣佈天下,任何人一聽而知那是「屍體」會行動的意思。會行動的屍體就算不襲擊人,但那個人也必定會駭個半死。
梁永佳又學無嗔說話,道:「嘻哈,這種殭屍會吸人的血,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
他話聲忽然中斷,面色好像被毒蛇咬一口那麼難看可怕。
因為他看見無嗔肥胖臉上佈滿笑容。
雖然梁永佳不知道「遊戲風塵」神功的底蘊秘奧,卻不知何故能心領神會人家正施展出極厲害可怕的上乘武功。
也許是那股能摧毀一切的殺氣使他膽寒股慄?他不知道而且已無須知道了……
無嗔人刀合一化為一道耀目精虹,這一剎那間人人聽到似是來自浩瀚太虛無限時空極遼遠處的奇異聲音。是人類從未聽過亦不能了解的聲音。
精虹穿過門口,毫無阻滯。梁永佳立刻倒在地上像條死狗動都不動。
梁永佳不曾說一句話。不過假如他有機會開口,相信也不會抗議。如此奇異威力的刀光,無限力量好像來自人類永不可測知極遙遠之太空。「鬼魂」「法術」都不能阻擋抗拒簡直使人覺得很應該。
三女和小鄭一齊平安走出房外。他們面上都出現說不出的敬佩神色。
但他們更不由自主記起小辛,世上恐怕只有小辛能夠找到像無嗔這種人來幫助他們。而其中閻曉雅更想起連四,連四曾為她兩度拔刀。小辛這些奇怪朋友好像從前都居住在別個星球,直到現在才忽然降落活躍於我們的地球。
閻曉雅好像被沉重心事壓得面色很白,還帶一點慘淡。
但連最關心她的小鄭都沒有發現,因為無嗔面色比她更壞。雖然他仍然掛著招牌笑容,看來卻有苦澀味道。
無嗔道:「嘻哈,別這樣看著我,尤其是美麗的姑娘們。我希望房間裏的殭屍已跟著梁永佳爬不起來。」
花解語道:「大和尚,你的聲音遠遠不如從前響亮,你的面色也不大好。」
綠野道:「何止不大好,簡直十分難看。我知道因為你的功力還差那麼一點點,所以勉強使出這一刀之後幾乎耗盡真力。」
無嗔道:「嘻哈,小姑娘說得對。」
綠野問道:「你幾時才可以使第二刀呢?」
無嗔道:「我也不知道。」
綠野道:「這一點很重要。因為此地除了梁永佳之外還有別人,甚至比梁永佳更厲害。沒有你那一刀,我們必定全部被鬼抓去。」
花解語道:「對,本來現在應該不跟你說話,好讓你休息。但你這一刀實在太重要。是我們生死勝敗的樞紐。」
走廊另一端傳來溫和有禮而又很堅決自信的男人聲音,道:「錯了,你們都錯了。但當然最錯的是梁永佳。」
一個人隨聲出現,長廊上燈光把他全身照亮,可以看得相當清楚。
他穿一件雪白長衫,青襪青鞋。腰間也繫一條同樣顏色腰帶,配襯得很悅目脫俗。
他大約四十歲左右,眉眼細長,看來慈祥而又清秀,尤其他肌膚非常之白,好像很多年都未見過陽光。
他又用溫和禮貌聲音道:「梁永佳錯在淺陋無知以及天性惡毒殘忍。他以為幾手毒功和驅遣鬼魂之術,加上房門的禁制就可策萬全,他殘惡天性則使他以迫害你們為樂。所以他錯得不可收拾,連性命也斷送了。」
花解語經常都充任「發言人」職位。她道:「你的風采味道完全不像他們,亦絕對不是蒙著面孔見過我們的白衣人。梁松柏說他們是四大使者,總之你跟他們完全不同。我們很想知道你是誰?以你如此人才何以肯幫梁松柏禍害世間?」
白衣人搖頭道:「我們最好不討論別的問題。甚至我的姓名也不能告訴你們。我已經是梁松柏手下的鬼魂一樣。唯一區別是我還活著,那些鬼魂卻已經死了。所以我可以算是活著的鬼魂。」
綠野忽然冒出兩句:「隨便你怎樣說或者甚至殺死我們,我仍然認為你決不是壞蛋。」
白衣人道:「謝謝你。你是我平生所見第二位最美麗的姑娘。大約三年前我見過一位,跟你們都一樣漂亮。」
綠野道:「她使你留下如此深刻印象?你為何後來不找她?」
她以為人人都像她一樣敢愛敢恨,敢向天下人赤裸裸袒露心中的愛恨。殊不知這正是絕大多數人做不到的事。
白衣人不回答她,卻道:「我記得我們絕不是談論這些事情才見面的。」
花解語這時才接得上口,道:「你說過我們都錯了,為甚麼?難道你認為有人接得住無嗔和尚那一刀麼?」
白衣人道:「不必接,現在你們任何人只要跨一步,立刻有不測之禍,只不知你們肯不肯相信?」
無嗔道:「嘻哈,如果洒家不是這等樣子,一定叫你嚐我一刀。」
白衣人緩緩道:「你縱然神完氣足功力猶在。但你我究竟是誰先倒下仍然是五五之數,希望你相信我的話。」
他的聲音溫和有禮,又蘊含無限自信,但正因如此才極有說服力使人不敢不信。如果是疾言厲色反而收不到這種效果。
綠野最膽大最衝動,大聲道:「我一定要試試看。」
說完立刻跨出一步,「咕咚」一聲整個人摔在地上動都不動。
但沒有人敢移步去瞧她的情形,連小鄭可以變成各種蟲類的人也不敢動。
長廊上沉默片刻,花解語先打破寂靜,說道:「我已知道你是誰。」
白衣人嘆口氣,道:「你何必知道。」
花解語道:「綠野躺在地上既不舒服又不雅觀。你看怎麼辦呢?」
白衣人道:「我讓她恢復如常好不好?」
話聲方歇,綠野已經哎喲一聲,然後爬起身,如果是平常女孩子跌這一跤,自己一定爬不起身!
綠野一跳起身就指手劃腳,道:「喂,空中那個五彩轉個不停的輪子是甚麼邪法?」
她記住不可跨出一步的警告,所以深信揮手指劃沒有妨礙,事實果然證明她的想法,但別的人仍然連小指頭也不敢動一下。
白衣人道:「不是邪法,是一種很奧妙的學問功夫,絕對不是邪法。」
綠野道:「你倒底是誰?說呀,如果我有你這麼厲害高明的學問功夫,不論有任何理由,我也絕不隱瞞姓名。你是誰?」
白衣人顯然招架不住綠野這種坦誠野性的攻勢,成熟世故的人會很諒解地同意有人必須隱藏姓名。但綠野絕不肯諒解或讓步的。
他無奈說道:「我姓李,名碧天。」
人人都「啊」一聲,花解語道:「你為何說出來?難道隱藏姓名的原因忽然消失了?」
李碧天道:「我自己也找不出理由回答這個問題,總之她的話居然很有理,我突然想不起有任何原因必須隱起姓名。」
綠野笑道:「李碧天,你很了不起,也是很可愛很有吸引力的男人。我說的是真心話。」
李碧天苦笑一下,道:「謝謝你誇獎。但我不是了不起的人,反而很糟糕,糟糕得非替別人賣命,非跟小辛作對不可!」
綠野灑脫地擺擺手,道:「一點不糟糕。反正小辛天下都有敵人,多你一個也沒有關係。」
李碧天道:「你對他很有信心,難道小辛真是魔鬼?世上真是無人能擊敗他?」
綠野道:「我不是這意思,甚至我心中認為你是有機會有本事可能擊敗他的人。不過他很奇怪,他可以變成一陣風,也可以變成一塊石頭,你總不能毒死一塊石頭吧?」
花解語接口道:「綠野,你一定忘了他的外號。小辛變成石頭也不保險。」
綠野道:「我沒有忘記。他外號雖然叫做海枯石爛,但別的石頭是死的,所以會爛,但小辛這塊石頭是活的,所以大大不同。」
李碧天道:「有道理,很有道理。」
綠野又道:「小辛為了找你和韓自然才離開南京,但李碧天你卻要對付他,為什麼?」
李碧天道:「我們本不相識,我為何不能對付他?」
綠野喃喃道:「我不知道,但你們味道很像,應該是同一類人,同類相殘就很不好了。何況他也是為了花解語找你的。」
花解語抗議道:「不,他不是的。」
綠野道:「表面上他另有理由,其實還不是為了你。」
李碧天居然走過來,走近花解語瞧一眼,道:「你中了孤獨迷情蠱,這是天下絕毒之一,如果我也救治不了,舉世更無人能夠醫治。」
人人都凝神聆聽,因為還須等李碧天說出肯出手救治的話。
李碧天想一下又道:「但小辛果然不是為花解語而找我,因為他既是『大自在天醫』李繼華傳人,應該知道我亦無能為力。」
閻曉雅第一次插嘴說道:「你怎知道小辛乃是大自在天醫李繼華的傳人?」
李碧天道:「勾漏山毒門高手殷海不堪他一擊,勾漏山的『七毒留行』和『桃花水蠱』除了李繼華傳人之外,誰能舉手間就破去?像小辛如此高明人物,我豈能不會一會他?」
花解語領悟閻曉雅這一問的深意,立刻道:「殷海的消息你從何得知?」
李碧天道:「當然有人告訴我。」
花解語輕輕道:「莫非是『血劍會』?你也是血劍會的殺手?」
李碧天搖頭道:「別亂說。我絕對不是。」
花解語道:「你就算不是,但此地與血劍會必有密切關係,而血劍會正因為能利用你這種人才,還有梁松柏等甚至韓自然他們,所以才有資格有本事荼毒天下殺人無數。」
李碧天緩緩道:「如果像你說的,那麼我很慚愧。不過我與血劍會全無相干更無來往,韓自然也一樣,希望你們相信。」
綠野道:「我相信。」
李碧天道:「很感謝你。」
綠野道:「不必客氣。我只擔心花解語,連你都不能醫好她,她豈不是死定?」
李碧天沉吟了一下,才道:「孤獨迷情蠱是毒教大毒門絕學。她只要保持孤獨,保持不對任何男人有情,所謂且喜無情成解脫,如果她能小姑獨處而心中又對任何男人都不動情,她這一輩子平安得很毫無問題。」
綠野瞪大美麗眼睛,道:「廢話,她怎知那一天會愛上甚麼男人?這是山也擋不住的事,難道你會不明白了解?」
李碧天嘆口氣,道:「但如果她一對男人動情,或者不保持獨身,她立刻就有反應,先是大熱後是大冷,全身武功漸次消失,很快就比常人還不如,此時任何人都可以欺負她。」
人人眼光凝聚花解語面上,男人們不必說,甚至連綠野閻曉雅她們身為女人,也都對她泛起無限憐惜無限同情……
──似她這等如花似玉美麗少女,居然不能愛也不能接受異性雨露。
──似她如此冰雪聰明而又正值懷春時期,卻剝奪一切愛情和肉體的苦樂權利……
人生僅此一遭,而此生命已等如白活無異虛度,教人怎能不替她扼腕替她悲傷?
綠野忽然大聲道:「花解語,不要灰心不要氣餒,我們大伙兒幫你想辦法。」
花解語道:「我知道你和大家都一定肯幫助我,不過現在我們還是先問問李先生,他肯不肯讓我們走?如果不肯,他想怎樣對付我們呢?」
李碧天道:「我的確替小辛擔心,因為他現在雖然遭遇險阻,但他卻萬萬想不到,天涯咫尺而又咫尺天涯,他真正有殺身之禍,真正會喪命,居然是突破梁松柏他們那一關才開始。」
花解語道:「我不大明白,而且你根本沒有提到我們。」
李碧天嘆口氣,道:「正因為你們在此,問題才變得複雜,情勢才變得凶險……」
他的目光溜過閻曉雅綠野,她們的綺年玉貌使他嘆氣遺憾。而最後目光落在面前的花解語臉上時,遺憾更加深刻和擴大。有如你擲一塊石頭在綠水春池中,漣漪一圈圈現起擴散乃至無窮無盡……
小辛將會遭遇何種凶險情況?這一次他能否逃過「命運」之神擺佈?何以李碧天說因為有花解語等三女在此而情勢才變得更凶險?
小辛能不能突破「命運」的羅網?何以命運要使他喪生使他停止一切活動抗爭?莫非死亡就是人類的「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