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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古墓入口是在山坡一塊凹窪之處。勘輿學的說法,那便是「龍穴」。那兒有塊很厚的石碑,高達一丈,闊也有六七尺。想是歲月遷移、風雨侵蝕,兩千年下來,石碑已變成灰白色的粗糙石塊。上面沒有圖案,也沒有文字。碑前是一片三丈見方的平地,都舖著長條形的灰白麻石。入口就是在這兒,只要下面的人扳動機括,便會出現一道裂口,有石條鋪設的階梯可以走下去。房二姑由於不算是血屍席荒嫡系人馬,所以這兒她一共只來過寥寥幾次。但她當然記得入口所在,帶著朱伯駒走到那片石地:「怎樣能叫底下的人打開入口門戶,我可沒有辦法。」朱伯駒連一眼都不看腳下這片石地,目光炯炯,盯住左邊十丈外一株巨大古樹:「不要急,我有辦法進去!」他們走近去,那株古樹有十人合抱之大,綠蔭匝地。朱伯駒一躍兩丈餘,落在離地面最近的枝椏分岔處。那兒與其說是分岔,倒不如形容為樹窩。
那古樹由此分為三大幹枝,其中之一特別巨大,少說也有四人合抱那麼粗。朱伯駒耳朵貼在這支巨幹上,聽了一陣,抬頭向站在他身邊的房二姑微笑一下:「這是秘密通道,但並非天然生成,亦不是挖空樹身,而是另做一條管道,附在樹身,直透地底。管道外面用老樹皮掩飾,誰也瞧不出蹊蹺。」房二姑連連頷首,輕聲以應:「另有秘道出入才對,否則連墓主自己亦須受制於手下,那的確說不通。你真有本事……」朱伯駒苦笑:「二十年精心研究下來,我幾乎已變成機關埋伏這方面的專家了。」「這門學問得之非易,你可得找個傳人,以免埋沒散失。」房三姑提醒他。
巨幹上那道暗門開啟時全無聲息,手藝極之精巧。暗門內是垂直光滑圓形管道,望下去不知有多深。常人只能用手腳撐住管壁,一點點往下降。但朱伯駒替告房三姑絕不可以這樣做:「妳一碰到管壁,便觸動警報系統,甚至會有巧妙陷阱等妳掉進去。妳必須提氣輕身,筆直墜下,我會在下面接住妳。」朱伯駒丟了一小節枯枝進去,側身聆聽。此舉已測出深度,隨即一躍而下。房二姑稍等一下,便照樣躍落,大約下墜了四丈有多,那口真氣已快要提不住了,突然被人攔腰抱住,還下墜了丈許才到達實地。房三姑當然知道是朱伯駒躍高丈許接應,所以被抱之時不作反抗,然而她卻立刻知道自己錯了。因為朱伯駒強壯有力的手臂,身體發散出來的熱力,以及堅實的肌肉,使她立即有昏迷的感覺。她的反應是全身癱軟無力,連站也站不住。
朱伯駒扶她一把,在昏黯光線中看見房二姑表情,心頭微震。不過目前不暇多想,拉攜著她手臂,放步便行。「現在所有機關埋伏都不會發動,因為咱們沒有觸動警報系統。」朱伯駒在房三姑耳邊說:「這裡的通道,果然跟其中一張圖樣完全相同,看來我的工夫沒有白花!」房二姑幾乎是在迷迷糊糊狀態下,七彎八拐走了不知多少條墓道。假如現在朱伯駒忽然撇下她不理,她一定回不到秘道出口那間石室。忽然眼前豁然開闊,竟是一座高達兩丈、方圓二十餘丈的巨大石室。「這是十二座陵寢之一,氣派不小,幾千年前就有這等精密而又偉大的工程,真令人嘆為觀止。」朱伯駒聲音儘是讚嘆之情:「這一間位居東南,四壁都是鳥類圖形,可見得必定是十二宮之中的鷹宮。妳瞧,石室當中的半月形石壁,那一定是血屍席荒練功時的主要位置。」房二姑實在一點兒也不明白為何那就是血屍席荒練功的位置?更不明白何以在東南方有鳥類浮雕圖飾,就是「鷹宮」?但反正朱柏駒這樣說,她只有聆聽和相信的分兒。
「半月形石壁後面,有一道門戶,我從那兒進去,妳替我防守。」房二姑頭腦一時都清醒了:「我防守?是不是站在門戶入口處?」「不,妳要利用這堵石壁加上妳的暗器,先立於不敗之地,才談得到盡量殲滅敵人。」朱伯駒態度聲音既溫柔而又堅定。他接著道:「別害怕,就算有人突破妳的防線,衝入那道門戶,妳也不必慌急,我相信我還應付得來!」假如連朱伯駒也應付不了的人物,則一切都毋庸再說了。所以房三姑欣然同意,目送朱伯駒隱沒於門戶裡面之後,便悄然佇立在半月形石壁最邊側位置。在陰陰暗暗的巨大陵寢鷹宮之內,如果來人沒有發現徵兆,也就很難發現房二姑的存在。一陣陰風吹過,使房二姑暗暗打個寒噤,眼中同時也察覺一道黑影,已飄近石壁。稍遠處的石室牆壁上,每一面都有燈,可是都有罩蓋,只露出少許光線,故此室內甚為陰暗。也因此房二姑一時沒有法子看得清楚那道黑影的樣子。
房二姑心中謹記朱伯駒的話,他說「別信任眼睛耳朵,只能相信智慧」。因此她採取一種從來沒有想過的方法以應付目前局面。房二姑玉指一彈,金砂連珠電射,其中兩粒直射那道黑影,卻見這兩點金光根本射入虛無之中。原來那道黑影只是幻象,其實這個入室之人,竟是站在三尺外。房三姑兩粒金砂射不中人家,自是合理不過。然而房三姑能夠立即查示這一點,則有賴於她另兩粒金砂。這另兩粒不射人而射燈!輕響聲中,燈罩碎裂,燈光照射下,雖然還不算明亮,但光度的強弱有所改變,對方的隱遁邪功立破。呈顯出此人站立的真正位置。同時也讓房三姑瞧見此人的面貌。
房二姑念頭轉動之際,五粒金砂幾乎比念頭還快了一點連珠彈射出去。哎,原來是這個凶神,怪不得剛才能夠瞞騙我的眼睛。但願老天爺幫忙,讓我得手……房二姑邊想邊連續出手,使的都是連她自己都從沒有想到過的手法。例如首先其中一盞燈火,忽然爆出極明亮的一陣光芒,不但照得全室皆亮,甚至便室中之人為之眩目一陣。那黑衣人胸側有個心形血紅色標幟,這是血屍席荒親傳門人的記號。他性申名剛,面短腮闊,身軀橫壯,予人以有力而又殘暴之感。申剛兩隻三角眼連連眨動,他並不困難便閃過了當真射向身上的五粒金砂。人也飄閃出七八尺。可是燈光爆出強烈精芒這一剎那,他的耳目效用以及隱遁身法,都受到極大破壞。而這時卻僅僅有一粒金砂,無聲無息射到,恰好不差毫釐嵌入印堂要穴。霎時間一切歸於平靜,沒有刺眼的強光,亦沒有人影閃動。申剛已陘乖乖躺下,也永遠離開了塵世。假如他的思想還能活動的話,一定認為自己這一仗輸得太以窩囊。以他身為血屍席荒門下,居然連一招也來不及反擊,就此落敗身亡,這教他如何能不大有窩囊之嘆?
房二姑雖是殺死強敵,卻不敢認為這是自己功力已精進到如此地步。她當下連喘幾口大氣,才定下神來。那個申剛的一身造詣修為,可不是可以說著玩的,如果不是用這種古怪奇襲手法,房二姑見過申剛的武功,自知一定走不完三十招。此所以房二姑勝既不敢喜,敗則當然更可悲了!她定過神之後,一面默禱老天爺快讓朱伯駒出現,另一方面躍出去,提起申剛屍體,放在角落。
稍後,朱伯駒出現在這間鷹宮陵寢時,只見房二姑身子靠著半月形石壁的一端,大有精疲力竭的樣子。地上有兩個黑衣人躺著,另一個角落則還有一個。在地上兩人之中,有一個還蠕蠕而動,雖然雙目已瞎,血流滿面,但仍然未死卻是可以肯定的。房三姑第二次被這個男人強壯手臂擁住,驀地渾身恢復力氣,長長透口大氣。「妳幹得不錯。」朱伯駒在她耳邊說:「但我現在只想知道妳有沒有受傷?」房二姑心中一陣甜蜜昇起來,搖搖頭:「沒有。」她也低語:「我冒險留下一個活口,此人姓馬名義,是墓主門下,但地位比申剛差得多,不知道對你有沒有用?」「有用,太有用了,謝謝妳。」朱伯駒真想親她嬌嫩的面頰一下,以示感謝。但朱伯駒當然沒有這樣做,因為他已不是十幾二十歲那種敢於不顧一切的少年。「我已經拿到不少解藥,連藥方也記在心中,所以,被血屍席荒威逼賣命的人,至少減少一大半。」朱伯駒告訴房二姑。他又繼續說:「還有,我問過那廝口供之後,便將佈置一下,務使血屍誤入歧途,深信只有妳來過。這樣,咱們勝算便又增加一些。只不過妳和妳祖母,暫時便不可以離開我亂跑,希望妳肯答應我這個要求。」房二姑心中千肯萬肯,只望祖母不會反對而已。
他們三人循著多年來已規畫好的其中一條路線,作緊急巡搜。一個多時辰下來,堪堪兜回那隱藏地底的「奇冤獄」。那兒亦即是囚禁了不少武林耆宿名家,而被朱伯駒攻入救人(包括他兒子在內)之所在。他們三人都是黑色勁裝疾服。帶頭的一個左胸上方有個小小血紅色心形標記。此人年約三旬,身材瘦削,姓尹名章,乃是血屍席荒門下,所以才被信任而能夠擔任這「奇冤獄」的副總管之職。另兩人一個名叫陳森,一個名叫梁偉,都提著鋒快長刀。他們都是副總管尹章的直屬手下。平日搭檔慣熟。所以一出動尹章就挑這陳森梁偉兩人同行。「一定不會有其他問題。」他們三人在一處樹蔭下停步,陳森便說:「耿堂主他們已早一步追躡敵人,諒必不久就可把那老女人抓回來。」「對,陳森講得對。」梁偉介面,同時在腰間鼓鼓的皮袋中取出一個瓶子:「副座,且喝兩口解解渴:太陽還在頭頂,人都快烤死啦,咱們急個什麼勁兒呢?」瓶塞拔開,酒香四溢。
尹章連喝幾口,抹抹嘴把瓶子還給梁偉:「我卻覺得不大對勁,憑張副堂主的身手功力,怎會一下子就被那老女人擺平?而且別忘了另一位副堂主趙大嫂。她很可能有問題。我們認為她是房二姑冒名頂替,所以用房老太試探。房家的『連珠花雨』絕藝,房二姑一定也會施展,所以張浩然究竟死在誰的手中,還難說得很。」陳森剛接過梁偉遞來的酒瓶,但聽得副總管尹章的麼一分析,可就喝不下去了:「那麼咱們怎麼辦?是不是回頭盡力再搜?」尹章搖搖頭:「別說傻話了,假如連耿老大都罩不住,咱們最好別碰上那兩隻雌老虎。」「對,咱們快回去,吃點東西休息一會兒再說。」梁偉大表擁護。因為他知道尹章所謂最好別碰上對方,其實是擔心他和陳森不堪一擊。至於尹章自己,他武功高強,得過血屍席荒親傳,雖然比不上其中一些同門,卻已有橫行江湖的實力。
「不,咱們先到正府那邊瞧瞧,又可順便邀一兩個人幫忙。」尹章口中的正府,就是墓主血屍所居的古墓。尹章含意深長地笑一下,又說道:「我猜,咱們很可能會在正府,很湊巧地遇見金老八。」陳森、梁偉都嘻嘻諂笑!那金老八就是「奇冤獄」的正總管,權力比尹章大,當然也是血屍席荒親傳過的門人。人越多勢越眾,自是更為安全,此是延年長壽秘訣之一。這三人都深明此理,亦最擅長利用這個秘訣,所以誰都不願多所耽誤;梁偉迅即收起酒瓶。
三人正要邁步,卻聽見左前方茂密草叢簌簌直響,顯然有什麼東西竄奔出來。他們第一個念頭當然是想到「敵人」。但這是剛才話題所引起的情緒餘波而已;假如真是敵人出現,豈會在草叢中奔走穿行弄出這麼大的聲響?因而「敵人」這個念頭馬上拋開。無疑那一定是麂鹿之類的動物,順手獵殺帶走,晚上這一頓野味,配以美酒,真是妙不可言。他們俱是行獵高手,刷地散開。以他們的武功,縱然竄出一頭猛虎也不怕。卻見茂草分處,鑽出一個女孩。頭上紮兩條齊整辮子,身上衣服污垢,臉蛋兒卻十分俊俏。年紀不會超過十三歲。尹章等三人一時都傻了眼,這小姑娘可不是囚禁在「奇冤獄」裡的那個喬玉麼?她怎會在這兒出現?
喬玉向右邊的梁偉走去,伸手攤掌:「給我,我渴死啦,我也要喝兩口。」梁偉如受催眠,探囊取出酒瓶。但這只是酒鬼的習慣,並非真的受到催眠。因此他迅即把酒瓶塞回囊中,皺眉叱道:「別胡鬧,妳這小鬼怎樣溜得出來的?」喬玉呶小嘴:「你給我喝,我就告訴你這個秘密。」「給她喝。」話聲來自尹章:「就算被她騙了幾口酒,也算不了什麼。」「我想喝酒呀。」喬玉小臉蛋上的笑容,有點詭譎味道:「我不騙你,我從前在家裡,整天不喝茶水,口乾就喝酒。但這只是我現身出來的原因之一。」「還有什麼其他原因?」梁偉連忙追問。「第二個原因是:你們不是韓玉池,也不是崔如煙。他們比你們厲害,武功比你們高強,對不對?」
「對是對,但這便如何?」梁偉一時摸不著頭腦,卻也不敢否認韓玉池、崔如煙的確比他們高明的事實。「就拿你來說,你不但比不上崔如煙、韓玉池,連你身旁的尹章你也比不上。你在尹章面前,簡直就是笨蛋一個,我說得可對?」梁偉怒從心起,可是口頭上又不敢反駁自己比尹章差這一點。比尹章差固然是真的,但差到變成笨蛋,卻又難以承認。喬玉悠悠然冷笑:「假如是韓玉池、崔如煙在此,我或者不敢現身。但你們不是他們,所以我就跑出來了。」尹章心中惕然戒凜,這小丫頭莫看她只有十二三歲,但講了半天,都不著要害,大有耍人意味。而她的來歷,尹章以血屍門下身份當上副總管,當然知道秘密。這小女孩既然是宇內三凶之一「金翅膀」彭翼的外孫女,是彭翼的心肝寶貝。而彭翼則與血屍席荒齊名,同列宇內三凶之內。則這個小傢伙會有古怪,並且必定是很可怕的古怪,一點也不足為奇。
尹章當然知道事情大有蹊蹺!而假如在這個小女孩口中能儘快探出一些什麼,總是有賺無賠,遠勝於現在糊里糊塗的情況。梁偉掏出酒瓶遞過去。喬玉連退三步,離他遠些:「不,丟過來。你休想趁機會抓住我。」梁偉如言把酒瓶丟過去,嘿嘿冷笑:「喝吧,看妳能跑到那兒去?」喬玉雖是俊俏小女孩,但喝酒時的樣子,卻有如那些老酒鬼。她連喝了五六大口!梁偉叫了起來:「喂,妳說只喝兩口的,老子也沒打算整瓶都給妳。妳喝光了我們怎麼辦?」「小氣鬼,還給你。」喬玉塞回瓶塞,丟還給梁偉:「你這種荒山野嶺的下等高粱酒,我才不稀罕。」陳森忍不住斥道:「哈,好大的口氣,妳知不知道這種下等高粱酒多少錢一斤?」他把「下等」兩字特別咬牙切齒地講得響些,以表示憤慨。
「錢?唉,你真是個沒有見過世面的孤魂遊鬼。真正的好酒名釀,那裡是用錢買得到的?」喬玉這話說得有理,陳森一時楞住。尹章旁觀者清,冷笑一聲:「但好酒卻一定很貴很花錢,對不對?好啦,喬小姐,咱們講別的,妳怎能離開第七號石室的呢?」「有些我不認識的人把門打開。」喬玉喝了人家的酒,照實回答:「你們那兒有吃有住,我本來也不急於離開。但後來想起外面的太陽,我幹嘛不出來曬曬太陽呢,所以我就跑出來啦!」梁偉大表懷疑:「有這樣的事?那妳為什麼不趕緊溜回家?為什麼要跑出來讓我們看見?」陳森卻不知厲害,怒叱一聲,一躍上前,伸手便摑喬玉耳光。喬玉斜閃數尺,恰恰躲過陳森如電的一摑。這時雙方位置大有變異,所以陳森看得見的,尹章梁偉都瞧不見。
陳森看見的是那俊俏小姑娘兩隻眼睛,那已不是人類的眼睛,亦不是獸類的眼睛,而是兩顆彩光閃爍亮得令人目眩的鑽石。陳森直覺地感到對方好像能收集耀眼的陽光,然後折射出來。因而使他為之迷眩而看不見東西。此外,他所修習的內功,屬於血屍所傳的部分,發生強烈感應。這種感應對陳森來說。當然不妙得很,大概可以形容為把一個害怕光明的鬼魂。放在大太陽底下猛曬那種十分不妥的情況。喬玉一躍迫近陳森,小拳頭搗中他小腹,隨即退開。陳森悶哼一聲,身子搖晃兩下,便倒地不起。那陳森雖然不算是一流高手,但若是涉足江湖,至少也屬一般高手之列。但他居然一招不到便倒地身亡。
尹章是既鸄懍又忿怒!梁偉則根本為之莫名其妙,沒有驚懍,只有滿肚子疑惑。正因為梁偉不明所以,才會疾躍上前,一面注視陳森情況,一面叱問:「小丫頭,妳把他怎樣了?」喬玉冷冷微笑,不予置答。梁偉轉眼向她望去,忽然也被兩顆光芒閃爍耀眼的鑽石罩照住,身體內的真氣驀地渙散,肌肉筋骨霎時亦變得軟弱無力。
喬玉身子像飛鷹般飆然沖天而起,打梁偉頭頂掠過時,腳尖一勾,梁偉面門中了一腳,登時仰天跌倒。他一倒下,七竅隨即流出鮮血。尹章疾撲過來時,已慢了那麼一點!喬玉勁掠出三丈有餘,飄飄落地。她的輕功顯然跟血屍這一派的詭異飄忽大不相同,她勁道迅疾時有如鷹隼,靈巧處則宛如枝叢中的小鳥。喬玉這時就像小鳥一樣,忽左忽右,兩三個起落,便已站在尹章面前。她眼中又出現折射太陽光那種強烈眩目的光芒。尹章眉頭一皺,面色變得又青又黑,口中發出嘯聲。這嘯聲既低沉而又高亢,組成奇異的調子,使人覺得極不舒服。其實何止不舒服,普通人一聽見這「血海黑風」邪功的聲音,根本已死了八成,大概最多只剩下微弱氣息而已。
尹章發出邪功異聲的同時,雙手箕張如豹爪,一招「淒風魂斷」,雙爪當真飄忽如風,疾取對方上中兩盤。尹章功力遠高於陳梁二人,所以不至於一被喬玉目光罩住,就為之真氣渙散,但仍然大受影響,卻是不爭之實。因此尹章這一招之威力,可就遠遠不及平時了。尹章當然亦知道喬玉乃是得到「天時」之利,才這麼厲害。這意思是說,血屍一派人馬,不喜歡白天,不喜歡明亮的環境。因為這種環境,會使他們的邪功減色很多。但更不好的是喬玉那小姑娘,使的當然是「金翅膀」彭翼嫡傳秘藝。而彭翼這個老凶邪,武功路數剛好相反。他不喜歡黑夜,不喜歡幽暗。猛烈明亮的太陽,對他的獨門秘功極之有幫助。因此此長彼消下來,尹章自是極之不妙。喬玉身子一扭一躍,已斜斜退飛了尋丈,避過尹章連環雙爪陰毒攻勢。但喬玉並非怯敵,故此她甫退即進。
這一次的「進」已展開凌厲反擊。她驀地躍起兩丈有餘,人在空中,雙臂稍展,加上與雙臂角度相同的雙腳,看來簡直變成一隻飛燕。她掠下疾衝尹章的速度,竟比燕子還快。尹章這時應該閉上眼睛才對。因為一來他不必被對方奇亮目光所迷眩籠罩,以致功力受到剋制而減弱。二來尹章他們這一系人馬,根本就最擅長在黑暗無光的環境下作戰。尹章若是閉目不瞧,與睜大雙眼其實分別不大。尹章一著之差,鑄成大錯。他雖然看見喬玉速度奇快,在他身邊一掠而過,亦看見喬玉的腳尖挑踢的動作。可是他都慢那麼一點,來不及截擊敵人腳尖。因此他胸口被踢中一下,全身一震,接著四肢百骸都痠軟無力,五腑六臟傳出一種說不出的難過。喬玉落在他前面丈許處,口角含著冷笑。這個笑容使她俊俏的面龐,變得十分冷酷。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喬玉的聲音亦那麼的冷,跟她的表情很相配:「韓玉池崔如煙雖然很厲害,但我當時卻是故意讓他們順利得手的。若果各憑真功夫去硬拼,哼,他們不一定贏得我。」「妳想查探本派的秘密?」尹章問。他的聲音已弱,看來情況甚為不妥:「但這個理由不成立。因為妳很可能被處決,妳並沒有一定能活著的理由。」「你說得對。」喬玉的神情不但不像十二三歲小孩,簡直連幾十歲的大人,好像也比不上她的精明冷酷:「但我當時卻不敢跟他們拚命。因為他們人多,有備而來,時間又是在半夜。所以我乾脆不抵抗,任他們擺佈。這樣我反而發揮了我的優點。」「妳有什麼優點?」「我年紀小。我記得你以前巡視囚室之時,對我好像也不大注意,你很疏於防範我。所以那時我其實隨時都可以出手突襲置你於死地。而你的鎖匙,則可以不觸發警報系統。你看,假如我不是自願留下的話,我早就可以遠走高飛了。」
尹章啞口無言!這個小妖精,的確是講真話。唉,但這些事情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呢?我全身力氣像是雪獅子對著烈火,消融得那麼快……「我還有一個秘密,你聽了可絕對不可以告訴別人。」喬玉眼中冷意森然:「任何人都以為我只有十二三歲,但實際上我就算不比你老,也不一定比你小。你告訴我,你今年幾歲?」尹章雖然已軟弱疲倦得快要跌倒,但喬玉的話仍然使他大為驚訝,因此他勉力回答:「我今年三十五,妳呢?」「我們差不多。」喬玉點點頭:「眼睛有時很靠不住,尤其是在年齡方面。」「墓主也說過眼睛靠不住,但卻不是說年齡,而是說武功……」喬玉頷首:「我知道,所以你剛才應該閉上眼睛,那樣你至少可以多支援幾個回合才落敗!」「是不是金翅膀彭翼來了?」「不是,是玄劍莊莊主朱伯駒來了。這個人連我也一看就害怕,血屍席荒為什麼要惹他?」尹章似乎想回答,但還未發出聲音,便已一跤跌倒,再也不會動彈。喬玉把三人的屍體丟入草叢內。她自己也突然隱沒於樹林內。
金老八率同兩名手下李安和施貴,負責巡搜另一條路線。金老八是「奇冤獄」總管,地位似乎遠比不上罄石堂主耿老大。但其實權力更大,參與更多機密。因為他是血屍席荒親傳的門人之故。金老八並沒有如尹章所料彎到古墓本府。他只發出聯絡暗號。但等了將近半個時辰之久,還不見本府的人出現,便感到情況似乎有點不妙。他們藏身於一個並不寬大的山洞內。這是大別山二十個秘密聯絡地點之一。金老八所發出的暗號,已報出地點。所以本府裡的援兵,應該很快來到。就算有些人偷懶,但平日最要好的師兄洪文柏和沈石培,也應該會趕到。可是四下峰巒山巖,都靜悄悄的,毫無援兵蹤跡。金老八個子魁梧,一臉絡腮鬍子,粗眉環眼。神態凶暴可怕。他眼睛一瞪,聲如響雷:「李安,你發了幾支火箭?」「三支,每一支都射上半空,爆出彩煙。」李安小心翼翼回答:「老總,還要不要再發訊號?要的話我得馬上裝好火箭。」「不必了。」金老八沉吟忖想:「走,先回獄府瞧瞧,我猜八成兒是本府那邊出問題,墓主和五大使者都不在,實力不強,你們全要小心。」
他們迅即離開山洞,翻過兩座山峰,遠遠便看見「奇冤獄」入口那塊巨大青石前面,齊齊整整排列著十幾個黑衣人。但這些人都是躺著而不是站著。這等時刻,本來就不是睡覺時間。即使睡覺,地點亦不對。何況一排十幾二十個人齊齊躺著,看來更不對勁。金老八和李安施貴,躲在草叢中遠遠瞧了好久,仍然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那便是那十幾個屬下,已經被人放倒,還故意排得齊齊整整地示威。敵人示威的對象自是他金老八無疑。不過細看之下,似乎那些屬下之中,並沒有尹章、陳森、梁偉三人在內。施貴奉命打頭陣。他迅快奔去,到了切近一看,那十幾個同伴果然都已氣絕斃命。他一下子就查看出這些夥伴們的死因。是「連珠化雨」,興山房家享譽武林逾百載的暗器道絕藝。施貴在那邊遠遠比幾個簡單手勢。金老八已明其意:「若是房老太下的毒手,」他對李安說:「問題就簡單了。起碼不必提防外來的強敵。但那老太婆本事真有那麼大?就算加上化名為趙大嫂的房二姑,我看也辦不到!」李安聳聳肩膊:「那可不一定。人家躲在暗處,抽冷子發暗器,這一招可難防得很。咱們的人每一撥最多三個,所以會被人家分批暗算。」金老八點點頭:「這話有理,施貴已經在那邊轉了好一會,但迄今還沒有出事,那房老太房二姑會不會已經跑掉?」
說話間施貴已壯起膽子,獨自進入地底的「奇冤獄」別府。施貴縱落入口下面的石室時,手中精鋼長刀一招「夜戰八方」,刀光繞體環護,大有風雨不透之威。相當寬大的石室內,闇靜無聲。可是人卻真還不少,全部貼著石壁靜靜地坐著。施貴一望之下,首先知道這兒一共七個貼壁而坐的,都是本來在囚室的人。其次也知道他們跟上面的同伴不一樣。因為上面的同伴全都閉目斃命,但這兒的人,卻個個睜大眼睛瞧著他。換言之,他們都是活人。施貴不暇細看,目光迅即向上掠瞥入口門戶。這個動作洩露了他內心秘密打算,無疑地他想立刻從原路逃出去。「施貴,別輕舉妄動。」貼壁靜坐的七個人,本來個個像是木偶石像,現在終於有人開口。講話的是個鬚髮泰半花白的老者,氣度沉潛,雙眼炯炯有神。施貴幾乎天天都巡視每間囚室,當然認得此老乃是衡山派耆宿呂東陽。亦知道此老往昔是以輕功和劍法名震武林。這種人不是普通人物,既然開口,自是不可等閒視之。
「什麼叫輕舉妄動?」施貴故意反問。「你若是想從原路出去,即是輕舉妄動。」呂東陽答得很乾脆:「不過,假如你認為房家的『連珠花雨』只是徒有虛名的話,卻也不妨試一試。」「你為什麼要告訴我?」施貴作出一個豈有此理的表情:「我若是被放倒,難道會對你有壞處?」「不,誰放倒你都一樣。」呂東陽站起身,手中忽然出現一把長劍:「但我一來不想房老太麻煩。二來我服過解藥,又打坐運氣了老半天,也想試驗一下復元的程度。你老哥正是我合適的對象。」施貴一眼便認出呂東陽手中之劍,乃是本派兵刃。當然這時候已不必爭論強奪巧取應不應該的問題,施貴只想知道對方的話真到什麼程度?這呂東陽的確服了解藥而恢復了全部功力?是他一個人抑是所有的都這樣?還有,解藥從何而來?
呂東陽甩掉劍鞘,彈劍仰天冷笑:「十五個月算得是很長的時間,但我從未作過還有提劍上陣的幻想。」那柄長劍被他一彈,竟然嗡嗡長鳴,聲如龍吟。顯然他功力盡復,無怪他敢做出本來連幻想也不敢的事。施貴可真不敢冒險奪門而逃,因為一來房老太的「連珠花雨」暗器絕學,上面一大排躺著的十幾二十個夥伴,已足以證明。二來這呂東陽乃是南嶽衡山老一輩高手,他的輕功素負盛名,若是躍起逃走,那等如要跟呂東陽較量輕功。施貴自問輕功練得並不傑出,所以拿這樣東西跟人家比,最好還是免了。施貴提聚內力,全力催運血屍席荒獨門奇功「血海幽風」。他雙眼微微閃現出綠光,相當駭人。那些貼壁靜坐不動的眾人中,一個年輕女子驚哎一聲。她相貌頗為秀麗,但由於身上衣服破裂了幾處,所以她的坐姿最特別。她雙手交叉抱臂,身體盡量屈曲,顯然是不讓肉體暴露出來。
在這秀麗女子右邊,是個中年道人,神色安詳和藹:「別害怕,施貴雖然學過血屍獨門內功,但還不成氣候。呂老先生最多不超過三劍,就可以憑天下無雙的輕功追上施貴,斬斷他雙腳。」施貴當然知道說話的人,乃是武當派高手張嶠。他也知道這兒被囚禁的許多名家高手,其實當時都是束手就縛的,那是因為他們都受到比自己性命還嚴重的威脅。因此,這些人一旦恢復自由而且膽敢出手,情況便極之不妙。施貴這時簡直感到雙腳已經跟他身體脫離,不覺心神大震,駭然失色。「妳大概就是余無雙姑娘吧?」張嶠又說:「貧道偶然曾聽見施貴這些人交談時提起妳的姓名。」那秀麗女子頷首承認時,忽然玉面通紅,眼睛不敢抬起。一望而知她被施貴這一邊的人提及之事,必定是內容很有問題。證以她衣服破裂情形,可知十九不離男女間事。不過大家心中都只泛起無限同情和憐憫,沒有人有譏笑或瞧她不起的想法。
張嶠又開口,這次卻是向呂東陽說的:「呂老先生,貧道敢請你劍下留情,最多只斬斷施貴雙腳,以便留下活口,咱們或者可以多知道一些秘密消息。」呂東陽點點頭,隨即泛起森冷微笑,跨步向施貴追去。施貴這時鬥志全失!他一想再想之下,逃既不可,戰亦不能,忽然雙腿一軟,跪倒地上:「呂老饒命……請饒小人這條狗命。」呂東陽何等老辣,豈會被他一跪就輕易放過他。當下峻聲而叱:「閉上眼睛。」施貴如受催眠,雙眼立刻閉上。呂東陽劍光宛如靈蛇掣動閃吐!那施貴雙眼同時感到被小針刺了一下,並不如何疼痛,可是忽然全身真氣散竄,力氣消失。他駭然睜眼,前面的景物只模糊了那麼一下,便又清晰如常。這一點證明他雙眼沒瞎,所以心中一定。但真氣渙散,全身乏力又是怎麼回事呢?「呂老……你把小人怎樣啦?」他語聲有點結巴。
「張真人說了話,所以你能留下一條狗命。」呂東陽冷冷回答:「否則以你這等十惡不赦之徒。我不把你斬開十幾截才怪。你現在只不過真氣被破,往後體力稍遜常人,但一定能活下去。」「多謝呂老先生劍下留情。」張嶠站起身,走近施貴:「喂,施貴,外面還有什麼人?你最好從實招出。」「還有兩個。」施貴那敢不供:「一個是金老總,一個是李安。」由於此地囚室的一切事宜,都由金老八及屬下管理,所以這兩人的名字說出來,無人不知。「還有別的人沒有?」「上面死了不少人,但卻沒有尹章陳森梁偉他們的屍體。」「據你所知,尹章他們跑到那兒去了?」「不知道,很可能往本府去了。」「他們為什麼會到那邊去?難道他們已經知道這邊出了事?」「他們知不知道這邊出事,這小人可不曉得。但是,尹章向來最怕死也最小心,他可能去本府那邊,邀一兩個人幫忙,增強他的實力。金老總是這樣猜的,所以我們才沒有往本府去。」
「你回答得很好,最後還有一個問題。」張嶠炯炯迫視施貴:「血屍席荒以及門下五大高手,現下在什麼地方?」人人都不禁緊張起來,亦瞭解張嶠問了半天,其實最主要的問題是這一個。施貴搖頭:「小人不知道,只知道他們有事出去了。」原來血屍席荒和手下最得力的五員大將都不在此地,無怪乎朱伯駒選擇這個時間乘虛而入。想起朱伯駒,所有的人無不泛起尊敬和佩服的情緒。張嶠點點頭,目光一轉,落向右邊牆下一個三十餘歲斯文男子面上:「你一定是蒲世兄蒲真,對不對?」那男子立刻起來,躬身見禮:「小姪正是蒲真,請張真人受我一禮。」張嶠還了一禮:「蒲世兄,煩你押了此人,鎖閉於任何一間囚室內。你們蘇州蒲家土木及機關之學,舉世知名,相信不至於觸動警鈴或什麼的。」蒲真恭應一聲,推了施貴走入甬道。
張嶠目光轉到另一個中年男人面上。此人面紅如火,眉髮皆黃,眼大口大。「茅煥兄,貴派火器天下無雙,只不知在目前情況下,你有沒有辦法以烈火隨時封鎖出入通路?」那紅面男人微笑道:「張真人若有吩咐,豈敢有違?火藥我還可以想想辦法,但必須還有些柴草等物配合才行!」一個年輕男子站起身:「只不知那些桌椅的木料合不合用?我找得到金老八這些人的臥室,我去撥些桌椅床板之類的東西來好不好?」說話之人年紀最多廿七八歲,儀容不俗。他又說:「晚輩是玄劍莊朱麒,拆些桌椅床板之事,自信還可應付得來。」眾人一聽此人竟是朱伯駒的人,而從姓氏年齡以及有資格被關在此地等資料推測,當是朱伯駒的兒子無疑。「原來是朱大公子。」張嶠首先開口:「貧道二十年前到過府上,那時就算見過你,現在也一定認不出來了。關於桌椅之事,現在還不急,等一等再說。」老江湖如呂東陽茅煥等人,一聽而知張嶠的心事。只因為這年輕人自稱朱麒,但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其次,就算他是真的朱麒,可是讓他亂闖亦至為不妙,萬一遇敵中伏,或者被機關所傷,豈不糟糕?
張嶠馬上移眼凝注另一個作文士裝束的中年人:「施主貴姓?幾時被囚此地?你似乎不是武林中人,血屍為什麼要動你?」此人正是朱伯駒對他心中存疑的楊青雲,伊川人氏,剛得到進士功名,為什麼會被血屍抓來,一無所知。朱伯駒懷疑的另一個則是那俊俏小姑娘喬玉。楊青雲的答話使張嶠很不滿意。雖然楊青雲有問必答,所以張嶠得知楊青雲本是世家而又相當富裕,父母在堂,只有楊青雲這個獨生子。家中還有一妻兩妾。一年前被擄來此地,那時其中一妾剛懷了孕,現在若已生下來,是男是女可就不得而知了。從各方面看,楊青雲根本沒有被血屍席荒看得上的條件。雖然他家裡還算富有,但仍然差得太遠。換言之,在家財這方面。根本不能構成被擄的條件。若是著眼於楊青雲所學方面,他亦沒有特別的可資利用的絕學。遠遠不同於蒲真家傳的士木及機關之學、茅煥的秘傳火器。這種絕學,才會對血屍席荒有用而成為目標。血屍席荒並不是閒得很無聊的人,所以絕對不會抓一個毫無作用的人回來,那麼楊青雲為什麼被抓來呢?無怪朱伯駒匆匆離去時,提了這麼幾句話:「張真人,這些人當中,有兩個似乎有點奇怪。請多費心查問一下。」這楊青雲顯然是其中之一。另一個必定是那小丫頭喬玉,因為一來她身世不明,二來她服解藥之後復元得比任何人快幾倍,一下子就溜掉。她的復元能力無疑已證明了一些什麼。張嶠覺得頭很大,所以嘆口氣。
而這時房老太、楊道存、沈鐵礁三人,也覺得頭很大。因為自從施貴進入地底的「奇冤獄」之後,這麼久不出來,但隱藏在對面山腰的金老八和李安,仍然很有耐心地按兵不動。房毛太等三人乃是當那施貴現身時,便發現那兒還隱藏得有敵人。經過一段觀察之後,才查出是金老八李安兩個。但由於他們所埋伏的位置,一動就很易被金老八他們發現。其次,把守出入口的任務也極之重要,因此誰也不敢有違朱伯駒的吩咐而妄自擅離崗位。可是假如金老八李安忽然轉身跑掉的話,那時自是無法追及,又如何是好呢?這便是房老太楊道存沈鐵礁為之十分頭大之故。
解鈴還須繫鈴人,這個人就是朱伯駒,當然還有房二姑在他身邊。他們在那金老八後面更高的一個山溝邊現身。朱伯駒一望而知房老太等人藏身地點,所以用明顯易知的手勢傳達他的意見。房老太老當益壯,第一個躍出來,仰天而笑。她稱雄一世,這兩年被血屍席荒如此屈辱,心中的難過當然比常人多了不知多少倍。如今總算可以站出來正面出擊。這股舒暢之感,真難以形容!另外楊道存、沈鐵礁現身後也有同感。三個人雖然各各相距六七丈,卻一齊面向山腰那邊,遙望著隱藏於山草樹叢內那兩個看不見的仇人。房老太提一口真氣,逼出聲音:「金老八、李安,你們敢不敢下來,決一死戰?」沈鐵礁也自力聚丹田,洪聲大喝:「你們不敢出來,就是烏龜王八蛋,是狗養的。你們要是英雄好漢,快點下來痛痛快快打一場。」
金老八李安都沒有出現,但他們並不是趴著不言不動。相反的他們都迅速地檢查兵刃,弄緊衣服腰帶以及軟靴等。同時金老八低聲道:「一定已有人守截逃路,這邊的人才會現身挑戰。」李安心頭打鼓:「老總,咱們真的要下去拚命?」「當然要拼。」金老八咬牙回答:「你可別忘了這些日子來是怎麼招待他們的?你自己說說看,你對他們很好呢?抑是很壞?」李安想想自己平日暴虐行為,為之不寒而慄。「很壞,」他承認說:「被他們抓到,一定會把我們五馬分屍。」「何止五馬分屍?」金老八搖頭,很殘酷地推翻李安這個其實已經很可怕的死法:「單單是你對付余無雙的古怪方法,她大概一定不肯讓你五馬分屍那麼便宜。何況還有別人也非常恨你!說句老實話,我聽別人報告說,你把余無雙吊在半空玩她,那時連我也覺得你太過分了。」在目前的情況下,還說這些幹什麼?李安不禁驚訝起來。
「你小心聽著。」金老八狠狠地說:「咱們非下去拚命不可,你別存著跪下求饒便可活命的念頭。那樣做只是自絕生機,咱們必須拚命幹他一場,有機會就立刻跑,回頭在本府會合,假如你跑得掉的話!」若論武功造詣,李安自是遠比不上金老八。所以金老八其實不怎樣打算得到李安的幫忙,而是真正以上司下屬的關係,指示李安最佳逃生方法。至於李安信不信?到時會不會依這指示做?那就是李安自己的事了。
他們現身出來,迅速奔下山腰,越過一道山溝,不一會已來到青石入口前那片平地。房老太等三人這時也開始移動,從三個不同方向迫近,形成包圍之勢。房老太有一條長達七尺的闊布帶繞在頸肩上!那是房家的「赤龍帶」絕學,雖然顏色不是鮮血刺眼,但碰上一下。效果並沒有什麼分別。不過,金老八和李安都更為注意她的「連珠花雨」暗器絕技。在他們心目中,防不勝防而又可以及遠的暗器,當然比一條軟軟布帶可怕得多。這種判斷相當正確!因為忽然迅快躍前出手的乃是楊道存、沈鐵礁;由此可知房老太主要任務不是正面攻擊,而是狙擊截殺。
沈鐵礁用的是一根碗口粗五尺長的笨重木棍。李安一眼望去,真不知道對方將如何施展這種又笨又怪的兵器。李安使的是單刀,但其實最得力的卻是一種歹毒暗器「烏砒針」。這種針通體漆黑淬有劇毒,並且是以製作極巧的鋼筒,利用彈簧發射,故此一發便是三支,遠達兩丈。李安一共有兩副鋼筒。這意思說他可以連射兩次。這兩支鋼筒都緊縛在左腕。有衣袖遮蓋,用時一抬手就可以發射。沈鐵礁單手揮舞那笨重木棍進擊時,李安才發現人家敢情掌大指粗,臂力特強,那麼笨重的木棍,在他手中只像一根稻草。因此沈鐵礁那根木棍攻勢毫不笨滯,相反的簡直快速輕捷得驚人。而木棍所帶出的勁風,也足以使一般人站不住腳。
沈鐵礁呼呼呼一連三棍,全是強攻迅擊手法!李安的單刀根本不敢封架,腳下連退。李安猛可發現自己竟被敵人迫退了兩丈有餘,心方一驚,果然左側有人喝一聲「打」,口音是房老太的。房老太暗器的厲害,李安早已心驚膽戰。因此這一聲喝打,把李安駭得像驚兔般斜躍尋丈。但這時才有細小暗器破空之聲響起!房老太的「連珠花雨」暗器手法果然可怕之極。李安躲過第一粒風響最銳厲刺耳的小珠子,可是與此同時,他咽喉和胸口兩處要穴各被一粒無聲無息的小珠深深嵌入。李安真氣立散,眼目昏花,咕咚一聲摔跌地上。他左腕的兩筒「烏砒針」根本沒有機會發出。他亦永遠沒有機會痛惜後悔。房老太和沈楊二人,早先用這種合作方式,很順利地誅殺了不少敵人。現在剩下來只有一個金老八,卻是最棘手的大頭子。所以房老太和沈鐵礁可不敢怠慢,趕緊飛竄搶位,以便接應楊道存以及截斷金老八的逃路。
楊道存的長劍一口氣攻了十二招之多,攻勢凌厲,劍光如毒蛇吐信,又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金老八面對霍山楊家劍道名家,手中的長刀使得詭奇幻變之極,毫不遜色。楊道存感到敵人刀上不但內力柔韌陰毒,而且那對眼睛的碧光愈來愈盛,雙方偶爾目光相觸,立刻會心跳力弱。楊道存知道此是血屍所傅的邪功異法。但對方只不過是血屍眾門下中,不算是很出色的一個。卻居然也如此厲害可怕,當下不禁大為凜駭。房老太一眼已看出楊道存有點束手縛腳的意味,情況顯然不妙。這回她連招呼也不打,一揚手三粒小珠破空電射。金老八轉眼一望,口中同時發出一種奇怪嘯聲。旁人可能看不見他雙眼綠光忽然熾亮一下,但卻可以清清楚楚看見飛到他前面的三粒小珠,忽然如被一睹無形的牆壁所隔,都掉墜於地。
房老太冷叱一聲,五粒小珠又自破空射到。這一回五珠所取部位分佈廣闊得多,一取印堂、一取咽喉、一取胸口、一取丹田,最後一粒竟然是射向貼近地面的足踝部位。這五粒小珠只是第一波攻擊,第二波的五粒小珠也已銜尾電射迅擊,教人泛起了透不過氣來之感。金老八豎刀護身,眼光運轉,配上那種刺目可怕的嘯聲,使人會有這傢伙不是人類的恐怖感覺。房老太兩波次的攻襲,雖然那麼迅急凶毒,卻仍然無功。每一顆都是到了金老八身前尺許,便受阻墜地,不過金老八顯然亦受到威脅,因為他必須全力運功發出鬼嘯,目光要一直盯住房老太,而雙腳亦不敢移動半寸。房老太掌中的小珠子已變成體積相若的小砂石,誰也沒有看見她在什麼地方掏摸出來,卻一把一把的發射出去。每次至少五粒,不一會工夫,已經發射了七次之多。但她雙掌好像會長出小砂石一般,竟無匱乏之虞。金老八紋風不動,鬼嘯之聲則連續不絕。
楊道存和沈鐵礁本想衝上去出手攻敵,可是又隱隱覺得心神不定,真氣內力都好像有波盪現象以及滅弱。所以都趕緊凝神運氣,希望在最短時間內全身功力能夠回復最佳狀態。他們旋即醒悟這種情況,乃是被血屍秘傳邪功所影響之故。這本是極足以令人震驚的事,但楊沈二人更擔心的是房老太,她會不會受邪功影響,以致暗器無力或甚至失準?當然在事實上,楊沈二人還未至於到了束手無策任人宰割的地步,否則他們焉能躋身於武林知名人物之列?楊道存的秘密武器是一把長約一尺的鋒利匕首。這把匕首他取自一名敵人屍體腰間,匕首本身全無秘密可言。但楊道存健腕一翻,那刀尖刺入自己臀部肉厚處,一陣劇疼立刻使他心神清醒,恢復寧明。那沈鐵礁另有秘法,他狠狠咬破舌頭,當下亦立即由於疼痛以及血腥味,使他大為振作,全身力氣都回來了。他們幾乎是同時向金老八撲去,人未到,兩件暗器先行開路,一是楊道存那把染有鮮血的匕首。另一件嚴格說並非暗器,只是沈鐵礁吐出去的血唾。這一口血唾沈鐵礁以內力吐出,急快得有如用手發出的暗器一般。
金老八果然略佔上風,那房老太的「連珠花雨」力度準頭都有點問題。所以他剛好已可活動。故此楊道存沈鐵礁的開路暗器,金老八一側身便已躲過。但金老八忽然感到自己的內力真氣略有阻滯,在外表上顯示的現象是雙眼綠光陡淡,同時嘯聲也中斷了一下。金老八當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敢情對方不惜用自己的鮮血,使他的邪功驟然受到感應而稍現空隙。普通人用這種方法自是全無用處,但對楊沈二人來說,作用便大得難以估計。金老八這一驚非同小可,趕緊倒躍兩丈。但楊沈二人果然沒有放過這個機會,雙雙風馳電掣追撲上來,一個劍如電閃,一個棍若雷霆,齊齊迅猛搶攻。糟了,還有一個房老太。這個老太婆才是最可怕的敵人……
金老八簡直沒有喘一口氣的機會,手中長刀施展出古墓血屍所傳的絕學,見招拆招,見式破式。沈楊二人的武功造詣不比尋常!假如金老八不用邪功,單以真正武功對壘的話,這沈楊二人隨便那一個,都足以與他大拼一場,甚至可以拼掉金老八。因此現下既然是以二對一,金老八的邪功一時又來不及全力施辰,情況自是十分危險嚴重。金老八好不容易全力封住對方聯手奮擊的第五招,忽然搶得一線空隙喘過一口氣,又可以施展邪功了。他心中方自掠過竊喜之念,忽然聽見細銳強勁的破空聲。金老八儘管長刀風舞電掃,但面門和胸口齊齊微疼一下,連念頭還未轉完,長刀因五指乏力脫手,順著招式餘勢,飛起五六尺。那長刀墜下時,刃口向下,恰好擦頰而過,金老八一隻右耳登時跟頭顱分家。長刀的餘刃又切入他肩頭上,雖然傷口不深,但加上耳根傷口,一時鮮血淋漓,右邊身子全都染紅了。
楊道存劍勢一沉,結結實實扎入金老八臀部。那兒正是他剛才自己拿匕首刺傷自己的部位。沈鐵瞧的粗棍也接著掃中金老八左臂,發出骨頭斷裂的聲響。而金老八身軀亦因而橫飛數尺,砰訇摔跌塵埃中。金老八現在自然已明白那楊沈二人聯手急攻之勢,何以忽然會緩了一下?原來是誘他施展邪功。就是這麼一線的空隙,房老太便得以乘虛而入制住了他!敗在這三位武林知名高手聯合攻勢之下,實在也無話可說。金老八由於穴道受制,身體上沒有什麼感覺,所以儘管傷痕纍纍,卻不痛苦。他仰躺地上,人未昏迷,眼睛還可視物。忽然朱伯駒和房二姑的面孔在他視線內出現。金老八從未見過朱伯駒,但此人既是墓主血屍席荒主要強敵名單上的人物,金老八平日曾經留心打聽,所以一望而知。至於房二姑,她那張俏麗的面孔,早已見慣見熟,自是更無認不出來之理。現在看這情形,房二姑乃是冒名混入本派,已無疑問。
朱伯駒不但相貌威嚴,連聲音也一樣有迫人的力量:「金老八,古墓王府那邊,還有些什麼人手?」朱伯駒問時,黑色的劍鞘戳了他肋骨一下。金老八發覺已能開口說話,但同時耳朵、肩頭、左臂、後臀等各處一齊劇疼起來,使他不得不深深吸氣咬牙忍疼。這一來便暫時無法出聲回話了。朱伯駒很有耐心地凝視著他,那炯炯眼神終於迫得金老八不敢不回答:「人不多,除了幾個執役下人不算。只有五位師兄弟留守。」「很好,很好。」朱伯駒頷首表示滿意,可是金老八卻一點都不明白對方口中「很好」意思何在。朱伯駒不讓他有思索機會,接著問:「那小姑娘喬玉是誰?血屍席荒為什麼不吸他的血?席荒這個人總不至於忽發慈悲吧?」「……她的血汲不得。根據前兩日才得到的情報,她也不是小姑娘。據說她至少有三十多歲了……」金老八話聲戛然停住!因為他忽然醒悟一事,那就是朱伯駒今日既然已露了面,已經正式與本派展開性命相搏的血戰,那麼朱伯駒會讓他活著洩露這個秘密麼?換了他金老八是朱伯駒的話,在可能範圍內,當然極力保持秘密無疑。因此,他何必回答問題?反正不免一死。
朱伯駒並沒有強他所難之意,轉眸望住房二姑:「瞧,妳老早就不被信任了。妳要不要猜猜那小女孩的來歷?她能夠輕易擊殺尹章他們三人,這點線索可以找得到答案。」「我不猜。」房三姑聲音中有某種溫柔:「在你這種雄才大略的男人面前,我為什麼還要傷腦筋呢?你告訴我行不行?」這種話已經含有撒嬌意味,房老太微微而笑。楊、沈二人倒是不像房二姑的祖母房老太那麼敏感。沈鐵礁首先開口:「嘩,喬玉那小姑娘獨力就收拾了三個人?」楊道存接口:「尹章是這兒的副總管,收拾他不是簡單的事。喬玉究竟是誰?」「據我的看法,喬玉一定是金翅膀彭翼的什麼人。」朱伯駒一面說,一面觀察金老八表情,果然看見他眼神有所變動:「唔,關於喬玉這個人,看來連尹章也知道得不多,否則他們不會那麼容易就被幹掉!」朱伯駒並沒有親眼看見喬玉殺死尹章等三人的經過,但發現屍體之後,查看一下現場,便知道一場拚殺並不十分激烈。由此可知尹章因為對敵手底細所知不夠多,才會防範不嚴而失去激戰的機會。
金老八果然也猜得很對,是關於他自己生死的問題。他聽見朱伯駒詢問大家:「這兒的人,一概不能留下活口,諸位會不會認為我的手段太毒辣?」沈鐵礁道:「應該這樣!」「這廝手段狠毒,楊某已不知吃過多少苦頭。若是朱莊主不反對,我來處決他。」楊道存一定被修理得很慘,所以聲調中猶有餘憤。楊道存的劍又準又快,一劍過後,金老八永遠瞑目不起。沒有人為金老八之死皺一下眉頭或是嘆息一聲。事實上每個人都希望多抓幾個血屍門下來處決。朱伯駒向大家剖析情勢:「三個谷中的人質,數目達百餘之多。若是一齊上路,敵人很容易循跡追殺。但如是出山區便已分散,各行各路,一來山路崎嶇,虎狼出沒為患。二來又容易迷路反而更多厄難。三來敵人的狙擊追殺,咱們根本連知都不知道,更別說及時馳援或報仇了!」楊道存審慎地問:「合既不可,分又不能,莊主難道還有別的方法?」「有,我早在幾年前,已經殫精竭智預作佈置。我在那邊向陽峰南麓,原有的一個山村派人入居,此人姓王名慎,現在人人都叫他王員外。他蓋的房子,半明半暗,足可容納幾百人居住而不至於被外人發覺。」
房老太讚聲道:「真是虧你預先想得到這麼一著!」朱伯駒向她微笑一下。唉,假如樣樣事情都等到迫近眉睫才應付,那還算得什麼雄才偉略之士?朱伯駒此念一閃即逝:「所有的人安頓好之後,諸位以及張嶠真人呂東陽前輩等,都留在向陽村。目前是保護防守,但遲一些日子,輪到咱們大舉殲敵之時,便是一支銳不可當的奇兵了!還有,那向陽山麓的向陽村,由於風水地理,陽氣至旺,所以血屍席荒的人馬,多少年來從未入過該村一步。」朱伯駒自己的兒子媳婦和三個孫兒,也跟大家留在向陽村,這是表示共禍福共患難之意。朱伯駒只帶了房三姑一齊離開,據朱伯駒解釋,那是因為房二姑曾在古墓血屍門派中臥過底,所以她對他會很有幫助。
在一道山泉邊,朱伯駒掬水喝了好幾口。才把嘴巴裡牛肉餡餅的鹹味沖淡。房二姑坐在旁邊的一塊右上,還在咀嚼味美的餡餅。昇起的朝陽,燦爛而不炙熱。還有泉水的清涼,附近時起時落的鳥鳴,使房二姑嘗到有生以來未曾得有的寧恬快樂之感。人的心情真是奇異奧妙不過。房三姑瞧著山泉落下時濺飛的水珠,癡癡地尋思。為什麼在以往的日子裡,從來不曾感受到這麼恬淡安樂的心境?為什麼不少英俊兒郎,都有如遇眼雲煙,但這個年近六旬的老人,卻使她好像一切卻有所寄託,任何事都不必多想?稱朱伯駒為老人,在外表上那是不大確切的,因為朱伯駒看起來最多只有四十來歲,雖不年輕,卻也不能形容為老。
「妳多吃一點,要保持體力。」朱伯駒的聲音打斷了房二姑的思緒:「我們要趕回開封,情況雖然很緊急,但希望我的兒子朱虛谷,還對付得了血屍席荒。」房二姑一下子胃都收縮了。他有沒有弄錯?明知危險,竟然還讓他兒子對付血屍席荒?「朱虛谷才是我真正的骨肉,他媽媽一生下他使去世了。我把他寄養在郊外農家,稍後我每天傳他武功。當然也另外有人教他讀書認字。但他二十多年來,田裡的活兒也著實讓他體驗了人生的艱苦。」這是父親的話麼?房三姑真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要教導兒子認識人生艱苦險惡。那裡要用這種方法呢?「唉,我真擔心虛谷應付不了血屍席荒。」朱伯駒皺起那兩道威稜的濃眉:「他終究還很稚嫩,第一次碰上的便是這麼可怕的強敵!」
房二姑猛可扔掉手中半塊餡餅,眼中射出憤怒光芒,並且冷不防尖叫一聲,可真把朱伯駒駭一跳。「你……你怎麼搞的?」她的聲音完全不像平時那麼悅耳:「你把兒子留下對付血屍,你的腦筋有沒有問題?」「喂,別這麼激動好不好?」朱伯駒唯有苦笑:「難道妳以為我喜歡讓親生兒子冒生命之險?唉,妳聽我說,朱麒夫婦和三個小孩。雖然不是我的親生骨肉,可是我問妳,除了我出馬之外,誰能救得他們?」房二姑氣喘了好一陣,情緒平復是平復了,卻大有迷惘之色:「你說得也是,但這些問題簡直是一團糟,我不知該怎麼想?」妳根本不必想,想也沒有用處。朱伯駒在心裡這樣回答。假如我兒子沒有足夠斤兩,我怎會讓他做釣餌?不過。我仍然很擔心很惦掛他就對了!
房二姑急急忙忙洗手。一副趕著馬上出發的樣子。朱伯駒不以為然:「喂,咱們急也不急在這一陣子,妳還是吃飽一點的好。事情要是這麼急的話,那麼我們應該昨天黃昏就動身,不該在向陽村逗留整個晚上了!」「我吃不下。你兒子大概比我小不了幾歲吧?他那麼年輕,一個人怎樣應付血屍席荒那群妖魔呢?」房二姑用手勢催朱伯駒上路:「快走,昨兒晚上是因為怕血屍手下會找到村裡,他們都喜歡在夜間行事,所以你非得親自坐鎮觀察不可。但既然古墓那邊剩下的人沒有動靜,相信以後已沒有查到向陽村的可能,他們一定誤入歧途,往山區外各處大道追搜……」房二姑話聲停一下,又用手勢催促:「走呀,大白天裡也不必太害怕那些血屍門下,對不對?」「對,正因為現在是大白天,所以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朱伯駒慢吞吞回答,顯然一面說話,一面還在動腦筋:「我們正面的敵人,是大別山古墓血屍席荒。但背面仍然有敵人,這一點我竟疏忽了。」
「嚇?背面有什麼敵人?」房二姑膽敢跟任何人打賭,這朱伯駒腦袋想出來的東西,一定不會錯的。因此她駭然失色追問:「你意思似乎指出在向陽村王員外宅莊裡匿居的那些人會有危險。但難道連我祖母和張真人那麼多高手,也無法保護他們?」「正面相搏的話,不一定會落敗。但亦難有勝算。假如敵人並不公然叫陣,而是暗中下手,那就完全沒有機會了!」「那怎麼辦?我……你……要不要分一個回去警告他們?」這個秀麗的女郎本來也是智勇雙全的人物,否則怎能混入虎穴,以伺機拯救祖母?可是世上之事很奇怪,當她自己獨斷獨行時,她並不張皇失措。但到了有一個男人,是她深信智謀武功都更高於她之時,她就變成一個拿不定主意,而又容易大驚小怪的女人了!以房二姑為例,她簡直連敵人是誰也忘了追問,反正是朱伯駒說的,那就不會有錯。「我們一起走。」朱伯駒這時行動甚快,領先往回奔。他心裡暗暗覺得好笑,房二姑她獨自回向陽村有什麼用?這世上能令我朱伯駒也十分凜惕的敵人,豈是多妳一個就可以對付得了的?我所以要把妳帶在身邊,老實說保護之意則有之,要你幫忙的機會便微乎其微了!咳,女人就是女人……
向陽村在向陽峰南麓,有一百來戶人家,所以已經算得是相當大的山村。王員外王慎,所建的莊宅不算很氣派,但佔地甚廣。而其實有一半居室是建造在地下,外表上看不出來。所以雖然有百餘人匿居其中,除了食物供應有異之外,連村民也不會發現什麼。現在已徑將近中午,豔陽高掛。村裡四下都靜悄悄的。朱伯駒、房二姑因是拂曉時起程,所以直到這時才趕得回向陽村。房三姑一股勁便要奔入村內,但朱伯駒一把拉住她。他堅厚的手掌傳出比應有的更大力量。房二姑差一點倒在他懷中。「小心,咱們先查看清楚。」朱伯駒皺起眉頭,很不喜歡目前的氣氛。
這時在王員外的大廳內,一共有七個人。只有一個人四平八穩地坐在太師椅中,氣派很大。但他的相貌卻不算很好看,此人身瘦面瘦,髮眉皆白,鼻鉤如鷹,兩眼卻炯炯有神。另外六個人都站著,他們是房老太、呂東陽、張嶠、沈鐵礁、楊道存、茅煥等。「各位已商量了半個時辰,結論如何?」那白髮鉤鼻坐在太師椅上的老者開口,聲音很冷酷:「你們肯是不肯?咱們一言立決!」房老太等六人互相看了一眼!發言回答的人是武當派著名高手張嶠:「我們似乎沒有選擇餘地,況且合力對付血屍席荒,本來亦是我們的心願。」張嶠的聲音顯示出有點中氣不足,以武當派正宗內家的修為上來說,此是極不合理的現象。「很好,你們不但都是當今武林的耆宿名家,而且卻是很明智通達的人。不過,在消滅血屍席荒那老妖以前,咱們的關係是主僕,不是朋友。諸位最好記住這一點!你們有沒有人反對?」
沒有人出聲抗議反對,甚至沒有人臉上露出忿怒或不滿神色,這可能跟最近兩三年來被血屍席荒幽錮折辱的經驗有關,所以個個都沒有了脾氣。「反對談不上,意見卻有。」張嶠說:「你史大江身為金翅膀彭翼左右兩大鷹使之一,成名了幾十年之久。武林中盛傳你們兩鷹使凡現身處,女的不免淫辱,男的難逃一死。以你的聲威功力,何須我們這些人幫忙?」右鷹使史大江泠泠而笑:「你敢這樣跟我講話,張嶠,你膽子不小。」房老太用冷笑聲插入,參加對話:「別裝模作樣,史大江,別人沒有辦法,但我和張真人都沒有家屬在此,你唬不了我們。我們大不了每人一條命送給你。嘿,嘿,你敢不敢解去我和張真人身上的禁制?一對一,隨便你挑一個!」史大江眼中射出凶光,但旋即收隱:「你最好不要再潡怒我,否則我雖然不殺妳洩憤但可以出氣的人還有一百多個。他們出事妳要負責。妳聽清楚了沒有?」房老太登時洩氣。垂頭退了大半步。
「貧道還有意見。」張嶠聲音及時昇起:「你利用我們這兒婦孺之手,使我們都猝不及防中了太陽神砂,使我們都失去抵抗力。好,這一宗不必再提了,但我們若老是這個樣子,個個都半死不活的,請問我們怎能幫你?」「老夫自有分寸!」史大江的白頭髮,在微風不斷吹過時,居然沒有一根搖動:「你們不許到後宅和地下居室,不許跟那些人見面說話。另外還必須負責盯牢王員外,提醒他不要做出傻事。等到你們派上用場要出手,老夫自然會作安排。」張嶠露出不滿意神色:「老實說,我和房老太雙目一瞑,那怕你殺死了所有的婦孺,都跟我們沒有關係。」「你想說什麼?」史大江聲音中含有咆哮那種意味。
「第一,那小女孩喬玉是誰?貧道看見她對一個年輕男人好像有些異樣。但以她的年紀,她怎可能對男人有那種眼光?」「她不是小女孩,你們都是被她放倒的,通通都是吃了以為她是小女孩的虧。哼,她十三四歲時就已經像現在這麼厲害可怕,連老夫也鬥不過她,你們當然更不必提啦!」史大江提起往事,霜眉大皺一下:「所以她會用什麼眼光看那年輕男人,這個問題似乎小必回答了。」「對,不必再提了。」張嶠說:「可是你呢?你瞧見那年輕男人的妻子之時,你心中動了什麼念頭?」「不關你事!」史大江冷冷回答:「對一般人來說,能夠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對不對?」「但那個女人,她蜼然還年輕,卻已經是三子之母。而且,你知不知道她是誰的媳婦?」「老夫不必知道,你還有沒有別的問題?」
「有,希望你肯答覆。」張嶠嘆口氣,把心中那對年輕夫婦的影像拋開:「為什麼你會突然出現?我們被血屍席荒囚禁的日子不算短,連那喬玉在內。為什麼你們都不見影蹤?」「這個秘密老夫可以告訴你們。」史大江回答:「血屍老妖有一套法術,可以使我們在大白天絕對查不出他的蹤跡。他所隱藏的任何人或物,我們都查不到。但反過來,我們也有神功妙法,使他在黑夜中找不到我們。所以你們在這兒很安全,大白天血屍老妖的人不太敢出動,黑夜時他們卻找不到任何徵兆線索。我這個回答你們滿不滿意?」眾人先後點頭,但大多都加上嘆息,以表示和發洩心中無奈之感!張嶠真人心中又出現那對年輕夫婦的樣子,所以比別人多嘆了兩聲!接著,他想起那個看來只有十二三歲的漂亮小女孩喬玉的影像。唉,明明已有情報,說她是金翅膀彭翼的外孫女,但所有被她放倒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內,都仍然被她外表形象哄騙迷惑,以致被她逐個暗算了。我們這些老江湖,何以沒有一個人看得穿她?是由於同仇敵愾的心理蒙蔽,所以不防備她?抑是她另有魔功妖法呢?
朱麒耳中隱隱聽見妻子和三個兒子的說話聲,正因這個原因,他才更乖乖地俯首任人擺佈。他知道如果自己應付得不適當,這些心愛的妻兒們的聲音,就永遠聽不見了。況且,他的內力散朱大半,縱想強硬反抗,亦無能為力。擺佈他的是個俏美的小女孩喬玉,看來只有十二三歲。可是她全身赤裸時,除了覺得她太過嬌小玲瓏之外,其餘如雪白膚色、身材適合的比例,竟使人會誤認為她並非十二三歲的未成年少女。朱麒不知道自己何以會有強烈的發洩衝動,因而像所有雄性動物般壓在她身上而有所動作。喬玉身體的嬌小,除了起初稍有枘鑿之感以外,後來就沒有了。而且正由於她個子小,可以像抱枕頭一樣翻覆自如,朱麒反而覺得自己的雄風威不可當。折騰了許久,朱麒忽然感到自己只是一癱爛泥,完全不會動彈。幸而眼睛還會轉,腦子還沒有停止,嘴巴也還能出聲。喬玉赤裸的身子一下子就被衣服遮住,恢復那種十二三歲的形象。她還親手替朱麒也穿好衣服。
「喬玉,妳外公金翅膀彭翼,知不知道妳這種情形?」朱麒聲音弱而無力,只比耳語的聲浪稍為高些。喬玉居然聽見,向他笑一下,那笑容看來甚是天真無邪:「你猜呢?」「他大概不知道吧?啊。不對,妳其實已是成人,並不是小孩子!」「對,我不但是成人,甚至可能比你老!你今年幾歲?三十四?三十五?」「但妳怎會看起來這麼小?」「這是我的秘密。」她笑笑,那笑容很純潔,使人沒有辦法把她跟剛才翻雲覆雨的行為牽扯在一起。「這兒那麼多人,比我年輕的很多,比我英俊的更多,為什麼妳挑上我?」「我也不知道。」喬王思忖一下,似乎對這問題也有興趣,所以認真加以研究:「你對我有某種特別吸引力,據我看,這種吸引力與年紀相貌無關。」「我第一次聽到這種理論。」朱麒苦笑說:「別的女人可能為了錢財,或者為了嫉妒等等原因,但妳為了什麼呢?」「我真的不知道。」喬玉回答:「不過,我卻知道兩件事,希望你聽了之後,不要太激動太生氣。」「那是什麼事?快告訴我!」
「第一件事是關於你自己。你大概不知道,我外公所傳的內功心法,當男女交合之時,必定吸盡對方元精,所以你的壽元,恐怕已有限了!」朱麒苦笑一下:「不要緊,壽命的長短,跟痛苦和快樂不一定拉得上關係。」「你的恢宏氣魄,是不是你父親朱伯駒遺傳給你的?」「也許是吧,唉,家父很少提起你們這一系人馬的事情。他應該多講一些給我知道才對!」「沒有用,他就算多提,也不過著重於武功方面。至於男女關係,他絕不會知道我們的目的何在。」喬玉講得很坦白:「老實說,我外公所以會成為宇內三凶之一,男女淫行是主要原因。他若是碰上對他有特別吸引力的女人,便非要得到手不可,而不管對方來頭有多麼大,也不管仇恨會結得多麼深。我不明白的是,為何有些人特別吸引我們?假如不是碰到這種特別的人,我們不一定要發生男女淫行之事的!」
朱麒瞠目想了一下,終於放棄這個問題。他改變方向:「妳還有第二件事未告訴我。」「對,我差點忘記了。第二件是關於你的妻子。照我看她年紀不算太輕,樣貌也不算很美麗,但為何也有特別的吸引力?」「什麼特別吸引力?妳對她也有意思?」朱麒訝異得連眼珠也幾乎跳出眶外。「不,別誤會,我沒有這種嗜好。」喬玉回答:「是史大江,他是右鷹使者,是我外公的左右手。他對你的妻子,哼,我一看就知道了!」朱麒跳起身,但四肢痠軟,腰骨欲折,所以又倒回床上。這種情形,已顯示出他縱然怒氣沖天,縱然不惜丟掉自己性命,卻也完全無濟於事。喬玉卻眼睛睜得很大地瞧他,眼光中儘是驚訝之色:「咦,你還跳得起身?這是前所未有的事,為什麼會這樣呢?是不是我功力退步,所以沒有吸盡你的元精?」朱麒沒好氣地開上眼睛,懶得理她。任何人落在朱麒這種境地,相信亦不會有心情跟她搭訕聊天。
「我想弄清楚這一點。」喬玉聲音鑽入朱麒耳中。她想了一下:「我給你點好處,例如我給你一顆靈丹,包你可以活得下去。但你必須有問即答,直到我沒有疑惑為止。」朱麒緊緊閉眼,全無反應。「好吧,你不要命,但你的妻子兒子呢?你大概還會關心吧!」朱麒眼睛不得不睜開了:「妳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意思是你妻兒可以平安,她不會被右鷹使史大江蹂躪,你怎麼說?」朱麒嘆口氣:「妳明知已擊中我要害,我還能說什麼呢?」喬玉回身奔出房間,大聲叫了一名佩刀大漢過來。那佩刀大漢向她躬身行禮,態度十分恭敬:「喬小姐有何吩咐?」喬玉壓低聲音:「老魏,你是右鷹使史大江的心腹,所以我相信這件事只有你能辦得到!」老魏的面孔一下子皺起來,有點像苦瓜。他一聽而知這位小姐交代下來的任務,必定極之棘手。這種任務自是最好別碰上,但她既然己找上來,除了變成苦瓜臉之外,又有什麼辦法呢?
「請問小姐,那是什麼事體?」「這個房間裡有三個小孩子,還有一個女人,你最好去瞧清楚一點。」老魏趕緊如言去瞧,然後回來回話:「在下瞧清楚啦,小姐有什麼吩咐?」「別讓史大江碰她,連一根汗毛也不許碰。那三個小孩子,你也得負責他們的安全。」老魏駭然失色,連退兩步,聲音不覺提高了一些:「小姐,莫非妳已知道史老大已看上那女人?」「當然啦,不然我為什麼叫你辦這件事?」喬玉用嗤之以鼻的態度回駁老魏。老魏登時大有氣急敗壞之色:「唉,小姐,小姐,妳又不是不知道,那女人若是被史老大看中了,在下有什麼法子可以勸阻他老人家?」「哼,我不管。你可以說是我的意思,也可以說是我外公的命令。總之,你非辦到不可,這就是你的任務!」那老魏的表情,看來好像乾脆想拔刀自殺算了。他又跺腳又嘆氣,額上也沁出冷汗。喬玉全無憐憫之意,神色冷冷:「記住想個妥當辦法。」她一轉身,婀娜嬌小身影隱沒於旁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