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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愧的軍刀 郭冠英
看到周愚所寫,有關被俘空軍張迺軍的文章,感觸很多,藉此再抒發點感想。
國共內戰中,中共是勝者,所以對戰俘的處理較寬容,周恩來說:「各為其主」,因此許多高級戰犯、飛行員、突擊隊員,都予以釋放回台,但國府則為了面子,為了證明自己是寶島與復興基地,對戰俘就不那麼放得開,隨李顯斌來的兩位,一位被迫,一位自殺,結果全算義士,到現在已成了笑話。
對於中共放回來的,則不願收,收了也先關一陣子,或秘密地收,生怕一公開不就顯示中共的寬大明理嗎?因此不能上它統戰的當。葉長棣、張立義偷偷安排去美,就是一例。
但這不是說中共有多仁慈,他只是較從政治考慮而已。有利用價值,則殺人如麻的大特務,如軍統西南局的徐遠舉與沉醉,也可教育改造;沒有利用價值,殺了有利用價值,則奉命行事的小嘍囉,也一概鎮壓「以平民憤」。國府留在大陸的團級人員最倒楣,大多在肅反、鎮反中殺掉了,師長以上的,則反可保命,現在大陸走資,一個中共老黨員對我說:「我們把國民黨打跑,現在全當財神回來給我們當祖宗啦!」
大陸有說:「革命不如不革命,不革命不如反革命,反革命不如大反革命。」中共一切看政治,「罪大惡極」的反動派敵人可以「一笑泯恩仇」,但親密戰友則可背後插刀,對國府的飛行員可以寬大,但對李顯斌則絕不能饒恕,這種「恩怨分明」也令人不寒而慄。
最近看大陸報紙報導李顯斌的「懺悔」,報導中仍把廉保生列為落地時衝撞身死,不去追究他是否是自殺明志,可見中共對這種事,並不認真,可能認為廉保生的「壯舉」現在沒有什麼政治意義,故擺在一邊不管了。
張迺軍放回來後,就打入冷宮,一直對他採取防範的立場,周文說當時很多人就為了大陸上一個親人的廣播,事業前途就完了,這與大陸早年有「海外關係」永不得翻身是一樣,台灣有「大陸關係」有時也會莫名其妙惹禍上身,幸好台灣體制較寬鬆,後來這種「黑材料」在民主化中完全消失了作用,而中共卻反反覆覆,「朱鎔基傳」中就說他到要升為經計委副主任時,上頭才把他的右派材料在他眼前燒燬,朱看了那一張張壓了他二十年的資料化為灰燼,不禁感慨萬端。
我非常同意周愚文中所說的,應對米格十七飛行員予以道歉和補償,張迺軍的軍刀機在八二三的空戰中,與米格十七相撞,兩人都跳傘,我方軍機竟對二人掃射,把張迺軍的傘也打了幾個洞,而米格機的飛行員杜鳳瑞則給打死了,正如周文所說:「對在跳傘中、沒有抵抗力的人攻擊,是嚴重違反國際公約的行為」,這是任何空軍養成教育都應有的常識,也是西方電影中所常強調的騎士精神,而我方空軍竟以如此兒戲態度,對待一個已無敵對力的生命,其對人性之蔑視,實令人憤概,這種軍人真應軍法審判,這與日人殘殺中國俘虜、強姦中國婦女,是同等的罪行。在大戰後的戰犯審判中,一個敗軍之將可以在戰鬥中殺死千萬名敵人而無罪,但不可縱容屬下殘虐一俘虜,若有,即為犯罪。
殺人殺到連自己的同僚都殺,又不可思議矣,據統計,戰爭中有百分之十至十五是自己人誤殺,是否那位「空戰英雄」打昏了頭也不一定。
一個文明的國家,在戰爭中也保持風度,英國人對在戰俘營中還能保持紀律之軍人視為可敬,對敵將隆美爾一直表示尊敬,日本軍人的至死不屈,也受到西方軍人的尊敬,許多電影都在推崇這種人類普遍認同的德性,而不侷限在敵我對立上。談起不打傘兵,「最長的一日」中德軍向空中未降地的盟軍射擊,都被視為殘忍,但這尚說得過去,楊波貝蒙主演之「鄧克爾克撤退」中,幾千的英法軍隊擠在海攤,德機反覆掃射,死人無數,一德機被機槍擊中墜落,飛行員跳傘,一時之間,千百隻憤怒的步槍齊向他瞄準,軍官大聲喝止,但仍眾槍齊發,把那德飛行員打成了蜂窩。一位有教養的軍官、一群憤怒的士兵,構成了戰爭電影中最令我難忘的場面。
可惜我們國家的內戰,把人性與風度全打跑了,電影中與平時大家談的一些基本道義,在對待敵人時似乎全沒有了,本來是軍校同學的,各為其主打起來,就把對方醜化得簡直不是人,祖宗八代都一起罵,一點風度也沒有。
談起杜鳳瑞,就不得不談起廉保生,中共讓我們去領回了三十三中隊殉難飛行員的骸骨,如果廉保生的家屬也要求來桃園領回這位「反共義士」,我們要怎麼應付呢?廉保生以軍人來說,是死得壯烈,他「義不帝漢」,雖是我們的敵人,但其行為仍是值得尊敬的,連日本人都會向張自忠表示敬意,我們怎麼一直要廉保生演反共義士,連點「人道恩賜金」也不給他家屬呢?現在兩岸已開,總該派人到大陸找到廉義士家屬給他們那筆保留了二十多年的黃金吧?如果他不是義士,是那邊的烈士,政府也應該主動表示願將其遺骨送返大陸其親人處,這一舉動,包括向杜鳳瑞家屬表示歉意,不但是化解敵意,表現武德風度,也對減少李顯斌的刑期有利,實在是應做的事。
台灣的記者或可以把這兩人做題目,去大陸追一下,報紙報導了,立委就會關心,政府也會有反應了,在台灣這個「看報辦事」的社會下,只有這樣才能伸張點正義。
就怕中共不肯讓台灣表示風度,還拒絕這邊記者的好意呢?我這不是亂說,中共官員的思維很怪,向錢看,熱中得很,真要幫他多找幾個雷鋒,他還不領情呢!雷鋒、廉保生值幾個錢?烈士?大陸烈士太多了,沒錢免談!
(轉載自八十二年十月二十九日聯合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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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擊撞機 王鳳池
編輯先生賜鑒:
貴刊自十月十六日起至十月廿一日止,一連六天刊載周愚先生撰「歸來的軍刀」一文,拜讀之餘,感觸良深,對於周先生忠實的記述,尤多敬佩!
周先生大文中,兩處與事實稍有出入,茲就個人所知,提供補充和訂正:
十月十八日文中,提及京廣鐵路,周先生說是平漢鐵路,只等於說了一半。現補充如後:
按京廣鐵路,起站為北京(北平),終站為廣州。係連貫原平漢(自北平至漢口)與粵漢(自廣東廣州至湖北武昌)兩條鐵路而成。民國四十六年武漢大橋竣工後,全線始告貫通(武漢大橋連絡武昌、漢口、漢陽三市鎮。橋分兩層,上層走汽車、行人,下層走火車)。
十月廿日追記王乾宗、林鶴聲兩位飛行軍官駕F一○四不慎互撞,雙雙殉職事,年分與地點均有錯誤。此一不幸事件,發生於廿九年前的民國五十三年雙十節上午,正確地點為土城鄉(現改為市)清水村山坡上。斯時筆者正在清水生教所操場散步,目擊王、林兩烈士飛機相撞,一團火光,一聲巨響。霎那間,機毀人亡,無任哀愁!未久,空軍地勤人員來所,商借圓鍬、十字鎬應用。
廿九年後,因讀周先生的大作,始知當日殉職者的姓名,益增傷感。謹向二位烈士致最崇高的敬禮,與虔誠的悼念!
祈借 貴刊一角,惠予披露為感!耑此。衹請編安!
讀者王鳳池拜啟 十月廿一日
(轉載自八十二年十月三十日聯合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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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導文學也是歷史 符達功
編輯先生:
頃閱周愚先生大作「歸來的軍刀」,敘述王乾宗墜機殉職情形,首段「--巧的是失事那天也是雙十節,並也是國慶閱兵。時間是民國五十一年--」民國五十一年應為「民國五十三年」才對,此一事件當時之台灣報紙、廣播隱而不宣,但筆者斯時服役於陸軍通信署(仁愛路一段),大門與國民黨中央黨部、總統府、新公園遙相對望,故對此事亦略有所聞,年份差誤,固無損周先生大作之文采,但報導文學也是歷史,有關之時、地、人都不能與實際有所出入,不知您以為然否?
專此順頌
時綏
讀者 符達功 敬上 十月廿一日
(轉載自八十二年十月三十日聯合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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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悲劇不再發生 葛光豫
近日讀到周愚先生所寫的「歸來的軍刀」一文,報導空軍飛行員張迺軍在三十年前空戰中跳傘被俘後歸來台灣的故事。文情並茂,讀後不勝唏噓。
迺軍和我是初中同學,而且在最後一年的時候,我們是前後座,又同在學校游泳隊,感情甚篤。他比我早考進空軍官校,我曾和他在「歸來」後不久見過面,他那個時候是敏感人物,彼此雖然是老同學,但他不多言是可以理解的。
周文讀後,使我對迺軍的遭遇另有一點感想和看法。
迺軍撞機跳傘下降時,被我另一架軍刀機掃射攻擊一次,幸未擊中,子彈僅穿過傘衣。該機又轉攻擊另外一名跳傘的飛行員。我判斷第一次對迺軍開槍是因為把他誤認為中共飛行員,發現錯誤後,才轉而攻擊那名米格機飛行員杜鳳瑞。我們在部隊上平日就有敵我飛機識別訓練,但對敵我保險傘所使用的顏色並不瞭解,空中纏鬥時心裡緊張,造成判斷錯誤實屬難免。
日內瓦公約規定,不可以射殺無抵抗能力的敵人,那是基於人道考量,也是所謂的「遊戲規則」,但是第一次大戰公約制訂以來,有多少戰爭中真正遵守此一條約?若中共飛行員杜鳳瑞未被射殺、跳傘安全降落,而在往後的空戰中擊落我軍刀機,豈不是縱虎歸山?
戰爭是殘忍的,目的是消滅敵人而非遊戲,更無規則可言,因此當時自己的飛機誤擊迺軍,雖是嚴重的錯誤,也是可以諒解的。
空戰結束後,軍方認為迺軍已壯烈成仁,正準備追悼之際(蔣公特頒四萬元撫恤他的家屬),但是三日後監聽單位卻發現迺軍在對岸透過無線電對台廣播(這當然是被逼迫的),如果屬實,這應是他回來之後被冷落的原因。周文中說:「被俘回來的人不下七、八人之多,不再被重用。」國共進行的,是一場同文同種的戰爭,忠君事主的傳統精神和政治思想,是絲毫不容懷疑的。但也有例外,如張汝誠、唐積敏兩位,都同是被俘歸來的飛行員,後來也都官至中將退伍。
韓戰時美軍狄恩少將(General Dan)被中共部隊圍困後,棄守投降,事後卻成為英雄:二次大戰的溫萊特將軍(General Waint Wright)在菲律賓幾洛島(Gorreotidor Island)被迫降日軍。戰後麥克阿瑟將軍在米蘇里艦上簽字接受日本投降後,隨即把當時所用的筆,送給了現場觀禮的溫萊特將軍。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是中國的傳統觀念,軍人要殺身成仁才能表現出軍人的完美人格;而在西方觀念裡,在無能為力的時候投降於敵人,從長遠來看,保住性命,就等於保持了一分戰力,待他日捲土重來。三十年前,培養一位飛行員由官校到畢業,成本大約是一百九十萬元,下了部隊後,一位飛行員要保持熟練的高度技能,每月得實施炸射訓練十次左右,消耗彈藥,包括炸彈、火箭、汽油彈和機砲,就僅機砲砲彈,就消耗二千發,以當時每發砲彈造價六塊美金計算,光是機砲彈藥就花費了一萬二千美元(當時是美援物質)。迺軍回來後,未再恢復飛行,就一位作戰飛行員的養成成本而言,其代價何其鉅大。
該文作者和迺軍是多年好友,對於介紹迺軍的遭遇非常詳盡而感人,令人同情。文中也可看出當年兩岸尖銳的對峙,空軍作戰的激烈,和政治思想管制的嚴格。時代的背景不同,我認為不能以今日的時空環境來批判過去的政策,那時候的觀念和一些政策,或許正是營造了今日台灣的有利條件。
在幾千年的歷史裡,我們中國這塊富饒的土地下,有多少白骨是歷史誤會所造成的呢?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有責任保證這樣的悲劇不再發生。
(轉載自八十二年十月三十日聯合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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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以下本篇書中並未收錄,乃由Google搜尋而得)
期望更趨真實 許德英
主編先生勛鑒:
第十五屆報導文學獎佳作「歸來的軍刀」,自十月十六日起在副刊連載六天,對曾為飛行員的我而言,極具一睹為快的吸引力,除了能讀及以往所知不多的歷史之外,也剪貼下來供有興趣的朋友賞析、研讀。基於報導文學標榜「真實」、「公正」的特點,個人想借貴刊的一角提出幾點意見,並期望能獲得相關人員提供更多的事實與查證資料,好讓報導文學更趨於真實。
目前查證得知,有關本報導與事實之間的差異有二點。一是四十七年十月十一日聯合報及中央日報第一版報導,空戰五比一大勝的喜訊是在國慶紀念典禮上宣佈的,並非在閱兵進行至高潮中突然傳來;因為空戰是發生在清晨七時許,而國慶典禮則是在十時廿分舉行。二為所繪的編隊隊形正確但人員有誤,其中三、四號機的飛行員應與五、六號機對調;當天大陸沿海的偵巡航線,五、六號機是位於落後長機及三號機兩小隊的外側,其主要搜索區是整個編隊位置前後的大陸地區,這就是最外圍的六號機丁定中上尉,能最先目視到敵機的原因之一。附帶一提的是,十九日述及華武麟先生派任無此單位的「飛行官管理」中隊作戰官,又在廿一日述及張迺軍先生在「飛行管理」中隊長任內退役,應係錯誤。
另外,報導之描述有疑惑的地方則有四點。一是「張先生鼻輪放不下而迫降,當著陸滾行時飛機略向右偏,他本能地輕點右煞車改正--」;一般飛行員在滾行右偏時的正常操作,應為速度大時輕踏左舵、速度小時輕點左煞車改正才是。二為「把最舊的飛機分給最資淺的飛行員--」;當時的背景是否會如此而人盡皆知,還有待更多人的指證,但在筆者飛行期間反倒是有缺點的派給資深者。三是「兩位跳傘的飛行員均遭軍刀機射擊,嚴重違反國際公約」;在多機空戰時最大的威脅是敵機偷襲,而且攜帶的子彈有限還得留些以自保,任誰也難有餘力再去攻擊無威脅的跳傘者。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以噴射戰鬥機作戰時的高飛行速度,很難對沒有前進速度且在慢速下降的目標追擊,尤其是分散而又不同高度的二具降落傘,將是更難射擊。
此外,據風雲出版社印行的「台海大戰」書中的中共觀點,該次空戰其發佈的捷報為三比一。內容為解放軍航空兵第十四師的杜鳳瑞擊落二架軍刀機,其中有一架飛行員跳傘;隨後杜員受擊跳傘(與丁定中上尉戰報相同),但在空中遭軍刀機射擊而殉職,接著該機又遭一○五師的高砲擊落--,其中提及到日後遣返而無張迺軍先生亦遭射擊的報導。綜合上述,中共的戰報不同於我國,可以理解其宣傳用心。
至於筆者所提的幾點不同見解,還冀望於作者周愚先生或當事者張迺軍先生能解我迷惑;甚至有更多的相關者願意提出進一步的資料來佐證史實,這是筆者所至盼。此請編安!
讀者 許德英 敬上 八十二年十一月一日
(一九九三年十一月十七日/聯合報/卅七版/聯合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