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變身水
到了頂上，他們邁出石梯，麥教授在一扇門上敲了敲。門悄沒聲兒地打開了，他們走了進去。麥教授叫哈利等著，便離開了，把哈利一個人留在那裡。
哈利環顧四周。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在哈利這一年拜訪過的所有老師辦公室中，鄧不利多的辦公室絶對是最最有趣的。如果哈利不是因為擔心自己會被趕出學校而嚇得六神無主，他會覺得非常高興有機會到這裡來看看。這是一個寬敞、美麗的圓形房間，充滿了各種滑稽的小聲音。細長腿的桌子上，放著許多稀奇古怪的銀器，旋轉著，噴出一小股一小股的煙霧。牆上掛滿了昔日的男女老校長們的肖像，他們都在各自的像框裡輕輕地打著呼嚕。房間裡還有一張巨大的桌子，桌腳是爪子形的。在桌子後面的一塊擱板上，放著一頂破破爛爛的、皺皺巴巴的巫師帽——分類帽。
哈利在猶豫。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圍牆上那些熟睡的男女巫師。如果他把帽子拿下來，再戴在頭上試試，肯定不會有什麼妨礙吧？他只想看看……只想確定一下它把自己放在了合適的學院裡。他悄悄繞過桌子，拿起擱板上的帽子，慢慢把它扣在頭上。帽子太大了，滑下來蓋住了他的眼睛，就像他第一次戴它時那樣。哈利盯著帽子黑色的襯裡，等待著。這時，一個小聲音在他耳邊說：「有事情想不明白，哈利波特？」
「哦，是的。」哈利含糊不清地小聲說，「哦——對不起，打擾你了——我想問一下——」
「你一直想知道我有沒有把你放在合適的學院。」帽子機靈地說道，「是的……你的位置特別不容易放準，不過我還是堅持我原來的說法——」哈利的心狂跳起來——「你在史萊哲林會很合適的。」
哈利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抓住帽頂，把它摘了下來。帽子軟塌塌地懸在他手裡，髒兮兮的，已經褪了色。哈利把它放回原來的擱板上，感到一陣噁心。
「你錯了。」他大聲對靜靜地待著、一言不發的帽子說。帽子沒有動彈。哈利凝視著它，向後退去。突然後面傳來一個奇怪的窒息般的聲音，他猛地轉過身來。
房間里根本不止他一個人。在門後一根高高的鍍金棲枝上，站著一隻老態龍鍾的鳥，活像是一隻被拔光了一半羽毛的火鷄。哈利盯著它，那鳥也用愁苦的目光望著他，同時又發出郡種窒息般的聲音。哈利覺得它看上去病得很重。它的眼睛毫無神采，而且就在哈利望著它的這會兒工夫，又有幾片羽毛從它尾巴上掉了下來。
哈利心想，如果鄧不利多的鳥死了，而辦公室裡只有他和鳥單獨待著，單是這一件事就夠他受的了。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鳥全身突然著起火來。
哈利驚恐地叫喊，後退著撞到桌上。他焦急地環顧四周，指望能有一杯水什麼的，可是沒有看見。與此同時，那只鳥已經變成了一隻火球，它慘叫一聲，接著便消失了，只剩下地板上一堆還沒有完全熄滅的灰燼。
辦公室的門開了，鄧不利多走了進來，神情十分凝重。
「教授，」哈利喘著氣說，「你的鳥——我沒辦法——它突然著了火——」
令哈利感到大為吃驚的是，鄧不利多居然露出了微笑。
「差不多是時候了，」他說，「它模樣可怕已經有好多天了，我一直叫它快點行動。」
他看到哈利臉上驚愕的表情，不禁輕輕地笑了。
「佛客使是一隻鳳凰，哈利。鳳凰到了將死的時候，就會自焚，然後從灰燼裡再生。你看著它……」
哈利一低頭，正好看見一隻小小的、全身皺巴巴的雛鳥從灰燼中探出腦袋。它的相貌和老鳥一般醜陋。
「真遺憾，你不得不在涅槃日見到他，」鄧不利多說著，在桌子後面坐了下來，「它大部分時間是非常漂亮的：全身都是令人稱奇的紅色和金色羽毛。鳳凰真是十分奇特迷人的生命。它們能攜帶極為沉重的東西，它們的眼淚具有療傷的作用，而且它們還是特別忠誠的寵物。」
哈利在佛客使自焚引起的驚恐中，暫時忘記了他來這裡的原因。可是此刻，當鄧不利多在桌後的高背椅上坐下，用他淺藍色的、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盯住他的時候，他一切都想起來了。
然而，還沒等鄧不利多再開口說話，辦公室的門砰的一聲巨響，被人猛地推開。海格一頭衝了進來，眼睛裡噴著怒火，盔式帽戴在他黑乎乎、亂蓬蓬的頭頂上，那只死公鷄還在他手裡晃來晃去。
「不是哈利，鄧不利多教授！」海格急切地說，「就在那孩子被發現的幾秒鐘前，我還跟他說話來著。他決沒有時間，先生……」
鄧不利多想說什麼，但海格只顧大吼大叫，並且焦躁地揮舞著手裡的公鷄，把鷄毛撒得哪兒都是。
「……不可能是他，如果需要，我可以當著魔法部的面起誓……」
「海格，我——」
「……你抓錯人了，先生，我知道哈利絶沒有——」
「海格！」鄧不利多提高嗓門說，「我並不認為是哈利襲擊了那些人。」
「噢，」海格說，公鷄軟綿綿地垂落在他的身側，「好吧，我在外面等候吩咐，校長。」他重重地跺腳走了出去，神情顯得很尷尬。
「你認為不是我嗎，教授？」哈利滿懷希望地問，看著鄧不利多拂去桌上的鷄毛。
「對，哈利，我認為不是。」鄧不利多說，不過他臉上的神色又凝重起來。「但是我仍然想跟你談談。」
哈利緊張地等待著，這時鄧不利多端詳著他，十個修長的手指的指尖碰在一起。「我必須問問你，哈利，你有沒有事情願意告訴我，」他溫和地說，「任何事情。」
哈利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想起了馬份的叫喊：「下一個就輪到你們了，麻種！」想起了變身水還在哭泣的麥朵的盥洗室裡慢慢熬著。接著，他又想起了他曾兩次聽見的那個幽靈的聲音，想起榮恩說的話：「聽見別人聽不見的聲音，這不是一個好兆頭，即使在魔法世界裡也是這樣。」他還想起了大家議論他的話，以及他越來越強烈的擔心，生怕自己與薩拉扎史萊哲林存在什麼關係……
「沒有，」哈利說，「什麼也沒有，先生。」
賈斯汀和差點沒頭的尼克雙雙遭到襲擊，這使原本已經緊張不安的氣氛變得真正恐慌起來。說來奇怪，最使人們感到恐慌的倒是差點沒頭的尼克的遭遇。
什麼東西能對一個幽靈下此毒手呢，人們互相詢問：什麼可怕的力量能夠傷害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呢？學生們差不多是爭先恐後地去預訂霍格華茲特快列車的座位，盼著可以回家過聖誕節。
「這樣的話，學校裡就剩下我們了。」榮恩對哈利和妙麗說，「我們三人，還有馬份、克拉和高爾。這將是一個多麼有趣的節日啊。」
克拉和高爾一向是馬份做什麼，他們就做什麼，所以也在留校過節的名單上簽了名。不過，哈利倒很高興大部分學生都離校。他已經厭倦了人們在走廊上躲著他走，好像他隨時都會長出潦牙，噴出毒汁；也厭倦了每當他走過時，人們都要指指點點、嘀嘀咕咕地議論他。
然而，弗雷和喬治倒覺得這一切都很好玩。他們在走廊上特地跑到哈利前面，昂首闊步地走著，嘴裡喊道：「給史萊哲林的繼承人讓路，最邪惡的巫師駕到……」
派西對這種行為十分不滿。「這不是一件拿來取笑的事。」他冷冷地說。
「喂，閃開，派西，」弗雷說，「哈利時間緊張。」
「是啊，他要趕到密室，和他長著獠牙的僕人一起喝茶呢。」喬治哈哈大笑著說。
金妮也覺得這事一點兒也不可笑。「哦，別這樣。」每次弗雷大聲問哈利接下來打算對誰下手，或者喬治見到哈利，假裝用一個大蒜頭擋住他的進攻時，金妮總是悲哀地喊道。
哈利倒並不在意，弗雷和喬治至少認為他是史萊哲林繼承人的想法是荒唐可笑的，這使他感到欣慰。但是他們的滑稽行為似乎更加激怒了跩哥馬份，他看到他們這麼做時，臉色一次比一次難看。
「這是因為他巴不得聲明這實際上是他幹的。」榮恩很有見識地說，「你知道他多麼討厭別人在任何方面超過他。他幹了卑鄙的勾當，現在你卻得到了所有的榮譽。」
「不會太久了。」妙麗用滿意的口吻說，「變身水很快就熬好了，我們隨時可以從他嘴裡套出話來。」
終於，學期結束了，像地上的積雪一般厚重的寂靜，籠罩了整個城堡。哈利不覺得沉悶，反而覺得很寧靜，一想到他、妙麗和衛斯理兄妹可以在葛萊芬多城堡裡隨意進出，他就感到很開心。這意味著他們可以大聲玩噼啪爆炸而不妨礙任何人，還可以秘密地演習決鬥。弗雷、喬治和金妮決定留在學校，而不和衛斯理夫婦一起去埃及看比爾。派西對他們的這些孩子氣行為不以為然，便很少待在葛萊芬多的公共休息室裡。派西曾經很自負地告訴他們，他之所以留下來過聖誕節，只是因為他作為全優生，有責任在這段動盪的時期支持老師的工作。
聖誕節的黎明到來了，天氣寒冷，四下里白皚皚的。宿舍裡只剩下哈利和榮恩兩個人，一大早，他們就被妙麗吵醒了。她穿戴整齊，懷裡抱著給他們兩個人的禮物。
「醒醒吧。」她大聲說，一邊把窗簾拉了上去。
「妙麗——你不應該來這裡的。」榮恩說，用手遮著眼睛，擋住光線。
「祝你聖誕快樂。」妙麗說著，把他的禮物扔給他。「我已經起床快一個小時了，給湯劑裡又加了一些草蛉蟲。它已經熬好了。」
哈利坐起身來，一下子完全清醒了。
「你能肯定？」
「絶對肯定。」妙麗說，她把老鼠斑斑挪到一邊，自己在哈利的四柱床邊坐下。「如果我們要行動的話，我認為應該就在今晚。」
就在這時，嘿美猛地飛進屋子，嘴裡銜著一個很小的包裹。
「你好，」它落在哈利的床上後，哈利高興地說，「你又要對我說話嗎？」
它以十分親熱的方式輕輕咬了咬他的耳朵，這份問候比它帶給他的那份禮物要珍貴得多。原來，那個小包裹是德思禮夫婦捎來的。他們送給哈利一根牙籤，還附有一封短信，叫他打聽一下，他能不能暑假也留在霍格華茲度過。
哈利收到的其他聖誕禮物就令人滿意多了。海格送給他一大包乳脂軟糖，哈利決定放在火邊烤軟了再吃；榮恩送給他一本名叫《和火炮隊一起飛翔》的書，裡面講的是他最喜歡的魁地奇隊的一些事情；妙麗給他買了一支華貴的羽毛筆。哈利拆開最後一件禮物，原來是書斯萊夫人送給他的一件嶄新的手編毛衣，以及一塊大大的葡萄乾蛋糕。
他豎起衛斯理夫人的賀卡，心頭又湧起一股負疚感。他想到了衛斯理先生的汽車，它自從與渾拚柳相撞之後，一直無影無蹤，他還想到他和榮恩接下來又打算違反校規了。
在霍格華茲的聖誕晚宴上，所有的人都吃得津津有味，甚至包括那些暗自擔心待會兒要服用變身水的人。
禮堂顯得宏偉氣派。不僅有十幾棵佈滿銀霜的聖誕樹，和天花板上十字交叉的由槲寄生和冬青組成的粗粗的飾帶，而且還有施了魔法的雪，溫暖而乾燥，從天花板上輕輕飄落。鄧不利多領著他們唱了幾支他最喜歡的聖誕頌歌，海格灌下了一杯又一杯的蛋奶酒後，嗓門也隨之越來越響亮。派西沒有注意到弗雷已經施了魔法，使他的級長徽章上的字變成了「笨瓜」，還傻乎乎地一個勁兒問大家在笑什麼。坐在史萊哲林餐桌上的跩哥馬份，粗聲大氣地對哈利的新毛衣大加嘲諷，哈利對此毫不介意。如果運氣好，不出幾個小時，馬份就會得到應有的懲罰了。
哈利和榮恩剛剛吃完第三份聖誕布丁，妙麗就領著他們走出禮堂，去實施他們當晚的計劃。
「我們還需要一些我們要變的人的東西。」妙麗輕描淡寫地說，就好像她在打發他們到超級市場去買洗衣粉，「不用說，如果你們能弄到克拉和高爾的什麼東西，那是最好不過了；他們是馬份最好的朋友，他會把什麼話都告訴他們的。我們還需要確保，在我們審問馬份時，千萬不能讓真正的克拉和高爾闖進來。
「我已經把一切都計劃好了。」她一口氣說下去，不理睬哈利和榮恩臉上嚇呆的表情。她舉起兩塊巧克力蛋糕，「我在這裡面放了普通的催眠藥。你們只需要保證讓克拉和高爾發現它們。你們知道他們的嘴有多饞，肯定會把它們吃掉的。等他們倆一睡著，就拔下他們倆的幾根頭髮，然後把他倆藏在掃帚櫃裡。」
哈利和榮恩不敢相信地看著對方。
「妙麗，我不認為——」
「那樣可能會釀成大錯——」
可是妙麗眼裡閃著鐵一般強硬的光，與麥教授有時候的目光頗為相似。
「沒有克拉和高爾的頭髮，湯劑就不會有用。」她毫不動搖地說，「你們是想審查馬份的，是嗎？」
「噢，好吧，好吧。」哈利說，「可是你怎麼辦呢？你去拔誰的頭髮？」
「我的已經有了！」妙麗開心地說，從口袋裏掏出一隻小瓶子，給他們看裡面的一根頭髮。「還記得在決鬥俱樂部裡，米裡森跟我摔跤的情景嗎？她拚命卡住我脖子的時候，把這個留在我的衣服上了！她回家過聖誕節了——我只要對史萊哲林們說我又決定回來了。」
妙麗又匆匆地趕去查看變身水了，榮恩帶著一臉大禍臨頭的表情，轉向哈利。
「你聽說過哪個計劃有這麼多環節都可能出毛病嗎？」
然而，令哈利和榮恩大為吃驚的是，第一階段的行動，正如妙麗說的，進行得十分順利。他們吃過聖誕節茶點後，偷偷溜進空無一人的門廳，等著獨自留在史萊哲林餐桌上、狼吞虎嚥地吞食第四份鬆糕的克拉和高爾。哈利已經把巧克力蛋糕放在了欄杆邊上。當看見克拉和高爾走出禮堂時，哈利和榮恩趕緊藏在正門旁邊的一套盔甲後面。
「你們真是要多蠢有多蠢！」榮恩欣喜若狂地說。他看見克拉開心地指著蛋糕給高爾看，然後一把抓在手裡。他們咧嘴傻笑著，把蛋糕整個兒塞進了大嘴裡。一時間，兩個人貪婪地咀嚼著，臉上顯得得意洋洋。接著，並不見他們的表情有絲毫變化，他們就向後一翻身，倒在了地板上。
最難做到的就是把他們藏在門廳那頭的柜子裡。不過，片刻之後，他們總算安安穩穩地待在拖把和水桶中間了。哈利趕忙揪下高爾腦門上兩根粗硬的短毛，與此同時榮恩也拔了克拉的幾根頭髮。他們還把克拉和高爾的鞋子也偷了出來，因為他們自己的鞋子是裝不下克拉和高爾的大腳的。然後，他們飛快地奔向哭泣的麥朵的盥洗室，一邊仍然為剛才所做的事情而驚魂未定。
妙麗還在攪拌小單間裡的大釜，鍋中冒出一股股濃密的黑煙，使他們幾乎什麼也看不見。哈利和榮恩把長袍拉上來遮住臉，輕輕地敲了敲門。
「妙麗？」
他們聽見門鎖刺耳地一響，妙麗出現了，臉上眨眨發亮，顯得很焦急。在她身後，他們聽見冒著氣泡的、糖漿一般濃稠的湯劑在咕嘟咕嘟地響著。三隻平底玻璃酒杯已經放在了馬桶座位上。
「弄到了嗎？」妙麗屏住呼吸問。
哈利給她看了高爾的頭髮。
「很好。我從洗衣房偷了這些換洗的衣服，」妙麗說著，舉起一個小布袋，「你們變成克拉和高爾後，需要穿大號的衣服。」
三個人盯著鍋裡。離得近了，湯劑看上去像是黑乎乎的黏稠的泥漿，懶洋洋地泛著泡泡。
「我相信我安排的每一個環節都沒問題，」妙麗說，緊張地又去閲讀《強力藥劑》上污跡斑斑的那一頁。「它看上去正像書上所說的那樣……我們喝下去以後，可以有整整一個小時才變回我們自己。」
「現在怎麼辦？」榮恩低聲問道。
「我們把它分到三個杯子裡，再把頭髮加進去。」
妙麗用長柄勺子舀起湯劑，倒進每隻玻璃杯。然後，她的手顫抖著，把米裡森的頭髮從瓶子裡倒進第一隻玻璃杯。
湯劑響聲大作，像一鍋滾開的水，並且起勁地泛著泡沫。一秒鐘後，它就變成了一種難看的黃顏色。
「哦——米裡森的精華，」榮恩說著，一邊厭惡地瞅著它，「我猜它肯定很難吃。」
「行了，加進你的。」妙麗說。
哈利把高爾的頭髮扔進中間的那只杯子，榮恩把克拉的頭髮放進最後一隻杯子。兩隻杯子都嘶嘶作響，冒著氣泡：高爾的變成了坦克一般的土黃色，克拉的變成了一種黑乎乎的深褐色。
榮恩和妙麗伸手去端自己的杯子。
「慢著，」哈利說，「我們最好不要都在這裡喝，一旦我們變成了克拉和高爾，這裡就裝不下了。米裡森也不是一個小巧玲瓏的人。」
「想得有道理。」榮恩說著，把門打開，「我們每人占用一個單間吧。」
哈利小心翼翼地不讓變身水灑出一滴，閃身溜進了中間的小單間。
「準備好了嗎？」他喊。
「準備好了。」傳來榮恩和妙麗的聲音。
「一……二……三……」
哈利捏著鼻子，兩大口把湯劑吞進肚裡。它的味道就像煮得過熟的捲心菜。立刻，他的五臟六腑開始翻騰起來，彷彿他剛才吞下的是幾條活蛇——他彎下身子，心想自己會不會病倒——突然，一種燒灼的感覺從他的胃迅速傳遍全身，直達手指和腳尖。接著，便是一種可怕的正在熔化的感覺，彷彿他渾身的皮膚都像滾熱的蠟一樣泛起氣泡，這使得他匍匐在地上喘息著；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開始變大，手指變粗，指甲變寬，指關節像螺栓一樣鼓突出來。他的肩膀開始伸展，使他感到疼痛難忍；他額頭上針刺般的痛感告訴他，頭髮正在朝著他的眉毛蔓延；隨著他胸膛的膨脹，他的長袍被撐破了，就像水桶掙斷了鐵箍；他的腳擠在小了四號的鞋裡，痛苦不堪……
事情來得突然，去得也快。一下子，一切都停止了。哈利臉朝下躺在冰冷的磚地上，聽著麥朵在盡頭的馬桶間裡鬱悶地汩汩作響。他費勁地脫掉鞋子，站了起來。這麼說，成為高爾就是這樣的感覺。他的大手顫抖著，脫去他原先的長袍——它現在懸在他腳脖子上面一英呎的地方——穿上了那套換洗衣服，又穿上高爾的那雙小船似的鞋子。他伸手拂去擋住眼睛的頭髮，觸摸到的是鋼絲一般粗硬的短毛，低低的髮際一直延伸到他前額。這時，他意識到，是他的眼鏡使得他的視線模糊不清，因為高爾顯然是不需要眼鏡的。於是，他把眼鏡摘下，然後喊道：「你們倆沒事兒吧？」高爾低沉粗啞的聲音從他嘴裡發出。
「沒事兒。」他右邊傳來克拉聲音渾厚的咕噥。
哈利打開門鎖，站到裂了縫的鏡子前面。高爾用呆滯的、深陷的眼睛回望著他。哈利搔了搔耳朵，高爾也做得分毫不差。
榮恩的門開了，他們互相瞪著對方。榮恩活脫脫就是克拉的翻版，從那短短的鍋底髮型到長長的大猩猩般的手臂，只是臉色顯得蒼白而惶恐。
「真令人難以置信，」榮恩說著，走到鏡子面前，戳了戳克拉的塌鼻子，「難以置信。」
「我們趕緊走吧，」哈利說，一邊鬆開勒住高爾粗手腕的手錶，「我們還得弄清史萊哲林的公共休息室在哪裡，真希望我們能找一個人可以跟著……」
榮恩一直注視著哈利，這時說道：「看到高爾居然在思考，你不知道這有多麼古怪。」他砰砰地敲著妙麗的門。「快點，我們得走了……」
一個尖尖的聲音回答他道：「我——我實在不想出來了。你們自己去吧。」
「妙麗，我們知道米裡森長得很醜，誰也不會知道是你。」
「不行——真的不行——我想我不能來了。你們倆趕緊行動，你們在浪費時間。」
哈利望著榮恩，一臉的困惑。
「這樣就更像高爾了，」榮恩說道，「每當老師向他提問時，他總是這副表情。」
「妙麗，你沒事兒吧？」哈利隔著門問道。
「沒事兒——我很好……走吧——」
哈利看了看手錶。他們寶貴的六十分鐘已經過去了五分鐘。「我們還回這裡和你見面，好嗎？」他說。
哈利和榮恩小心地打開盥洗室的門，看清了四下里沒有人，便出發了。
「別那麼晃悠你的胳膊。」哈利小聲對榮恩說。
「怎麼啦？」
「克拉的胳膊有些僵硬……」
「這樣怎麼樣？」
「啊，好多了。」
他們走下大理石階梯。現在，他們只需要看見一個史萊哲林學生，可以跟著他走到史萊哲林的公共休息室就行了，然而周圍空無一人。
「有什麼主意嗎？」哈利低聲問道。
「斯萊持林學生總是從那裡出來吃早飯的。」榮恩說著，朝通向地下教室的入口處點了點頭。他語音未落，就見一個留著長長捲髮的姑娘從入口處出來了。
「對不起，」榮恩快步向她走去，說道，「我們忘記到我們的公共休息室怎麼走了。」
「對不起，我不明白。」那姑娘傲慢地說，「我們的公共休息室？我是雷文克勞學院的。」她走開了，一邊還狐疑地回頭看著他們。
哈利和榮恩飛快地走下石階，隱入黑暗中，克拉和高爾的大腳敲著地面，腳步的回聲特別響亮。他們感覺這件事不會像他們希望的那樣容易。
迷宮似的走道里空空蕩蕩的。他們在學校的地面下越走越深，一邊不停地看表，計算他們還剩下多少時間。過了一刻鐘，就在他們開始感到絶望的時候，聽到前面突然有了動靜。
「哈！」榮恩興奮地說，「總算碰到他們的一個人了！」
那個人影從旁邊的一個房間裡閃了出來。可是，當他們匆匆走近時，卻感到心往下一沉。這不是什麼史萊哲林的學生，而是派西。
「你在這下面做什麼？」榮恩吃驚地問。
派西彷彿受到了冒犯。「這個，」他高傲地說，「用不著你們來管。你是克拉吧？」
「誰——哦，是啊。」榮恩說。
「那好，回你自己的宿舍去吧。」派西嚴厲地說，「最近在漆黑的走廊裡亂逛很不安全。」
「你就在亂逛。」榮恩指出。
「我，」派西挺直身子，說道，「我是一個級長。沒有東西會來襲擊我。」
一個聲音突然在哈利和榮恩身後迴蕩。跩哥馬份正悠閒地朝他們走來，哈利平生第一次很高興看見他。
「你們在這兒呢，」他看著他們，拉長聲調說，「你們倆是不是一直在禮堂裡大吃大喝啊？我一直在找你們，我要給你們看一樣特別好玩的東西。」
馬份咄咄逼人地掃了派西一眼。「你在這下面做什麼，衛斯理？」他譏諷地問道。
派西顯得極為憤慨。「你需要對級長表現得尊敬一點兒！」他說，「我不喜歡你的態度！」
馬份冷笑一聲，示意榮恩和哈利跟他走。哈利要對派西說幾句道歉的話，但及時制止了自己。他和榮恩匆匆跟在馬份身後，在轉向下一條通道時，馬份說：「那個彼得衛斯理——」
「是派西。」榮恩不假思索地糾正他。
「管他是什麼呢。」馬份說，「最近我注意到他老偷偷地在附近轉悠。我敢說我知道他想幹什麼。他想一個人抓住史萊哲林的繼承人。」
他發出一聲短促的嘲笑。哈利和榮恩交換了一個興奮的目光。
馬份在一道空蕩蕩、濕乎乎的石牆旁邊停住腳步。
「新口令是什麼來著？」他對哈利說。
「嗯——」哈利支吾著。
「哦，對了——純種！」馬份並沒有聽他的，兀自說道。只見隱藏在石牆裡的一道石門徐徐敞開。馬份大步走了進去，哈利和榮恩緊隨其後。
史萊哲林的公共休息室是一間狹長、低矮的地下室，牆壁和天花板都由粗糙的石頭砌成，圓圓的，泛著綠光的燈被鏈子拴著，從天花板上掛下來。在他們前面的一座雕刻精美的壁爐台下，噼噼啪啪地燃著一堆火，映出坐在周圍的雕花椅上的幾個史萊哲林學生的身影。
「在這裡等著。」馬份對哈利和榮恩說，示意他們坐到遠離爐火的兩張空椅子上。「我去把它拿來——我父親剛給我捎來的——」
哈利和榮恩暗自猜測著馬份會給他們看什麼，一邊儘量顯出輕鬆自在的樣子。片刻之後，馬份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張像是剪報一樣的東西。他把它塞到榮恩鼻子底下。
「你看了準會哈哈大笑。」他說。
哈利看到榮恩驚愕地睜大眼睛。榮恩迅速把剪報讀了一遍，十分勉強地笑了一聲，又把它遞給哈利。是從《預言家日報》上剪下來的，上面寫著——
魔法部的調查
濫用麻瓜物品司主任亞瑟衛斯理，今日因其對一輛麻瓜汽車施以魔法而被罰款五十加隆。
這輛被施過魔法的汽車於今年早些時候在霍格沃獲魔法學校撞毀，該校的一位董事魯休斯馬份先生近日打電話要求衛斯理先生辭職。「書斯萊破壞了魔法部的名譽，」馬份對我報記者說，「他顯然不適合為我們制定法律，他的那個荒唐可笑的麻瓜保護法應該立刻廢棄。」
衛斯理先生對此不置評論，不過他的妻子叫記者離開，不然她就把她家的食屍鬼放出來咬他們。
「怎麼樣？」當哈利把剪報遞還給他時，馬份不耐煩地問道，「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哈哈哈。」哈利乾巴巴地笑了幾聲，「亞瑟衛斯理太喜歡麻瓜了，應該把他的魔杖折成兩段，加入麻瓜的行列。」
馬份輕蔑地說，「瞧衛斯理一家人的行為，真看不出他們是純種巫師。」
榮恩的臉——準確地說，是克拉的臉——憤怒地扭曲起來。
「你怎麼了，克拉？」馬份凶狠地問道。
「肚子疼。」榮恩呻吟著說。
「好吧，那你就上醫院，替我把那些麻種都踢一頓。」馬份竊笑著說，「你知道，《預言家日報》居然還沒有報道所有這些攻擊事件，真讓我吃驚。」他若有所思地繼續說道：「我猜是鄧不利多想把一切都掩蓋起來。如果不立即阻止事態發展，他就會被解僱了。老爸總是說，讓鄧不利多當校長是這個學校碰到的最倒霉的事。他喜歡麻瓜。一個體面的校長決不會讓克利維那樣的笨蛋進入學校。」
馬份假裝用一隻照相機開始拍照，惡毒然而逼真地模仿柯林：「波特，我能給你照一張相片嗎？波特，我可以得到你的親筆簽名嗎？我可以舔舔你的鞋子嗎？求求你了，波特。」
他垂下雙手，望著哈利和榮恩。「你們兩個怎麼回事？」
哈利和榮恩這才強迫自己笑了幾聲，但馬份看上去還挺滿意；也許克拉和高爾一向就是反應遲鈍。
「聖人波特是麻種的朋友，」馬份慢吞吞地說，「也屬於沒有純粹巫師感覺的人，不然他就不會整天和那個自高自大的麻種格蘭傑混在一起。人們認為他是史萊哲林的繼承人。」
哈利和榮恩屏住呼吸等待著：馬份肯定馬上就要對他們說，他才是那個繼承人。然而——
「我真希望知道那個人是誰，」馬份蠻橫地說，「我可以幫助他們啊。」
榮恩張大了嘴，使克拉的臉比平日更加蠢笨。幸好，馬份沒有注意到。
哈利飛快地轉著念頭，說道：「你肯定多少有些知道，是誰在操縱了這一切……」
「你明知道我不知道，高爾，還要我對你說多少遍？」馬份厲聲說，「老爸不肯告訴我密室上次被打開的具體情況。當然啦，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他還沒有出生，但是他什麼都知道。他說這一切都是保密的，如果我知道得太多，就會顯得很可疑。但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密室上次被打開時，一個麻種死了。所以——我敢說這次也得死一個麻種，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我希望是格蘭傑。」他津津樂道地說。
榮恩攥緊了克拉的大拳頭。哈利覺得，如果榮恩朝馬份狠揍一拳，事情就敗露了。他趕緊用警告的目光瞪了榮恩一眼，然後說：「你知道嗎，上次打開密室的那個人有沒有被抓住？」
「哦，是啦……不管是誰，反正被開除了。」馬份說，「他們現在大概還在阿茲卡班。」
「阿茲卡班？」哈利不解地問。
「阿茲卡班——就是巫師監獄，高爾。」馬份說，一邊懷疑地看著哈利，「說句實話，如果你再這樣遲鈍下去，就要走回頭路了。」他不安分地在椅子裡動來動去，說道：「老爸叫我不要拋頭露面，讓史萊哲林的繼承人繼續行動。他說學校必須淘出所有麻種的污穢，不要跟這件事攪在一起。當然啦，他現在要辦的事情太多了。你們知道嗎，上星期魔法部突然查抄了我們的莊園。」
哈利拚命想讓高爾的臉上露出關切的神情。
「是啊……」馬份說，「好在他們沒有找到什麼。老爸有一些非常有價值的秘密法寶。幸虧我們把自己的密室設在客廳的地板下面——」
「嗬！」榮恩說。
馬份看著他，哈利也看著他。只見他的頭髮正在變紅，鼻子也在慢慢地變長——他們的時間到了。榮恩正在變回他自己，哈利從他突然向自己投來的驚恐的目光中，知道自己一定也在恢復原狀。他們倆同時一躍而起。
「去拿藥治肚子疼。」榮恩含混地咕噥一聲。
他們不再囉嗦，一下子躥過史萊哲林的公共休息室，衝向石牆，然後在走廊裡撒腿狂奔。他們希望馬份什麼也沒有覺察到。哈利可以感覺到他的腳在高爾的大鞋子裡打滑，他的身體在縮小，他不得不把衣服拎起。他們橫衝直撞地衝上台階，進入黑暗的門廳，只聽見他們關押克拉和高爾的柜子裡傳來沉悶的撞擊聲。他們把鞋子扔在柜子門口，穿著襪子奔上大理石樓梯，向哭泣的麥朵的盥洗室衝去。
「還好，不是完全浪費時間，」榮恩喘著氣說，回身關上盥洗室的門，「我知道我們還是沒有弄清是誰發動了這些攻擊，但是我明天要寫信給我爸，叫他去搜查一下馬份家的客廳下面。」
哈利在裂了縫的鏡子前查看自己的臉。他又恢復了正常。他戴上眼鏡，榮恩重重地敲著妙麗單間的門。
「妙麗，快出來，我們有很多話要告訴你——」
「走開！」妙麗尖著嗓子說。
哈利和榮恩吃驚地望著對方。
「怎麼回事？」榮恩說，「你現在一定已經恢復正常了，我們……」
只見哭泣的麥朵突然從單間的門縫裡閃了出來。哈利從未見她顯得這樣高興。
「哎喲，等著瞧吧，」她說，「太可怕了！」
他們聽見門鎖滑開，妙麗出現了，哭哭啼啼的，長袍拉上來遮住了腦袋。
「怎麼啦？」榮恩不敢確定地說，「難道你還長著米裡森的鼻子什麼的？」
妙麗讓長袍落下，榮恩後退一步，撞在水池上。
她滿臉都是黑毛，眼睛變成了黃色，兩隻尖尖的長耳朵從她的頭髮裡支棱出來。
「那是一根貓毛！」她淒厲地哭喊著。「米——米裡森一定養了一隻貓！可這服湯——湯劑不是用來搞動物變形的啊！」
「真倒霉。」榮恩說。
「你會被取笑個沒完的。」麥朵開心地說。
「沒關係，妙麗，」哈利趕緊說道，「我們送你去醫院。龐芮夫人從來不多問……」
他們花了好長時間，才勸說妙麗離開了盥洗室。哭泣的麥朵興高采烈地粗聲大笑，使得他們更加快了腳步。
「等著吧，大家都會發現你長了一條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