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阿辣哥
夏天悄悄來到城堡周圍的場地，天空和湖面一樣，都變成了泛著紫光的淺藍色，溫室裡綻開出一朵朵大得像捲心菜一般的鮮花。可是，從城堡的窗門看不見海格大步走過場地、牙牙緊跟在他腳邊的身影，哈利總覺得這幕景象不太對頭；實際上，它比亂作一團的城堡內部好不了多少。
哈利和榮恩曾經想去看望妙麗，但是探視者們都坡擋在了病房外面。
「我們不能再冒險了，」龐芮夫人把醫院的門開了一道縫，嚴肅地對他們說，「不行，對不起，攻擊者很可能還會回來，把這些人徹底弄死……」
鄧不利多走了，恐懼以前所未有的形式迅速蔓延，因此，溫暖著城堡外牆的太陽似乎不能照進裝著直欞的窗戶。學校裡的每一張面孔都顯得惶恐不安，走廊裡響起的每一聲大笑都顯得刺耳、怪異，並且很快就被壓抑住了。
哈利不斷地對自己重複鄧不利多最後說的那番話——「只有當這裡的人都背叛我的時候，我才算真正離開了這所學校……在霍格華茲，那些請求幫助的人總是能得到幫助的。」可是這些話有什麼用呢？當每個人都像他們一樣困惑和驚懼時，他們究竟該向誰求助呢？海格關於蜘蛛的暗示倒是很容易理解——問題是，城堡裡似乎沒有一隻蜘蛛可以讓他們跟蹤。哈利走到哪裡找到哪裡，榮恩也（很不情願地）幫他尋找。當然啦，由於他們不得擅自亂逛，而必須和其他葛萊芬多學生成群結隊地在城堡裡活動，他們的搜尋工作受到了很大阻礙。那些同學似乎很高興有老師護送他們從一個教室到另一個教室，但哈利覺得非常厭煩。
然而，有一個人似乎特別喜歡這種驚恐和疑懼的氣氛。跩哥馬份神氣活現地在學校裡走來走去，就好像他剛剛被任命為男生學生會主席一般。哈利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得意。最後，在鄧不利多和海格走了大約兩星期後的魔藥課上，哈利正好坐在馬份後面，無意中聽到了他得意洋洋地對克拉和高爾的吹噓。
「我早就知道父親會趕走鄧不利多的。」他說，並不注意把聲音壓低。「我告訴你們吧，他認為鄧不利多是學校有史以來最糟糕的校長。現在我們大概會有一個像樣的校長了，那是個不願意讓密室關閉的人。麥也待不長了，她只是臨時補缺……」
石內卜快步從哈利身邊走過，對妙麗空空的座位和大釜不置一詞。
「先生，」馬份大聲說，「先生，你為什麼不申請校長的職位呢？」
「哎呀，馬份，」石內卜說，但他控制不住嘴角露出的淡淡笑容，「鄧不利多教授只是暫時被董事會停職了，我敢說他很快就會回到我們中間的。」
「是啊，沒錯，」馬份傻笑著說，「先生，如果你申請這個職位，我猜父親會投你一票的。我會告訴父親，你是這裡最好的老師，先生……」
石內卜昂首闊步地在地下教室裡走來走去，臉上得意地笑著，西莫斐尼干假裝朝自己的鍋裡嘔吐，還好他沒有看見。
「麻種們居然還沒有收拾東西滾蛋，這使我非常吃驚，」馬份繼續說，「我用五個加隆跟你打賭，下一個必死無疑。真可惜不是格蘭傑……」
幸好，就在這時鈴聲響了。榮恩聽了馬份的最後一句話，一下子從他的凳子上跳起，在大家匆匆收拾書包和書本的混亂中，沒有人注意到他想過去教訓馬份。
「讓我揍他，」哈利和丁揪住榮恩的膀子時，榮恩氣沖沖地說，「我不在乎，我不需要魔杖，我要赤手空拳把他打死——」
「快點兒，我要帶你們大家去上草藥課。」石內卜對著全班同學吼叫。
接著，大家兩個兩個地排成縱隊離開了教室。哈利、榮恩和丁排在最後，榮恩還在拚命掙脫。當石內卜把大家送出了城堡，他們才敢把榮恩放開。他們穿過菜地，朝溫室走去。
草藥課氣氛非常壓抑，班上已經少了兩個同學，賈斯汀和妙麗。芽菜教授安排大家都去修剪阿比西尼亞縮皺無花果。哈利抱著一些枯枝放在堆肥頂上，正好和爾尼打了個照面。
爾尼深深吸了一口氣，非常正式地說：「我只想說，哈利，對不起，我曾經懷疑過你。我知道你決不會攻擊妙麗格蘭傑，我為我以前說過的所有混賬話而道歉。現在我們面臨著同樣的危險，因此——」他伸出一隻粗短肥胖的手，哈利握了握。
爾尼和他的朋友漢娜過來和哈利、榮恩在同一株無花果上幹活。
「那個名叫跩哥馬份的傢伙，」爾尼一邊折下枯枝，一邊說道，「似乎幸災樂禍，開心得要命，是嗎？你們知道嗎，我懷疑他可能就是史萊哲林的繼承人。」
「你倒是夠機靈的。」榮恩說，他似乎並沒有像哈利那樣一下子就原諒了爾尼。
「哈利，你認為是馬份嗎？」爾尼問。
「不。」哈利說，口氣非常堅定，爾尼和漢娜都吃驚地瞪著他。緊接著，哈利突然看見了一樣東西，趕忙用整枝的剪刀敲了一下榮恩的手背。
「哎喲！你幹嗎——」
哈利指著地上幾步以外的地方。幾隻大蜘蛛匆匆爬過地面。
「哦，好啊，」榮恩想顯出高興的樣子，但是沒有成功，「可惜我們現在沒法跟蹤它們……」
爾尼和漢娜好奇地聽著。
哈利眼看著蜘蛛逃走了。「看樣子它們是往禁忌森林方向去的……」
榮恩聽了這話，顯得更不高興了。
下課後，石內卜教授護送同學們去上黑魔法防禦術課。哈利和榮恩落在其他同學後面，這樣他們就能悄悄說話，不致被別人聽見。
「我們又得用上隱形斗篷了，」哈利對榮恩說，「我們可以帶上牙牙。它經常跟著海格到林子裡去，會有所幫助的。」
「對，」榮恩不安地用手指旋轉著魔杖，「哦——禁忌森林裡有沒有——有沒有狼人？」當他們在洛哈班上自己慣常的座位上坐下後，他又問了一句。
哈利覺得不便回答這個問題，他說：「那裡也有一些好東西呢。馬人是很不錯的，還有獨角獸。」榮恩以前從未進過禁忌森林。哈利也只進去過一次，並希望再也不會有第二次。
洛哈連蹦帶跳地進了教室，同學們吃驚地盯著他。學校裡的其他每一位老師都顯得比平常嚴肅，可洛哈看上去倒是輕鬆愉快。「好了，好了，」他喜洋洋地看著四周，說道，「你們幹嗎都拉長著臉啊？」大家交換著惱怒的目光，但沒有人回答。「難道你們沒有發現嗎，」洛哈說著，放慢語速，似乎他們都有些遲鈍似的，「危險已經過去了！罪犯已經被帶走了。」
「誰這麼說？」丁湯馬斯大聲說。
「我親愛的年輕人，如果魔法部部長沒有百分之百地認定海格有罪的話，是不會把他帶走的。」洛哈說道，那種口氣，就好像某人在解釋一加一等於二那樣。
「哦，那不一定。」榮恩說，聲音比丁的還大。
「我自信我對海格被捕的真相知道的比你稍多一些，衛斯理先生。」洛哈用一種自鳴得意的口氣說道。
榮恩剛要說他並不這麼認為，但話沒說完就停住了，因為哈利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腳。
「我們當時沒在場，你忘了？」哈利小聲說。
可是，洛哈那令人厭惡的喜悅，他那暗示自己早就認為海格不是好人的表白，以及他說的他相信整個事情已經結束的話，都使哈利惱火萬分，他恨不得把那本《與食屍鬼同遊》的書對準洛哈愚蠢的臉上扔去。但他只好給榮恩寫了一張潦草的紙條：「我們今晚行動。」
榮恩看了紙條，使勁嚥了口唾沫，扭頭看了看妙麗以前坐的那個空座位。那景象似乎堅定了他的決心，他點了點頭。
最近這些日子，葛萊芬多的公共休息室裡總是擠滿了人，因為晚上六點鐘以後，葛萊芬多的學生們就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而且他們總是有許多話要談，結果，公共休息室裡經常到午夜之後還有人。
吃過晚飯後，哈利從箱子裡取出隱形斗篷，然後整個晚上都坐在它上面，等屋裡的人都走光。弗雷和喬治向哈利和榮恩提出挑戰，要求玩呼「同」牌戲，金妮在一旁觀看。她坐在妙麗慣常的座位上，情緒低落。哈利和榮恩不停地故意輸掉，想早點兒結束比賽，但即使這樣，弗雷、喬治和金妮去睡覺的時候也已經過午夜了。
哈利和榮恩等著遠處傳來兩聲宿舍的關門聲，才抓起隱形斗篷，披在身上，從肖像洞口爬了出去。
穿過城堡的路也很艱難，要千方百計躲著老師。最後，他們總算到了門廳，溜到了那兩扇櫟木大門的門鎖後面，從門縫裡擠了出去，儘量不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然後來到月光皎潔的場地上。
「怎麼走，」當他們大步穿過黑黝黝的草地時，榮恩突然說道，「我們也許到了林子裡以後，根本就我不到東西可以跟蹤。那些蜘蛛可能壓根兒就沒有到那兒去。我知道，它們當時似乎是朝那個方向移動的，但是……」
他沒有說下去，給哈利留下了一點希望。
他們來到海格的小屋，悲哀而憂傷地看著那幾扇黑洞洞的窗戶。哈利把門推開，牙牙一看見他們，頓時欣喜若狂。他們生怕它低沉渾厚的狂吠吵醒城堡裡的人，趕緊從壁爐架上的一個罐頭裡拿出乳脂軟糖給它吃，把它的牙齒粘住了。
哈利把隱形斗篷放在海格的桌上。在漆黑的樹林裡是用不著它的。
「來吧，牙牙，我們出去散散步。」哈利說著，拍了拍它的後腿。牙牙高興地跟在他們後面出了小屋，朝樹林邊緣跑去，並在一棵大西克莫無花果樹旁翹起一條腿來。
哈利拿出魔杖，喃喃地說：「路摸思！」於是魔杖頭上放出一束細光，剛好夠他們觀察道路上有沒有蜘蛛的影子。
「好主意，」榮恩說，「我也想讓我的魔杖發亮，可是你知道，弄得不好它會爆炸的……」
哈利拍了拍榮恩的肩膀，指著草地上。兩隻孤獨的蜘蛛正匆匆逃離魔杖的光亮，鑽進陰暗的樹影。
「好吧，」榮恩嘆了口氣，似乎只好迎接最壞的命運了，「我準備好了。我們走吧。」
於是，他們進入了樹林，牙牙奔跑在他們周圍，一路嗅著樹根和樹葉。就著哈利魔杖的光亮，他們跟隨著持續不斷地在小路上爬行的蜘蛛。走了大約有二十分鐘，誰也沒有說話，只側耳細聽著除了樹枝折斷聲和樹葉沙沙聲之外，還有沒有別的聲音。然後，樹木越發茂密了，頭頂上的星星也看不見了。哈利的魔杖孤零零地在一片無邊無際的漆黑中閃著微光，這時他們發現那些蜘蛛嚮導偏離了小路。
哈利停住腳步，想看清楚蜘蛛移動的方向，但是在被那點微光照亮的範圍之外，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他以前從未這樣深入樹林中央。他清晰地回憶起他上次進入林子時，海格曾告誡他不要偏離林間小路。但是海格此刻在千里迢迢之外，大概正坐在阿茲卡班的囚室裡，而且他也說過要跟著蜘蛛走。
什麼東西碰到了哈利的手，他猛地向後一跳，踩了榮恩的腳，結果那只是牙牙的鼻子。
「你有什麼想法？」哈利對榮恩說。他剛剛能分辨出榮恩的眼睛，瞳孔裡反射著魔杖的微光。
「我們已經走了這麼遠了。」榮恩說。
於是，他們跟著蜘蛛飛奔的影子進入樹叢。他們現在無法走得很快了，到處都是樹根和樹樁，擋住了道路，在近乎漆黑一片的光線下簡直看不出來。哈利可以感覺到牙牙熱乎乎的呼吸噴在他手上。他們不止一次被迫停住腳步，哈利蹲下去，就著魔杖的光尋找蜘蛛的蹤跡。
看樣子，他們已經走了至少半個小時，他們的衣服經常被低矮的樹枝和刺藤掛住。過了一會兒，他們注意到地面似乎在往下傾斜，儘管樹木還和剛才一樣茂密。
這時，牙牙突然發出一聲響亮的吠叫，在林子裡迴蕩不絶，把哈利和榮恩都嚇得靈魂出了竅。
「什麼？」榮恩大聲說，朝一片漆黑中張望，一邊使勁抓住哈利的臂肘。
「那裡有什麼東西在動，」哈利喘著氣說，「聽……像是一個大傢伙。」
他們仔細聽著。在他們右邊一段距離之外，那個大東西正從樹叢中闢出一條路來，折斷了無數根樹枝。
「哦，不，」榮恩說，「哦，不，哦，不，哦——」
「閉嘴，」哈利狂怒地說，「它會聽見你的。」
「聽見我？」榮恩用一種很不自然的尖聲說，「它已經聽見了。牙牙！」
他們站在那裡，驚恐萬狀地等待著，黑暗似乎壓迫著他們的眼球。突然一陣轟隆隆的聲響，接著又歸於寂靜。
「你認為它在做什麼？」哈利問。
「大概準備撲過來。」榮恩說。
他們等待著，渾身發抖，一動也不敢動。
「你認為它走了嗎？」哈利小聲問。
「不知道——」
這時，在他們右邊，突然亮起一片奪目的光，在黑暗中亮得刺眼，兩人都舉起手擋住眼睛。牙牙咆哮著想逃走，卻被一片荊棘絆住，叫得更響亮了。
「哈利！」榮恩喊道，他的聲音因為大鬆一口氣而有些哽咽，「哈利，是我們的汽車！」
「什麼？」
「來吧！」
哈利跟在榮恩後面，跌跌撞撞地朝亮光走去，一路上不停地被絆倒。片刻之後，他們來到一片空地上。衛斯理先生的汽車停在一圈茂密的樹木中央，頂上是密密麻麻交錯的枝葉，車裡空無一人，車燈發出耀眼的光。榮恩大張著嘴巴向它走去時，它也在慢慢朝他移動，就像一條青綠色的大狗迎接它的主人。
「原來它一直在這裡！」榮恩欣喜地說，圍著汽車走來走去。「你看它，樹林把它變野了……」汽車的兩翼被刮破了，上面沾滿爛泥。顯然它形成了獨自在樹林裡移動的習慣。牙牙似乎對它絲毫不感興趣，它寸步不離地跟著哈利。哈利可以感覺到它在發抖。哈利的呼吸又慢慢平靜下來，他把魔杖收回到長袍裡。
「我們還以為它要進攻我們呢！」榮恩說著，靠在汽車上，拍了拍它。「我一直不知道它到哪兒去了！」
哈利眯起眼睛，在被燈光照亮的地面上繼續尋找蜘蛛的影子，可是它們都匆匆避開刺眼的車燈，跑得不知去向了。
「我們失去蹤跡了。」他說，「來，我們去找蜘蛛……」
榮恩沒有說活，也沒有動彈。他眼睛死死盯著哈利身後，離地面十英呎高的地方。他的臉色鐵青，活生生地寫著恐懼。
哈利甚至還沒來得及轉身。只聽見一陣響亮的咔噠咔噠聲，他突然覺得一個長長的、毛茸茸的東西把他攔腰抄起，使他臉朝下懸在半空。他掙扎著，極度驚恐，這時又聽見了咔噠咔噠聲，他看見榮恩的雙腿也離開了地面，還聽見牙牙在哀鳴、咆哮——接著，它就被拖進了漆黑的樹叢。
哈利的腦袋倒懸著，看見那個抓住他的傢伙邁著六條長得離奇的、汗毛濃密的腿，前面還有兩條腿緊緊地鉗住他，上面是一對眨眨發亮的大黑螫。在他的身後，他可以聽見還有一個這樣的動物，顯然是抱著榮恩。他們正朝著樹林的中心移動。哈利聽見牙牙嗚嗚地叫著，正在拚命掙脫第三隻怪物，而哈利即使想叫也叫不出來，他似乎把他的聲音和汽車一起留在空地上了。
他不知道他在那只怪物的利爪裡待了多久，他只知道黑暗似乎突然消退了一些，他看見鋪滿落葉的地面上現在密密麻麻的都是蜘蛛。他把脖子扭過去，發現他們已經來到一片寬闊凹地的邊緣，凹地裡的樹木被清除了，星星照亮了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可怕的景象。
蜘蛛——不像那些在下面的落葉中匆匆爬過的小蜘蛛，而是每一隻都有拉車的馬那麼大，八隻眼睛，八條腿，黑乎乎、毛森森的，像一個個龐然大物。那個抱著哈利的巨型蜘蛛沿陡坡而下，朝凹地正中央的一張霧氣迷蒙的、半球形的蛛網走去，它的同伴把它團團圍住。它們看見它鉗住的東西后，都興奮地活動著大螯，發出一片咔噠咔噠的聲音。
蜘蛛鬆開爪子，哈利撲倒在地。榮恩和牙牙也重重地跌落在他旁邊。牙牙不再咆哮了，而是靜靜地蜷縮著不動。榮恩看上去的感覺與哈利一模一樣。他的嘴巴咧得大大的，似乎在發出無聲的嘶喊，眼睛向外暴突著。哈利突然意識到那只把他扔掉的蜘蛛正在說話。不容易聽出來，因為它每說一個字都要咔噠咔噠地擺弄它的大螯。
「阿辣哥！」它喊道，「阿辣哥！」
從霧氣迷蒙的、半球形的蛛網中間，非常緩慢地鑽出來一隻小象那麼大的蜘蛛。它的身體和腿黑中帶灰，那長著大螯的醜陋腦袋上的每隻眼睛都蒙著一層白翳。它是個瞎子。
「怎麼回事？」它說，咔噠咔噠，兩隻大螯飛快地動著。
「人。」剛才抓住哈利的那只蜘蛛說。
「是海格嗎？」阿辣哥說著，靠近了一些，八隻乳白色的眼睛茫然地張望著。
「是陌生人。」把榮恩帶來的那只蜘蛛咔噠咔噠地說。
「把他們弄死，」咔噠咔噠，阿辣哥煩躁地說。「我正在睡覺……」
「我們是海格的朋友。」哈利喊道。他的心似乎要離開胸腔，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咔噠咔噠，咔噠咔噠，凹地裡到處都是蜘蛛的大螯在動。阿辣哥遲疑了。
「海格以前從不派人到我們的凹地來。」它慢吞吞地說。
「海格遇到麻煩了，」哈利說，他的呼吸非常急促，「所以我們才來的。」
「麻煩？」那只年邁的蜘蛛說。哈利覺得他在咔噠咔噠的大螯聲中聽出了幾分關切。「但他為什麼要派你們來呢？」
哈利本來想站起來，但後來決定還是趴著；他認為他的腿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他趴在地面上說話，儘可能使語氣平靜。「在學校裡，他們認為海格最近放出一個——一個——什麼東西加害學生。他們把他帶到阿茲卡班去了。」
咔噠咔噠，阿辣哥憤怒地舞動著大螯，這聲音得到了凹地上那一大群蜘蛛的響應，這就像是掌聲，只不過通常的掌聲是不會使哈利恐懼得作嘔的。
「但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阿辣哥惱火地說道，「很多、很多年以前了。我記得很清楚。正是因為這件事，他們當時才讓他離開學校的。他們相信我就是那只住在他們所謂的密室裡的怪物。他們以為是海格打開了密室，把我放了出來。」
「那麼你……你不是從密室裡出來的？」哈利問，感到他腦門上出了一層冷汗。
「我！」阿辣哥說，大螯憤怒地咔噠咔噠，「我不是生在城堡裡的。我來自一個遙遠的國度。當我還沒有從蛋裡孵出來時，一個旅遊者把我送給了海格。當時海格還只是一個小孩子，但他照顧著我，把我藏在城堡的一個碗櫥裡，喂我吃撒在餐桌上的麵包屑。海格是我的好朋友，他是一個好人。人們發現了我，並要我為一個姑娘的死承擔責任時，是他保護了我。從那以後，我就一直住在這樹林裡，海格還經常來看我。他甚至還給我找了個妻子——莫薩格。你看到我們的家庭發展得多麼興旺，這都是託了海格的福……」
哈利鼓起他剩餘的一點兒勇氣。「那麼你從來沒有——從來沒有攻擊過任何人？」
「沒有，」老蜘蛛怨恨地說，「我有這種本能，但出於對海格的尊敬，我從未傷害過一個人。那個被害姑娘的屍體是在一間盥洗室裡發現的。而除了我在裡面長大的碗櫥，我從未見過城堡的任何部分。我們蜘蛛喜歡陰暗和寂靜……」
「可是當時……你知道是什麼害死了那姑娘嗎？」哈利說，「因為不管那是什麼東西，現在又回來對人發起攻擊了——」
頓時，咔噠咔噠的聲音響作一團，無數條長腿在窸窸窣窣地移動，龐大的黑影在他周圍晃來晃去。
「那個住在城堡裡的傢伙，」阿辣哥說，「是一種我們蜘蛛最害怕的古代生物。我記得很清楚，當我感覺到那野獸在學校裡到處活動時，我曾懇求海格放我走。」
「它是什麼？」哈利迫切地問。
咔噠咔噠聲更響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也更密了，蜘蛛們似乎正在圍攏過來。
「我們不說！」阿辣哥情緒激烈地說，「我們不說出它的名字！我甚至沒有把那個可怕生物的名字告訴海格，儘管他問過我，問過許多次。」
哈利不想再逼問這個話題，尤其是在蜘蛛們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的情況下。阿辣哥似乎不想說話了，它緩緩退回他那半球形的蛛網裡，但他那些蜘蛛夥伴還在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向哈利和榮恩移動。
「那我們走了。」哈利不顧一切地對阿辣哥喊道，同時聽見他身後的樹葉沙沙作響。
「走？」阿辣哥饅悠悠地說，「我看不要……」
「可是——可是——」
「我的兒女聽從我的命令，沒有傷害海格。但新鮮的人肉自動送上門來，我不能攔著他們不去享受。別了，海格的朋友……」
哈利轉過身，在幾步之外，在他上面高高的地方，蜘蛛組成了一道堅實的、高聳的銅牆鐵壁，大螯咔噠咔噠響成一片，許多雙眼睛在那些醜陋的黑腦袋上眨眨發亮……
哈利雖然在掏他的魔杖，但他知道這是無濟於事的。它們數量太多了。但就在他掙扎著站起來、想拚死一搏時，突然響起了一個高亢悠長的聲音，一道耀眼的光照亮了整個凹地。衛斯理先生的汽車轟隆隆地開下斜坡，前燈閃耀著，喇叭尖叫著，把蜘蛛們撞到一旁；有幾隻蜘蛛被撞得仰面倒下，無數隻長腿在空中舞個不停。隨著一陣刺耳的聲音，汽車在哈和和榮恩面前停下，車門猛地敞開了。
「帶上牙牙！」哈利喊道，一邊鑽進前座。榮恩攔腰抓住大獵狗，把狂吠的它扔到后座上。車門砰地關上了。榮恩沒有碰油門，但汽車並不需要他做什麼，發動機轟響起來，他們出發了，又撞倒了更多的蜘蛛。他們飛快地馳上斜坡，離開了凹地。很快，他們在樹林裡橫衝直撞地穿行。汽車沿著一條它顯然很熟悉的路線，機靈地左拐右拐，尋找最寬的豁口。
哈利扭頭看了看榮恩，只見他的嘴仍然張著，像在發出無聲的嘶喊，但他的眼球不再鼓起了。「你沒事吧？」
榮恩直瞪瞪地看著前方，說不出一個字。
他們稀里嘩啦地在低矮的灌木叢中衝闖，牙牙在后座上大聲咆哮著。哈利看到，當他們擠過一棵大櫟樹時，兩翼上的鏡子被撞掉了。經過十分鐘吵閙而顛簸的疾馳，樹木漸漸稀疏，哈利又可以看見一小塊一小塊的夜空了。
汽車停下了，停得太突然了，由於慣性，他們差點撞在擋風玻璃上。他們已經來到了樹林邊緣。牙牙撲向車窗，迫不及待地想出來，哈利一打開車門，它就箭一般地穿過樹叢，夾著尾巴，向海格的小屋奔去。哈利也下了車，過了大約一分鐘，榮恩似乎恢復了四肢的感覺，也跟著下來了，但他的脖子仍然僵硬，眼睛也直勾勾的。哈利感激地拍了拍汽車，它掉頭返回樹林，消失不見了。
哈利回海格的小屋去拿隱形斗篷。牙牙在籃子裡的毯子下面瑟瑟發抖。哈利從小屋出來時，發現榮恩正在南瓜地裡拚命嘔吐。
「跟著蜘蛛，」榮恩虛弱地說，用袖子擦了擦嘴，「我永遠不會原諒海格。我們活下來算是幸運。」
「我敢說他以為阿辣哥不會傷害他的朋友。」哈利說。
「海格的問題就在這裡！」榮恩說，重重地敲打著小屋的牆壁，「他總是以為怪物不像人們虛構的那樣壞，看看他的下場吧！關在阿茲卡班的牢房裡！」他開始無法控制地發抖。「把我們打發到那裡面去有什麼意義？我倒想知道，我們究竟弄清了什麼？」
「弄清了海格從未打開過密室。」哈利說，把隱形斗篷披在榮恩身上，捅了捅他的胳膊，讓他邁開步子。「他是無辜的。」
榮恩很響地哼了一聲。顯然，在他看來，在碗櫥裡把阿辣哥孵出來就是錯誤。
城堡越來越近了，哈利使勁拉了拉隱形斗篷，以確保四隻腳都被隱蔽了，然後把吱呀作響的前門推開一道縫。他們小心地走過門廳，走上大理石台階，屏住呼吸，穿過有哨兵巡視的走廊。終於，他們平安回到了葛萊芬多公共休息室，那裡的爐火已經燃盡，只剩下餘燼在閃著微光。他們脫下隱形斗篷，爬上旋轉樓梯，回到宿舍。
榮恩連衣服都懶得脫，就一頭倒在了床上。哈利卻感到並不很困。他坐在四柱床邊，拚命想著阿辣哥所說的每一句話。
他想，那個潛伏在城堡什麼地方的活物，聽上去和佛地魔有些相似——就連其他怪物也不願說出它的名字。但是那活物是什麼，又是怎樣使被害者變成石頭的，他和榮恩還是一無所知。就連海格也一直不知道密室裡關著的是什麼。
哈利把腿一擺，上了床，靠在枕頭上，看著月光透過城堡的窗戶向他閃爍。他想不出他們還有什麼辦法。他們處處碰壁，陷入了僵局。瑞斗抓錯了人，史萊哲林的繼承人跑了，這次打開密室的究竟是同一個人，還是另外一個人，誰也不知道。也沒有人可以問。
哈利躺下了，腦子裡仍然想著阿辣哥的話。他已經昏昏欲睡了，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使他猛地坐了起來，這似乎是他們惟一的希望了。
「榮恩，」他在黑暗中小聲喚道。
榮恩發出一聲像牙牙一般的叫聲，茫然四顧，看見了哈利。
「榮恩——那個死去的姑娘。阿辣哥說她是在盥洗室裡被發現的，」哈利說，不顧奈威在牆角呼哧呼哧地打著鼾，「如果她一直沒有離開盥洗室呢？如果她還在那兒呢？」
榮恩揉了揉眼睛，在月光下皺起了眉頭。接著，他明白了。「難道你認為是——是哭泣的麥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