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光閃電
哈利對於他是怎麼回到蜂蜜公爵糖果店的地窖、又是怎麼鑽地道再次進入城堡這個過程並不很清楚。他清楚的只是返回的路程似乎沒費什麼時間，而且他幾乎沒有注意到自己在做什麼，因為他滿腦子都塞滿了剛剛聽到的那些事。
為什麼誰也沒有告訴他呢？鄧不利多、海格、衛斯理先生、康尼留斯夫子……他的父母被最好的朋友出賣而死，這件事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告訴他呢？
吃晚飯的時候，榮恩和妙麗一直不安地觀察著哈利，不敢談論他們偷聽到的事，因為派西就坐在他們近旁。他們上樓到了擁擠的公共休息室，卻發現弗雷和喬治由於期末即將到來高興不已，已經佈下了六個大糞彈。
哈利不想讓弗雷和喬治問他有沒有去過活米村村，便悄悄地去了空無一人的宿舍，一直走向他的床頭櫃。他把書本推向一邊，很快就找到了要找的東西——一本皮面相冊，海格兩年前給他的，裡面都是他父母的帶魔法的照片。他坐在床上，拉上床四周的帷幕，開始一頁頁地翻動相冊，直到……他停在他父母結婚那天的照片上。他爸爸在對他招手，滿臉是笑，他那被哈利繼承下來的亂糟糟的黑頭髮向四面八方豎著。照片上也有媽媽，因為幸福而滿臉生輝，同他爸爸手輓手並排站著，還有……那一定是他。他們的伴郎……哈利以前從來沒有想到過他。
如果他不知道那就是同一個人的話，他永遠也不會猜到這張老照片上的人就是布萊克，他的臉龐並不凹陷蠟黃，卻是英俊的、笑嘻嘻的。拍這張照片的時候他就已經在為佛地魔效勞了嗎？他是不是已經在計划著殺死身邊的兩個人了？他知道他要面對阿茲卡班的十二年，面對這會讓他變得叫人認不出來的十二年嗎？但是那些催狂魔沒有對他產生影響，哈利想道，一面瞪眼看著那張英俊的笑臉。如果它們太靠近，他不一定非要聽到我媽媽的尖叫——哈利啪的一聲合上相冊，伸手把相冊塞進床頭櫃，脫下長袍，摘下眼鏡，躺到床上，又看看帷幕是不是把自己遮起來了。
宿舍的門開了。
「哈利？」榮恩的聲音，猶猶疑疑的。
哈利一動不動，假裝睡著。他聽到榮恩離開了，於是翻了個身，睜大眼睛。
哈利全身流淌著一種他以前從不知道的仇恨之情，這種仇恨的感情就像毒藥一樣。他看見布萊克透過黑暗對他大笑，好像有人把照片從相冊上拿下來貼到了他眼前。他看著，好像有人在為他放映電影，天狼星·布萊克正在把彼得·佩迪魯（他像奈威隆巴頓）炸成碎片。他似乎聽到有人（儘管他不知道布萊克的聲音聽起來是什麼樣的）在興奮地低聲嘰咕：「事情成了，主人……波特夫婦已經讓我當他們的保密人了……」然後是另外一個人的聲音，這人尖厲地大笑。正是催狂魔走近時他腦子裡就會聽到的聲音……「哈利，你——你臉色不好。」
哈利直到破曉時分才睡著。他醒來時發現宿舍裡空無一人。他穿好衣服走下螺旋形樓梯到了公共休息室。那裡也沒有人，只有榮恩，他正在吃一個蟾蜍薄荷糖，並且在按摩他的胃；還有妙麗，正把家庭作業攤滿了三張桌子。
「人都到哪裡去了？」哈利問。
「走啦！這是假期第一天，記得嗎？」榮恩說，仔細地觀察哈利。「差不多要吃午飯了，我本來要馬上去叫醒你的。」
哈利一屁股坐進壁爐旁邊的那張椅子。窗外雪花仍在飛舞。歪腿在壁爐前面攤開四肢躺著，活像一大張薑黃色的毛毯。
「你真的臉色不好，你知道。」妙麗說，焦急地往他臉上看。
「我好好的。」哈利說。
「哈利，聽著，」妙麗說，和榮恩交換了一下眼色，「對於我們昨天聽到的東西，你一定心煩意亂。但是要緊的是，你一定不能幹蠢事。」
「比如？」哈利問。
「比如去追尋布萊克。」榮恩尖鋭地說。
哈利明白他睡著的時候他們兩人已經演練過這樣的對話了。他什麼也沒說。
「你不會這樣幹的，是不是，哈利？」妙麗說。
「為布萊克而死是不值得的。」榮恩說。
「催狂魔一走近我，我就看到聽到什麼，你們知道嗎？」榮恩和妙麗都搖搖頭，一副擔心的神色。「我聽到我媽媽尖叫，聽到她懇求佛地魔。如果你們聽到媽媽那樣地尖叫，正要被人殺死以前的尖叫，你們不會忘記的。如果你們發現某一個人，本來大家都認為是她的朋友，可他卻背叛了她，叫佛地魔去追她——」
「你什麼事也做不了！」妙麗說，憂心忡忡的。「催狂魔會抓住布萊克的，布萊克會回到阿茲卡班的，而且——而且他活該！」
「你聽到夫子說的話了。布萊克不像正常人一樣受到阿茲卡班的影響。這種懲罰對他來說和對其他人不一樣。」
「你在說些什麼呀？」榮恩說，顯得很緊張。「你想——殺布萊克還是有別的打算？」
「別犯傻，」妙麗說，聲音裡帶著恐慌，「哈利沒有想去殺誰，是不是，哈利？」
哈利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他只知道，當布萊克逍遙法外的時候，他卻無所事事，這念頭幾乎讓他受不了。
「馬份知道，」他猝然說，「還記得他在魔藥課上說的話嗎？『要是我的話，我會親自去追捕他……我要復仇。』」
「你要聽馬份的勸告而不聽我們的嗎？」榮恩狂怒著說，「聽著……你知道布萊克結果了彼得·佩迪魯之後，彼得·佩迪魯的媽媽得到的是什麼嗎？爸爸告訴我——是梅林爵士勛章，一級，還有就是盒子裡裝著的彼得·佩迪魯的手指。這是人們能夠找到的他的最大一塊遺骸。布萊克瘋了，哈利，而且他是危險的——」
「馬份的爸爸一定告訴他了，」哈利說，不理榮恩剛才說的話，「他是佛地魔的核心人物——」
「說那個人，行不行？」榮恩生氣地打斷他。
「——所以，馬份一家顯然知道布萊克是在為佛地魔工作——」
「——而馬份願意看到你炸成百萬個碎片，就像彼得·佩迪魯那樣！弄弄清楚吧，馬份正巴不得你在魁地奇比賽以前就自己找死呢。」
「哈利，求你了，」妙麗說，現在她眼裡閃耀著淚光，「求你理智些。布萊克做了一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但是別讓你自己處在危險之中啊，那正是布萊克巴不得看到的……哦，哈利，要是你去找布萊克，那你正是親自送到他手裡去了。你的媽媽和爸爸不願意你受到傷害，對不對？他們永遠不會要你去找布萊克的！」
「我永遠不會知道他們的想法，因為，多謝布萊克，我從來就沒有跟他們說過話。」哈利暴躁地說。
有一會兒誰也沒說話，這時歪腿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把四個爪子屈曲了一下。榮恩的衣袋顫抖起來。
「看，」榮恩說，顯然打算改變話題，「這是假期！聖誕節快要到了！我們——我們下去看看海格吧，好久好久沒去看他了！」
「不！」妙麗馬上說，「哈利不能離開城堡，榮恩——」
「啊，我們走吧，」哈利說，坐直了身子，「我還可以問他，為什麼他告訴我所有有關我父母的事情的時候，竟然從來沒提起布萊克！」
進一步討論布萊克顯然不是榮恩和妙麗心裡願意的事。
「要不然我們下棋吧，」榮恩匆忙改口說，「要不然就玩石子兒吧，派西留下了一套……」
「不，去看海格。」哈利堅定地說。
於是他們從宿舍裡拿了斗篷，通過那張肖像畫上的洞（「站住，來交手打一架，你們這些黃肚皮的雜種狗！」），穿過空蕩蕩的城堡，走出橡木大門。
他們在草坪上慢慢地走著，耀眼的粉狀白雪上留下了一道淺溝，襪子和斗篷的邊緣都濕透了，還結了冰。禁忌森林看上去好像中了魔法似的，每一棵樹都稍稍蒙上了一層銀色，而海格的小屋看上去像是一塊冰糕。
榮恩敲門，卻沒有人答應。
「他沒出去吧，對不對？」妙麗說著，在斗篷下面發抖。
榮恩把耳朵貼在門上。
「有一種奇怪的聲音，」他說，「聽——是牙牙嗎？」
哈利和妙麗也把耳朵貼到門上去聽。小屋裡面傳來一陣陣低低的、有規律顫動的呻吟聲。
「我們最好去找人來好嗎？」榮恩不安地說。
「海格！」哈利叫道，用力拍門，「海格，你在家嗎？」
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然後門吱呀一聲開了。海格站在那裡，眼睛紅腫，眼淚紛紛落在他那件皮背心的前襟上。
「你們聽到了！」他大聲喊叫，然後一下子就撲到哈利身上，兩手摟住哈利的脖子。
海格至少有常人兩倍大，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哈利在海格的重壓之下幾乎就要崩潰了，幸而得到榮恩和妙麗的救援，他們分別鑽到海格的腋下把他架了起來。哈利也幫了一把，三個人就這樣把海格弄回了小屋。海格聽任自己被引到椅子上坐下，然後撲到桌子邊上，控制不住地抽泣起來，臉上滿是淚水，淚珠也跌落到他那糾結的鬍子上。
「海格，怎麼啦？」妙麗問，嚇呆了。
哈利發現桌子上有封官方模樣的信件，已經拆開了。「那是什麼，海格？」
海格抽泣得更厲害了，他把信推向哈利，哈利拿起信讀了起來：
親愛的海格先生：
我們進一步調查了你班上發生的鷹馬攻擊學生的事件，我們接受了鄧不利多教授的保證，認定你對於此次令人遺憾事件不負任何責任。
「那不是很好嘛，海格！」榮恩說，拍拍海格的肩膀。但是海格繼續抽泣，還搖了搖他那雙巨大的手，示意哈利繼續讀下去。
然而，我們必須表示我們對於這頭成問題的鷹馬的關注。我們已經決定支持魯休斯馬份先生的正式投訴，因此這件事將交由處置危險生物委員會處理。四月二十日將於該委員會倫敦辦事處舉行聽證，我們將要求你和你的鷹馬於該日出席。在此期間，鷹馬應予拴系並加以隔離。
你的同事……
底下是一長列校董事會的名單。
「哦，」榮恩說，「但是你說過巴嘴不是個作惡的鷹馬啊，海格。我打賭它會沒事——」
「你不瞭解處置危險生物委員會那些怪人！」海格哽嚥著說，用袖子擦了擦眼淚，「他們和這些有趣的動物幹上了！」
海格的小屋一角忽然傳來一種聲音，哈利、榮恩和妙麗飛快地轉過身子。那頭鷹馬巴嘴正臥在屋角，嚼著什麼東西，弄得地板上到處流淌著鮮血。
「我可不能用繩子把它系在雪地裡！」海格哽嚥著說，「孤零零的！大聖誕節的！」
哈利、榮恩和妙麗面面相覷。他們還從來沒有和海格一起面對面地看過這個被海格稱之為「有趣的動物」而被其他人稱之為「可怕的怪物」的東西。另一方面，巴嘴似乎沒有任何傷害人的意思。實際上，根據海格通常的標準，它肯定是逗人喜愛的。
「你必須準備強有力的辯護詞，海格。」妙麗說，她坐了下來，把手放在了海格粗大的前臂上。「我肯定你能證明巴嘴不會傷人。」
「那也沒有用！」海格抽泣道，「那些處置委員會的惡魔，他們都在魯休斯馬份的掌握之中！怕他！如果我敗訴了，巴嘴——」海格迅速地把手指在喉間一划，然後一聲哀鳴，向旁邊一倒，臉埋在雙臂裡。
「鄧不利多怎麼說，海格？」哈利問。
「他為我已經做得夠多了，」海格呻吟道，「光是不讓那些催狂魔進入城堡就夠難為他了，還有天狼星·布萊克到處遊蕩……」
榮恩和妙麗迅速地看了哈利一眼，好像期待他會責備海格沒有把有關布萊克的真相告訴他似的。但是哈利沒法讓自己這樣做，因為他現在看到海格是多麼悲慘和害怕。
「聽著，海格，」他說道，「你不能放棄。妙麗說得對，你就得準備好辯護詞。你可以叫我們當證人。」
「我肯定讀過一宗鷹馬的釣餌案件，」妙麗沉思著說，「在那個案子裡，鷹馬沒事。我替你找一下，海格，找到了就好好研究一下是怎麼回事。」
海格更加響亮地嚎哭起來。哈利和妙麗看看榮恩，指望他來幫忙。
「哦——我來泡茶怎麼樣？」榮恩說。
哈利瞪著他。
「有人情緒壞的時候，我媽就是這樣做的。」榮恩咕噥道，聳了聳肩。
最後，在他們又多次保證幫忙、面前又放上了一杯滾燙的茶以後，海格才在一塊足有桌布那麼大的手帕上擤了擤鼻子說：「你們說得對。我可不能垮了。一定要振作起來……」
牙牙從桌子底下膽怯地走出來，把腦袋靠在海格的膝上。
「最近我一直不對勁，」海格說，一手撫著牙牙，另一隻手摸著自己的臉，「擔心巴嘴，而且沒有人喜歡我的課……」
「我們喜歡！」妙麗馬上說謊道。
「是啊，你的課真棒！」榮恩說，一面在桌子下面交叉手指告訴上帝自己是在說謊，「哦——弗洛伯毛蟲怎麼樣了？」
「死了，」海格陰鬱地說，「萵苣吃得太多了。」
「哦，不！」榮恩說，嘴唇顫動起來。
「那幫催狂魔也讓我心煩意亂，」海格說，身子突然一震，「每次我想去三根掃帚喝酒就必須從它們面前走過，好像我又回到了阿茲卡班似的……」
他不做聲了，大口喝著茶。哈利、榮恩和妙麗屏住氣看著他。他們從來沒有聽到海格提起以前他在阿茲卡班短暫停留的情況。沉默了一小會兒之後，妙麗小心翼翼地問道：「那裡很可怕嗎，海格？」
「你們想象不出來，」海格平靜地說，「什麼地方也不像那裡。我以為我要瘋了。腦子裡老是想著可怕的事情……我被霍格華茲開除的那天……我爸死的那天……我不得不讓蘿蔔走的那天……」他眼裡充滿了淚水。蘿蔔是海格有一次打牌贏來的一條小龍。
「過了一陣子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而且你也不知道活著有什麼意思。我常常巴不得自己一覺就睡死過去……當他們放我出來的時候，我好像重新活了一次，什麼事情都想起來了，那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感覺。記住，催狂魔不願意放我走。」
「但你沒有罪啊！」妙麗說。
海格哼了一聲表示憤怒。
「你以為它們看重這個嗎？它們才不在乎呢。它們早就弄了二百來個人和它們在一起，它們能把這些人的快樂完全吸乾，它們才不在乎誰有罪誰沒罪呢。」
海格安靜了一會兒，瞪眼看著他的茶。然後他平靜地說：「我想過放巴嘴走……想讓它飛走……但是你怎麼能向一個鷹馬解釋清楚它應該躲起來呢？而且——而且我怕犯法……」他抬頭望著他們，淚水又從他臉上流了下來。「我可不想再回到阿茲卡班去。」
海格的小屋之行雖然遠遠不是什麼有趣的事，卻收到了榮恩和妙麗所希望的效果。儘管哈利絶對沒有忘了布萊克，但如果他想幫助海格打贏對處置危險生物委員會的官司，他就不能總是想著報仇的事了。他、榮恩和妙麗第二天就到圖書館去了，回到空蕩蕩的公共休息室的時候，臂彎裡抱滿了書，這些書也許有助於為巴嘴準備辯護詞。三個人坐在怒吼的爐火前面，慢慢地翻動著那些滿是灰塵的卷宗，那都是有關攫食動物的著名案例，他們看到相關情況時就偶爾交談幾句。
「這裡有些東西……這是一七七二年的一個案例……但是這只鷹馬是判了罪的——唔，看看人們對它都做了些什麼，噁心……」
「這個可能有幫助，看——一二九六年一隻人頭龍身獅尾怪獸咬了什麼人，人們放了這頭怪獸——哦，不，這只是因為大家都害怕，都不敢接近它……」
此時，在城堡的其他地方，聖誕節慣有的壯麗裝飾都做好了，儘管留校的學生很少。沿著走廊掛起了冬青和槲寄生做成的厚厚的飾帶，每一副盔甲裡面都透出了神秘的燈光，禮堂裡照常擺放著十二棵聖誕樹，樹上閃耀著金色的星星。走廊裡充滿了濃烈誘人的烹飪香味，到了聖誕節前夕，這香味強烈得就連斑斑也把鼻子從榮恩的衣袋這個庇護所裡伸了出來，飽含希望地嗅著這股氣息。
聖誕節那天早上，哈利被榮恩扔過來的枕頭弄醒了。
「喂！禮物！」
哈利伸手去拿眼鏡戴上，在半明半暗之中眯著眼往床腳看，那裡已經出現了一小堆包裹。榮恩已經在撕他自己的那份禮物的包裝紙。
「媽媽又給了我一件連帽皮外衣……又是慄色的，看看你是不是也得到了一件。」
哈利也有。衛斯理太太送了他一件猩紅色的連帽皮外衣，前襟織上了一頭葛萊芬多院的獅子，還有十二個家裡烤制的碎肉餡餅、一些聖誕節糕點和一盒鬆脆花生薄片糖。他把這些東西都移開後，看見底下還有一個細長的包裹。
「那是什麼？」榮恩看著問道。他手裡拿著一雙慄色的襪子，剛打開包裝。
「不知道……」哈利撕開那個包裹，一把漂亮的、眨眨發光的飛天掃帚滾到他的床上，他驚訝得喘不過氣來。榮恩丟下襪子，從床上跳下來看個仔細。
「我真不能相信。」他啞著嗓子說。
那是光閃電，正和哈利在斜角巷時每天去看、夢寐以求的那把一模一樣。哈利把它拿起來，它眨眨發光。他能感覺到它在顫動，於是就放了手；它懸在半空中，沒有任何依託，離地的高度正適合他騎上去。他的眼睛從飛天掃帚最上端的金色序號一直看到完全平滑、呈流線型的掃帚末稍。
「是誰送給你的？」榮恩悄聲問道。
「看看是不是有卡片。」哈利說。
榮恩撕開光閃電的包裝紙。
「什麼也沒有！哎呀，誰為你花這麼多錢啊？」
「唔，」哈利說，詫異得不得了，「我敢打賭不是德思禮家。」
「我打賭是鄧不利多，」榮恩說，繞著輝煌的光閃電走了又走，從頭到尾看了個仔細，「他不是匿名給你送過隱形斗篷嗎？」
「不過那是我爸爸的呀，」哈利說，「鄧不利多只是把它交給我罷了。他不會在我身上花這麼多錢的。他可不能給學生這樣貴重的東西。」
「所以他才不說這是他送的呀！」榮恩說，「要不然像馬份這樣的傢伙就會說他偏心了。嘿，哈利——」榮恩大笑起來，「馬份！等他看見你騎著這把掃帚！他會難受死的！這是一把國際水平的掃帚，真的！」
「我真不能相信，」哈利嘟囔道，一手撫摸著這把掃帚，「誰——？」
榮恩這時躺到哈利的床上，想到馬份會是什麼模樣就笑得氣都喘不過來。「我知道了，」榮恩說，儘量壓下笑聲，「我知道可能是誰送的了——路平！」
「什麼？」哈利說，現在他開始笑起來了。「路平？聽著，如果他有這麼多錢。他就能夠給自己多買幾件新袍子了。」
「對啊，不過他喜歡你。」榮恩說道，「你那把光輪弄得粉碎的時候他不在場，他也許聽說了這件事，就到斜角巷，給你買了一把——」
「你說他沒在場，這是什麼意思啊？」哈利說，「我參加比賽的時候，他病了。」
「唔，他可不在學校的醫院裡。」榮恩說，「當時我在醫院裡，石內卜不是罰我去洗夜壺嗎，記得不記得？」
哈利對榮恩皺著眉頭，「我看路平買不起這櫸的東西。」
「你們兩人在笑什麼？」妙麗剛進來，穿著晨衣，帶著歪腿。歪腿看上去脾氣很壞，脖子上繫了一圈金屬絲。
「別把它帶到這兒來！」榮恩說，匆匆地把斑斑從他床上抓到手裡，藏到他晨衣口袋裏去了。
但是妙麗沒聽他的，她把歪腿放到西莫的空床上，自己張大了嘴看著那光閃電。「哦，哈利！這個是誰送給你的？」
「不知道，」哈利說，「這份禮物沒有帶卡片或是任何東西。」
令哈利大為驚訝的是，她聽到這句話既不興奮也不好奇。相反，她的臉拉長了，還咬著嘴唇。
「你這是怎麼啦？」榮恩問道。
「我不知道，」妙麗慢慢地說，「不過這件事有點兒怪，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說，這應該是把相當不錯的掃帚，是不是？」
榮恩憤怒地嘆了口氣。「這是最好的飛天掃帚，妙麗。」他說。
「那它一定很貴……」
「很可能比史萊哲林隊所有的飛天掃帚加在一起還要貴。」榮恩高興地說。
「唔……誰會送哈利這樣貴重的東西，而且又不告訴他是誰呢？」妙麗問。
「誰管這個呀？」榮恩不耐煩地說道，「聽著，哈利，我騎一下行嗎？行不行？」
「我認為目前誰也不能騎它！」妙麗尖聲說。
哈利和榮恩看著她。
「你以為哈利要拿它幹什麼——掃地嗎？」榮恩說。
但是妙麗還沒來得及回答，歪腿就從西莫床上跳了下來，直奔榮恩的胸口。
「把——它——從——這裡——趕——出去！」榮恩吼道。這時歪腿的爪子已經撕開榮恩的晨衣，斑斑設法從榮恩肩膀上拚命逃跑。榮恩抓住斑斑的尾巴。對歪腿踢了一腳，卻沒有踢中，踢在了哈利床腳的箱子上，把箱子踢翻了。榮恩自己在原地單腿跳著，痛得直叫喚。
歪腿的毛突然豎了起來，房間裡充滿了尖尖的、微弱的叫聲。那個袖珍測奸器從威農姨丈的舊襪子裡跌了出來，正在地板上旋轉發光。
「我忘了這個東西了！」哈利說著，彎下身去把它撿起來。「只要有辦法，我決不穿這雙襪子……」
測奸器在他手掌上旋轉著發出哨聲。歪腿嘶嘶地叫著，對它噴了一口氣。
「你不如把這只貓帶走，妙麗。」榮恩狂怒著說，坐在哈利床上撫摸他的腳趾。「你就不能把這東西關起來嗎？」他又對哈利加上了一句。
這時妙麗慢步走出房間，歪腿的黃眼睛仍舊惡狠狠地盯著榮恩。
哈利把測奸器仍舊塞到了襪子裡，然後把它扔回箱中。現在只有榮恩的悶悶的呼痛聲和發怒聲。斑斑在榮恩手掌裡蜷成一團。自從哈利看到它從榮恩衣袋裏出來到此刻已經有一些時候了，他看到以前那麼肥胖的斑斑現在瘦得只剩皮包骨頭了，他感到驚訝而不快；斑斑的毛似乎也在一塊塊地脫落。
「它看上去不大妙，是不是？」哈利說。
「就是緊張過度！」榮恩說，「要是那愚蠢的大毛球不惹它，它就沒事！」
但是哈利想起奇獸動物園那位婦女說過耗子只能活三年的話，因此不禁覺得除非斑斑具有它從來沒有顯示過的神力，它可是在接近它生命的末日。儘管榮恩一直抱怨說斑斑既討厭又沒用，哈利還是可以肯定，要是斑斑死了，榮恩會非常難過的。
那天早晨葛萊芬多的公共休息室裡，聖誕節的氣氛肯定是淡薄的。妙麗把歪腿關在了宿舍裡，但是對榮恩要踢它感到極其憤怒；榮恩則對於歪腿又想吃斑斑氣得不得了。哈利放棄了使他們兩人和解的努力，一心一意去看他那把光閃電，他已經把光閃電帶到公共休息室裡來了。由於某種原因，這也讓妙麗不高興；她什麼也沒說，但是她一直陰沉地看著那把光閃電。好像它也得罪過她的貓似的。
午飯時候他們都到大廳裡去了，發現那裡的桌子又都移到靠牆的地方了，房間中央只放了一張可供十二人用餐的桌子。鄧不利多教授、麥、石內卜、芽菜和弗立維都在那裡，看門人飛七也在。飛七已經脫去了平常穿的棕色外套，穿著一件很舊而且相當過時的燕尾服。除了他們之外，學生只有三個：兩個極其緊張的一年級學生和一個臉色陰沉的史萊哲林院的六年級學生。
「聖誕快樂！」鄧不利多說，這時哈利、榮恩和妙麗走近了桌子。「我們人不多，用各院那些桌子就有點傻了……坐下，坐下！」
哈利、榮恩和妙麗並排坐在桌子末端。
「爆竹！」鄧不利多熱情地說，把一個銀色大爆竹的尾梢遞給石內卜，石內卜不情願地接過來一拉。那爆竹就砰的一聲，好像放槍那樣，散開了，露出一頂尖頂的女巫大帽子，帽頂上還有一個座山雕標本。
哈利想起幻形怪的事，和榮恩一對眼光，兩人都咧嘴一笑；石內卜的嘴抿了起來，他把帽子推給鄧不利多，鄧不利多馬上拿它換下自己的男巫帽。
「吃吧！」他對全桌的人笑著說。
哈利正在給自己取烤馬鈴薯，大廳的門開了。進來的是特裡勞妮教授，她向大家滑行過來，好像是站在輪子上一樣。為了慶祝聖誕，她穿了一件有金屬小圓片裝飾的綠色衣服，使她看上去更加像一隻發亮的特大號的蜻蜓。
「西碧，你來了真讓人高興！」鄧不利多說著站了起來。
「校長，我一直在看水晶球，」特裡勞妮教授說，用的是她最模糊、最遙遠的嗓音，「讓我驚訝的是，我看到我自己拋棄了獨自用的午餐，來參加你們的聚餐。我是什麼人，怎麼能拒絶命運的敦促呢？我立刻就從我的樓裡走了出來，我誠意請求你原諒我的遲到……」
「當然。當然，」鄧不利多說，眼睛發亮，「讓我給你拿把椅子來——」
他果然用魔杖在半空中拉來一把椅子，這把椅子在半空中轉了幾秒鐘才發出一聲鈍響，落在石內卜教授和麥教授之間。然而，特裡勞妮教授並沒坐下，她的大眼睛一直滿桌子看，忽然低低地發出一聲尖叫。
「我可不敢，校長！如果我坐下來，一桌子就是十三個人了！沒有什麼比十三更不吉利的了！永遠不要忘記，要是十三個人一起吃飯，飯後第一個站起來的人就會第一個死！」
「我們願意冒這個險，西碧。」麥教授不耐煩地說，「坐下吧，火鷄要冷得像石頭一樣了。」
特裡勞妮教授躊躇了，然後坐在了那把空椅子上，眼睛閉著，嘴緊緊抿著，好像馬上就會有雷打到這張桌子上似的。
麥教授把一隻大湯匙伸到了最近的大蓋碗裡。「牛肚要嗎，西碧？」
特裡勞妮教授沒去理會她。她睜開了眼睛，向四周看了一遍，問道：「親愛的路平教授哪裡去了？」
「恐怕這可憐的人又病了，」鄧不利多說，示意大家可以開始用餐了，「他在聖誕節病倒，真是很不走運。」
「但是你肯定已經知道了，是不是，西碧？」麥教授說。揚起了眉毛。
特裡勞妮教授很冷漠地看了麥教授一眼。「我當然知道，米奈娃，」她平靜地說，「但是人們並不炫耀自己是無所不曉的。我的行為舉止經常是好像我並不擁有天目似的，這樣別人就不會感到緊張不安。」
「這就說明了很多問題了。」麥教授尖酸地說。
特裡勞妮教授的嗓音突然變得不那麼模糊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話，米奈娃，我已經看到可憐的路平教授不會長久地和我們在一起了。他自己似乎明白他的時間不多了。我自願給他看水晶球的時候，他總是迴避——」
「想想看。」麥教授乾巴巴地說。
「我想，」鄧不利多說，聲調是高興的，但略有一點兒提高，這就結束了麥教授和特裡勞妮教授之間的對話，「路平教授不會馬上就有什麼危險。賽佛勒斯，你又為他調製藥劑了嗎？」
「是的，校長。」石內卜說。
「好，」鄧不利多說，「那他很快就能夠下床走動了……德里克，你吃過這種香腸嗎？味道好極了。」
那個一年級學生因為校長直接對他說話，緊張得滿臉通紅，於是雙手抖著拿過那個盛香腸的大淺盤子。
兩個鐘頭以後，聖誕大餐結束了，在這以前，特裡勞妮教授的舉止幾乎是正常的。哈利和榮恩被聖誕大餐的美食撐得肚子都快脹裂了，頭上還戴著各自的爆竹帽子。他們首先離開了餐桌，特裡勞妮教授大聲尖叫起來：「天哪！你們兩人誰第一個離開座位的？誰？」
「不知道。」榮恩說，不安地看著哈利。
「我覺得這沒有什麼差別，」麥教授冷漠地說，「除非有一個發瘋的刀斧手等在門外，存心要砍那第一個走進門廳的人。」
就連榮恩也笑了。特裡勞妮教授似乎大大地被冒犯了。
「來嗎？」哈利對妙麗說。
「不，」妙麗咕噥說，「我要和麥教授說句話。」
「很可能是要問她能不能再多選幾門課吧。」榮恩打著哈欠說。他們正往門廳那裡走，那裡絶對沒有什麼發瘋的刀斧手。
他們走到肖像畫上的洞那裡，發現卡多甘爵士正和兩名和尚、幾位霍格華茲的前校長，還有他那頭肥胖的矮種馬一起歡度聖誕。他把頭盔往上一推，用一壺蜂蜜酒向他們祝酒。
「聖誕——哦——快樂！口令？」
「下流的雜種狗。」榮恩說。
「你也一樣，先生！」卡多甘吼道，這時那幅畫向前傾斜著讓他們進去了。
哈利直接回到宿舍，把他的光閃電和妙麗送他的生日禮物《飛天掃帚護理手冊》都收集在一起，帶到樓下，並且設法要對光閃電做點兒什麼；然而，沒有什麼彎曲的掃帚梢需要修剪，飛天掃帚是那樣光滑，毫無瑕疵，不用打磨了。他和榮恩坐在那裡，從各個角度讚賞它。直到肖像畫上的洞開了，妙麗走了進來，和她一起來的是麥教授。
麥教授雖然是葛萊芬多學院的院長，哈利卻只看到過她來到公共休息室一次，而且那次是為了宣佈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和榮恩瞪眼看著她，兩人都握著那光閃電。妙麗在他們身旁走了一圈，坐下來，順手拿起一本書，把臉藏在書後面。
「那就是它了，對不對？」麥教授說著，眼睛發亮。她走到壁爐旁邊，看著那光閃電。「格蘭傑小姐剛才告訴我說有人送了你一把飛天掃帚，波特。」
哈利和榮恩回過頭來看妙麗。他們看到露在書上面的她的額頭紅了起來，而且書拿倒了。
「給我看看行嗎？」麥教授說。但她不等回答就把光閃電從他們手裡拿了過去。她從頭到尾仔細地檢查了一番。「哼，根本沒有說明，是不是，波特？沒有卡片？沒有任何信息？」
「沒有。」哈利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明白了——」麥教授說，「唔，恐怕我不得不把它拿走，波特。」
「什——什麼？」哈利說，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為什麼？」
「必須檢查一下看有沒有不吉祥的東西。」麥教授說，「當然，我不是專家，但是我敢說胡奇夫人和弗立維教授會把它拆卸了……」
「拆卸？」榮恩重複了一遍。似乎認為麥教授瘋了。
「這要不了幾個星期。」麥教授說，「如果我們能肯定它沒有附帶任何不吉祥的東西，就可以還給你。」
「它可沒有什麼毛病！」哈利說，聲音稍有些發抖。「說實在的，麥教授……」
「你不會知道的，波特，」麥教授很仁慈地說，「無論如何，要等你飛了以後才知道。我想，在我們肯定瞭解沒有人對它做過手腳以前，根本不可能讓你騎它去飛的。有什麼情況我會隨時通知你的。」
麥教授轉身帶著光閃電走出了肖像畫的洞，洞在她身後閉上了。哈利目送她離去，手裡仍舊抓著那罐高精度上光劑。然而，榮恩轉而對著妙麗說話了——「你跑去找麥教授幹嗎？」
妙麗把書扔在一邊。她的臉仍然是粉紅色的，但她不管不顧地站起來面對著榮恩。
「因為我認為——麥教授也同意我的看法——這把掃帚沒準是天狼星·布萊克送給哈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