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２章 傷疤
哈利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好像剛才一直在奔跑似的。他從一個非常逼真的夢中驚醒，雙手緊緊按在臉上。在他的手指下面，那道閃電形的傷疤火辣辣地痛著，彷彿有人剛將一根白熱的金屬絲按壓在他的皮膚上。
他坐了起來，一隻手捂著傷疤，另一隻手在黑暗中摸索著去拿床頭柜上的眼鏡。他戴上眼鏡，臥室裡的景物慢慢變得清晰起來，窗外街燈的燈光透過窗簾，給臥室籠罩了一層朦朦朧朧的橙紅色柔光。
哈利又用手指撫摸著傷疤，仍然疼得厲害。他打開身邊的檯燈，翻身下床，穿過房間，打開衣櫃，朝櫃門內側的鏡子望去。鏡子裡一個瘦瘦的十四歲男孩在看著他，亂蓬蓬的黑頭髮下面是一對綠瑩瑩的、充滿困惑的眼睛。哈利更仔細地端詳著鏡子裡他額頭上的傷疤，看不出有什麼異常，可是仍然鑽心地疼。
哈利竭力回憶剛才夢中的情景。一切都是那麼逼真……有兩個人他認識，還有一個他不認識……他皺緊眉頭，集中思想，拚命回憶著……
他眼前模模糊糊地浮現出一個昏暗的房間……壁爐前面的地毯上臥著一條蛇……一個小個子的男人名叫彼得，外號蟲尾……還有一個冷冰冰的、尖利的聲音……那是佛地魔的聲音。哈利一想到這個傢伙，就覺得彷彿有一塊冰滑進了胃裡……
他緊緊閉上眼睛，竭力回憶佛地魔的模樣，可是無法做到……哈利只知道，當佛地魔的椅子一轉過來，當他——哈利——看出那裡面坐的是什麼時，他只感到一陣巨大的恐懼，猛地驚醒過來……也許，那是因為他的傷疤突然劇痛起來？
還有，那個老人是誰？當時肯定有一個老人，哈利看見他跌倒在地上。唉，越來越亂了。哈利把臉埋在手裡，不讓自己看見臥室裡的景物，拚命沉浸於那個光線昏暗的房間，然而，這就像試圖用雙手把水兜住，他越是拚命想抓住那些細節，它們就越是迅速地從他的指縫裡溜走了……佛地魔和蟲尾剛才談到他們殺死了一個人，然而哈利記不清那個名字了……他們還在策劃殺死另一個人……那就是他！
哈利把臉從手上抬起來，睜開眼睛，使勁盯著臥室四周，好像以為會看見什麼不尋常的東西。確實，房間裡有滿滿噹噹一大堆不尋常的東西。在他的床腳旁有一個大木箱子，敞開著，露出裡面的大釜、飛天掃帚、黑袍子和各種各樣的咒語書，那是哈利昨晚臨睡前看的。這本書上的圖畫都在動個不停，穿著鮮艷的橙紅色袍子的小伙子騎在飛天掃帚上，嗖嗖地速速前，相互擲著一個紅色的球。
哈利走過去，把書撿起來，注視著一個巫師把球投進五十英呎高的圓環，十分漂亮地贏得一分。隨即，哈利又猛地把書合上了。魁地奇比賽，在哈利看來，是世界上最精彩的運動，可是此刻也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了。他把那本叫《和火炮隊一起飛翔》的書放在床頭柜上，走到窗前，拉開窗簾，望著下面的街道。
看上去，水蠟樹街完全符合一條令人尊敬的郊區街道在星期天凌晨應該呈現的樣子。街道兩邊的窗簾都拉得嚴嚴實實的。哈利在黑暗中望過去，看不見一個活物，連一隻小貓的影子也沒有。
然而……然而……哈利心神不寧地回到床邊，坐了下來，又伸出一根手指撫摸著他的傷疤。令他煩惱的不是傷疤的疼痛，哈利對疼痛和受傷已經習以為常。有一次，他右臂裡所有的骨頭都沒有了，可又在一夜之間全部長好了，那真是鑽心的疼啊。在這之後不久，還是這條胳膊，又被一隻尺把長的毒牙刺傷。就在去年，哈利飛到五十英呎高的空中時，還從飛行著的掃帚上墜落下來。對他來說，稀奇古怪的事故和傷痛已經是家常便飯。既然你進了霍格華茲魔法學校，並且擅長招惹是非，就絶對無法避免這些事故和傷痛。
上一次傷痛發作是因為佛地魔就在附近，正是這一點使哈利感到不安……此刻佛地魔不可能在這裡……佛地魔會潛伏在水蠟樹街？這種想法太荒唐了，絶對不可能……
哈利在一片寂靜中凝神傾聽。難道他會聽見樓梯上傳來吱吱呀呀的聲音，或聽見鬥蓬在地板上拖曳的沙沙聲？突然，他微微吃了一驚，他聽見表哥達力在隔壁房間發出一聲嚇人鼾聲。
哈利慢慢鼓起勇氣。他真是太傻了。在整個房子裡，和他住在一起的只有威農姨丈、佩妮阿姨和達力。他們顯然都在酣睡，美美地做著夢，沒有受到任何干擾。
哈利最喜歡的就是德思禮一家睡著的時候。這並不是說他們會對醒著的他有什麼幫助。威農姨丈、佩妮阿姨和達力是哈利惟一在世的親戚。他們都是麻瓜，憎恨和蔑視任何形式的魔法，這就意味著哈利在他們家像黴菌一樣不受歡迎。過去的三年裡，哈利到霍格華茲上學，長期不在家，他們為了消除別人的疑慮，總是解釋說哈利去了專門關押不可救藥少年犯的聖布魯斯管教所。他們明明知道，哈利作為一個未成年巫師，是不允許在霍格華茲以外的地方使用魔法的，可每當家裡出了什麼亂子，他們還總把責任推到他身上。哈利從來沒法對他們說說知心話，也不能告訴他們他在魔法世界裡生活的詳細情況。想一想，等他們醒了，他去對他們說他的傷疤疼痛發作，並說他擔心佛地魔潛伏在附近，這豈不太可笑了嗎！
說到根本上，正是由於佛地魔，哈利才到這裡跟德里禮一家生活的。如果沒有佛地魔，哈利的額頭上就不會有閃電形的傷疤。如果沒有佛地魔，哈利的爸爸媽媽就會依然活著……
哈利剛剛一歲的時候，有一天夜裡，佛地魔——這個一百年來最強大的黑巫師，這個花費十一年的時間擴展其勢力範圍的大巫師，闖到哈利家裡，殺死了哈利的爸爸媽媽。然後，佛地魔把他的魔杖指向哈利，念了一個咒語——在佛地魔的力量不断發展壯大的過程中，這個咒語曾將許多成年男女巫師置於死地，然而那天夜裡，它卻莫名其妙地失靈了。咒語並沒有結果小男孩的性命，而是反彈到佛地魔身上。哈利安然無恙，只是額頭上留下了一道閃電形的傷疤，而佛地魔卻淪為一種半死不活的狀態。他的魔法全廢了，生命奄奄一息。佛地魔逃跑了，長久以來籠罩著神秘魔法世界的恐懼消除了，佛地魔的追隨者們作鳥獸散，哈利波特一夜之間名聞遐邇。
哈利長到十一歲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是個巫師，當時他真是吃驚不小。接著他又發現，在神秘的魔法世界裡，人人都知道他的名字，這就更使他感到不知所措了。哈利來到霍格華茲後，不管走到哪裡，都會發現人們轉過臉來看他，壓低聲音討論他。不過，他現在對這一切已經習以為常：過完這個夏天，他就在霍格華茲上四年級了，哈利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那座城堡中去。
可是離開學還有整整兩個星期呢。他無奈地又望瞭望自己的臥室，目光落在兩張生日卡片上，那是他最要好的兩個朋友在七月底寄給他的。如果哈利給他們寫信，對他們說他的傷疤疼了起來，他們會怎麼說呢？
立刻，他腦子裡似乎充滿了妙麗·格蘭傑的聲音：咋咋呼呼，大驚小怪。
「你的傷疤疼？哈利，那可不是一般的事兒……快寫信告訴鄧不利多！我去查一查《常見魔法病痛》……也許書裡會談到魔咒傷疤……」
沒錯，妙麗肯定會這樣建議：趕緊去找霍格華茲的校長，同時在一本書裡查找答案。哈利凝望著窗外沉甸甸的深藍色夜空。現在書本能夠給他幫助嗎？他感到懷疑。據他所知，經歷了佛地魔那樣的咒語而活下來的只有他一個人。因此，他不可能看到他的癥狀列舉在《常見魔法病痛》裡。那麼要不要告訴校長呢？可是哈利壓根兒就不知道鄧不利多暑假去了哪裡。哈利津津有味的幻想著有著一把銀白鬍子的鄧不利多：穿著長長的巫師袍，戴著尖頂帽，正躺在什麼地方的海灘上，往自己長長的鷹鈎鼻子上抹防曬油。不過哈利知道，鄧不利多哪怕走到天涯海角，嘿美也有辦法找到他。哈利的這只貓頭鷹神通廣大，還從來沒有它送不到的信，即便沒有地址也不要緊。問題是這封信怎麼寫呢？
親愛的鄧不利多教授，很抱歉打擾你，可是我的傷疤今天早晨疼了起來。
你忠實的哈利波特
太荒唐了，這些話別說寫下來，就是在腦子裡想想都是可笑的。
接著，他又試著想象他另一個最要好的朋友榮恩·衛斯理的反應。立刻，哈利眼前就浮現出榮恩的那一頭紅髮，那一張鼻子長長的雀斑臉，臉上帶著一種茫然困惑的表情。
「你的傷疤疼？可是……可是，那個人現在不可能接近你啊，是不是？我是說……你知道的，對嗎？說不定他又要來害你了，會不會？我不知道，哈利，也許魔咒傷疤總是有點疼的……我去問問我爸……」
衛斯理先生是一位完全合格的巫師，在魔法部禁止濫用麻瓜物品司工作，但是就哈利所知，他對咒語的問題並不內行。而且，不管怎麼說，哈利可不希望衛斯理一家都知道他，哈利，為了片刻的疼痛而驚慌失措。衛斯理夫人比妙麗還要大驚小怪，還有弗雷和喬治——榮恩的那一對十六歲的雙胞胎哥哥，他們肯定會認為哈利變成一個膽小鬼了。在這個世界上，衛斯理全家是哈利最喜歡的一家人。他真希望他們邀請他去住一段時間（榮恩曾經提到魁地奇世界盃賽），他可不願意自己住在衛斯理家裡的時候，大家都緊張兮兮地詢問他的傷疤如何如何，那多掃興啊。
哈利用指關節揉了揉傷疤。其實，他真正需要的（要讓他自己承認這一點，多少有些丟臉）是一位——是一位像父母那樣的人：一位成年巫師，哈利可以坦然向他請教，而不感到自己顯得很傻，那個人應該很關心他，還應該知道怎樣對付黑魔法……
慢慢地，他腦子裡有了答案。太簡單了，太顯而易見了，他簡直無法相信自己居然想了那麼長時間——那個人就是天狼星！
哈利從床上一躍而起，匆匆走過屋子，在桌子旁坐下。他拉過一張羊皮紙，將鷹毛羽管筆蘸滿墨水，寫下「親愛的天狼星」，然後停住了。他不知道用什麼詞語表達自己面臨的問題，一邊腦海裡還在驚嘆，剛才怎麼沒有一下子就想到天狼星呢，接著他想通了——畢竟，他是在兩個月前才發現天狼星是他的教父啊。
那麼，為什麼在那之前天狼星沒有在哈利的生活中出現呢，原因非常簡單——天狼星被關在阿茲卡班，那座令人恐怖的巫師監獄，看守是一些被稱為催狂魔的傢伙。它們沒有視力，是專門攝取別人靈魂的魔鬼。天狼星逃跑後，它們曾到霍格華茲來搜找過他。其實天狼星是無辜的——指控他犯的那些謀殺罪行，實際上真正的兇手是佛地魔的追隨者蟲尾，而幾乎每個人都以為蟲尾已經死了。不過，哈利、榮恩和妙麗知道他還活著。就在去年，他們還和蟲尾面對面地接觸過，可是只有鄧不利多教授才相信他們的話。
當時，在那一個鐘頭裡哈利真是心花怒放，他以為自己終於要離開德思禮家了，因為等到天狼星澄清自己的名譽，他就要給哈利一個家。然而，這個機會被剝奪了——還沒等他們把蟲尾帶到魔法部，就讓他逃脫了，天狼星不得不匆匆逃命。哈利幫助他騎上那頭名叫巴嘴的鷹馬逃走了，從那以後，天狼星就一直逃亡在外。如果蟲尾沒有逃脫，哈利將有一個多麼好的家啊。整個夏天，這個念頭一直縈繞著他。哈利明知道自己差一點兒就可以永遠擺脫德思禮一家了，現在卻又不得不回到他們身邊，那種滋味真是難受。
不過，天狼星雖然不可能陪伴哈利，卻一直在幫助他。正是因為有了天狼星，哈利現在才能把學校裡用的東西都放在臥室裡。以前德思禮一家是絶對不許他這麼做的。他們一門心思不讓哈利快活，再加上對他的功力十分害怕，所以在此之前的每年夏天，他們都把他上學用的東西鎖在樓下的碗櫥裡。後來，當他們發現哈利有一個危險的殺人犯當他的教父時，他們的態度就轉變了——哈利恰好忘記告訴他們天狼星是無辜的。
哈利回到水蠟樹街後，收到過天狼星的兩封信。這兩封信不是貓頭鷹送來的（用貓頭鷹送信是巫師們的慣常做法），它們都是色彩斑斕的熱帶大鳥送來的。嘿美對這些花裡胡哨的入侵者很不以為然，它甚至不願意讓它們在它的水盤裡喝幾口水再動身離開。哈利倒是很喜歡那些熱帶鳥，它們使他想起棕櫚樹和白色的沙灘。他衷心希望，天狼星不管在哪裡，都生活得很愉快。由於擔心信件被半道截走，天狼星從不透露自己的去向。不知怎的，哈利覺得很難想象催狂魔能在燦爛的陽光下存活很長時間，也許正是考慮到這一點，天狼星才到南方去了。此刻，天狼星的信就藏在哈利床底下那塊鬆動的地板下——這塊地板的用處非常大。信上的口氣很愉快，兩封信都提醒哈利，如果他需要的話，隨時可以召喚天狼星。瞧，哈利現在就有這種需要了，好吧……
當黎明前寒冷的、灰白色的天光慢慢透進房間時，哈利的檯燈光線似乎變暗了。終於，太陽升起來了，臥室的牆壁被映成了金黃色，威農姨丈和佩妮阿姨的房間裡也有了動靜。這時，哈利收拾起桌上那些揉皺的羊皮紙團，又把那封終於寫成的信讀了一遍。
親愛的天狼星：
感謝你給我來信。那只鳥實在太大了，差點進不了我的窗子。
這裡的情況沒什麼變化。達力的節食計划進行得不太成功，昨天我阿姨在他房間裡發現了他私藏的炸面圈。他們警告他，如果他屢教不改，他們就不給他零花錢了，結果他一氣之下，把他的遊戲機扔到了窗外。那是一種電腦，可以在上面玩遊戲。他這麼做真是有點兒傻，現在他心情苦悶的時候，就不能玩「五花八門第三輯」來消遣了。
我一切都好，主要是因為德思禮一家害怕我一發話，你就會突然出現，把他們全都變成蝙蝠。
不過，今天早晨發生了一件怪事。我的傷疤又疼了。上次疼的時候，是因為佛地魔就在霍格華茲學校。我猜想他現在不可能在我附近，是嗎？你知道魔咒傷疤會不會在許多年後又疼起來？
嘿美回來後，我就派它把這封信給你送去。它眼下出去捕食了。請代我向巴嘴問好。
哈利
行，看上去不錯，哈利心想。沒必要把做夢的事也寫進去。他不希望顯得自己緊張兮兮的。他捲起羊皮紙，放在桌上，等嘿美回來把它送走。然後，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又一次打開衣櫃。他沒有照鏡子，就徑直穿好衣服，下樓吃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