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赦咒
接下來的兩天平平淡淡，沒有什麼事故，除非算上奈威在魔藥課上把大釜燒化的事，這已經是他燒化的第六隻大釜了。石內卜教授報復心理似乎在暑假裡又創新高，他毫不客氣地罰奈威留校勞動。奈威只好去給一大桶長角的蟾蜍開膛破肚，回來的時候，他的神經幾乎要崩潰了。
「你知道石內卜教授的脾氣為什麼這樣糟糕，是吧？」榮恩對哈利說，這時他們正看著妙麗教奈威念一種除垢咒，可以清除他指甲縫裡的蟾蜍內臟。
「是啊，」哈利說，「是因為穆敵。」
大家都知道，石內卜特別想教黑魔法防禦術這門課，他已經連續四次沒能得到這份工作了。對以前的幾位黑魔法防禦術課的老師，石內卜都心懷不滿，而且把這種情緒寫在了臉上——不過對於瘋眼穆敵，他似乎格外小心，不讓這種想法表露出來。確實，每當哈利看見他們倆在一起——在吃飯時或在走廊上擦肩而過時——他都明顯感到石內卜在躲避穆敵的眼睛，不論是那只帶魔法的眼睛，還是那只正常的眼睛。
「我認為石內卜有點兒怕他。」哈利若有所思地說。
「想象一下吧，如果穆敵把石內卜變成一隻長角的蟾蜍，」榮恩說——眼睛裡矇矇矓矓，充滿神往，「並指揮他在地下教室裡跳來跳去……」
葛萊芬多四年級的學生們都眼巴巴地盼著上穆敵的第一節課。星期四吃過午飯，上課鈴還沒有響，他們就早早地在穆敵的教室外面排隊等候了。
惟一沒來的是妙麗，她直到快上課了才趕來。
「我去了——」
「圖書館。」哈利替她把話說完，「走吧，快點，不然就沒有好位子了。」
他們急急忙忙地坐到講台正前面的四個座位上，拿出各自的《黑暗力量：自衛指南》等待著，氣氛格外肅靜。很快，他們就聽見穆敵那很有特色的噔噔的腳步聲順著走廊過來了。他走進教室，樣子和平常一樣古怪、嚇人。他們正好可以看見他那只爪子狀的木腳從長袍下面露了出來。
「把這些東西收起來，」他粗聲粗氣地說道，一邊柱著枴杖艱難地走到講台邊，坐了下來，「這些課本。你們用不著。」
同學們把書收進書包，榮恩顯得很興奮。
穆敵拿出花名冊，晃了晃腦袋，把花白的長頭髮從扭曲的、傷痕纍纍的臉上晃開，開始點名。他那只正常的眼睛順著名單往下移動，那只帶魔法的眼睛不停地轉來轉去，盯著每一位應答的學生。
「好了，」當最後一名同學應答結束後，他說道，「我收到路平教授的一封信，介紹了這門課的情況。看起來，對於如何對付黑魔法動物，你們已經掌握了不少基礎知識——你們學會了對付幻形怪、紅帽子、欣克龐克、格林迪洛、卡巴和狼人，對嗎？」
同學們低聲表示贊同。
「可是如何對付咒語方面，你們還學得很不夠——很不夠，」穆敵說，「因此，我準備讓你們領略一下巫師們之間施的法術。我有一年的時間教你們如何對付黑魔法——」
「什麼，你說什麼？」榮恩脫口而出，問道。
穆敵的那只帶魔法的眼睛轉過來，盯著榮恩。榮恩看上去害怕極了，可是很快穆敵就笑了——這是哈利第一次看見穆敵露出笑容。他一笑，那佈滿傷疤的臉就顯得更扭曲更怪異了，不過知道他還能露出友好的微笑，總是令人欣慰的。榮恩彷彿大鬆了一口氣。
「你是亞瑟·衛斯理的兒子吧，嗯？」穆敵說，「幾天前，你父親幫我擺脫了一個很棘手的困難處境……是啊，我只教一年。幫鄧不利多一個忙……只教一年，然後重新過我平靜的退休生活。」
他啞著嗓子笑了，然後拍了拍粗糙的大手。
「好了，言歸正傳。咒語，它們有許多種形態，其魔力各不相同。現在，根據魔法部的規定，我應該教你們各種破解咒，僅此而已。照理來說，你們不到六年級，我不應該告訴你們非法的黑魔咒語是什麼樣子，因為你們現在年紀還小，還對付不了這套東西。可是鄧不利多教授大大誇讚了一番你們的勇氣，他認為你們能夠對付，而在我看來，你們越早瞭解要對付的東西越有好處。如果一樣東西你從未見過，你又怎麼在它面前保護自己呢？某巫師要給你念一個非法的咒語，他是不會把他的打算告訴你的。他不會坦率、公道、禮貌地給你唸咒。你必須做好準備，提高警惕。我說話的時候，你最好把那玩藝兒拿開，布朗小姐。」
文妲嚇了一跳，臉漲得通紅。剛才，她在桌子底下把畫好的天宮算命圖拿給芭蒂看。顯然，穆敵的那只帶魔法的眼睛不僅能穿透他自己的後腦勺，還能穿透堅硬的木頭。
「那麼……你們有誰知道，哪些咒語會受到巫師法最嚴厲的懲罰呢？」
幾隻手戰戰兢兢地舉了起來，其中有榮恩和妙麗的。穆敵指了指榮恩，不過他那只帶魔法的眼睛仍然盯著文妲。
「呃，是這樣，」榮恩沒把握地說，「我爸爸對我說過一個……名字叫奪魂咒什麼的，對嗎？」
「啊，是的，」穆敵讚賞地說，「你父親肯定知道那個咒語。想當年，奪魂咒給魔法部惹了不少麻煩。」
穆敵艱難地支著假腿站起來，打開講台的抽屜，拿出一個玻璃瓶。三隻大黑蜘蛛在裡面爬個不停。哈利感到榮恩在他身邊微微縮了縮身子——榮恩最討厭蜘蛛了。
穆敵把手伸進瓶子，抓起一隻蜘蛛，放在攤開的手掌上，讓大家都能看見。然後他用魔杖指著它，喃喃地念道：「噩噩令！」
蜘蛛從穆敵手掌上跳開了，懸著一根細絲，開始前後蕩來蕩去，就像坐在高高的鞦韆上一樣。它僵硬地伸直腿，然後回身翻了一個跟頭，細絲被拉斷了。它摔在桌上，開始繞著圈子翻跟頭。穆敵一抖魔杖，它又支著兩條後腿站了起來，跳起了一種踢躂舞，沒錯，就是踢躂舞。
大家都笑了起來——只有穆敵沒笑。
「你們覺得很好玩，是嗎？」他粗著嗓子問，「如果我對你們來這一下，你們會喜歡嗎？」
笑聲幾乎立刻就消失了。
「完全受我控制，」穆敵輕聲說——這時蜘蛛團起身子，開始不停地滾來滾去，「我可以讓它從窗口跳出去，或把自己淹死，或跳進你們哪一位同學的喉嚨……」
榮恩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多年以前，許多巫師都被奪魂咒控制住了，」穆敵說——哈利知道他說的是佛地魔勢力最強大的那些日子，「真把魔法部忙壞了。他們要分清誰是被迫行事，誰是按自己的意願行事。」
「奪魂咒是可以抵禦的，我會把方法教給你們，但這需要很強的人格力量，不是每個人都能掌握的。你們最好儘量避免被它擊中。隨時保持警惕！」他突然大吼起來，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穆敵抓起翻跟頭的蜘蛛，扔回玻璃瓶裡。
「還有誰知道什麼咒語嗎？非法咒語？」
妙麗又把手高高地舉起來，而且奈威也舉起了手，這使哈利感到有些吃驚。奈威只有在草藥課上才主動發言，那是他最拿手的一門課。奈威似乎對自己的大膽舉動也感到意外。
「說吧。」穆敵說，他那只帶魔法的眼睛骨碌碌一轉，盯住了奈威。
「有一個——酷刑咒。」奈威聲音很輕但很清晰地說。
穆敵非常專注地望著奈威，這次是兩隻眼睛同時望著。
「你是隆巴頓吧？」他說，那只帶魔法的眼睛垂下去查看花名冊。
奈威緊張地點了點頭，不過穆敵並沒有再問別的。他轉身背對全班同學，從玻璃瓶裡掏出第二隻蜘蛛，放在講台上。蜘蛛一動不動，看樣子是嚇壞了。
「酷刑咒。」穆敵說，「需要放大一些，你們才能看清，」他說著，用魔杖一指蜘蛛，「暴暴吞！」
蜘蛛鼓脹起來。現在已經比狼蛛1還大了。榮恩已經顧不得掩飾，把椅子往後挪了挪，儘量離穆敵的講台遠一些。
穆敵又舉起魔杖，指著蜘蛛，輕輕地說：「咒咒虐！」
立刻，蜘蛛的腿全部縮了起來，緊貼著身子。它翻轉著，同時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左右晃動。它沒有發出聲音，但是哈利相信，如果它有發音器官，此刻它肯定在拚命地尖叫。穆敵沒有拿開魔杖，蜘蛛開始渾身發抖，抽動得更厲害了——
「停下！」妙麗尖聲喊道。
哈利扭過頭去看妙麗。她沒有看蜘蛛，而是看著奈威。哈利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奈威的雙手緊緊攥住面前的桌子，骨節都發白了，眼睛睜得大大的，裡面滿是恐懼。
穆敵舉起魔杖，蜘蛛的腿鬆弛下來，但仍在抽搐。
「啾啾縮。」穆敵喃喃地說。蜘蛛縮回到原來的大小，穆敵把它重新放進瓶裡。
「極度痛苦。」穆敵輕聲說，「如果你會念酷刑咒，你折磨別人就不需要用拇指夾或刀子了……這個咒語一度也非常流行。」
「好了……還有誰知道什麼咒語嗎？」
哈利環顧四周。從大家的面部表情看，似乎都在猜測最後一隻蜘蛛會遭遇到什麼。妙麗第三次把手舉起，但她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你說吧。」穆敵望著她，說道。
「啊哇呾喀呾啦咒。」妙麗小聲說。
幾個人不安地扭頭看著她，其中包括榮恩。
「啊，」穆敵說——他歪斜的嘴又抽動著，露出一絲微笑，「是的，這是最後一個、也是最厲害的一個咒語。啊哇呾喀呾啦咒……索命咒。」
他把手伸進玻璃瓶，第三隻蜘蛛彷彿知道即將到來的厄運，拚命地繞著瓶底爬來爬去，想躲開穆敵的手指，但他還是把它抓住了，放在講台上。蜘蛛又開始不顧一切地在木頭桌面上爬動。
穆敵舉起魔杖，哈利突然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啊哇呾喀呾啦咒！」穆敵吼道。
一道耀眼的綠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同時還有一陣雜亂的聲音，彷彿一個看不見的龐然大物在空中飛過——與此同時，那蜘蛛翻了過來，仰面躺在桌上，身上並無半點傷痕，但無疑已經死了。幾個學生使勁忍住想要發出的喊叫；蜘蛛朝榮恩這邊滑過來時，榮恩猛地往後一抑，差點兒從座位上摔了下來。
穆敵把死蜘蛛從桌上掃到地板上。
「很不美好，」他平靜地說，「令人不愉快。而且沒有破解咒。沒有辦法抵禦它。據人們所知，只有一個人逃脫了這種咒語，他此刻就坐在我的面前。」
穆敵的眼睛（兩隻同時）注視著哈利的眼睛，哈利覺得自己的臉紅了。他可以感覺到全班同學都扭過頭來望著他。哈利盯著空無一物的黑板，似乎對黑板著了迷，實際上他什麼也沒有看見……
原來，他父母就是這樣死去的……和那只蜘蛛一模一樣。他們也是沒有一點痕跡，沒有一點創傷嗎？他們也是看見一道綠光一閃，聽見死神匆匆趕來的腳步聲，然後生命就從他們的身體裡消失了嗎？
三年來，自從哈利得知父母是被人殺害的，自從他弄清那天夜裡發生的事：蟲尾向佛地魔泄漏了他父母的下落，佛地魔在他們的木屋裡找到了他們。自從哈利明白了這一切後，他就不止一遍地想象著父母死亡的情景。他想象佛地魔怎樣先害死了他父親。詹姆·波特怎樣拚命抵擋，一邊喊妻子帶著哈利逃跑……佛地魔怎樣朝莉莉·波特逼近，叫她閃到一旁，他要加害哈利……她怎樣請求佛地魔殺死自己，不要碰她的兒子，她至死都在護著自己的兒子……於是，佛地魔把她也害死了，然後把魔杖指向了哈利……
哈利知道這些細節，因為他去年與催狂魔搏鬥時，曾經聽見過父母的聲音。催狂魔具有可怕的魔力，能強迫別人想起一生中最痛苦的往事，陷入絶望的情緒中，癱軟無力，不能自撥……
穆敵又在說話了，哈利覺得他的聲音來自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哈利花了很大的努力，才使自己的注意力回到了眼前的現實中，聽穆敵說話。
「啊哇呾喀呾啦咒需要很強大的魔法力量作為基礎——你們都可以把魔杖拿出來，對準我，念出這句咒語，我懷疑我最多只會流點鼻血。可是那沒有關係。我來就是教你們怎麼唸咒語的。」
「那麼，既然沒有解咒，我為什麼要向你們展示這些呢？因為你們必須有所瞭解。你們必須充分意識到什麼是最糟糕的。你們不希望發現自己遇到你們現在面對的局面吧。隨時保持警惕！」他吼道，又把全班同學嚇了一跳。
「好了……這三個咒語——啊哇呾喀呾啦咒、奪魂咒、酷刑咒——都被稱為不赦咒。把其中任何一個咒語用在人類身上，都足夠在阿茲卡班坐上一輩子監牢。這就是你們要抵禦的東西。這就是我要教你們抵禦的東西。你們需要做好準備。你們需要有所戒備。不過最重要的是，你們需要時刻保持警惕，永遠不能鬆懈。拿出羽毛筆……把這些記錄下來……」
在這堂課剩下來的時間裡，同學們都忙著做筆記，記錄這三種不赦咒。教室裡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直到下課鈴響起——可是當穆敵宣佈下課後，同學們剛一離開教室，各種議論頓時像決了口的洪水，洶湧而起。大多數同學都用敬畏的口氣談論著那些咒語——
「你看見了蜘蛛抽搐的樣子嗎？」
「——他一下就把蜘蛛殺死了——就那麼簡單！」
哈利心想，聽他們談論這堂課的口氣，就好像觀看了一場精彩的滑稽表演，而他覺得這並不怎麼有趣——妙麗對此也有同感。
「快走。」妙麗緊張地對哈利和榮恩說。
「又去該死的圖書館？」榮恩說。
「不是，」妙麗簡潔地說，指著旁邊的一條走廊，「奈威。」
奈威獨自站在走廊中間，盯著他對面的石牆，還是那樣睜大了眼睛，滿臉驚恐，跟穆敵演示酷刑咒時他的表情一樣。
「奈威？」妙麗輕聲地說。
奈威轉過臉來。
「噢，你們好，」他說，聲音比平常響亮得多，「這堂課真有趣，是嗎？不知道晚飯有什麼吃的。我——我餓壞了，你們呢？」
「奈威，你沒事吧？」妙麗問。
「噢，沒事，我很好，」奈威還是用那種高得不正常的聲音急促地說，「多麼有趣的晚飯——噢，我是說這節課——有什麼吃的？」
榮恩驚訝地望了哈利一眼。
「奈威，你怎麼——？」
就在這時，他們身後傳來一陣噔噔的奇怪聲音。他們轉過身，看見穆敵教授一瘸一拐地朝這邊走來。他們四個頓時都不做聲了，有點害怕地注視著他。可是當他開口說話時，他的聲音儘管粗啞，卻比他們以前聽到的低沉柔和得多了。
「沒關係，孩子，」他對奈威說，「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好嗎？來吧……我們可以一起喝一杯茶……」
奈威想到要和穆敵一起喝茶，似乎更害怕了。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穆敵把他那只帶魔法的眼睛轉向哈利。
「你沒事吧，波特？」
「沒事。」哈利回答，幾乎帶著點兒反抗的情緒。
穆敵的藍眼睛打量著哈利，眼珠在眼窩裡微微顫動著。然後他說：「你們必須有所瞭解。也許看起來很多殘酷，可是你們必須有所瞭解。沒必要掩飾……好了……走吧，隆巴頓，我那兒有幾本書，你可能會感興趣的。」
奈威哀求地望著哈利、榮恩和妙麗，但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奈威別無選擇，只好由著穆敵把一隻粗糙的大手放在他肩膀上，領著他走開了。
「這是什麼意思？」妙麗說，顯得憂心忡忡。
「大概是要教訓他一頓吧，嗯？」他們朝禮堂走去時，榮恩問哈利，「弗雷和喬治說得對，是吧？穆敵他確實很懂行，是吧？他一念啊哇呾喀呾啦咒，那只蜘蛛就死了，就那樣立刻斷了氣兒——」
榮恩一看見哈利臉上的表情，就趕緊閉口不說了，而且一路上都沒有吭聲，直到進入禮堂他才說，他覺得他們最好今晚就開始做特裡勞妮教授佈置的預言作業，那要花好幾個小時呢。
妙麗沒有參加哈利和榮恩在飯桌上的談話，她狼吞虎嚥地吃得飛快，然後就又上圖書館去了。哈利和榮恩走回葛萊芬多塔樓，這時，哈利自己又挑起話頭，談起了不赦咒——他剛才在飯桌上一直在想這件事。
「如果魔法部知道我們看見了唸咒的情景，會不會找穆敵和鄧不利多的麻煩呢？」他們走近胖夫人肖像畫時，哈利問道。
「啊，大概會吧，」榮恩說道，「不過鄧不利多做事情就是這樣的性格，是吧？而穆敵許多年來都是麻煩不斷。總是不分清紅皂白，先動手再說——看看他那些垃圾箱吧。胡言亂語。」
胖夫人向前盪開，露出了那個洞口。他們爬進了葛萊芬多的公共休息室，裡面擠滿了人，聲音嘈雜。
「我們去拿占卜課的東西，好嗎？」哈利問。
「好吧。」榮恩沒精打采地說。
他們到樓上的宿舍去拿課本和圖表，卻發現奈威獨自待在屋裡，坐在床上看書。他的樣子比剛才完穆敵的課時平靜多，不過仍然沒有完全恢復正常。他的眼睛紅通通的。
「你沒事吧，奈威？」哈利問他。
「噢，沒事，」奈威回答，「我很好，謝謝你。我在看穆敵教授借給我的這本書……」
他舉起手裡的書：《地中海神奇水生植物和它們的特性》。
「看樣子是芽菜教授告訴了穆敵教授，說我在草藥學方面非常棒。」奈威說——他的聲音裡有一絲淡淡的驕傲，這是哈利以前很少聽到的，「穆敵教授認為我會喜歡這本書。」
哈利心想，把斯普勞教授說的話告訴奈威，是使奈威高興的一種很聰明的辦法，因為奈威很少聽人誇獎他有什麼長處。這種事情只有路平教授才做得出來。
哈利和榮恩拿著他們的《撥開迷霧看未來》回到公共休息室裡，找了一張桌子，開始預測他們下一個月的命運。一小時後，他們毫無進展，桌子胡亂扔著許多寫滿數字和符號的羊皮紙片。哈利的腦子裡仍然迷霧重重，好像被特裡勞妮教授爐火裡冒出的煙霧填滿了。
「這玩藝兒到底是什麼意思，我一點兒頭緒都沒有。」他低頭望著長長的排計算公式，說道。
「怎麼樣，」榮恩說——他腦袋上的頭髮都豎了起來，因為他一直在苦惱地撓頭，「我們還是採用占卜課的保留節目吧。」
「你是說——憑空編造？」
「是啊。」榮恩說著，把桌子亂糟糟的一堆草稿紙掃到地上，讓鋼筆蘸滿墨水，埋頭寫了起來。
「下星期一，」他一邊潦草地寫，一邊說，「我可能會咳嗽，因為火星和木星不幸相合。」他抬頭望著哈利，「你瞭解她的——我們儘量編一些倒霉事兒，她就愛看這個。」
「對極了。」哈利說——他把剛才絞盡腦汁思索的成果揉成一團，然後越過一群嘰嘰喳喳的一年級新生的頭頂，把紙團投進爐火，「好吧……星期一，我會遇到——嗯——被燒傷的危險。」
「對啊，你是有這樣的危險，」榮恩愁眉苦臉地說，「我們星期一又要見到炸尾螺了。好了，星期二，我會……嗯……」
「你會破財。」哈利正在翻著《撥開迷霧看未來》尋找思路，說道。
「好主意，」榮恩說著，趕緊把這一條寫了下來，「因為……嗯……因為水星。你呢，你被你一個你以為是朋友的人刺傷了後背，怎麼樣？」
「好啊……太酷了……」哈利草草地記錄著，說，「因為……金星在黃道第二十宮。」
「然後，在星期三，我跟人打架打輸了。」
「啊，我剛才也想寫打架呢。好吧，我就寫打賭輸了錢吧。」
「對，就說你賭我打架會贏……」
他們編造著預言（悲劇的色彩越來越濃），就這樣又過了一個小時，公共休息室裡的人們陸續回去睡覺了，周圍慢慢冷清下來。歪腿溜躂著走過來，輕巧地跳上一張空椅子，用深奧莫測的目光望著哈利，那神情很像妙麗——如果妙麗知道他們做家庭作業時投機取巧，也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哈利四下張望著，苦苦思索著一樁樁還沒有用過的倒霉事件，無意間看見弗雷和喬治居然躲坐在對面的牆邊，頭碰著頭，拿著羽毛筆，埋頭研究著一張羊皮紙。弗雷和喬治居然躲在角落裡，安安靜靜地鑽研什麼，這可真是件希罕事兒。他們一向都喜歡熱閙，喜歡咋咋呼呼，成為大家注意的中心。此刻看他們研究那張羊皮紙的樣子，似乎有點鬼鬼祟祟，哈利想起了他們在洞穴屋時坐在一起寫東西的情景。於是他想，他們大概又在琢磨一份衛斯理魔法把戲的訂貨單了。可是看看又不像，如果是訂貨單，他們一定會讓李·喬丹參加進來，一塊兒樂一樂的。哈利猜想，這會不會與參加三強爭霸賽有關呢？
哈利望著他們，只見喬治朝弗雷搖了搖頭，用他的羽毛筆劃去了紙上的什麼東西，然後說了一句話，儘管聲音很低，卻仍然傳到了幾乎空無一人的休息室的這頭。他說：「不行——那會顯得我們是在指責他。必須小心點兒……」
這時弗雷抬起頭，看見哈利正望著他們。哈利咧嘴一笑，趕緊低下頭看自己的預言——他不想讓喬治認為他在偷聽。在這之後不久，雙胞胎捲起羊皮紙，道了聲晚安，就回去睡覺了。
弗雷和喬治走後十分鐘左右，肖像畫後的洞打開了，妙麗爬進了公共休息室，一隻手裡拿著一卷羊皮紙，另一隻手裡捧著一隻盒子。她一走路，盒子裡的東西就咔噠咔噠作響。歪腿拱起後背，呼嚕呼嚕叫著。
「你們好，」她說，「我忙完了！」
「我也忙完了！」榮恩得意地說，扔下了羽毛筆。
妙麗坐下來，把手裡的東西放到一張空椅子上，把榮恩寫的預言拉到面前。
「你這個月可真夠倒霉的，是吧？」她諷刺地說，歪腿蜷縮在她的膝蓋上。
「是啊，至少我預先得到警告了。」榮恩打著哈欠說。
「你似乎要淹死兩次。」妙麗說。
「是嗎？」榮恩說，趕緊低頭看自己的預言，「我最好把其中一次改成被一頭橫衝直撞的鷹馬踩死。」
「這不一眼就能看出都是你憑空編造的嗎？」妙麗說。
「你竟敢這麼說！」榮恩假裝氣憤地說，「我們在這裡忙了一個晚上，辛苦得像家庭小精靈！」
妙麗揚起了眉毛。
「對不起，措辭不當。」榮恩趕緊說道。
哈利也放下了羽毛筆，他剛剛預言自己將被砍頭。
「盒子裡是什麼？」他指著盒子問道。
「你居然也知道問。」妙麗凶狠地看了榮恩一眼，說道。她揭開盒蓋，給他們看裡面的東西。
盒子大約有五十枚徽章，顏色各不相同，上面都寫著同樣的字母：S. P. E. W.2。
「『嘔吐』？」哈利拿起一枚徽章，仔細看著，問，「這是什麼意思？」
「不是嘔吐，」妙麗不耐煩地說，「是S－P－E－W。意思是家庭小精靈權益促進會。」
「沒聽說過。」榮恩說。
「你當然沒聽說過，」妙麗乾脆利落地說，「是我剛剛創辦的。」
「啊？」榮恩略微有些驚訝地問，「你們有多少會員？」
「嗯——如果你們倆也參加——就有三個。」妙麗說。
「你以為我們願意戴著徽章走來走去，而徽章上還寫著『嘔吐』？」榮恩說道。
「是S－P－E－W！」妙麗惱火地說，「我本來想命名為禁止殘酷虐待我們的神奇生物朋友和改善其法律地位的運動——可是不太合適。所以我把這作為我們協會宣言的標題了。」
她朝他們揮舞著那卷羊皮紙。
「我一直在圖書館深入研究這個問題。小精靈的奴隷身分可以追溯到好幾個世紀以前。我無法相信居然一直沒有人對此採取措施。」
「妙麗——你聽好了，」榮恩大聲說，「他們，喜歡，這樣。他們喜歡做別人的奴隷！」
「我們的短期目標，」妙麗說道，聲音比榮恩還大，就好像她根本沒聽見榮恩的話，「是保證家庭小精靈獲得合理的工錢和良好的工作環境。我們的長遠目標包括修改不得使用魔杖的法律，還要爭取讓一位小精靈進入神奇動物管理控制司，因為小精靈的利益未被充分體現的情況是令人震驚的。」
「我們怎麼能做到這些呢？」哈利問。
「首先，我們要發展會員。」妙麗情緒高昂地說，「我認為參加者要付兩個銀西可——用於購買徽章——這筆收入可以供我們印發傳單。你是財務總管，榮恩——我在樓上給你準備了一個儲錢罐——哈利，你是秘書，你需要把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寫下來，作為我們第一次會議的記錄。」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妙麗喜滋滋地看著他們倆。哈利坐在那裡，既為妙麗的表現感到惱火，又被榮恩臉上的表情逗得想笑。最後沉默被打破了，但出聲的不是榮恩，看他的樣子，好像暫時還說不出話來。他們聽見窗戶上傳來輕輕的敲打聲，啪，啪。哈利的目光越過此刻空蕩蕩的公共休息室，看見在月光的映照下，一隻雪白的貓頭鷹棲息在窗檯上。
「嘿美！」他喊道，猛地從椅子上躍起，三步並作兩步穿過房間，拉開窗戶。
嘿美飛了進來，掠過房間，落在桌上哈利的預言作業上。
「來得正是時候！」哈利說著，匆匆跟了過去。
「它捎來了一封信！」榮恩激動地說，指著拴在嘿美腳上的一片皺巴巴的羊皮紙。
哈利趕緊把它解下來，坐下看信，嘿美撲扇著翅膀落在他的膝蓋上，輕輕鳴叫著。
「那上面怎麼說？」妙麗屏住呼吸問。
信很短，好像是在匆忙中草草寫成的。哈利大聲讀道：
哈利——
我馬上就飛到北方來。最近我聽到一系列奇怪的傳聞，關於你傷疤的這個消息是最新的一條。如果傷疤再疼，請直接去找鄧不利多——聽說他又起用了退休的瘋漢眼，這就意味著他領會到了那些預兆，儘管別人都還蒙在鼓裡。我很快就跟你聯繫。向榮恩和妙麗問好。保持警惕，哈利。
天狼星
哈利抬頭望著榮恩和妙麗，他們也望著他。
「他要飛到北方來？」妙麗小聲問，「他要回來？」
「鄧不利多領會到了什麼預兆？」榮恩一臉困惑地問，「哈利，怎麼啦？」
哈利用拳頭猛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前額，驚得嘿美從他的膝蓋上跳開了。
「我不應該告訴他的！」哈利惱怒地說。
「你在說什麼呀？」榮恩驚訝地問。
「我的信讓他認為他必須趕回來！」哈利說道，又用拳頭使勁地敲打著桌子——啼笑皆非德薇只好落在榮恩的椅子背上，氣憤地鳴叫著，「趕回來，因為他以為我遇到了麻煩！可是我一點事兒也沒有！我沒有東西給你吃，」哈利沒好氣地對滿懷希望砸著嘴巴的嘿美說道，「如果你想吃東西，只好去貓頭鷹的棚屋了。」
嘿美非常生氣地看了他一眼，就朝敞開的窗戶飛去，用它伸展的翅膀拍打了一下哈利的腦袋。
「哈利。」妙麗用息事寧人的口氣說道。
「我要去睡覺了，」哈利不願多說，「明天見。」
來到樓上的宿舍，哈利穿上睡衣，爬上他那張四柱床，但他覺得一點兒也不累。
如果天狼星回來後被抓住，那就是他——哈利的過錯了。他為什麼就不能閉緊嘴巴呢？只不過是幾秒鐘的疼痛，他就嘮叨個沒完……他為什麼不能明智一些，把這件事埋在心裡……
片刻後，他聽見榮恩進了宿舍，但他沒有跟他說話。哈利久久地躺在床上，瞪著漆黑的帳頂發愣。宿舍裡一片寂靜，如果哈利不是這樣心事重重，他就會意識到宿舍裡沒有響起奈威慣常的鼾聲，這說明今夜輾轉難眠的不止他一個人。
*
1 一種南歐產的大而有毛的毒蜘蛛。
2 家庭小精靈權益促進會的英文字母縮寫是「SPEW」，而這個詞在英文裡同時又有「嘔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