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金蛋和魔眼
哈利不知道這個澡要洗多長時間，才能解開金蛋的奧秘，因此他決定夜裡行動，這樣他就能想洗多長時間就洗多長時間了。儘管他很不願意接受西追更多的恩惠，但他還是決定使用級長的洗澡間。很少有人能夠進入級長的洗澡間，所以他受到打擾的可能性也就小得多。
哈利仔細籌划著他的這次行動，以前他因為半夜起床到處亂逛被看門人飛七抓住過一回，他不希望這種經歷重演。隱形斗篷自然是不可缺少的，但為了保險起見，哈利還想帶上劫盜地圖。劫盜地圖重要性僅次於隱形斗篷，是哈利違反校規時最有用的鋪助工具。地圖上顯示出霍格華茲的全景，包括許多錯綜複雜的捷徑和秘密通道。最重要的一點，它還用標著名字的小點顯示城堡裡的人在走廊裡走動的情況，這樣，如果有人走近洗澡間，哈利就會預先得到警告。
星期四夜裡，哈利偷偷從床上起來，穿上隱形斗篷，躡手躡腳地溜下樓梯，然後就像海格帶他去看火龍的那天夜裡一樣，等著肖像畫洞口打開。這次等在外面的是榮恩，他對胖夫人說了口令（「香蕉炸麵糰」）。「祝你好運。」榮恩低聲說，一邊鑽進了公共休息室，哈利與他擦身而過。
今天夜裡，哈利穿著隱形斗篷行動非常彆扭，因為他的一隻胳膊下面夾著沉重的金蛋，另一隻胳膊還要舉著地圖湊到鼻子底下。還好，月光映照在走廊裡空蕩蕩的，非常安靜，哈利在幾個關鍵的地方都查看了地圖，確保自己不會撞見任何人。他來到糊塗波里斯的雕像前——這是一個表情茫然的巫師，兩隻手上的手套戴反了。哈利像西追告訴他的那樣，找到雕像旁邊的那扇門，靠上去低聲說出了那個口令：「新鮮鳳梨。」
門吱呀一聲開了。哈利閃了進去，回身把門插好，脫掉隱形斗篷，四下張望。
他的第一反應是，當一個級長真不賴，單是能夠使用這個洗澡間就值了。一個點著蠟燭的豪華枝形吊燈給房間裡投下溫馨的柔光，每件東西都是用雪白的大理石做成的，包括中間的那個陷入地面的浴池，它就像一個長方形的游泳池。浴池邊大約有一百個金色的龍頭，每個龍頭的把手上都鑲著一塊不同顏色的寶石。此外還有一個跳水板。窗戶上掛著雪白的亞麻窗簾；一大堆鬆軟的白毛巾放在一個牆角，牆上只掛著一幅畫，鑲在鍍金的鏡框裡。畫上是一個金髮的美人魚，躺在岩石上睡得正香，長長的秀髮拂在臉上，隨著她的每一次呼吸微微顫抖著。
哈利走上前去，左右張望著，他的腳步聲在四壁間迴響。這個洗澡間確實豪華漂亮——他也確實渴望試一試其中的幾個龍頭——但他此刻站在這裡，卻忍不住感到西追是在捉弄他。這個洗澡間對他解開金蛋的奧秘會有什麼幫助呢？他儘管這麼想著，還是把一條鬆軟的毛巾、隱形斗篷、劫盜地圖和金蛋放在游泳池一般大的浴池邊，然後跪下去，擰開了幾個龍頭。
他立刻發現，這些龍頭噴出的是各種各樣混著熱水的泡泡浴液，但它們又和哈利以前接觸過的泡泡浴完全不同。其中一個龍頭噴出足球那麼大的粉紅色和藍色的泡泡；另一個噴出晶瑩剔透的、又密又厚的泡沫——哈利覺得如果他願意試一下，這些泡沫準會把他托在水面，沉不下去；第三個龍頭噴出香味濃郁的紫色霧氣，在水面上瀰漫著。哈利玩弄著這些龍頭，一會兒開，一會兒關，他特別欣賞一個龍頭噴出弧形水柱、從水面划過的奇妙景象。一轉眼間，深深的浴池就放滿了熱水、泡沫和泡泡，這麼大的浴池這麼快就滿了，真是神速。哈利關掉所有的龍頭，脫去睡衣、拖鞋和晨衣，鑽進了水裡。
水真深啊，他的腳勉強夠到池底，他在水裡游了兩個來回，才回到池邊，一邊踩著水，一邊仔細端著金蛋。在熱騰騰的、浮著泡沫的水裡游泳，周圍漂浮著一團團五顏六色的霧氣，這滋味真是妙不可言，但是他並沒有因此而產生靈感，腦子裡也沒有靈光一現，豁然開竅。
哈利伸出手臂，用濕漉漉的雙手托起金蛋，把它打開。頓時，刺耳的慘叫聲充斥了洗澡間，在大理石的牆壁之間迴響，振盪，但這聲音還是那樣莫名其妙，而且和所有的回音混在一起，更加令人費解。他啪地一下把它合上，擔心這聲音會把飛七招引過來。他甚至懷疑這就是西追的陰謀——就在這時，突然有人說起話來，嚇得他靈魂出竅，金蛋從手裡掉落，在洗澡間的地上噹啷啷地滾遠了。
「如果我是你，就把它放在水裡試試。」
哈利一驚之下，吞下了幾大口泡泡。他站起來呸呸地吐著，這時才看見一個愁眉苦臉的女鬼蹺著二郎腿，坐在一個龍頭上面。是哭泣的麥朵，人們常常聽見她在二樓的一個盥洗室的下水管道里傷心哭泣。
「麥朵！」哈利惱火地說，「我——我什麼都沒穿！」
其實這沒有關係，因為水裡的泡沫很厚，但他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他懷疑自從他進門，麥朵就躲在一個龍頭裡窺視他。
「你進去時，我閉上眼睛來著，」她說道，從厚厚的鏡片後面朝他眨了眨眼睛，「你好長時間沒來看我了。」
「是啊……嗯……」哈利說，一邊微微彎曲膝蓋，確保桃金銀娘除了他的腦袋以外，什麼也看不見，「我不應該進你那個盥洗室的，是不是？那是女生盥洗室。」
「你原先並不在乎呀，」麥朵悲哀地說，「你以前整天待在那裡。」
這倒是事實，不過那是因為哈利、榮恩和妙麗發現麥朵那個失修的廁所非常安全，他們可以在裡面偷偷熬製變身水——那是一種禁止使用的魔藥，曾把他和榮恩變成了克拉和高爾的活生生的複製品，持續了一個小時，使他們能夠混進史萊哲林的公共休息室。
「我就是因為到那兒去才挨批評的，」哈利說，這話有一半是事實，派西有一次碰巧看見他從麥朵的盥洗室裡出來，「後來，我想我最好還是別去了。」
「噢……明白了……」麥朵說，一邊憂鬱地揪著自己下巴上的一個疙瘩。「好吧……不說了……我會把金蛋放在水裡試試。西追·迪哥里就是這麼做的。」
「你也偷看他來著？」哈利氣憤地問，「你這是幹什麼？夜裡溜到這裡，偷看級長們洗澡？」
「有時候吧，」麥朵十分詭秘地說，「但我以前從沒有出來跟人說話。」
「我很榮幸，」哈利悶悶不樂地說，「你把眼睛閉上！」
他看到麥朵確實把鏡片捂得嚴嚴的了，才從浴池裡站起來，用毛巾緊緊裹住腰部，過去把金蛋撿了起來。他剛鑽進水裡，麥朵就從指縫裡看著他，說：「行了，快點兒吧……在水下把它打開！」
哈利把金蛋放在佈滿泡沫的水面下，打開……這次它沒有慘叫。金蛋裡發出汩汩的歌聲，這歌聲從水底下傳來，他聽不清唱的是什麼。
「你需要把你的腦袋也鑽進水裡，」麥朵說道，似乎很高興能對他指手畫腳，「去吧。」
哈利深深吸了口氣，鑽到水下——現在，他坐在泡泡浴水底的大理石上，聽見手上被打開的金蛋裡有一些古怪的聲音在齊聲合唱：
尋找我們吧，在我們聲音響起的地方，
我們在地面上無法歌唱。
當你搜尋時，請仔細思量：
我們搶走了你最心愛的寶貝。
你只有一個鐘頭的時間，
要尋找和奪回我們拿走的物件，
過了一小時便希望全無，
它已徹底消逝，永不出現。
哈利讓自己浮上去，鑽出漂滿泡泡的水面。他甩了甩頭，把頭髮從眼睛上甩掉。
「聽見了嗎？」麥朵問。
「聽見了……『尋找我們吧，在我們聲音響起的地方……』其實這個用不著說……等一等，我需要再聽一遍……」
他再次鑽進水裡。金蛋的歌聲在水下演唱了三次，哈利才把它牢記在心。然後他一邊踩水，一邊使勁地思索，麥朵就坐在那裡望著他。
「我必須去尋找那些不能在地面上發出聲音的人……」他慢慢地說道，「嗯……那可能是誰呢？」
「你真笨，不是嗎？」
他從沒見過麥朵這麼開心過，除了那天妙麗服了變身水後，臉上變得毛茸茸的，還長了一條貓尾巴。當時麥朵也高興得心花怒放。哈利望著洗澡間，思索著……如果聲音只在水下才能聽見，那麼一定是屬於某種水下動物。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麥朵，麥朵嘲笑他。
「啊，迪哥里也是這麼想的。」她說，「他躲在那裡，自言自語，琢磨這個問題，琢磨了好長時間。好長好長時間……幾乎所有的泡泡都消失了……」
「水下……」哈利慢慢地說，「麥朵……湖裡除了巨烏賊外，還生活著什麼動物？」
「噢，種類多著呢。」她說，「我有時也到湖裡去……有時別無選擇，有人在我沒防備的時候沖了我的廁所……」
哈利剋制著不去想麥朵隨著廁所的穢物衝進下水道、流到湖裡的情景。他說：「那麼，那裡的什麼東西能發出人的聲音呢？慢著——」
哈利的目光落到牆上那幅酣睡的美人魚的圖畫上。
「麥朵，那裡沒有人魚吧，有嗎？」
「喔，很好，」她說道——厚厚的鏡片眨眨發亮，「迪哥里花的時間要長得多！而且當時她還是醒著的，」——麥朵用腦袋指了指美人魚，愁苦的臉上帶著非常反感的表情——「咯咯笑著，搔首弄姿，炫耀她的鰭……」
「這就對了，是嗎？」哈利興奮地說，「第二個項目是到湖裡去找美人魚，然後……然後……」
他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在說什麼，興奮的情緒一下子就從他心裡溜走了，就好像一下子被人掏去了心似的。他不太擅長游泳，一直很少訓練。達力小時候上過游泳課，但佩妮阿姨和威農姨丈無疑是希望哈利有朝一日被淹死，從來沒有讓他學過游泳。在這個浴池裡游一兩個來回還行，可那個湖非常寬非常深……人魚肯定生活在水底最深處……
「麥朵，」哈利慢慢地說，「我該怎麼呼吸呢？」
聽了這話，麥朵眼裡突然又冒出了淚水。
「缺心眼！」她嘟囔著，在長袍裡摸索著尋找手帕。
「什麼缺心眼？」哈利問，覺得摸不著頭腦。
「你竟然在我面前討論呼吸！」她尖聲叫道，聲音在洗澡間裡發出響亮的回音，「明知道我不能……明知道我……好長好長時間……都沒有……」
她把臉埋在手帕裡，大聲地擤著鼻子。哈利想起麥朵一直對自己已經死了這件事非常敏感，而他認識的其他鬼魂都沒有這樣大驚小怪的。
「對不起，」他不耐煩地說，「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忘記了……」
「噢，是啊，很容易忘記麥朵已經死了，」麥朵說，一邊哽嚥著，用紅腫的眼睛望著他，「即使在我活著的時候，也沒有一個人牽掛我。他們花了好長好長時間才發現了我的屍體——我知道，我就坐在那裡等著他們。奧利夫·洪貝娃走進盥洗室——『你又在這裡生悶氣嗎，麥朵？』她說，『迪佩特教授叫我來找你——』這時她突然看見了我的屍體……哦，她直到臨死都忘不了那一幕，我可以保證……我到處跟蹤她，提醒她。我記得，在她哥哥婚禮上——」
然而哈利沒有聽，他又在思索人魚的那首歌了。「我們搶走了你最心愛的寶貝」，這似乎是說它們要偷走他的什麼東西，他必須奪回來。它們要拿走的是什麼呢？
「——後來，當然啦，她找到魔法部，阻止我跟蹤她，我就只好回到這裡，住在我的廁所裡。」
「不錯，」哈利淡淡地說，「好吧，我總算取得了很大的進展……再把眼睛閉上，好嗎？我要出來了。」
他從浴池底撿起金蛋，爬了上來，擦乾身子，重新穿上睡衣和晨衣。
「你還會時不時地到我的盥洗室來看我嗎？」哭泣的麥朵看到哈利拿起隱形斗篷，憂傷地問。
「嗯……我爭取吧。」哈利說，但他暗想，只有當城堡裡的所有廁所都被土封死了，他才可能再去光顧麥朵的盥洗室。「再見，麥朵……謝謝你給我的幫助。」
「再會了。」她惆悵地說。哈利穿上隱形斗篷時，看見她哧溜一下又鑽回水龍頭裡去了。
來到外面漆黑的走廊上，哈利又檢查了一下劫盜地圖，看看有沒有什麼風吹草動。還好，圖上飛七和他的貓拿樂絲太太的那兩個小點，還安安穩穩地待在他們的辦公室裡呢……城堡趕裡一片寂靜，只有皮皮鬼在活動，但他是在樓上的獎品陳列室裡大閙……哈利剛要邁步返回葛萊芬多塔樓，突然地圖上有個什麼東西吸引了他的視線……這實在太蹊蹺了。
活動的不止皮皮鬼一個。還有一個小點在底層左手拐角的一個房間裡動來動去——那是石內卜教授的辦公室。但小點旁註的名字不是「賽佛勒斯·石內卜」
……而是巴堤·柯羅奇。
哈利盯著那個小點。柯羅奇先生據說是生了重病，不能上班，也不能參加聖誕舞會——可是，他凌晨一點偷偷溜進霍格華茲來做什麼呢？哈利仔細注視著那個小點在房間裡移來移去，這裡停停，那裡站站……
哈利遲疑著，思索著……然後，他的好奇心占了上風。他轉了個身，朝最近的樓梯走去。他要看看柯羅奇先生在做什麼。
哈利躡手躡腳地往樓下走，儘量不發出聲音，但肖像畫裡的幾個人還是聽見了地板的吱呀聲和他睡衣的悉卒聲，都好奇地轉過臉來。到了樓下，他悄悄順著走廊走到一半，然後撩開牆上的一幅掛毯，沿著一道更狹窄的樓梯往下走。這是一條近路，可以通到兩層樓以下。他不停地掃一眼地圖，一邊暗自納悶……向來嚴謹自律、遵紀守法的柯羅奇先生怎麼會在半夜三更溜進別人的辦公室呢，這不符合他的性格呀……
哈利一心琢磨著柯羅奇先生的古怪行為，沒有集中思想走路，結果，在樓梯上走到一半的時候，他的一條腿突然陷進了一個捉弄人的台階，那是奈威經常忘記跳過的。哈利笨手笨腳地晃動一下，那只金蛋，仍然濕漉漉地沾著洗澡水，突然從他胳膊下面滑落了。他趕緊探身去抓，來不及了，金蛋順著長長的樓梯滾了下去，每下一級台階，都發出噹啷一聲巨響，像敲響了一隻大鼓——隱形斗篷也滑脫了——哈利趕緊一把抓住，結果劫盜地圖從他手裡飄了出去，落到六級台階以下。哈利陷在齊膝深的惡作劇台階裡，夠不到它。
金蛋滾到樓梯底部，從掛毯下面鑽了出去，彈開了，開始在下面的走廊裡尖聲慘叫。哈利掏出魔杖，掙扎著去觸碰劫盜地圖，想讓它變成一張白紙，可是它太遠了，他夠不著——
哈利用隱形斗篷重新裹住自己，直起身子，緊緊地閉上眼睛，心驚膽顫地傾聽著……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聽——
「皮皮鬼！」
毫無疑問，這是看門人飛七警惕的叫聲。哈利可以聽見他急速的、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氣喘吁吁的聲音因為憤怒而提高了。
「這裡吵吵囔囔的在做什麼？想把城堡裡的人都吵醒嗎？我一定要抓住你，皮皮鬼，我要抓住你，你……咦，這是什麼？」
飛七的腳步聲停住了。只聽咔噠一聲，是金屬互相碰撞的聲音，慘叫聲停止了——飛七撿起金蛋，把它合上了。哈利一動不動地站著、傾聽著，一條腳仍然死死地卡在帶魔法的台階裡。現在，飛七隨時都會掀開掛毯，以為會看見皮皮鬼……其實根本沒有什麼皮皮鬼……但如果他往樓梯上走，就會看見劫盜地圖……不管有沒有隱形斗篷，地圖上都會顯示「哈利波特」就站在他現在的位置上。
「金蛋？」飛七在樓梯下面輕聲說道，「我的寶貝貓兒！」——看來拿樂絲太太也和他在一起——「這是三強爭霸賽的線索啊！屬於學校的一位勇士！」
哈利覺得腦袋發暈，心臟跳得跟打鼓一樣——
「皮皮鬼！」飛七喜悅地大叫，「你偷東西了！」
他在下面一把扯開掛毯，哈利看見了他那可怕的、皮肉鬆垂的臉和那雙暴突的淺色眼睛，正朝上面瞪著漆黑的、（對他來說）空無一人的樓梯。
「躲起來了，是嗎？」他小聲說，「我要來抓你，皮皮鬼……你居然偷了三強爭霸賽的線索，皮皮鬼……鄧不利多這次決不會輕饒了你，你這個骯髒的、偷鷄摸狗的、專搞惡作劇的野鬼……」
飛七開始往樓梯上爬，後面跟著他那只瘦骨如柴、毛色暗灰的貓。拿樂絲太太那雙燈泡般的大眼睛和它主人的一模一樣，此刻正死死地盯著哈利。哈利以前就曾懷疑隱形斗篷對貓類不起作用……他恐懼得簡直要暈倒了，注視著身穿舊法蘭絨晨衣的飛七一步步逼近——他拚命掙扎，想把被卡住的腳撥出來，結果反而越陷越深——現在，飛七隨時都會看見地圖，或者走過來撞在他身上—— 「飛七？出了什麼事？」
飛七停下腳步，轉過身去，這時他和哈利只差幾級台階了。樓梯底下站著一個人，如果有誰能使哈利的處理更加險惡，就只有這個人了：是石內卜。他穿著一件灰色的襯衫式長睡衣，臉色鐵青。
「是皮皮鬼，教授，」飛七惡狠狠地小聲說，「他把這只蛋從樓梯上扔了下來。」
石內卜快步上樓，停在飛七身邊。哈利咬緊牙關，他相信自己怦怦的心跳聲隨時都會暴露他的存在……
「皮皮鬼？」石內卜輕聲說，眼睛盯著飛七手中的金蛋，「可是皮皮鬼不可能闖進我的辦公室……」
「這只金蛋原先在你的辦公室嗎，教授？」
「當然不是，」石內卜厲聲地說道，「我聽見了一陣砰砰亂響，還有慘叫聲——」
「沒錯，教授，那正是金蛋——」
「——我就過來調查一下——」
「——是皮皮鬼扔的，教授——」
「——我在過我的辦公室時，我看見火把亮著，一個櫃門開著一條縫！有人在裡面找東西！」
「可是皮皮鬼不可能——」
「我知道他不可能，飛七！」石內卜的聲音又嚴厲起來，「我用咒語把我的辦公室封死了，只有巫師才能闖進去！」石內卜抬頭望望樓梯上面，目光徑直穿過哈利的身體，然後他又低頭望著下面的走廊，「我要你過來幫我搜查那個闖進來的人，飛七。」
「我——好的，教授——可是——」
飛七眼巴巴地望著樓梯上面，目光直接穿透了哈利。哈利看得出來，他很不甘心放棄這個堵截皮皮鬼的好機會。快走吧，哈利不出聲地祈求道，跟石內卜一起走吧……走吧……拿樂絲太太在飛七的腿邊探頭探腦……哈利明顯感覺到它能聞出他身上的氣味……唉，他為什麼要往浴池裡放那麼多帶香味的浴液呢？
「是這樣的，教授，」飛七垂頭喪氣地說，「校長這次恐怕得聽我的了。皮皮鬼偷了一個學生的東西，我這次可能有機會把他永遠趕出城堡——」
「飛七，我不管那個討厭的專愛惡作劇的鬼魂。我的辦公室遭到了——」
蹬。蹬。蹬。
石內卜猛地停住話頭。他和飛七都低頭望著樓梯下面。透過他們倆腦袋之間的縫隙，哈利看見瘋眼穆敵一瘸一拐地出現了。穆敵在襯衫式長睡衣外面披著他那件舊旅行鬥蓬，像往常一樣拄著枴杖。
「睡衣晚會，嗯？」他粗聲粗氣地朝樓梯上面說。
「石內卜教授和我聽見了一些聲音，教授，」飛七立刻說道，「是專愛搞惡作劇的皮皮鬼，像往常一樣亂扔東西——後來石內卜教授發現有人闖進了他的辦公——」
「閉嘴！」石內卜壓低聲音對飛七說。
穆敵朝樓梯前又移動了一步。哈利看見穆敵那只帶魔法的眼睛掃過石內卜，然後，毫無疑問地落到了自己身上。
哈利的心可怕地狂跳了一下。穆敵的目光能夠穿透隱形斗篷……只有他才能把這奇怪的一幕盡收眼底：石內卜穿著他的襯衫式長睡衣，飛七手裡緊緊攥著金蛋，他——哈利，在他們後面，陷在樓梯裡出不來。穆敵的嘴巴——那道歪斜的大口子吃驚地張大了。一時間，他和哈利徑直瞪著對方的眼睛。然後穆敵閉上嘴巴，又將他的藍眼睛轉到了石內卜身上。
「我沒有聽錯吧，石內卜？」他慢慢地問，「有人闖進了你的辦公室？」
「那無關緊要。」石內卜冷冷地說。
「恰恰相反，」穆敵粗聲吼道，「那非常重要。誰會闖進你的辦公室呢？」
「大概是一個學生吧，」石內卜說。哈利可以看見一根血管在石內卜油亮亮的太陽穴上可怕地跳動著，「這種事情以前就發生過。我私人儲藏室裡的魔藥配料不見了……毫無疑問，學生想製作違禁魔藥……」
「你認為他們在尋找魔藥配料，嗯？」穆敵問，「你的辦公室裡沒有藏著別的東西吧？」
哈利看見石內卜土灰色的面孔變成了一種難看的磚紅色，太陽穴上的那根血管跳得更快了。
「你知道我什麼也沒藏，穆敵，」他用一種低沉而陰險的聲音說，「你不是親自把我的辦公室搜了個底朝天嗎？」
穆敵的臉扭曲著，擠出一個笑容。「這是正氣師的特權，石內卜。鄧不利多叫我密切監視——」
「鄧不利多恰好很信任我，」石內卜咬牙切齒地說，「我不相信是他吩咐你搜查我辦公室的！」
「鄧不利多當然相信你，」穆敵吼道，「他是個很輕信的人，是嗎？總認為應該給人第二次機會。可是我——我認為有些污點是洗不掉的，石內卜。有些污點是永遠也洗不掉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石內卜突然做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他猛地用右手抓住左胳膊，就好像胳膊突然疼痛難忍似的。
穆敵大笑起來。「回去睡覺吧，石內卜。」
「你沒有權利支使我去任何地方！」石內卜嘶嘶地說，鬆開胳膊，似乎對自己感到很惱火，「我和你一樣有權在夜裡巡視這所學校！」
「那你就儘管巡視吧，」穆敵說，但他的聲音充滿威脅，「我早就知道總有一天會在漆黑的走廊裡碰到你……隨便說一句，你的東西丟了……」
哈利恐懼地看見，穆敵指著還躺在六級台階以下的劫盜地圖。趁石內卜和飛七低頭看著它時，哈利把謹慎拋到九霄雲外。他在隱形斗篷下面舉起兩隻手臂，拚命朝穆敵揮動，想引起他的注意，一邊用口型誇張地說：「是我的！我的！」
石內卜伸手去撿起地圖，他的臉上慢慢出現了一種可怕的、若有所悟的表情——
「羊皮紙飛來！」
地圖嗖地躥到空中，從石內卜張開的手指間滑過，飛下了樓梯，落在穆敵手裡。
「我弄錯了，」穆敵不動聲色地說，「這是我的——一定是我早些時候丟的——」
可是石內卜的黑眼睛看看飛七懷裡的金蛋，又看看穆敵手裡的地圖，哈利看得出來，他把這兩件事聯繫起來了，只有石內卜能做到這點……
「波特。」他輕聲說。
「什麼意思？」穆敵平靜地問，一邊把地圖折起來放進口袋。
「波特！」石內卜怒氣沖沖地說道，而且他居然轉過頭，直直地望著哈利所在的地方，彷彿他突然能看見他了，「那只金蛋是哈利的，那張羊皮紙也是哈利的，我以前看見過，我認出來了！波特在這裡！波特，穿著他的隱形斗篷！」
石內卜像瞎子一樣張開雙手，朝樓梯上走來。哈利相信看到他已經很大的鼻孔張得更大了，想嗅出哈利所在的位置——哈利陷在樓梯裡動彈不得，只好把身體拚命往後仰，不讓石內卜指尖碰到他，可是隨時都——
「那裡什麼也沒有，石內卜！」穆敵吼道，「不過我倒樂意告訴校長，你是怎樣動不動就懷疑哈利波特的！」
「什麼意思？」石內卜又轉頭望著穆敵，雙手仍然張開著，離哈利的胸脯只差幾寸。
「我的意思是，鄧不利多很有興趣知道誰對那個男孩不懷好意！」穆敵說，又一瘸一拐地朝樓梯前挪動了幾步，「而且，石內卜，我也……很有興趣……」火把的光掠過他扭曲破損的臉，使那些傷疤和鼻子上的大洞顯得比以往更深、更陰森可怖了。
石內卜低頭望著穆敵，哈利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一時間，誰也不動，誰也不說話了。然後，石內卜慢慢放下雙手。
「我只是覺得，」石內卜說，竭力使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如果波特又在半夜裡閒逛……這就是他的一個令人遺憾的壞習慣了……應該阻止他。為了——為了他自身的安全。」
「啊，我明白了，」穆敵輕聲說，「你把波特的利益放在心頭，是嗎？」
片刻的靜默。石內卜和穆敵仍然凝視著對方。拿樂絲太太喵的大叫一聲，仍然在飛七的腿邊探頭探腦，尋找哈利身上泡泡浴香的來源。
「我想回去睡覺了。」石內卜突然說。
「你今晚只有這個想法最合理。」穆敵說，「好了，飛七，你能不能把那只金蛋給我——」
「不行！」飛七說，一邊牢牢地摟著金蛋，就像摟著他的頭生兒子，「穆敵教授，這是皮皮鬼偷東西的證據！」
「這是他從一位勇士那裡偷的，這是那位勇士的東西。」穆敵說，「拿過來吧。」
石內卜一言不發地快步下樓，從穆敵身邊走過。飛七對拿樂絲太太發出咂嘴的聲音，貓茫然地又注視了哈利幾秒鐘，才轉身跟著主人下去了。哈利的心仍然狂跳著，他聽見石內卜順著走廊遠去。飛七把金蛋遞給穆敵，也走開了，一邊還低聲對拿樂絲太太嘀咕道：「沒關係，親愛的……我們一早就去找鄧不利多……告訴他皮皮鬼幹的好事……」
一扇門砰地響了一聲。現在只剩下哈利和穆敵面面相覷。穆敵把枴杖拄在樓梯的最底層，費力地往樓梯上爬，朝哈利走來，每走一步，都發出一個空洞的聲音：蹬，蹬，蹬。
「真夠危險的，波特。」他低聲說。
「是啊……我——嗯……謝謝你。」哈利有氣無力地說。
「這是什麼東西？」穆敵說著，從口袋裏掏出劫盜地圖展開來。
「霍格華茲的地圖。」哈利說。他希望穆敵趕緊把他從樓梯里拉出來，他的腿疼得要命。
「梅林的鬍子，」穆敵瞪著地圖，低聲說，那只帶魔法的眼睛瘋狂地亂轉，「這……這張地圖可不同一般，波特！」
「是啊，它……很管用。」哈利說。他已經疼得眼淚直流了，「嗯——穆敵教授，你能不能幫我一把——？」
「什麼？噢，好的……好的，沒問題……」
穆敵抓住哈利的雙臂用力一拉。哈利的腿從那捉弄人的台階裡解脫了出來，他爬到上面一級台階上。穆敵仍然盯著地圖。
「波特……」他慢吞吞地說，「你有沒有碰巧看見是誰闖進了石內卜的辦公室？我的意思是，在這張地圖上？」
「嗯……我看見了……」哈利承認道，「是柯羅奇先生。」
穆敵那只帶魔法的眼睛在地圖上嗖嗖地來回掃動。他突然顯得很警覺。
「柯羅奇？」他說，「你——你能肯定嗎，波特？」
「絶對肯定。」哈利說。
「哦，他已經不在了，」穆敵說道，眼睛仍然在地圖上掃來掃去，「柯羅奇……真是非常——非常有意思……」
有那麼一分鐘的時間，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盯著地圖。哈利看得出來，這個消息對穆敵來說意味著一些什麼，他很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不知道自己敢不敢問一問穆敵。他有點兒害怕穆敵……不過穆敵剛才幫助他躲過了一大堆麻煩呀……
「嗯……穆敵教授……你認為柯羅奇先生為什麼要搜查石內卜的辦公室？」
穆敵那只帶魔法的眼睛從地圖上抬起，牢牢地微微顫抖地盯著哈利。這是一種具有穿透力的凝視，哈利感到穆敵在審視他，在考慮要不要回答他，在考慮告訴他多少。
「這麼說吧，波特，」穆敵最後小聲說，「他們說瘋眼這老傢伙一心痴迷著抓黑巫師……但是我跟巴堤·柯羅奇相比，簡直不算什麼——不算什麼。」
他繼續盯著地圖。哈利急不可耐地想瞭解更多的情況。
「穆敵教授？」他又問，「你認為……這件事會不會和……也許柯羅奇先生認為有一些異常的……」
「比如什麼？」穆敵尖鋭地問。
哈利不知道自己敢坦白多少。他不想讓穆敵猜到，在霍格華茲以外還有人向他提供情報，那會使穆敵提出一些牽扯到天狼星的問題，很難回答。
「我不知道，」哈利含糊地說，「最近總發生一些怪事兒，是不是？《預言家日報》上寫著呢……世界盃賽上的黑魔標記，還有食死人什麼的……」
穆敵那兩隻不對稱的眼睛都睜大了。
「你是個目光很敏鋭的孩子，波特。」他說。那只帶魔法的眼睛又轉回去，盯著劫盜地圖。「柯羅奇大概也是這樣的思路，」他慢悠悠地說道，「很有可能……最近風言風語的，有一些古怪的謡傳——當然啦，麗塔·史譏又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我想，這使許多人惶惶不安。」一絲陰森的笑容使他歪斜的嘴變得扭曲了。「如果我對什麼事恨之入骨的話，」他低聲道，不像是對哈利說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那只帶魔法的眼睛盯著地圖的左角，「那就是讓一個食死人逍遙在外……」
哈利愣愣地望著他。穆敵的意思難道真的是哈利所想的那樣嗎？
「那麼，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波特。」穆敵以一種公事公辦的口吻說。
哈利的心往下一沉。他早就知道他是逃不過去的。穆敵肯定要問他這張地圖是從哪兒弄來的，因為這是一件令人起疑的魔法物品——如果老實交代地圖是怎麼落到他手裡，那就不僅會給他自己帶來麻煩，還會牽連他的父親、弗雷和喬治·衛斯理，以及路平教授——他們上學期的黑魔法防禦術課老師。穆敵在哈利面前揮動著地圖，哈利鼓足勇氣，做好了準備—— 「這個能借我用一用嗎？」
「噢！」哈利說。
他很喜歡這張地圖，但另一方面，看到穆敵沒有追問地圖是從哪裡弄來的，他又感到鬆了口氣，而且毫無疑問，他還欠著穆敵一份人情呢。
「行，沒問題。」
「好孩子，」穆敵粗聲粗氣地說，「我可以拿它派大用場……這大概正是我想找的東西……好了，上床睡覺去吧，波特，快點兒，走吧……」
兩人一起走到樓梯上面，穆敵仍然在仔細研究著地圖，似乎這是一個他以前從未見過的寶物。他們默默地走向穆敵辦公室的門口，然後穆敵停住腳步，抬頭望著哈利。
「你有沒有想過以後當一名正氣師，波特？」
「沒有。」哈利說，感到很吃驚。
「你需要考慮一下了，」穆敵說，他點著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哈利，「真的……噢，順便說一句……我猜你今晚不只是拿著金蛋散步吧？」
「嗯——不是，」哈利咧嘴笑著說，「我在琢磨線索呢。」
穆敵朝他眨眨眼睛，那只帶魔法的眼睛又瘋狂地轉個不停。
「半夜溜躂是不會給你什麼靈感的，波特……明天早晨見……」
他轉身進了辦公室，一邊低頭鑽研劫盜地圖，一邊回手把門關上了。
哈利慢慢地走回葛萊芬多塔樓，一路沉思著：石內卜、柯羅奇，這一切都意味著什麼呢……柯羅奇既然能夠隨心所欲地溜進霍格華茲，那他為什麼又要裝病呢？他認為石內卜在辦公室裡藏了什麼呢？
還有，穆敵認為他——哈利應該成為一名正氣師！這想法真有趣……然而……十分鐘後，當哈利把金蛋和隱形斗篷放回箱子裡，悄悄鑽進四柱床時，他又想，他還要檢查一下其他正氣師身上有多少傷疤，再決定以後當不當正氣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