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儲思盆
辦公室的門開了。
「你好，波特，」穆敵說，「進來吧。」
哈利走進屋內。他以前來過鄧不利多的辦公室，這是一間非常美麗的圓形房間，牆上掛著霍格華茲歷屆校長的照片。他們都在沉睡，胸脯輕輕起伏著。
康尼留斯·夫子站在鄧不利多的桌旁，穿著他平常穿的那件細條紋的斗篷，手裡拿著他的暗綠色禮帽。
「哈利！」夫子愉快地走過來說，「你好嗎？」
「挺好的。」哈利沒說實話。
「我們正在講那天夜裡柯羅奇先生出現在場地上的事，」夫子說，「是你發現他的，對嗎？」
「是的。」哈利說道。他覺得假裝沒有聽到他們的談話是沒有用的，就補充說：「不過我沒有看見美心夫人，她要藏得那麼好可不容易，是吧？」
鄧不利多在夫子身後朝哈利微笑，眼睛眨眨發亮。
「哦，哦，」夫子顯得有點尷尬，「我們打算去場地上走走，哈利，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回到課堂上去了——」
「教授，我想跟你談談。」哈利看著鄧不利多急促地說，鄧不利多敏鋭地看了他一眼。「你在這裡等我吧，我們查看場地用不了多長時間。」
三個人默默地從哈利身邊走出去，關上了房門。一分鐘後，哈利聽到穆敵的木頭假腿在樓下走廊裡漸漸遠去。他開始環顧四周。
「你好，佛客使。」哈利說。
鄧不利多教授的鳳凰佛客使棲在門邊的金色棲木上，個頭有天鵝那麼大，鮮紅的和金色的羽毛光彩奪目。它搖動長長的尾羽，友善地朝哈利眨著眼睛。
哈利在鄧不利多書桌前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有那麼幾分鐘，他坐在那裡望著那些在鏡框裡打鼾的老校長們，想著他剛才聽到的話，一邊用手撫摸著他的傷疤，傷疤現在已經不疼了。
置身於鄧不利多的辦公室，而且知道馬上就可以把那個夢告訴校長，哈利感覺平靜多了。他朝桌子後面的牆上看去，那頂破舊的、打著補丁的分類帽擱在架子上。旁邊的一個玻璃匣子裡放著一把銀光眨眨的寶劍，劍柄上鑲著大顆的紅寶石。哈利認出這正是他二年級時從分類帽裡抽出的那把寶劍。它曾經屬於哈利他們學院的創始人高錐客·葛萊芬多。哈利凝視著它，想起當他感到一切都完了的時候，是這把劍救了他。忽然，他發現玻璃匣子有一片銀光在閃爍。他回頭尋找亮光的來源，發現身後一個黑柜子的門沒有關好，裡面透出了明亮的銀光。哈利遲疑了一下，看了看佛客使，然後起身走過去，拉開了櫃門。
柜子裡有一個淺淺的石盆，盆口有奇形怪狀的雕刻：全是哈利不認識的字母和符號。銀光就是由盆裡的東西發出來的，哈利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他搞不清它是液體還是氣體。它像一塊明亮的白銀，但在不停地流動，像水面在微風中泛起漣漪，又像雲朵那樣飄逸地散開、柔和地旋轉。它像是化為液體的光——又像是凝成固體的風——哈利無法作出判斷。
他想碰碰它，看會是什麼感覺。但在魔法世界將近四年的經驗告訴他，把手伸進盛滿未知物體的盆裡是非常愚蠢的。於是他從袍子裡抽出魔杖，緊張地看了看四周，然後對著盆裡的物體戳了戳。銀色物體的表面旋轉得快了起來。
哈利俯下身，腦袋完全伸進了柜子裡。銀色物體變得透明了，看上去像玻璃一樣。他使勁往裡面看，以為會看見石盆的底——可那神秘物質的表面下卻是一間很大的屋子，他好像在通過一個圓形的天窗朝屋子裡看。
屋裡光線昏暗，他想那可能是在地下，因為四周沒有窗戶，只有像霍格華茲那樣的插在牆壁支架上的火把。哈利把臉湊近一些，鼻子離玻璃狀物質只有一英吋了。他看到一排排的巫師坐在四周的階梯式長凳上，屋子正中央擺著一張空椅子。這椅子使哈利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因為它的扶手上纏著鎖鏈，好像是綁人用的。
這是什麼地方？肯定不是霍格華茲，他在城堡中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房間。此外，盆底的神秘房間中的那些人都是成年人，哈利知道霍格華茲絶沒有那麼多教師。他想這些人一定是在等待著什麼，儘管他只能看見他們的帽頂，但所有人的臉似乎都朝著同一個方向，而且沒有人說話。
盆是圓形的，而那間屋子是方形的，哈利看不到角落裡的情況。他湊得更近一點兒，歪著腦袋，努力想看清楚……
他的鼻尖碰到了那種奇異物質的表面。
鄧不利多的辦公室突然傾倒過來——哈利的身體朝前一沖，頭朝下栽進了盆裡——
但他的頭髮沒有撞到盆底。他在一片冰冷漆黑的物質中墜落，彷彿被吸進了一個黑色的漩渦——
突然，哈利發現自己坐在盆底那間屋子頂頭的一張長凳上，它比別的凳子都高。他抬頭仰望高高的石頭天花板，想找到那個圓形的天窗，可是看到的只有暗黑、堅固的石塊。
哈利的呼吸緊張而急促。他掃視四周，沒有一個巫師在看著他（屋裡至少有兩百個巫師），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十四歲的男孩剛剛從天花板上掉到他們中間。哈利朝他旁邊的那位巫師一望，不禁驚叫起來，叫聲在肅靜的屋子中迴響。
他旁邊的那人正是阿不思·鄧不利多。
「教授！」哈利幾乎喘不過氣來地小聲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剛才只是看著你櫃裡的那只石盆——我——我們在哪兒？」
可鄧不利多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他根本就沒有理睬哈利。他像長凳上的其他巫師一樣盯著遠處的屋角，那裡有一扇門。
哈利迷惑地望著鄧不利多，再望望那些沉默等候的眾人，然後又望望鄧不利多。他突然想起來了……
以前，哈利也曾到過一個地方，那裡的人看不到他，也聽不到他說話。那一次，他是通過一本施了魔法的日記本裡的某一頁掉進了另一個人的回憶中……如果他沒有搞錯的話，現在這種事再次發生了……
哈利舉起右手，猶豫了一下，然後在鄧不利多面前用力揮了揮。鄧不利多沒有眨眼，也沒有扭頭看哈利，他一動也沒動。哈利認為這便充分證明了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鄧不利多不會對他這樣視而不見的。他此刻是在回憶裡，這不是現在的鄧不利多。但過去的時間可能不太久……他身邊的鄧不利多和現在一樣滿頭銀髮。可這是什麼地方呢？這些巫師在等什麼呢？
哈利仔細地打量四周。正如他從上面望下來時猜想的那樣，這間屋子幾乎可以肯定是在地下——他覺得它更像一個地牢。屋裡有一種慘淡陰森的氣氛，牆上沒有圖畫，沒有任何裝飾，只有四面那一排排密密的長凳，階梯式地排上去，從所有的位子都能清楚地看到那把帶鎖鏈的椅子。
哈利還沒有想出這是什麼地方，便聽到了一陣腳步聲。地牢拐角的門開了，走進來三個人——至少有一個是人，被兩個催狂魔挾持著。
哈利的五臟六腑頓時變得冰涼。那兩個催狂魔——那兩個面孔被兜帽遮著的高大怪物——緩緩朝屋子中央的扶手椅走去，腐爛的死人般的雙手緊抓著中間那人的胳膊。那個人看上去快要暈倒了，哈利覺得這不能怪他……雖然哈利知道在回憶中催狂魔傷害不到他，但他對它們的威力印象太深了，至今心有餘悸。周圍的人都顯得有點膽怯，催狂魔把那人放進帶鎖鏈的椅子上，緩步走出房間，房門關上了。
哈利朝椅子上的男人看去，原來是卡卡夫。
與鄧不利多不同，卡卡夫看上去比現在年輕多了，頭髮和鬍鬚還是黑的。他沒有穿光滑的毛皮大衣，而是穿著又薄又破的長袍。他在發抖。就在哈利注視的當兒，椅子扶手上的鎖鏈突然發出了金光，然後像蛇一樣纏到卡卡夫的胳膊上，把他綁在了那裡。
「依果·卡卡夫。」哈利左邊一個很唐突的聲音說。哈利轉過頭，看見柯羅奇先生在旁邊那邊長凳中間站了起來。柯羅奇的頭髮是黑的，臉上的皺紋比現在少得多。他看上去精神抖擻，「你被從阿茲卡班帶出來，要向魔法部作證。你告訴我們說，你有重要情報要向我們彙報。」
卡卡夫儘可能挺直身體，他被緊緊綁在椅子上。
「是的，先生，」儘管他的話音中充滿恐懼，但哈利仍能聽出那熟悉的油滑腔調，「我願為魔法部效勞。我願意提供幫助——我知道魔法部正在——搜捕黑魔頭的餘黨。我願意竭盡全力協助你們……」
哈利探頭朝那邊一看，是瘋眼穆敵坐在那裡——但他的外貌有一點兒很明顯的不同。他還沒有魔眼，只有一雙普通的眼睛，這雙眼睛正盯著卡卡夫。穆敵兩眼眯縫起來了，帶著強烈的厭惡。
「柯羅奇要把他放了，」穆敵低聲對鄧不利多說道，「他跟他達成了一筆交易。我花了六個月才抓到他，可現在只要他能提供出另外很多人的名字，柯羅奇就會放掉他。要我說，我們先聽聽他的情報，然後再把他扔回催狂魔。」
鄧不利多從他的長鈎鼻子裡發出一絲不以為然的聲音。
「啊，我忘了……你不喜歡催狂魔，是嗎？阿不思？」穆敵帶著譏諷的微笑問道。
「是的，」鄧不利多平靜地說，「我不喜歡。我一直覺得魔法部和這些怪物搞在一起是錯誤的。」
「可是像這種渣滓……」穆敵輕聲說。
「卡卡夫，你說你知道一些人的名字，」柯羅奇說，「說給我們聽聽。」
「你要知道，」卡卡夫急促地說，「那個那個人行事一向非常詭秘……他希望我們——我是說他的黨羽——我深深悔恨自己曾經與他們為伍——」
「少說廢話。」穆敵嘲諷地說。
「——我們從來不知道所有同夥的名字，只有他知道我們都有哪些人——」
「這一著是明智的，對不對，卡卡夫，可以防止你這種人把他們全都出賣掉。」穆敵嘟囔道。
「你不是說你知道一些人的名字嗎？」柯羅奇先生說。
「我——是的，」卡卡夫透不過氣地說，「請注意，他們都是很重要的追隨者。我親眼看見他們按他的命令辦事。我提供這些情報，以證明我徹底與他一刀兩斷，並且懺悔得不能——」
「名字呢？」柯羅奇先生厲聲說。
卡卡夫深深吸了口氣。
「有安東寧·多洛霍夫。我——我看見他折磨過數不清的麻瓜和——和不支持黑魔頭的人。」
「你也幫他一起幹了。」穆敵嘀咕道。
「我們已經逮捕了多洛霍夫，」柯羅奇說，「就在逮捕你之後不久。」
「是嗎？」卡卡夫瞪大了眼睛，「我——我很高興！」
但是他看上去並不高興。哈利看出這個消息對他是個沉重的打擊。他手裡的一個名字已經沒用了。
「還有嗎？」柯羅奇冷冷地問。
「啊，有……還有羅西兒，」卡卡夫急忙說，「伊凡·羅西兒。」
「羅西兒已經死了，」柯羅奇說，「他也是在你之後不久被抓到的。他不願束手就擒，在搏鬥中被打死了。」
「還帶走了我的一點兒東西。」穆敵在哈利右邊小聲說道。哈利再次扭頭看他，他正指著鼻子上缺損的那一塊給鄧不利多看呢。
「這——羅西兒是罪有應得！」卡卡夫的語調已經真的開始發慌了。哈利看得出他開始擔心他的情報對魔法部毫無用處。卡卡夫瞥了眼屋角的那扇門，兩個催狂魔無疑還站在門後等著。
「還有嗎？」柯羅奇說。
「有！」卡卡夫說道，「特拉弗斯——他協助謀殺了麥金農一家！還有穆爾塞伯——他專搞奪魂咒，強迫許多人做一些可怕的事情！盧克木透，他是個奸細，從魔法部內部向那個人提供有用的情報！」
哈利看出這一次卡卡夫掘到了金礦。四周一片竊竊私語聲。
「盧克木透！」柯羅奇先生朝坐在他面前的一位女巫點了點頭，她便在羊皮紙上寫了起來，「神秘部的奧古斯特·盧克木透？」
「就是他，」卡卡夫急切地說，「我相信他利用一批安插在魔法部內外的巫師為他蒐集情報——」
「可是特拉弗斯和穆爾塞伯是我們已經知道的。」柯羅奇說，「很好，卡卡夫，如果就這些，你將被送回阿茲卡班，等我們決定——」
「不要！」卡卡夫絶望地叫起來，「等一下，我還有！」
在火把的亮光中哈利看到他在冒汗，蒼白的皮膚與烏黑的鬚髮形成鮮明的對比。
「石內卜！」他大聲說，「賽佛勒斯·石內卜！」
「石內卜已經被本委員會開釋了，」柯羅奇輕蔑地說，「阿不思·鄧不利多為他作了擔保。」
「不！」卡卡夫喊了起來，用力想掙脫把他綁在椅子上的鎖鏈，「我向你保證！賽佛勒斯·石內卜是個食死人！」
鄧不利多站了起來。
「我已經就此事作過證了，」他平靜地說，「賽佛勒斯·石內卜確實曾經是一個食死人。可他在佛地魔垮台之前就投向了我們一邊，冒著很大的危險為我們做間諜。他現在和你我一樣，不再是個食死人了。」
哈利看看鄧不利多身後的瘋眼穆敵。穆敵臉上帶著深深的懷疑。
「很好，卡卡夫，」柯羅奇冷冷地說，「你協助了我們的工作。我將重新審查你的案子，你先回阿茲卡班……」
柯羅奇的聲音遠去了。哈利環顧左右，地牢正在像煙霧一樣消散，所有的東西都漸漸隱去，他只能看見自己的身體——其他一切都變成了旋轉的黑暗……
然後，地牢又出現了。哈利坐在了另外一個位子，仍然是最高的那排長凳，但現在他是在柯羅奇先生的左邊了。氣氛似乎與剛才大不相同：十分輕鬆，甚至是愉快的。四面的巫師都在相互交談，好像是在觀看體育比賽似的。哈利注意到對面中排的一個女巫，金色的短髮，穿一件洋紅色長袍，吮著一支刺眼的綠色鵝毛筆的筆尖。毫無疑問，這是年輕一點兒的麗塔·史譏。哈利朝兩邊望望，鄧不利多還是坐在他身旁，換了一件長袍。柯羅奇先生看上去比剛才疲倦，還顯得有些凶狠，有些憔悴……哈利明白了。這是另一段回憶，另外一天……另一次審訊。
屋角的門開了，魯多·貝漫走了進來。
但這不是衰老的魯多·貝漫，而是鼎盛時斯的魁地奇球星魯多·貝漫。他的鼻樑還沒有斷，身體瘦高，體格強壯。貝漫坐到帶鎖鏈的椅子上顯得有些緊張，但那些鎖鏈並沒有綁他。這一點也許使貝漫精神一振，他掃視了一下四座的觀眾，朝幾個人揮了揮手，還露出了一絲微笑。
「魯多·貝漫，你被帶到魔法法律委員會面前，回答對你食死人活動的指控。」柯羅奇先生說，「我們聽了檢舉你的證詞，現在將要作出判決。在宣判之前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哈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魯多·貝漫，食死人？
「只有一句，」魯多·貝漫不自然地微笑道，「嗯——我知道我是個傻瓜——」
周圍的席位上有一兩個巫師寬容地笑了。柯羅奇先生卻不為所動。他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魯多·貝漫，一臉的嚴肅和厭憎。
「這話再對不過了，老兄。」有人在哈利身後乾巴巴地對鄧不利多說。哈利一回頭，看見又是穆敵坐在那裡。「要不是我知道他一向都不機靈，我會說是那些搏格對他的大腦造成了永久性的影響……」
「魯多·貝漫，你在向佛地魔的黨羽傳遞情報時被抓獲，」柯羅奇先生說道，「為此，我建議判處你在阿茲卡班監禁至少——」
但是四座一片憤怒的喊聲。有幾個巫師站起來朝柯羅奇先生搖頭，甚至揮舞著拳頭。
「可我說過，我根本不知道！」貝漫瞪大了圓圓的藍眼睛，在起鬨聲中急切地喊道，「根本不知道！盧克木透是我父親的朋友……我從沒想到他是那個人手下的！我以為我是在為我們的人收集情報呢！盧克木透一直說要為我在魔法部找一份工作……等我從魁地奇球隊退役之後，你知道……我不能一輩子被搏格追著打，是不是？」
觀眾席上發出了吃吃的笑聲。
「那就表決吧。」柯羅奇先生冷冷地說。他轉向地牢的右側，「請陪審團注意……同意判處監禁的舉手……」
哈利朝地牢右側望去，沒有一個人舉手。許多巫師鼓起掌來。陪審團中有位女巫站了起來。
「怎麼？」柯羅奇吼道。
「我們想祝賀貝漫先生上星期六在對土耳其的魁地奇比賽中的出色表現，為英國隊爭了光。」那女巫激動地說。
柯羅奇先生看上去怒不可遏。地牢裡掌聲雷動，貝漫站起來鞠躬微笑。
「混帳，」貝漫走出地牢時，柯羅奇先生坐了下來，氣呼呼地對鄧不利多說，「盧克木透真給他找了一份工作……魯多·貝漫來上班的那天將是魔法部不幸的日子……」
地牢又消失了。等它再次出現時，哈利環顧四周，他和鄧不利多仍然坐在柯羅奇先生旁邊，可是氣氛卻有著天壤之別。屋子裡靜悄悄的，只聽到柯羅奇先生旁邊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巫的抽噎聲。她顫抖的雙手攥著一塊手帕捂在嘴上。哈利仰頭看看柯羅奇，發現他的面色比以前更加憔悴、灰暗，太陽穴上一根青筋在抽動。
「帶進來。」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地牢中迴響。
屋角的門再次打開，六個催狂魔押著四個人走了進來。哈利看到許多人轉身望著柯羅奇先生，有幾個人在交頭接耳。
催狂魔把四個人放進地牢中央的四把帶鎖鏈的椅子上。其中一個矮胖的男子茫然地望著柯羅奇；另一個瘦一點兒的男子顯得更緊張一些，眼睛直往觀眾席上瞟；一個頭髮濃密烏亮、睫毛很長的女人，瞧她那神氣倒像坐在寶座上似的；還有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看上去完全嚇呆了，渾身發抖，稻草色的頭髮披散在臉上，生有雀斑的皮膚蒼白如紙。柯羅奇旁邊那個纖弱的女巫開始前後搖晃，用手帕捂著嘴嗚咽啜泣。
柯羅奇站了起來，俯視著這四個人，臉上帶著極端的憎恨。
「你們被帶到魔法法律委員會面前聽候宣判，」他吐字清晰地說，「你們的罪行如此惡劣——」
「父親，」稻草色頭髮的男孩說，「父親……求求你……」
「——在本法庭審理的案件中是少有的。」柯羅奇先生提高嗓門，蓋過了他兒子的聲音，「我們聽了對你們的指控，你們四人綁架了一名正氣師——弗蘭克·隆巴頓，對他使用了酷刑咒，想從他口裡打探出你們的主人，那個那個人的下落——」
「父親，我沒有！」被綁在椅子上的男孩尖叫道，「我沒有，我發誓——父親，不要把我送回催狂魔那裡——」
「指控還說，」柯羅奇先生吼道，「弗蘭克·隆巴頓不肯提供情報，你們就對他的妻子使用酷刑咒。你們陰謀使那個人東山再起，想恢復他強大時期你們過的那種暴力生活。現在我請陪審團——」
「母親！」男孩高叫道，柯羅奇旁邊那個瘦小的女巫抽泣起來，身體前後搖晃，「母親，阻止他，母親，我沒做那些事，不是我！」
「現在我請陪審團表決，」柯羅奇先生大聲說，「和我一樣認為這些罪行應當被判處在阿茲卡班終身監禁的，請舉手！」
地牢右側的巫師齊刷刷地舉起了手。四周的觀眾像審判貝漫時那樣鼓起掌來，臉上帶著殘酷的勝利表情。男孩開始尖聲慘叫。
「不！母親，不！不是我幹的，不是我，我不知道！不要把我送到那兒去，阻止他！」
催狂魔又緩緩地走進來。男孩的三個同伴默默地從椅子上站起，長睫毛的女人抬頭對柯羅奇喊道：「黑魔王還會回來的，柯羅奇！把我們扔進阿茲卡班吧，我們等著！他會回來救我們的。他會特別獎賞我們！只有我們是忠誠的！只有我們設法尋找他！」
可那男孩竭力想擺脫催狂魔，儘管哈利看出它們那冰冷地吸力已開始對他產生作用。觀眾們在嘲笑，有些人站了起來。那個女人傲然走出了地牢，男孩還在反抗。
「我是你的兒子！」他向柯羅奇高喊，「你的兒子！」
「你不是我的兒子！」柯羅奇吼道，眼珠突然向外突起，「我沒有兒子！」
瘦小的女巫倒吸一口氣，癱倒在凳子上。她暈過去了。柯羅奇好像沒看到似的。
「把他們帶走！」他向催狂魔咆哮道，唾沫星子四濺，「帶走，讓他們在那裡爛掉吧！」
「父親！父親，我沒有參加！不要！不要！父親，求求你！」
「哈利，我想我們該回去了。」一個聲音在哈利耳邊輕輕地說。
哈利嚇了一跳。他回過頭，然後又看看另一邊。
他右邊坐著一位阿不思·鄧不利多，看著柯羅奇的兒子被催狂魔拽走了——而左邊還有一位阿不思·鄧不利多，正在注視著他。
「來吧。」左邊的鄧不利多說著，伸手托住哈利的胳膊肘。哈利感到自己緩緩升到空中，地牢在消散，轉眼間只剩下漆黑一片。然後他覺得自己好像翻了一個慢動作的跟頭，兩腳突然落到地上，周圍的光線令人眩目，他已經在鄧不利多那間陽光明媚的辦公室裡了。那個石盆在他面前的柜子裡眨眨發光，阿不思·鄧不利多站在他身旁。
「教授，」哈利慌亂地說，「我知道我不應該——我不是有意的——櫃門是開著的——」
「我理解。」鄧不利多說道。他端起石盆走到書桌前，把它放在光滑的桌面上，然後在桌後的椅子上坐下，招手讓哈利坐在他對面。
哈利坐下來，眼睛盯著石盆。盆裡的東西又變回了銀白色的狀態，在他眼前打著旋，泛著漣漪。
「這是什麼？」哈利聲音顫抖地問。
「這個嗎？它叫儲思盆，」鄧不利多說，「有時候我覺得腦子裡塞了太多的思想和回憶，我相信你瞭解這種感覺。」
「唔。」哈利實在不能說自己曾經有過這樣的感覺。
「這時我就使用儲思盆，」鄧不利多指著石盆說，「把多餘的思想從腦子裡吸出來，倒進這個盆裡，有空的時候好好看看。你知道，在這種狀態下更容易看出它們的形態和彼此之間的聯繫。」
「你是說……這東西是你的思想？」哈利瞪著盆裡旋轉的銀色物質說。
「正是，」鄧不利多說，「我讓你看看。」
鄧不利多從袍子裡抽出魔杖，把杖尖插進他的銀髮裡，靠近太陽穴。當他拔出魔杖時，杖尖上好像粘了一些髮絲——但哈利隨即發現那其實是一小縷和盆中一樣的銀白色物質。鄧不利多把這一點新思想加到盆裡，哈利吃驚地看到了他自己的面孔在盆裡浮動著。鄧不利多用修長的雙手捧住儲思盆，轉動著它，就像淘金者轉動沙盤一樣……哈利看到他自己的臉漸漸化成了石內卜的臉。石內卜張開嘴，朝天花板說起話來，還帶著一點兒回聲。
「它回來了……卡卡夫的也是……比以前任何時候更明顯、更清楚……」
「我無需幫助也能發現這之間的聯繫，」鄧不利多嘆道，「不過沒關係。」他從半月形的鏡片的上方凝視著哈利。哈利正目瞪口呆地望著石內卜的臉在盆裡繼續旋轉。「夫子先生來時我正在使用儲思盆，我匆忙把它收了起來，想必是沒有把櫃門關嚴，它自然會引起你的注意。」
「對不起。」哈利囁嚅地說。
鄧不利多搖了搖頭。「好奇心不是罪過，」他說，「但我們在好奇的時候應當小心……真的……」
他微微皺起眉頭，用杖尖搗了搗盆裡的思想。盆中立刻升起一個人形，是個十五六歲的姑娘，胖乎乎的，一臉不高興。她的雙腿還站在盆裡。這姑娘看也不看哈利和鄧不利多教授。她開口說話時，也像石內卜那樣帶著回聲，好像是從石盆深處傳出來的一樣。「他對我使用魔法，鄧不利多教授，我只不過逗了逗他。我只是說我上星斯四看見他在暖房後面和弗洛倫斯接吻……」
「可是，柏莎，」鄧不利多抬頭看著此刻正默默旋轉的女孩，悲哀地說道，「你一開始為什麼要跟著他呢？」
「柏莎！」哈利抬頭看著那女孩，小聲說，「她是——柏莎·喬金？」
「是的，」鄧不利多又搗了搗盆裡的思想，柏莎沉下去了，盆中又變成了不透明的銀白色。「那是我記憶裡學生時代的柏莎。」
儲思盆中的銀光照亮了鄧不利多的面龐。哈利突然發覺他是那樣蒼老。他當然知道鄧不利多已經上了年紀，但不知為什麼，他從沒覺得他是個老人。
「哈利，」鄧不利多和緩地說，「在你掉進我的思想中之前，你是有一些事要告訴我的。」
「是的，」哈利說，「教授——我正在上占卜課，可是我——我瞅著了。」
他遲疑了一下，以為要挨批評了，鄧不利多卻說：「可以理解，講下去。」
「嗯，我做了個夢，」哈利說，「夢見了佛地魔，他在折磨蟲尾……你知道蟲尾——」
「我知道，」鄧不利多馬上說，「往下講。」
「佛地魔接到了貓頭鷹送去的信。他好像是說蟲尾的錯誤被糾正了。他說有人死了，還說他不打算拿蟲尾去喂蛇了——他的椅子旁邊有一條蛇。他又說——又說要拿我去喂蛇。然後他對蟲尾念了酷刑咒——我的傷疤就疼起來了，疼得特別厲害，把我給疼醒了。」
鄧不利多只是看著他。
「嗯——就這些。」哈利說。
「噢，」鄧不利多平靜地說，「是這樣，那麼，你的傷疤今年還疼過嗎？除了暑假裡把你疼醒的那一次？」
「沒有，我——你怎麼知道它在暑假裡把我疼醒過？」哈利驚訝地問。
「給天狼星寫信的不只你一個人，」鄧不利多說，「他去年離開霍格華茲後，我也和他保持著聯繫呢。是我建議他躲在山洞裡的，那是最安全的地方。」
鄧不利多站起來，在桌子後面來回踱步，時而把魔杖尖抵到太陽穴上，抽出一條銀光眨眨的思想，加到儲思盆裡。盆裡的思想急速旋轉起來，哈利什麼也看不清了，只見一片模糊的銀白色。
「教授？」兩分鐘後他輕輕叫道。
鄧不利多停止踱步，看著哈利。
「對不起。」他輕聲說，重新在書桌前坐下。
「你——你知道我的傷疤為什麼疼嗎？」
鄧不利多仔細地看了哈利一會兒，然後說：「我只有一個推測，僅僅是推測……我想，當佛地魔靠近你的時候，或是當他產生一種特彆強烈的復仇意願的時候，你的傷疤就會疼。」
「可是……為什麼呢？」
「因為那個不成功的咒語把你和他連在了一起，」鄧不利多說，「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傷疤。」
「那你認為……那個夢……是真的嗎？」
「有可能，」鄧不利多說，「我要說——很有可能。哈利——你看見佛地魔了嗎？」
「沒有，」哈利說，「只看見了他的椅背。不過——本來也看不到什麼，是吧？他沒有身體，對不對？可是……那他怎麼可能拿魔杖呢？」哈利慢慢地說。
「是啊，」鄧不利多喃喃道，「怎麼可能呢……」
一時間兩人誰也沒有說話。鄧不利多凝視著前方，不時用魔杖尖從太陽穴那兒取出一條銀亮的思想，放進翻騰湧動的儲思盆裡。
「教授，」哈利終於說，「你認為他正在強壯起來嗎？」
「佛地魔嗎？」鄧不利多隔著儲思盆望著哈利說。又是那種特有具有穿透力的目光，哈利總覺得鄧不利多能夠完全看穿他，這是連穆敵的魔眼也做不到的。「我還是只能給你一些猜測，哈利。」
鄧不利多又嘆息了一聲，顯得更加蒼老、疲憊。
「佛地魔力量增強的這幾年發生了好幾樁失蹤事件。」他說，「柏莎·喬金在佛地魔最後的藏身之地消失得無影無蹤，柯羅奇先生也失蹤了……就在我們這片場地上。還有第三起失蹤事件，遺憾的是魔法部認為它無足輕重，因為失蹤的是個麻瓜。他的名字叫弗蘭克·布萊斯，住在佛地魔的父親出生的村子裡。他從去年八月就不見了。你知道，我看麻瓜的報紙，這一點我和部裡的大多數朋友不一樣。」
鄧不利多非常嚴肅地看著哈利。
「我覺得這些失蹤事件是有聯繫的，但部裡不這樣認為——你在辦公室外面可能也聽到了。」
哈利點了點頭。兩人沉默了，鄧不利多不時取出一些思想。哈利覺得他該走了，但好奇心使他坐著沒動。
「教授？」他又叫了一聲。
「怎麼了，哈利？」鄧不利多說。
「嗯……我能不能問一下我在……在儲思盆裡看到的……審訊的事？」
「可以，」鄧不利多沉重地說，「我參加過許多次審訊，但對有幾次審訊記得格外清楚……尤其是現在……」
「你記得——你剛才發現我在聽的那次審訊，審柯羅奇的兒子那次？嗯……他們說的是不是奈威的父母？」
鄧不利多目光犀利地看了哈利一眼，「奈威沒告訴過你他為什麼是由奶奶帶大的嗎？」
哈利搖搖頭，心裡奇怪他認識奈威將近四年了，怎麼就沒想到問問這件事。
「是的，他們說的正是奈威的父母，」鄧不利多說，「他父親弗蘭克和穆敵教授一樣是個正氣師。你聽到了，那些人殘酷折磨弗蘭克和他的妻子，逼他們說出佛地魔失去魔力之後的下落。」
「他們死了嗎？」哈利輕聲問道。
「沒有，」鄧不利多的聲音中充滿了哈利從未聽到過的悲痛，「他們瘋了。兩人住在聖蒙果魔法疾病與傷害醫院。我想奈威每到假期都和奶奶一起去探望他們。他們不認識他了。」
哈利恐懼地坐在那裡。他一直不知道……四年了，從來沒有想到問一問……
「隆巴頓夫婦人緣很好，」鄧不利多說，「他們是在佛地魔垮台之後遭到襲擊的，正當大家覺得安全了的時候。這種毒手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公憤。魔法部受到很大的壓力，必須捉拿兇手。不幸的是，以隆巴頓夫婦當時的狀況，他們的證詞不是很可靠。」
「那麼，柯羅奇先生的兒子可能是無辜的嗎？」哈利緩緩地問。
鄧不利多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哈利又沉默了，看著儲思盆裡的物質在那裡旋轉。他還有兩個問題忍不住要問……可是它們涉及到活著的人……
「那，」他說，「貝漫先生……」
「……後來再也沒有被指控參與任何黑魔法的活動。」鄧不利多平靜地說。
「噢，」哈利急促地說，再次注視著儲思盆，鄧不利多不再往裡面添加思想了，盆中物質轉得慢了下來。「還有……嗯……」
但儲思盆似乎替他問了，石內卜的臉重新浮了上來。鄧不利多看了它一眼，然後抬頭望著哈利。
「石內卜教授也沒有。」
哈利凝視著鄧不利多那雙淺藍色的眼睛，他真正想問的話一下子脫口而出。
「你為什麼認為他真的不再支持佛地魔了呢？」
鄧不利多和哈利對視了幾秒鐘，然後說：「這是石內卜教授和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哈利。」
哈利知道面談結束了。鄧不利多看上去並沒有生氣，但他的語調中有一種到此為止的意思，哈利聽出他該走了。他站起來，鄧不利多也站了起來。
「哈利，」哈利走到門口時，鄧不利多說。「請不要奈威父母的事告訴其他人。應當由他來告訴大家，等他願意說的時候。」
「好的，教授。」哈利說著，轉身要走。
「還有——」哈利回過頭。鄧不利多站在儲思盆後面，盆中閃爍的銀光照亮了他的面龐，看上去比以前更加蒼老。他凝視了哈利片刻，然後說，「第三個項目中祝你好運。」